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步兵战斗车摇摇摆摆地开进了基地大门回到停车坪,早就已经待命多时的救护人员立刻将那名受伤的飞行员运走。
“是第0163巡逻小队吗?”一名宪兵士官带着两名手持冲锋枪的宪兵走了上来。
“是的,有什么事吗?”已经下车的麦可下士看着那名和他同阶级的宪兵士官,正在下车的伙伴们也忍不住对宪兵投以狐疑的眼光。
“有上级给你的命令。”说着,宪兵士官递了一份文件给麦可下士;麦可下士接过文件,半绷着脸打开来阅读上面的内容。
“我知道了,我立刻就去报到。”读完内容,麦可下士绷着的脸就放松了,接着麦可下士转身对我们宣布:
“上级的命令,由于各位在执行任务时的优秀表现,今天剩下的时间都是各位的自由活动时间。只要不离开基地,各位想干什么都可以。我去向上级做一下任务回报,解散!”
“老弟,看你紧张成那副德行,不见得宪兵带来的消息都是坏消息啊!我们只是负责陪你去向上级做回报,免得你被挡在指挥室门外而已。”当麦可下士跟随着宪兵们前往指挥中心的时候,那名宪兵下士突然这么说着。
“你知道,这和抽奖很像啊,你没对奖以前,怎么知道是抽到第一特奖还是铭谢惠顾?”麦可微笑地回答着,然候两名士官不约而同地都笑了起来。
看着麦可和那几名宪兵的背影逐渐远去,背后突然传来了默肯的叫声:
“杰森,难得有自由活动时间,要不要一起去喝一杯?”
回头一看,默肯、泽木还有江杰他们正站在一起,似乎是打算去基地酒吧里好好喝上几杯,慰劳自己一下。
“不,抱歉,我觉得不太舒服,想先去休息。”
“是ESN的影响吗?那你去休息吧。有没有什么想吃想喝的,我们替你带一份。”泽木说着。
“不知道说,没什么特别想吃的……”
“那帮你带一份鲜奶吧,补充一些营养也好。”江杰插嘴道。
“那就多谢了。”
回到寝室,将装备卸下来挂好。为了让士兵们能够在紧急时立刻武装起来,每张卧铺边都有可以放置装备和武器的架子。
将背包塞在架子下,军用腰带和手枪则是吊挂在钩子上;当我将狙击枪放在枪架上时,这才想到我还没将弹药退膛。虽然说战时对于安全规定的要求不是那么严格,有的时候甚至会变相鼓励士兵们将枪支预先上膛完毕,以节省突发状况发生时的应变时间,我还是重新拿起了狙击枪,先拿下弹匣,再把已经上膛的子弹退出来。
看着手上那枚露出一截尖锐弹头的子弹,我不禁想到,今天有两个人被这种子弹命中,还有一个人的喉咙被这种子弹射穿;虽然我没办法直接目视受害者中弹时的情形,但是由脑中的奇异影像却知道,子弹射入了死者的喉部、飞镖状子弹的尾翼划开了颈部动脉、然后受到心脏压迫的鲜血随着被撕碎的组织一起从颈部后方的子弹穿出口飞溅了出去……
也就是说,我杀了人。
再加上三天前的战斗之中所击毙的人,虽然由于ESN的影响而导致我的记忆有些模糊,但是我仍然记得子弹射入死者头部、再从死者后脑穿出的一些片段,就像一枪射穿一个西瓜一样。
但是,人的头毕竟不是西瓜。
在新训中心打靶的时候,我可以毫无顾忌地对着木质的标靶开枪,也可以对着虚拟影像系统所描绘出来的假目标射击;但是等到真的杀了人,才发现原来杀人的感觉,竟然是那么的……
……恶心。
我射击的不是标靶、不是西瓜,而是活生生的人。
今天我杀了一个人,感觉,很恶心,想吐,全身都不舒服。
“成为老兵也表示失去了人类内心的最后一分良知……”麦可下士的话又回响了起来。我现在又能体会到那句话的另一个意思:对于老兵来说,击毙敌人并不是杀了一个人,而是“减少了一个威胁”。
敌人,对老兵来说只是一种“会动、会攻击、具有威胁性”的“物件”而已。
一般来说,只有泯灭良知的杀人狂才能毫不在乎地射杀一个人。但是,只要经济不太拮据的人都可以毫不在乎地打烂一个物件。
我开始感激江杰替我打的那针ESN了,要不是受到ESN的影响而使我的大脑失去正常功能,我真的很怀疑我要怎么忍受一连杀了十个人之后的恶心感觉;ESN虽然让我一直做恶梦,但是比起杀了人的那种恶心感觉,我宁可回去做恶梦。
“做恶梦?从这场战争开始,活着就已经是恶梦了。”
忍不住喃喃自语着,将手上的子弹推入弹匣,把狙击枪放回枪架上,弹匣则收在腰带上的弹匣袋里;接着,往**一倒,闭上眼睛。
睡着了会做恶梦,醒着时的战斗又何尝不是恶梦?只有战争结束,我的恶梦也才会结束。
是吗?希望如此……
从天上向下望,两军驳火时所发出的闪光与爆炸在丛林之间此起彼伏,有如在绿色天幕中闪耀的无尽星辰和殒落的大量流星。每一次的光辉都代表着一个生命、甚至是许多生命的消逝。
眼前的景物瞬间变幻,转移到了丛林之中;远方仍然可以听见驳火的战斗之声,我们则躲藏在树林里。
痛苦的表情出现在视线中,那是麦可的脸;几乎失去血色的双唇蠕动着,麦可无力地笑了,然后麦可闭上了眼睛。
那是心满意足的笑,闭着眼睛、麦可满意地微笑了。
一片血红瞬间遮住了视野,然后转成了一片漆黑,脚下的地面突然消失,整个人有如落入一个深不见底的大黑洞之中……
……不停地坠落、坠落,永无尽头……
“哇啊!”
又一次,我再度从恶梦中醒来。
“杰森,你没事吧?要不要喝些牛奶?”默肯问着,同时递来了一瓶还没打开盖子的牛奶。
没想到我的队友们竟然也都在寝室里;看看窗外,天色已经黑了,我大概是睡了很久了。
“谢谢。”我接过牛奶,打开盖子喝了一口。
“咦?这是蜂蜜调味的啊?”在牛奶的鲜味中还混合了充满大自然气息的芬芳与甜美,是一般的人工甜味剂根本无法比拟的清纯。
即使经过人工改造,金星的气候依旧不适合蜜蜂生存,因此蜂蜜在金星算是一种奢侈品,因为所有的蜂蜜都必须仰赖大型花卉温室来生产,或是从地球进口。
“是啊,江杰请你喝的。他说那针ESN害得你一直做恶梦,你又不肯躺在医院里等复原,他只好买些营养品给你补充了。”泽木插嘴说着。
“这样啊,真是过意不去,我只是尽我该做的责任而已。”
喝着蜂蜜调味过的牛奶,随着清甜的香醇滑落喉咙,一股温暖感觉直升了起来;他们是我的队友,也是在这场该死的战争之中,会关心我、会照顾我、和我同甘共苦的伙伴。
如果可能,我希望我也能帮忙他们在战争中活下去。
如果可能的话……
“杰森,你醒了啊?”麦可下士在这个时候推开寝室的门走了进来。
“是的,长官,刚睡醒。有什么事吗?”
“很好。”麦可露齿而笑。“上级有事要找你谈谈,偏偏现在是你的自由活动时间,我正在发愁该不该叫醒你呢!怎么样,有空陪我去见上级吗?”
“我马上就好。”
三两口喝完牛奶,我连忙跳下床来整理仪容。长官找我有事?到底是什么事?难道和刚才的恶梦有关吗?
跟在麦可下士的身后来到了基地某处的一栋建筑前面。这栋建筑和其他建筑没有差别,但是门口的两名卫兵却明显表示出使用这栋建筑的单位是很高级的单位──两名戴着贝雷帽、手持冲锋枪的士官站在门口执行警卫勤务。
由士官来执行警卫勤务,这种事情只可能发生在那个单位里几乎没有低阶士兵的时候。因为没有低阶士兵可以当成站卫兵的牺牲品,官阶较低的士官们就只能认命倒霉了。
而在圣塔那斯基地这个充斥着许多征集新兵的地方,唯一有可能一个新兵也没有的单位,就是特种部队。特种部队的成员需要经过严格的训练,一般的士兵顶多只能在特种部队里担任勤务兵罢了。
而特种部队另一个没有新兵的原因则是为了作战需要;那是怕万一在战斗中碰上官阶比较高的自己人。要是一名特种部队的士兵碰上麦可下士这种一般士官,万一被强迫放弃正在执行的任务去帮忙一些次要的行动,那事情就搞砸了。所以上头干脆把特种部队里成员的官阶都弄高一些,不但可以避免一些让人头痛的麻烦,必要的时候特种部队的成员也可以凭借着自己较高的阶级来要求附近一般友军单位的协助。
麦可下士带我来特种部队这里干什么?难道说特种部队真的在打听我?
来到门口,麦可下士低声和其中一名警卫士官讲了几句话;那名士官点点头,按下门旁的对讲机也低声说了几句话,门就缓缓打开了。
“进去吧,指挥官正在等着你们。”那名负责警卫的士官对着我们点点头。
走进特种部队的营房,很意外的里面竟然不像一般的营房一样灰暗暗的;除了墙壁粉刷成光亮的象牙白,地上也是打磨的亮晶晶的,军靴踏在上面会发出清脆的喀咑声,给人极为清爽的感觉。照明的灯具不是一般营房里那种发出刺眼青白光芒的省电灯泡,而是闪耀着柔和色彩的艺术灯饰。走道上还挂着许多的油画与水彩画,还摆放着欣欣向荣的植物盆栽,融合成了极为宁静舒适的感官享受。
“是迈特纳下士和弗莱契士兵吗?我是格瓦里中尉。指挥官在等两位,请随我来。”一位戴着厚重大眼镜、文质彬彬的中尉军官自我介绍着,并且带领我们朝向指挥官的办公室前进。
我一直以为特种部队很严肃呢,没想到特种部队的营房竟然布置的这么柔性化,连负责接待我们的军官都是戴了副大眼镜的,一点杀气都没有。
来到走道中段的一间办公室前,格瓦里中尉敲了敲没有关上的室门,稍等了一下,这才带着我们进入办公室之中。
“报告,迈特纳下士和弗莱契士兵报到。”格瓦里中尉向着坐在办公桌后、因为见到我们进来而站起来的指挥官举手敬礼,同时报告着。而那名指挥官简单回了个礼,接着看了我一眼。
指挥官会特别看我一眼不是没道理的,因为我被吓了一大跳而发呆了:这名特种部队指挥官挂着中校的官阶、和基地指挥官巴纳中校同一个阶级,那也就算了;但是,这名特种部队指挥官却是一名女性,这就让我很不能适应。
一名女性指挥官?以战斗、杀人和破坏为目的的部队领导者竟然是一名女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