院子里的荷花开得娇艳,一跨进门来,就可闻到清幽的荷香,赤金的阳光洒在朵朵粉嫩的荷瓣上,更显娇美。
原来,转眼之间,已是阳光灿烂的夏季。
‘咚咚’地敲门声让苏汐自回忆中醒过神来,抬头就看见虎头虎脑的男孩从门外探出头来。苏汐笑着向他招手,“小俊,快过来。”
男孩咧嘴一笑,兴高采烈地朝她跑过来。苏汐拿了石桌上的糕点喂他,“小俊今天没有和娘亲出去么?”
“恩。我跟娘说要来看仙女姐姐,娘就叫我回来了。”
“嘿嘿,还是小俊嘴巴甜呢,值得再请你吃个。”
从皇宫搬离已有两个多月了,她的日子过的平静而空虚。时常会坐在院子里看着满池的荷花发呆,浓浓的孤独之感便会随之产生,会想很多,想那么多年前发生的点点滴滴,想珞和她曾错过的那么多时光,至今为止,她都不清楚自己为何突然就出了皇宫,还有她当初拼尽力气抢来的瓶子,里面竟是空无一物。她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不知道师落离到底在计划在算计着什么,每当她想问些什么的时候,兰笙总是吱吱唔唔,不肯告诉她任何。日子久了,她也索性不问了。
这个村庄,是她回来后首先落足的地方,大概因着这个,她觉得并不陌生,只是会觉得寂寞。时常那个虎头虎脑的男孩会跑过来看她,和他讲些不着边际的话,竟也会使心情变得轻松。她来的时候,院子里的池塘还是一片葱郁,而如今,已是满塘粉红。
这些日子,她的身边只有兰笙,然而,兰笙却并不是时刻都陪着她。每日下午她都会出去,即使她不说,苏汐也能猜到她去哪儿,只是她不明白只不过将她的事情告诉他知道而已,为何会需要那么多时间。疑问在脑子里存在久了也就不在疑惑了,就当平常都要做的事一样。
现在,发呆成了她生命的一部份。也不是没有试着改变。
刚住进来的时候,她整日整日的不能入睡,无时无刻不缠着兰笙叫她送自己回宫。每当这时,兰笙只是抱着她哭,什么话也不说,任由她闹。日子再长些,她便试着学习古代繁杂的笔划,一笔一划,在苍白的素娟上,写下她对龙珞誓言,反反复复,却只有那几行——
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
山无棱,江为竭
冬雷震震,夏雨雪
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墨黑的笔迹不知染花了多少洁白的素娟,每日午后,她满心期盼地将素娟交给兰笙,然后倚在门边,翘首企盼,然而夕阳在她面前沦为细小的阴影后,回来的兰笙依旧两手空空,没有半点字句。她不死心,依旧写,依旧等,依旧盼,然而,终究是空。
这样的日子,她一过,就是数十天。直到某日兰笙从宫里回来带给她一条半旧的白色缎带,这样的痛心等待才告一段落,只是那一晚,她放纵自己哭得歇斯底里,哭得胸腔都闷得发疼,连着几日发高烧,昏昏沉沉时,却浅浅感觉到有双温暖的大手带着她熟悉的温柔在摩挲着她的额头。朦胧间,她似听到有人温软地唤她——
汐儿。汐儿。
所以那场大病过后,她不再执着于那样的等待,她用那条半旧的缎带束着头发,微风晃起它时,她便不可抑制地回想那些过往的时光,而日子,也渐渐平静下来。除了,塞满全身细胞的重重空虚之感。
“仙女姐姐知道皇子么?”
“皇子?”苏汐眉心不自然地坍下来,搬过小俊的肩问道,“小俊问这个做什么?”
小俊想了想,颇有些不明白地摇摇头,“昨天小俊不想去学堂,娘就骂小俊,说小俊一点也不乖。娘还说只比小俊大两岁的皇子都学会做皇帝了,只有小俊还成天想着玩。仙女姐姐,小俊不是不乖,小俊只是怕学堂里的白胡子先生……”
后面的话苏汐没听得清楚,她所有的思绪都凝结在他前半截话上。龙昼要成为皇帝,那么,龙珞呢?
心脏猛然一阵紧缩,苏汐吓得站起身来。盛夏的风燥热而她却只感觉浑身阴冷。
“兰笙!!兰笙!!!”
“仙女姐姐你怎么了?”被苏汐突兀发出的喊叫声吓了一跳,小俊怯怯地看着满脸惶恐的苏汐在歇斯底里地喊叫。而苏汐却浑然不觉,只一遍一遍喊着兰笙的名字。空空的院子里无人应声,苏汐这才想起来她似乎有三天没见着兰笙的人影了,心里的恐惧陡然扩大,顾不得其他,她蓦地冲了出去。
这个偏僻的村庄离市集很远,再加上她许久未曾出门,出得门来,才发现自己根本找不到方向。恐惧像潮水一般侵染全身,她忽然觉得眼前一阵昏黑,身子一软,便没了知觉。
再醒过来的时候,已是三更半夜。外头漆黑一片,屋子里点着幽幽烛火。她觉得干渴难受,恹恹地嘤咛一声,已有穿着蓝花布衣的妇女端了水过来。
冰凉的茶水顺着喉咙一路流下,人已终于有些清醒。苏汐正欲道谢,抬头却是发现喂她水的妇人竟是小俊的母亲,心里一慌,忙反手钳住她的手问道,“当今皇上出什么事了?”
小俊母亲被她的反应吓了跳,忙答道,“奴家也是听去赶集的人说的,说是皇上近日病重,恐怕拖不久了——”
“胡说!”脸色阴霾地苏汐猛然打断了她的话,然后剧烈地咳嗽起来,小俊母亲见状,忙拍拍她的背,“是是是,都是些坊间传言并不足信,姑娘还是仔细着自己的身子,兰笙姑娘离开前,可是塞给了我好大锭银子,要奴家好好照顾姑娘。这些事,哪是我们小老百姓能传嘴的。”
小俊母亲又絮絮叨叨说了许多,可苏汐个字都没听进去,只撕心裂肺地咳嗽着。连着几日,小俊母亲都过来照料着她,熬了大碗大碗浓黑的药汁,苏汐突然变得沉默,脑子里时常空白,小俊母亲喂她药她就喝,喂她饭她也木然地吃。出于农村妇女本有的纯良,每日她来照顾苏汐时,总絮絮叨叨地告诉她最近发生的大事。
天宇十六年七月十五,鹰仪皇朝年仅三十岁的德佑皇帝驾崩,举国悲痛。七日后,年仅七岁的皇子龙昼登基为帝,云皇后被尊为皇太后,垂帘听政,改国号为‘天佑’。
傍晚夕阳华美,朵朵浮云都被映染成红彤彤似的祥云。本已闭门不出多日的苏汐像是忽然感应到了什么,踉跄着跑出房门。夕阳西下,院子里的池塘边上,矗立一抹纯白的剪影。黑如墨玉的发,颀长的身形,随着微风翻滚的纯白衣角。
男子轻扬眉,唇角上扬,划开一个微笑的弧度,黑濯石般闪亮的眼眸映出最温柔的花殇。
紧皱的眉眼陡然散开,朵朵素雅的花爬满两腮,苏汐望着他,漂亮的眼睛弯如月牙。
她知道,他一直都舍不得放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