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放学后
放学后的贝丝刚一踏进家门,艾琳娜嗖地一下蹿到跟前,“喵呜,喵呜”地叫着,似乎是想让贝丝摸摸它。
“回来啦?”阿比盖尔姨姥姥坐着,大腿上搁着一盘子苹果,“饿了吧?去拿片黄油面包,再吃个苹果。”
小女孩挨着阿比盖尔姨姥姥坐下,狼吞虎咽地吃着东西,姑婆问道:“你在学校坐的哪张桌子?”
贝丝思索片刻,说:“就是前面数过去第二排第三个位置。”她很好奇阿比盖尔姨姥姥咋会问这个问题。
“噢!那肯定是你姑老爷的书桌,以前他爸爸也用过,是不是桌子上刻着H.P.?”
贝丝点点头。
“亨利他爸爸在桌面上刻了H和P,所以亨利就把自己名字刻在了桌盖里面,我记得是冬天刻上去的,因为就是那时我母亲第一次让我穿上莲蓬裙。我当时坐在第三排第一个位置。”
贝丝捧着苹果,越啃越慢,琢磨着阿比盖尔姨姥姥刚才的话:亨利姨姥爷和他爸爸还是小男孩的时候,也曾用过她现在的书桌,天啊!这可真是太奇妙了!
贝丝想着想着就入了迷,也顾不上吃苹果,眼睛凝视着前方,似乎正在感受历史。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回过神,发现嘴里的苹果竟还没咽下去,她又嚼了几下,说:“阿比盖尔姨姥姥,这是多久前的事儿了呀?”
“让我想想,”老太太熟练地削着苹果,一边说,“我是1844年出生,六岁上学, 嗯,那都是六十六年前的事情咯!”
跟所有九岁的小姑娘一样,贝丝对于六十六年到底有多长并没啥概念,所以她又问:“那时候华盛顿总统还在吗?”
阿比盖尔姨姥姥笑着,眼角的皱纹似乎更深了,不过她回答时却收起了笑容:“那是他去世后的事情了,不过校舍是他在世的时候修的。”
“是吗!”贝丝似乎不敢相信,说着又狠狠地咬了口苹果。
“是的,那校舍可是我们这儿第一栋用上等锯木盖的,要知道,我们的祖先刚踏上这片土地时,起初只能用原始的木头搭房子。”
“真的呀!”贝丝惊讶地合不拢嘴,小嘴巴被苹果撑得圆鼓鼓的,滑稽极了。
“嗯,是的,你以为他们还会用啥东西修房子呢?总得要有地方遮风避雨才行呀。锯木厂是后来才修建的。”
“我怎么一点都没听说过呢,”贝丝说,“姑婆,快跟我讲讲吧!”
“噢?你竟然不知道?哈里特没跟你提起过吗?我们的祖先可是在一百多年前从康涅狄格州骑马过来的!那时这地方还是原始森林,到处都是熊瞎子和班尾林鸽。听老人们说,鸽子多得了不得,一到晚上,随便挑一棵树拿棍子捅一桶就能打到一窝,储藏室里堆满了冷冻的鸽子饼,就跟现在的甜甜圈差不多。熊瞎子也多,熊脂常被用来擦靴子,抹头发,熊肉拿来吃。听起来很棒是不是?不过这都是没开发以前的事了,后来,熊越来越少,鸽子也都飞走了。
“那学校呢?学校是什么时候盖的呢?”贝丝迫不及待地问。
“以前学校里还有根大烟囱和壁炉,你知道,那时候还没有灶炉。
“啊?我还以为炉子一直都有呢!”贝丝惊呼道,这是她到这儿后听到的最稀奇、最有趣的事儿。
阿比盖尔姨姥姥笑了笑,“我的个乖乖!当然不是了!那时候只有富人家才用得上炉子,穷人还是烧柴的。我一直觉得他们把大烟囱和壁炉拆掉太可惜了,现在的炉子真难看!不过人嘛,不都喜新厌旧吗?好在他们没把窗台上的日晷拆掉,你可以去看看,那东西就在右边中间的窗台上。”
“日晷又是什么东西?”
“看时间的。”
“为什么他们不用时钟呢?”
阿比盖尔姨姥姥哈哈大笑:“那时候整个山谷里只有一台钟,还是沃登家的,这种状态一直持续了好多年呢!几乎每家每户都用日晷。我们家也有,就在储藏室的窗台上,正好带你去看看。”
说着,阿比盖尔姨姥姥笨拙地起身,快步走向灶炉,把盘子放在上面,又加了水,然后盖上盖子,说:“走吧,我带你去见识一下。”
他们走进一间白色小屋,货架上摆着许多碗碟和箱子,还有被储存起来的牛奶和糖罐。
“来,在这儿。”阿比盖尔姨姥姥打开窗户,说道,“这个没有学校的准确,只有中午的刻度。”
贝丝呆呆地盯着窗台上那深深的刻痕,一脸茫然。
“看到了吗?”阿比盖尔姨姥姥问,“当影子落在这个刻痕里时就说明是中午,以刻痕为基点,依据影子离它的距离就能判断其它时间。我试试能不能猜出现在的时间。”
阿比盖尔姨姥姥认真地看了半天,说:“我猜现在是四点半。”说完,她回头看了看厨房里的钟,“噢!是五点一时!我奶奶看时间的误差一般不会超过五分钟。哎,我不得不承认,但凡有新的发明出来,就一定会有前人的智慧被遗忘。我现在可是一刻都离不开火柴,可想想过去,没有火柴这东西时,老人们不都也过得挺好吗? 一想到这,我就觉得自己比前人差太多了。贝丝,来,吃块饼干,来这儿的小孩都得吃饼干,这可是我的原则。哎呀!这房间来个小孩,我觉得就像获得了新生一样!”
贝丝接过饼干,接着问:“没有火柴,那会是怎样一种生活?”
阿比盖尔姨姥姥没有回答。她看了看时间,说:“该准备晚饭了。我们这儿通常都是分工合作,安妮负责午饭,我负责晚饭,早饭各管各的,怎么样?你是选择跟安妮做午饭呢,还是跟我一起做晚饭?”
贝丝从没想过要帮谁做饭,不过鉴于姑婆只给了两个选择,而且出于对安妮姨妈的畏惧,她想也没想便脱口而出:“我帮您做!就您啦!”
“很好!”阿比盖尔姨姥姥说,“那么我们开始摆餐桌,不过在这之前你先去看看苹果酱,好像水开了,把锅挪回去一点,这样东西才不会糊掉。防热垫在挂钩上。”
贝丝拿着防热垫,忐忑地走到炉子跟前。她从没拿过滚烫的东西。贝丝有些哀怨地看了看阿比盖尔姨姥姥,但老人背对着她,在餐桌前忙得不亦乐乎。贝丝小心翼翼地握住平底锅,轻轻地朝里推了推——成了!她不由地佩服起自己来,现在她和别人一样,也能做事了!
“噢,”阿比盖尔姨姥姥似乎突然想起了贝丝刚才的问题,说,“以前的人可以通过敲击打火石弄出火星,再用绒毛引火,火苗出现后再往里添点干树枝和碎屑,吹一吹,这样火就生起来了。”
“那可不得老这么折腾?!”
“噢不,生一次火可以管很久呢,”阿比盖尔姨姥姥说,接着话锋一转,“你去把餐具拿出来摆好,我现在弄土豆泥。餐具在抽屉里,每个座位上放一把刀叉、两把汤匙,盘子和杯子在玻璃柜里。我们今晚上喝点热可可。”
贝丝仍然沉浸在之前的话题中,心不在焉地做着姑婆交代的事情。
“你知道火怎样才能一直烧着吗?”姑婆断断续续地解释着,“人们会用沙捂住火源,然后第二天早晨起来第一件事就是把沙子扒开,小心翼翼地吹一吹,然后又加点树枝……贝丝,别忘了拿玻璃水杯……这样火又一点多一点地烧起来了……噢,对了,餐巾在第三个抽屉里。”
贝丝一边摆餐巾,一边在脑子里勾勒着前人的生活,摆好后,她继续问:“可是火总有熄灭的时候,不是吗?”
“没错,” 姑婆说,“有时火没了,他们就会到最近的邻居家里借点火种……别忘了摆上盐和胡椒……然后在火熄灭前赶回家……贝丝,苹果酱差不多该放点糖了,你去放一下好吗?我手上沾着面粉。糖就在橱柜左边的抽屉里。”
“啊?!”贝丝小声说,“我……我不知道怎么加。”
阿比盖尔姨姥姥拨了拨额前的白头发,笑着说:“你总该知道怎么给自己的热可可加糖吧?”
“但……苹果酱可是有一大锅呀,我该放多少?”贝丝又问,她巴不得姑婆把什么都给她讲得清清楚楚,这样就不用自己费尽心思去想了。
“你觉得味道差不多就可以了。” 阿比盖尔姨姥姥说,“按你自己的口味加,我们都会喜欢的。加的时候用那把大勺子把糖搅匀。”
贝丝揭开锅,往里加了一匙糖,尝了尝,发现一点甜味都没,接着又倒了满满一茶匙,然后用力地搅拌了一下,又尝了一口,嗯,好多了,但还是不够,于是再加一满勺,再舀起来呷了一口——要给全家人煮一锅可口得果酱可得要花点心思,当然,这感觉也很棒。
要不,再加一点儿吧?想着,她又加了一勺,感觉这次该差不多了!
“怎么样?好了吗?”阿比盖尔姨姥姥问,“好了就舀到黄碗里吧,把它放你座位上。”
“这样就好了吗?”贝丝问,“苹果酱这就做好了?”
“你觉得呢?”阿比盖尔姨姥姥反问道。
“呃……”贝丝脸上满是惊奇,“原来做饭这么简单!”
“再简单不过了,”阿比盖尔姨姥姥认真地说,但脸上却笑开了花。
这时亨利姨姥爷,老谢普跟在后面,不一会,安妮姨妈忙完了针线活儿,也从楼上下来了。听说是贝丝摆的餐桌,做的果酱,两人十分吃惊,而且都对果酱赞不绝口,一碟吃完似乎还意犹未尽,还让贝丝给他们再盛一碟。贝丝自己也吃了满满三碟,她觉得这是自己吃过最美味的苹果酱。
吃完晚饭,贝丝又帮忙把洗净擦干的餐具收回到柜子里,然后一家人围着大台灯坐着,安妮姨妈给自己下午新做的上衣开着纽扣孔;阿比盖尔姨姥姥补着袜子;亨利姨姥爷在修补一副马具;谢普则躺在沙发上打鼾,有时鼾声太大,吵得大家都受不了了,安妮姨妈就会用手把它戳醒,谢普醒来后看看四周,不一会又睡着了。贝丝每次看到这一幕,都会哈哈大笑。艾琳娜乖乖地躺在贝丝裙摆上,虽然小东西不会打鼾,但喉咙也会发出“咕呖咕噜”微弱的声音。
“今天上学感觉如何?”亨利姨姥爷问。
“我坐的你那张桌子。”贝丝好奇地望着姑老爷灰白的头发和爬满皱纹的脸,想象着他在拉尔夫这么大时的模样。
“哦?”亨利姨姥爷说,“那可是一张很棒的桌子!你注意到桌上那条凹槽了吗?”
贝丝点了点头,她一直都想不明白凹槽是用来干啥的。
“呵,那桌子以前可是用来做铅笔芯的!那时候,这儿一家商店都没,没地方买铅笔。你猜他们怎么做铅笔?”
贝丝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完全摸不着头绪。
“哈!我来告诉你!”亨利姨姥爷说,“拿一块做子弹用的铅,然后在学校的炉子上烧成液态,再倒进那道槽里,冷却后就变跟现在的铅笔芯一样粗细的铅条,然后再切短一点,做成铅笔。你不知道,以前的人可比现在的能干多了。”
“哦……这里为什么没有商店?”对贝丝来说,没有商店简直不可思议。
“要是开商店的话,你知道得从那里进货吗?”亨利姨姥爷滔滔不绝地说着,“所有东西都得从奥尔巴尼或是康涅狄格州用马驮过来。”
“用马车不是更方便吗?”贝丝不解。
“没马路怎么赶马车呢?”亨利姨姥爷说,“过去很长一段时间里这儿都没有马路。当时这附近都是树林、山丘、沼泽和大石块,修路可不是件容易的事儿。要是有一条路能通往另一个小镇就已经谢天谢地了!”
“差不多了,亨利,”阿比盖尔姨姥姥插话道,“别老是讲从前的事,让贝丝回答你刚才的问题,她还没机会说说今天上学怎么样呢。”
“好吧,其实我脑子都快被搅成浆糊了。”贝丝抱怨,“我都不知道自己上的几年级,我学二年级的数学,三年级的拼写,七年级的朗读,今天没上写作,不知道写作会上几年级的。”
然而,贝丝连珠炮似的一番抱怨好像并没有引起大家的强烈反响。倒是亨利姨姥爷先开口:“七年级的阅读!孩子他妈,你觉得贝丝能不能给我们朗读一下?”
阿比盖尔姨姥姥和安妮姨妈都放下手中的活,笑着说:“当然,是不是贝丝还要陪你下跳棋?” 原来,亨利姨姥爷每天晚上做事时就喜欢旁边有人朗读,没事儿时就想下跳棋,要不然就会变成一只下蛋的老母鸡,坐立难安,可不巧的是,安妮姨妈讨厌下跳棋,阿比盖尔姨姥姥又老是没空。
“噢!我喜欢下跳棋。”贝丝雀跃地说。
“那太好了,要不,择日不如撞日……我们现在就开始?”说着,亨利姨姥爷立马放下手里的马具,跃跃欲试。
“爸爸!”安妮姨妈用对谢普那样严厉的口气提醒道,“马具还没修好呢!这样凑合用很不安全!赶紧把它修好!”
无奈,亨利姨姥爷失望地又重新拿起马具,继续修补起来。
“我可以先朗读。”贝丝非常同情亨利姨姥爷,“虽然我没在家读过,但我觉得应该没问题。”
“我们都有些什么书?孩子他妈?”亨利姨姥爷看来已经有点坐不住了。
“我不知道呢,书架里都有些什么书?”阿比盖尔姨姥姥说着,从书架里抽出一本破旧的蓝皮书。“有了! 司各特!”
“太棒了!”亨利姨姥爷开心地赞美道,“鹿之夜!”
贝丝从阿比盖尔姨姥姥手中接过书,从指定的地方开始读起。贝丝读得还不错,尽管声音听起来略有点紧张犹豫,她很高兴自己能通过朗读让亨利姨姥爷高兴,而不仅仅是纠正读音。
入夜,雄鹿吃饱喝足,
伴着月色在玛兰溪边翩然起舞。”
一开始,因为有些词贝丝不熟悉,所以读得有点磕磕绊绊,但没有人打断她,读着读着,她就越念越顺溜。伴着抑扬顿挫的吟诵,亨利姨姥爷点着头,一副完全陶醉的样子,甚至听到**处他忍不住和贝丝一起高声和道:
它机警地躲过猎枪
转身从嶙峋的山岩跃起
投身没入幽谷
摆脱猎人的追捕
在塔萨奇的荒野深处,
独自啜饮着孤独……
“天哪!”贝丝放下书,“它逃走了吗?我真害怕它逃不掉。”
“我仿佛听到了那些猎犬的嚎叫,你呢?”亨利姨姥爷激动地说,“后面那座汉姆洛克山上有时就会传来猎犬追麋鹿的声音。”
“来点爆米花怎么样?”阿比盖尔姨姥姥建议,“贝丝,要不你去做点?”
“我没做过呀!”贝丝用自己的口头禅答道,但听起来已经不像过去那样犹豫。一个模糊的概念悄悄地在她心里生根发芽:没有做过,不代表做不了。
“我教你吧。”亨利说。他从墙上取下一簇玉米棒,和贝丝一起剥下玉米粒放入锅里爆, 直至爆成雪白的小颗粒,然后再抹上黄油,撒点盐,大功告成。
正当贝丝在享用着自己做的美食时,门开了,一个戴着皮帽的男人走了进来,“晚上好! 我刚路过上个村子,心想有没有我们村的邮件,有的话就顺路带过来。”说着,他把一封信和报纸放在桌上便离开了。
信是弗朗西丝姑姑写给贝丝的,弗朗西丝姑姑在信中提到,当得知莫莉表姐没有收养贝丝时,她感到非常震惊,她一辈子也不会原谅莫莉的所作所为;而当她听说贝丝被送到帕特尼农场时,她感觉自己全身血液都凝固了,这太可怕了!只是……她现在无法改变现状,因为哈里特姑婆病得很严重。她要贝丝当个勇敢的小女孩,把这段时间坚持过去,等到……情况好转,她一定会带贝丝离开这个鬼地方。
贝丝读完信,抬头看了看年迈的阿比盖尔姨姥姥正俯身缝着什么,亨利姨姥爷放下报纸,抓了一把爆米花,消磨着时间。
老谢普刚睡醒,打了个响鼻,阿比盖尔姨姥姥抓了把爆米花喂它。艾琳娜乖巧地躺在贝丝腿上,一会伸着懒腰,一会打着呵欠。暖暖的房间里,似乎正在演奏美妙的乐曲。
阿比盖尔姨姥姥抬起头,问:“读完了?真希望哈里特的病好点了。弗朗西丝说了些啥?”
贝丝脸“唰”的一下就红了,紧紧捏着手里的信。
“没,没什么,弗朗西丝姑姑说,哈里特姑婆病得挺严重。”贝丝深吸了一口气,继续到道:“还有,她向您们问好呢。”
弗朗西丝姑姑压根就没在信里提“问好”的事,贝丝撒了个谎,但贝丝觉得加上这句自己心里好受一些。她又抓了一把爆米花塞进嘴里,轻抚艾琳娜的后背。
这时,亨利姨姥爷站起身伸了个懒腰,说:“该睡觉了。”他一边给闹钟上发条,一边喃喃自语:太阳以火红的光芒宣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