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
沈希声对华桐和方跃打了声招呼,为他搭上件外套,带着他离开了监狱,往家赶。
由于高速公路上发生了一起车祸,他们直到凌晨三点多才回到家。尹沉夏在路上几乎就睡饱了,但是却脖子酸痛。沈希声满脸的疲惫,回到家就蒙头大睡。
第二天清晨,方跃和他们约好在一家酒店见面。这家酒店的股东庄夫人是方跃的熟人,今天她有一场酒宴,请了许多社会名流和明星,拜托警方派人在周围加强安保,并给方跃送了好几张邀请函。
方跃秉着不吃白不吃的宗旨,把尹沉夏、沈希声和宁家悦都给带了过来。
沈希声和尹沉夏端着香槟在人群中转了一圈,看着这场非常豪华的酒宴,方跃和宁家悦都在自助餐面前舍不得走,鲍鱼和鱼翅都吃了好几轮。
“哥,你看那个人!”沈希声忽然拍了下尹沉夏的胳膊。
“你说那个侍应生?”尹沉夏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那个正端着几杯香槟酒向庄夫人方向走去的侍者,皱起了眉头,“他很像李荆,只要换个发型和刘海……不对,我觉得那就是李荆!”
“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两人急忙跟了上去,但李荆走得很快,就见他将单手撑起托盘,另一只手突然伸进了裤兜里,不知道在掏什么……
沈希声脸色骇然,推开前面的人就冲了过去。
尹沉夏站在原地愣住了,然后,听见一声女人的尖叫声突兀地响起来。
庄夫人受伤,被即刻送往医院,幸运的是,她只是胳膊受伤,没有生命危险。
刺伤他的侍应生当场就被逮捕,但令人奇怪的是,他自称张瑾然,并不是他们所认为的李荆。
“什么,不是李荆?”尹沉夏疑惑地挑起眉梢。
方跃把资料夹递给他们,说:“他有身份证和社保的,我们核实过了,相片和资料是相符的,他名字叫张瑾然,根本不是我们以为的那个逃犯李荆。”
沈希声把资料一翻,哑然了:“这太诡异了!难道真有长得这么像的人?”
尹沉夏耐着性子看完资料,对方跃说:“等下给我们看原件,还要把华桐和监狱的狱警找来,让他们当面对质。这长相,分明是他,再说怎么就这么巧……”
“尹沉夏,其实除了有血缘的亲戚,天下长相一样的人也不是没有,我们总不能就凭他的长相定他的罪吧!等华叔把李荆入狱时的身体检查资料、DNA数据和指纹记录传过来,就可以核对出结果了。”方跃说。
方跃领着他们走进市局的审讯室,为了试探这人的真伪,故意喊了一声:“李荆!”
他没有回答,半晌,才抬起头来狐疑地看着眼前的三个人,问:“警官,我都说了,我无意伤害庄夫人的,我手里那把刀是厨师让我送到主席台上,待会儿切蛋糕用的,谁知道我刚拿出来就被旁边的人给撞了!这简直是无妄之灾嘛!”
完全没想到是这样的,三个人的脸顿时都僵住了。
“你不是想杀死庄夫人?”方跃沉着脸问。
张瑾然苦笑道:“当然不是了,我就是一个打工的,我都不认识她,我杀她干吗啊。”
问了半天,他都是这个答案。
“莫非他真的不是李荆?”尹沉夏凑过去,对沈希声说道。
沈希声和他走了出去,说:“不如等华桐他们过来之后,对质一下。我们还需要时间,搜集更多的线索。”
等三人回到办公室,一个小警官跑进来,惶然地说:“头儿,刚才华桐打来电话了,说监狱刚刚发生一起小火灾,资料室不幸被烧了……那个李荆的存档资料,还有他的DNA记录,都……都没了!”
“什么?”方跃一巴掌拍在桌子上,“我去给华叔打电话,怎么会这么巧?!”
“是啊,怎么会这么巧……”听见这个消息,尹沉夏和沈希声反倒是没有那么疑惑了,淡然地坐下来。
沈希声打开自己的手机,递给尹沉夏,说:“幸好我去的那天,从电脑里把他的个人资料和当年的卷宗都下载了。但可惜,没有DNA数据和指纹记录。”
“李荆是聪明,不过再聪明的罪犯,也不会没有漏洞!完美犯罪,根本就是不存在的!”尹沉夏一页页翻过去,眼睛散发出幽明而瑰丽的光。
“在当前的线索指引不出方向时,应该怎么做?”尹沉夏问沈希声。
沈希声微微扬眉,说:“哥,你想考我呀?这种情况,我们应该从头查起,从源头开始梳理线索,看有没有漏掉的。你是说,我们该从七年前,李荆他父亲的案子查起?”
“没错,走吧!”尹沉夏站起来就往外走。
在A市的旧城改造区,尹沉夏仰起头看了看周围,问:“地址就是这里吗?这里都是高楼呀,哪里有资料里说的一排砖瓦平房?”
“不会这一带早就拆迁了吧?”沈希声探出头去看,看到一位老大爷经过,连忙下车,礼貌地问,“大爷,请问您知道这个地址在哪儿吗?”
老大爷停下蹒跚的步子,看了眼他手中的字条,说:“荣家巷子呀,拆迁咯,不过……你运气好,这条巷子上全是清代的四合院,很有历史价值的,政府把它整体转移另一条道上了,喏……就在东边四公里之外。”
“太好了,谢谢您!还想麻烦您,请问,您知道,当时的住户都还在吗?”沈希声追问。
“这就不清楚了,得挨家挨户问……不过大多数都没搬,因为那儿现在是旅游景点了,热闹极了,留着房子做生意多好,谁那么傻还卖祖屋?”老大爷笑着帮他指了方向。
七拐八弯,尹沉夏和沈希声终于找对了地方,这里已经成了步行街,他们只能把车停在外面。敲了敲李荆七年前的旧居,一个穿着翠绿长旗袍的高个儿女子开门出来,惊讶地打量他们:“哟,两位是来吃饭的吗?晚餐还没开始供应呢。”
这里变饭馆了?尹沉夏和沈希声退开一步,看了下门脸,对视一眼——进去呗,反正也是要吃饭的。
“没事,先来壶茶,我们想进去坐坐。”尹沉夏拉着沈希声走了进去。
迎宾的高个美女把他们往里让,挑选了院子里光线最好的位置给他们,细声细气地问:“两位想喝什么茶?这个季节,水果茶很不错。”
“嗯,那就这个。”沈希声无聊地翻了翻餐牌,问,“你们什么时候开的店,你们老板在吗?我们是过去这家住户的朋友,想问他几个事儿。”
“哦,老板在的,我这就去叫。”她应道。
片刻,这家茶苑兼私家饭馆的老板来了,身材胖乎乎的,满脸的笑容,一看就是个健谈的,还很会来事的商人。
不一会儿,三个人就着四合院的话题相谈甚欢,尹沉夏看时机差不多了,捅了捅沈希声的胳膊。
沈希声把一张照片拿出来,问:“老板,认得这个人吗?他是我们朋友,七年前还跟他爸爸住这儿呢。”
“我瞧瞧,呀,真不巧……这房子是我老舅从过去房主那儿买的,他可能认得,我就不晓得了。不过当年这房子里发生过命案哪,这事儿我听说过。不然这房子不能那么便宜盘下来,不过,现在的客人可都不清楚,二位可别说……”老板倒是个实诚的,也不避讳,见他们很有兴趣,就说起来。
“我老舅是认得这家人的,我听我舅说过当年的命案。照片上的这个人,七年前还是高中生吧,把他爸给杀死了,一连捅了好多刀呀!不过,他爸不是好东西,玩弄女人,还虐待她妈,当时小三找上门,这孩子特别生气,打着人出门呢!”
“哦?那女人是谁,你知道名字吗?”尹沉夏直起了身子。
老板想了想说干脆把老舅喊过来,尹沉夏和沈希声说好,正好留在这儿吃饭。老板很高兴地给他们推荐了几道菜,让厨子先开火做起来,又陪着他们聊天,过了一个多小时,他老舅来了,是个白发苍苍的老头儿,说起这件事时长吁短叹了一阵,却和他们打马虎眼,后来听说沈希声是侦探,李荆逃狱了,这才摇着头说真话:“没想到啊,我还想着等他出狱了,就让他回来住呢,那孩子有本事啊,画的画太绝了!我们这些老街坊都知道,不瞒你们,我们当时有些事没跟警方说。怕他量刑重了……谁都觉得这孩子可惜了,太可惜了!他爸就是个混球,死了还少了个祸害,那孩子当时也是气极了,一时想不开才会……他都是为了他妈妈!”
尹沉夏问:“莫非他母亲的死,和他爸有关?”
老头儿点头,接着说:“对的,虽然没有真凭实据,但我们都知道,他妈妈是被他爸家暴之后在家病死的。可惜证据不足,对于是不是家暴导致的死亡,无法定性,查来查去,还是没证据能定他爸的罪。可李荆是个执拗的孩子,每天都逼着他爸自首,他爸不肯,两人见天的闹……后来我们就听说他家闹鬼,他爸每晚都会看到李荆妈妈的鬼魂,最后吓得疑神疑鬼的!”
“法医也说,他爸在被李荆捅刀之前,被活活吓死了。”尹沉夏贴在沈希声耳朵边小声说,回头对老头儿一笑,“您还知道什么?”
“嗯……那几天,李荆经常烧纸钱,不知道和这事儿有什么关系?对了,我还收着几张他给她妈妈画的肖像画,你们想看吗?”他问。
“那太好了。”尹沉夏和沈希声同时点头。
和这位老人家攀谈了一晚上,又跟着他去拜访了几位当年的老邻居,尹沉夏和沈希声才离开了这里。
“我们有线索,要不要听?”沈希声和尹沉夏马不停蹄地回到了市局,对方跃说。
“李荆的?等等,华叔他们马上该到了,我让人去接了,等下一起说吧!”方跃一边说着一边把李荆的资料都翻找出来。
等一干人等到齐,他们再次走进审讯室。
张瑾然看到这里多人要审讯自己,有些胆怯地往后退了退,问:“我……我该说的都说了,你们还想问什么?”
“你认不认得他,还有他们?”方跃指了指华桐和几个狱警。
张瑾然摇摇头说:“不认识。”
“华叔……”
华桐走到近前,仔细打量了他一番,情绪有些激动地说:“李荆,你就是李荆!”
“对,他就是李荆!”
“李荆,你不要再狡辩了,就是你!”
“天杀的,你杀了小肖,你逃不过法律制裁的!”
三个狱警也纷纷指认,说他就是李荆。
面对他们凶狠的目光,张瑾然吓得身子直抖,竟然捂着脸哭起来:“不、不、不……你们认错人了!我不知道你们在说什么,我不认识你们啊!”
华桐用力地一拍桌子,说道:“李荆,你不见棺材不掉泪是吧!我们这都是人证,你胳膊上还有一块烫伤,那是你在监狱里被其他犯人的烟头烫的!”
“这是我自己不小心烫的!我没有杀过人,你们不要诬陷我……我找律师,我要找律师!” 张瑾然抱着头缩在椅子上,惊恐地看着他们。
方跃把还想逼问的华桐拦住,问:“那你有家人吧,把你的父母,或者兄弟姐妹叫来,验证你的DNA和身份,如果他们能证明你现在的身份,我们就相信你不是李荆。”
张瑾然呜咽道:“我没有亲人的,从小就是孤儿,从孤儿院出来后就自己一个人住了,但是……你、你们也不能诬陷我啊!我没有杀人,你们有什么证据证明我是那个什么李荆?我,我有权找律师……在律师来之前,我一个字都不会说的。”
说不开口,他还真就不开口了。无论方跃和华桐他们怎么质问,张瑾然一个字都不说。
尹沉夏打开手中的塑料袋,走过去,“哗啦”一下将一大袋的东西倒在了桌上,对他笑了笑,问:“你认得这些画吗?”
这些就是他们从李荆旧居里,带回来的李荆七年前画的她母亲的肖像画。堪比照片精细度的仿真肖像画,远远看去,简直比照片还真。
张瑾然垂着头,淡淡地抬起脸扫了几眼,侧过脸去,仍然不说话。
沈希声却在这时发现,在场的另一个人,眸子里露出一抹不易察觉的悲戚。
这些画的每一张,背后都写着一句话:人永远不要轻易承诺自己做不到的事,因为有些东西,即使事后加倍弥补,也是无可挽回的。
“不管你是谁,先听我讲一个故事吧。”尹沉夏说着,拉开椅子坐下来,娓娓道来,“曾经有一对母子,家境优越,日子温馨舒畅。母亲疼爱儿子,儿子孝顺母亲,他们一度觉得自己过得很幸福,可惜……在某天,父亲对母亲变了心,不但出轨外遇,还在外面有了私生子。最可恶的,是他把这件事隐瞒了好多年,直到事情被其他人发现,这对母子才知道。儿子那天很伤心,问父亲为什么,父亲却给不出一个合理的解释。等他勉强答应儿子要离开情妇那天,母亲却因为常年被家暴,病死在了家里。儿子从此恨死了父亲,更恨自己的无能和疏忽……”
尹沉夏缓了口气,稍稍停顿一下,又继续说:“儿子憎恨负心的父亲,同样憎恨那个破坏了自己家庭的女人和孩子。他没有办法劝说负心汉去自首,也找不到铁证将他送进监狱,就只能寻找其他办法。他别无所长,除了……画画!”
尹沉夏仔细凝视他的脸,希望能从他的微表情里看到一丝情绪的波动。
张瑾然的眼皮微微颤抖了几下。
“如果仇恨蒙蔽了我们的眼,我们看到的便都是黑暗。但倘若心中还存留有爱,我们看到的就还有希望,还有光亮……”
其他人虽然不很明白,尹沉夏为何要对他说一段看似无关的话,但也被他言语里蕴藏的哲理所感染到了,纷纷若有所思。
张瑾然这时忽地嗤笑一声,耸了耸肩,说:“随便编个故事就想诈我?我可是个孤儿,体会不了这么复杂的感情。”
“是吗,没关系。既然你想请律师,那就等律师来了再说。方跃,你不是说李荆的亲戚要给他妈妈移坟吗?我们去看看,说不定那小子会偷偷跑回去呢……”
在场的人都是人精,知道尹沉夏这是灵机一动胡诌的,也都附和起来,跟着点头。
沈希声在兜里掏了掏,说:“对啊,是有这么回事,方跃你对带一队人去吧!我有详细地址,只要在他妈妈的坟墓那里守株待兔,我想这次他插翅也难飞。”
方跃让门外的小警察进来,说:“他要找律师,就让他找好了,你们在这儿看着,我们办大事去。”
还特意把最后几个字咬得挺重。
几个人鱼贯而出,都挤在走廊里商量接下来的事。方跃提议说:“吓唬和下套同时进行,但还是要找证据。尹沉夏,你们不是查到李荆他父亲过去姘头的事了吗,能顺着查下去吗?”
尹沉夏看了沈希声一眼,说:“目前怀疑和庄夫人有关,他就是冲着庄夫人去的,却狡辩说并不是要杀她!宴会场地的监控录像不清晰,角度太远,没拍摄到当时的具体情况。但张瑾然和那个庄小少爷长得有六七分像,只要把他们的DNA对比一下,就什么都明白了!”
方跃有些为难,说:“你觉得,我明着要,他们会同意让我们验DNA吗?”
“估计不会,”沈希声压低了声音说,“今晚庄家又要举办一场酒会,我和沈希声可以过去,拿点东西。”
方跃奇怪地问:“你怎么知道的?”
“庄卓群发布微博了,@所有庄家的亲朋好友,而我刚刚关注了他和庄夫人。我一向认为,了解受害人的人际关系对于查出罪犯的犯罪动机也非常重要。”沈希声道。
方跃讪笑一下,问:“那没有请柬,你们怎么进去接近庄卓群?”
庄卓群就是庄家小少爷。
沈希声笑了笑,没说话。
他和尹沉夏回到家,准备了一身行头,都穿上一身修身的白色礼服。略有不同的是,尹沉夏在领口别了一朵紫红色的花朵式样的胸针,走起路来,花瓣若隐若现,很能衬托他桀骜清冷的气质。沈希声戴了黑色领结,不过没有系上,就那么随意地垂着,增添了些许不羁的味道。
尹沉夏问他:“你是打算用那个身份进去吗?”
沈希声毫不犹豫地点点头:“虽说老头子做事总是不靠谱,但他的名号的确好用。我已经查过,庄夫人是他的影迷,所以只要表明我们是影帝沈月琮的儿子的身份,她就一定会热情地招待我们进去。”
“对于庄卓群我没什么了解,庄夫人我倒是知道一点,她是庄氏总裁的第三任老婆,据说,他前两任老婆还给他留了三个儿子。”
沈希声撇撇嘴,说:“这庄家老子,也够厉害的。这要争起来遗产,四个儿子还不打起来?”
“这倒不会。庄总裁可谓是很有远见的,他早立了遗嘱,每个儿子都有一份,还挺公平的,只不过,庄氏集团的股份还没分……恐怕他是要留给庄卓群的。”尹沉夏评价道,“现今的庄夫人很有些手段,把庄卓群培养得很出色,为人很低调不说,他在经商方面确实比他三个哥哥有天分多了。”
“你知道这人有什么喜好没有?知己知彼,我们比较容易接近他。”
沈希声想了想,说:“听说他喜欢音乐,歌唱得挺不错。”
“这样啊,那容易。”尹沉夏眯着眼笑道,“希声,哦?”
沈希声摸了摸自己的下巴,望天。
很快,晚上的酒宴到了。
听说沈月琮的儿子来了,庄夫人偕同庄卓群到门口亲自迎接,一张保养得极为姣好的脸上,堆满了笑容。为了遮掩住受伤的胳膊,她特意穿了一件香槟色的长袖礼服。
“不知二位光临,真是有失远迎,还望见谅!这是小犬卓群——卓群……”她侧过身,让庄卓群正好面对着沈希声,是有意给机会让他们交好。
庄卓群脸上的表情淡淡的,好像对任何人,他都是这样,不因为地位的高低而改变态度。就这点而言,尹沉夏对他还是颇有好感的。
“你好。”他颔首点头,与沈希声握了握手。
他稍微侧目,看见一脸浅笑的尹沉夏,轻轻举起酒杯,问:“请问这位是……”
庄夫人也一眼看见了尹沉夏,猜测他是沈月琮经纪公司的新艺人,但多瞧了两眼,发现他和沈希声举止亲近,又见他的五官长的和沈月琮更加相似,这心里就疑惑起来:“莫非这位才是……”
“忘了介绍了。庄夫人,庄少爷,这位……是我哥。”沈希声道。
尹沉夏顺势往前走了一步,右侧嘴角微微上扬,弧度恰好停留半秒,是沈月琮刚出道时最具特征的一种笑容。
庄夫人和庄卓群一瞬间瞠目结舌。
“是我们孤陋寡闻,原来这位是沈大公子……我们真是失礼了,让您见笑了。”庄夫人眉宇间的笑意更厚重了。
“你好。”庄卓群稳重得体,惊讶过后,也仍旧是将身子倾斜出一个微小的弧度,既有礼貌,也不显得殷勤过度。
沈希声询问起庄夫人的伤势,庄夫人喟然地长出一口气,笑道:“我已经没事了,多谢二位的关心。只是当时突然看到一把刀出现在我面前,委实吓坏了。”
“夫人是说,你亲眼看见,那人拿着刀子对准你的?”尹沉夏从侍者那里接过一杯香槟,对着庄夫人问道。
“是啊,可惜当时我吓得心慌意乱的,没看清那人长什么样。不过,好像犯人已经被抓住了吧。”庄夫人顿了一下,“事发突然,我的脑袋一下子就空白一片的,勉强记得几个片段,其他的还真记不清了。”
尹沉夏“哦”了一声,看了庄卓群一眼。
四个人站着交谈,管家很快走了过来,在庄夫人耳边低声说:“夫人,天空乐队的经纪人刚打来电话,说他们还要晚一个小时才能到。”
“什么?”庄夫人很是不悦,声音拔高了些,见尹沉夏和沈希声都望过来,轻笑道,“让你们见笑了,原本请来天空乐队过来给大家助兴的,但是……这些明星也真是忙,说迟到就迟到,这都推迟了两个小时了。”
“那就取消好了。”庄卓群斜下眼,语调淡漠地说。
庄夫人侧过头,瞪了他一眼。
“如果庄夫人不介意,在他们来之前,我们上台献献丑如何?”
说是献丑,这可是请也请不到的表演嘉宾啊!庄夫人霎时喜上眉梢,连声道:“二位愿意给这样大的面子,是我们莫大的荣幸啊,请往这边。”
尹沉夏勾起一抹笑,跟着他们后面,向不远处的钢琴台走去。
“请问有小提琴吗?”沈希声姿态优雅地在钢琴前坐定,抬头问庄卓群。
庄卓群想了想,说:“有的,请稍等。”
沈希声先在钢琴上试了几个音,颇为怀念地对尹沉夏笑着说:“哥,记不记得我第一次摸你的钢琴,你是什么反应?”
“你这是在跟我算旧账吗?”尹沉夏在钢琴键上摁下几个键,流水般的音律,心说这小子还记得自己将他关在钢琴房外的事啊。不过后来沈希声憋着劲,自己报了钢琴班去学了两个月,又回来抢他的钢琴弹,一脸的倔强和不服气。不过也是从那次开始,尹沉夏放弃了欺负他的念头。他问沈希声道:“你想弹什么?”
“你想听什么?”沈希声扬眉冲着他笑,“好久没弹,可能生疏了。你选吧,我想和你的小提琴合奏!”
尹沉夏想了想,说:“你的法语应该没忘记吧,就那首好了,《Chanson de toile》!”
“没问题。”沈希声轻抬指尖,手指便犹如跃动的精灵般跳动起来,在键盘上滑过一连串灵越清脆的旋律。
恍若是冲破雨雾而出的那抹最亮的云彩,缥缈而清越,众人的目光很快被沈希声的独具磁性的歌声吸引过来,静静地站在原地,安然聆听。
Chanson de toile
Je viendrai te prendre
Je saurai te défendre
Au-delà des frontières
Je foulerai la terre
Je tisserai des chants
Au soir et au le vant
Un point pour chaque étoile
Chanson de toile
……
Je tisserai des chants
Au soir et au levant
Un point pour chaque étoile
Chanson de toile
我走来将拥你入怀
将你永远的护爱
超越时空界限
行走于这大地本源
我编织着歌声
日夜永不歇停
在星空为你引线穿针
织成风帆满载着歌声
唱到副歌部分,尹沉夏从庄卓群手中接过小提琴,执起琴弓,跟着沈希声合奏起来,钢琴的古典曼妙,与小提琴清远悠长的音色,在一瞬间完美融合,仿佛营造出一座奇妙的银白宫殿,它有着高大的穹顶和碧蓝的墙壁,仿佛能容纳无穷无尽的欢乐与忧伤。
一曲结束,在场的所有人情不自禁地鼓起掌来。
尹沉夏和沈希声相视而笑,带着清浅自信的微笑,对着众人一一点头。
庄卓群往身后望了望,心里觉得奇怪,这时母亲就该出来,向大家介绍他们了,怎么到现在还不出现?
他对管家招了招手。
“夫人呢?”他略显担忧地问。
“夫人刚才进了书房,说是要找什么东西。”管家往楼上看了看,“可能耽误了一些时间,我去请她下来吧。”
“算了,还是我去吧。”示意管家去招呼尹沉夏和沈希声,庄卓群急忙向楼上走去。
即使没有庄夫人介绍,尹沉夏和沈希声此时也引起了很多社会名流的注意,好几个曾有幸见过国际影帝沈月琮的,这会儿才得到消息,原来庄夫人这么有面子,连沈月琮的儿子都能请到!
尹沉夏掩嘴打了个哈欠,姿态慵懒地靠在钢琴边,眼角瞟上二楼。
“庄夫人上去有半个多小时了吧。”他语气随意地说。
沈希声点头,取过一小碟抹茶蛋糕递过来,对他说:“哥,再坚持一会儿,现在还没有单独接触庄卓群的机会。”
“是啊。庄夫人看他儿子看得真紧,从我们一进门,我就发现……只要是上来找庄卓群说话的,庄夫人必然会一起跟过去。”尹沉夏眯了眯眼睛,低头把勺子含进嘴里。
沈希声看了看一楼大厅里觥筹交错的众人,轻声说:“有点儿奇怪。”
“什么奇怪?”尹沉夏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扫视了一遍,皱眉说,“刚进门时,这里的保镖有十三个,现在……只有七个,几乎少了一半。”
“对啊……你说,他们都去干什么了?是在勘察屋外,还是正巧要换班了?”沈希声正说着,就听见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楼梯处传来。只见面瘫脸庄卓群居然惊惶无措地跑下来,一脚踩空,差点儿摔倒。
“出什么事了?”沈希声一眼看见他指缝中,有一些红色**。
“我妈、我妈……她死了……让人杀死了!”浑身剧烈抖动着,庄卓群两手抓住沈希声的胳膊,瞳孔微张,满满的惊恐溢出了眼眶。
“怎么回事?在哪儿?”沈希声拽起他的衣领大声问道。
尹沉夏也挤过拥挤的人群走过来,先对管家说道:“报警!告诉保镖关上大门,这里的人一个都不许走!”
“是,是!”管家也被吓得面无血色,稍愣了一会儿,被尹沉夏的气势所慑,急忙带着人下去了。
沈希声和尹沉夏架着庄卓群回到楼上,身后还跟着几个大胆的男士,都是庄家的挚友。
走到房门大敞的书房前,庄卓群哆嗦地抬起一根手指,喘着粗气说:“就、就在这里面……不要看,不要看……”
为什么不要看?尹沉夏和沈希声把他交给旁边的两个人,注意着脚下,慢慢走了进去。
超过十二平方米的书房里,摆设着一套樱桃木座椅,一排满满当当的书架,一盆吊兰摆放在飘窗上,紧挨着床边的,是一个宽大的皮质按摩椅。
按摩椅旁边,是一盏欧式风格的落地灯,于幽暗的房间中散发着昏暗的橘色灯光。从中心到周围泛着红色,渐变的橘色光圈映照在一张惨白的脸孔上。
庄夫人就仰躺在按摩椅上,一双眼圆睁着,嘴巴张大,脸上残留着异常惊恐的神色。与其说是她的喉咙,不如说是整个脖子,完全被一字刀口横向割开,殷红的血液还在汩汩流淌着,顺着衣襟、手臂源源不断地滴落在地板上,似乎远远没有尽头。
尹沉夏略微侧目,低下头看周围。
沈希声观察了一会儿庄夫人几乎被切断的脖子,问尹沉夏:“你见过这么快的刀吗?”
“像是军用道具,而且……力道够狠,差点儿一刀砍下她整个头。”尹沉夏在地上寻觅了一阵,说道,“凶手应该是脱了鞋进来的,什么人会脱了鞋才进门?”
尹沉夏看了一眼沈希声,说:“有个人,嫌疑很重呀。”
沈希声轻轻点头,两人又看了一会儿,走了出去,拦住想要进来的几个人,对着他们摇头说:“不要看了,庄夫人死得很惨,我想……她不会希望这样的自己被众人围观的。”
“那你们……”你们看了就不怕吗?
“哦,忘了自我介绍,我是一名侦探。而我哥,是著名的推理小说家。”
几人都非常惊讶。
很快,方跃带着一众组员来了,一上楼就看见他们,吐槽道:“就说你们和死神是邻居吧!我看,每次只要跟着你们……就能提前抵达凶案现场了。”
沈希声和尹沉夏都白了他好几眼,才侧身放他们进去勘查现场。
该看的都看过了,尹沉夏觉得很累,沈希声一看时间,也觉得该回去休息了,毕竟明天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处理。便和方跃说了几句,又与庄卓群说了节哀,在众人还在等待警察盘问之前,就离开了庄家别墅。
上了车,尹沉夏才发现沈希声袖子上有两个大血印,左看右看,问:“这不会……是人血吧?”
“可不就是人血。”沈希声无所谓地脱下衣服,往后座上一放,对尹沉夏道,“这下,庄卓群的指纹有了,庄夫人的血也有了。加上他的头发……明天就送去做DNA检测吧。”
“你怎么知道我有他的头发了?”尹沉夏挑起眉毛。
“哥,你刚才扶他的时候,手可是从他耳边滑过的,别以为我没看到?”
尹沉夏顿觉无趣地摸摸鼻子,说道:“太聪明的人,果然很无趣啊。”
隔天,他们和方跃坐在一起分析案情。
“你们怎么看?目前庄卓群的嫌疑最大,割开庄夫人喉咙的那把刀原先就放在书房的玻璃柜里,是庄卓群去年送给他父亲的生日礼物。这刀的来历不小,是一个退伍的美国特种部队军人通过黑市卖给他的……”方跃首先开口。
沈希声摸着下巴思考,尹沉夏则是翻了翻案发现场的照片,说道:“家悦的法医报告上说,在被那把刀差点儿砍掉脑袋之前,庄夫人就已经咽气了,她是被吓死的。这凶手……的作案手法,让我想起了李荆的父亲。”
方跃道:“现在还无法确定杀害庄夫人凶手是谁。发生了这件事,你依然认为张瑾然就是李荆吗?”
沈希声问:“对,我依然认为他是李荆,既然李荆越狱有帮凶,那么杀人也未必需要自己动手。方跃调查了庄夫人死亡时别墅里所有人的不在场证明了吗?”
“除了庄卓群,其他人都有确切的不在场证明,因此他嫌疑最大。在他上楼之后,到庄夫人的尸体被发现之前,没有人能证明他的行踪。而且那段走廊没有监控设备。”方跃虽然这样说,却不觉得庄卓群会杀害他母亲。
“没有人的不在场证明是有漏洞的吗?”沈希声问。
“不知道,还在一一排查当中,人数太多,没有捷径可走。”方跃对他们摇了摇头。
尹沉夏也觉得有些棘手了,思虑了一会儿,问:“庄卓群和张瑾然的DNA对比出来了没?”
“快了,今天晚上大概就能出来。你们真觉得他们两个是同父异母的兄弟?”拿起笔在指缝间转了转,方跃问。
“如果是,李荆为什么要杀害庄夫人,就一目了然了。”尹沉夏说道。
方跃点点头,说:“如此说来,他想要达到庄夫人的目的,就必须有一个帮手,而且这个人能够不受人怀疑地出现在庄家的酒会上。”
“不错,顺着这个方向去推测,你想到了谁?”尹沉夏反问他。
“最有可能接近庄夫人并出其不意将她杀害的,那当然是……庄卓群?但是,这、这不可能!”方跃不是没想过这种可能,但这个假设太过惊悚,没办法顺着个思路往下查。
尹沉夏说:“庄卓群的确有嫌疑,但你别忘了庄夫人在被割喉前就死了,是被活活吓死的。这是家悦验尸后的结论,你总不会怀疑吧。我们不妨先跳出来看,假设李荆的确有帮凶,他们是搭档,其中肯定有一个人是处于主导地位,也就是领导者,另一个则是服从者,听从领导者的指挥。但你们认为李荆会是主导者吗?”
讲到这里,尹沉夏顿了一下,似乎又陷入了沉思。
“李荆被拘押了,不可能有机会通知外面的帮凶,庄夫人的死莫非是他们事先就设计好的?我有个大胆的怀疑,李荆为了让自己摆脱嫌疑,故意提前上演了一出刺杀庄夫人的戏码,让自己被逮捕。然后帮凶在此期间开始行动,杀害了庄夫人,这样李荆就没有了杀害庄夫人的嫌疑。而庄夫人如今已死,庄卓群竟成了嫌疑人,不会有人再起诉他故意伤人,警方就只能放他走。”沈希声分析道,“哥你说,是不是有这个可能?”
尹沉夏点头道:“确实符合推理逻辑。”
“哦,我明白了!”方跃突然恍然大悟,开始埋头翻卷宗本,“得把庄夫人的背景和资料再重新调查一遍,庄卓群也要盯着。对了,家悦的电脑技术该派上用场了!”除开反应迟钝这一部分,方跃也算是一点就通的,立刻给宁家悦拨通电话,说明了情况。
尹沉夏把他桌上的资料拿走了一份,对沈希声说:“你跟方跃行动吧,我去家悦那里,咱们晚上再会合。”
“那现在放了张瑾然?”方跃问。
“既然问不出来什么,就放了呗。”沈希声耸耸肩说。
方跃想了想,喊道:“来人啊,把张瑾然放了!”不过转头就拉着沈希声去局里申请了一整套的监视设备,决定严密监控张瑾然离开警局后的行踪和举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