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对着镜子叫自己的名字。
我洗净一天的倦容,涂上黑色的口红,从容地对着镜子点上一支烟,看着自己在烟雾的吞吞吐吐中脸庞渐渐模糊。
然后,我开始写字。
看起来,我是自恋的。
但是,我知道,这种自恋,其实是一种自卑。
自卑就像猫的爪子,藏在厚厚的肉掌下,不到危及自身,不会轻易让别人窥见。
我的世界里,只有烟、口红、文字。
男人,是上个世纪的事情。
我静静地等待生命的结束,不积极,也没法消极。
我已没了正常人可以拥有的幸福。
我是个游离在男人和爱情之外的女人,我贪婪地吞噬别人的故事,将他们的痛苦或开心用字符串成项链,挂在脖子上出售,为自己赢得一声喝彩和丰裕的生活,同时也满足了自己对别人隐私窥视的欲望。
有人用自己的身体写作,我用别人的身体完成我的故事。
一切都是双刃剑,当我乐此不疲地刺探别人的悲喜的同时,我对爱情也似乎已免疫——爱情永远是重复着错过或伤害,美丽或痛苦都无新鲜而言。
我看见析的时候,他正坐在海边吹风。
我的裙子被翻上来的海浪打湿,腿的曲线就那么毫不保留地绽放在他的面前,我冲他笑,像一只收拢了的雨伞,紧紧地闭着双腿。
海水很蓝,天空很蓝,析的眼睛望不见底,像海水一样深蓝。
只用一眼,我就知道他是个有故事的男人,我想走入他的世界,想将他的生活扑捉。
我对他笑,松开两腿,让海风将湿漉漉的裙子打开。
我说:“我叫蒂!”
他不看我,眼睛还是看着海,他说:“海水真蓝!”
“你叫什么?”
他将细细的沙掬在手里,看着风将从指缝里流出的沙尘吹向远方。
“你住在这附近吗?”
他站了起来,手伸向我,说:“你的裙子湿透了,跟我回家。”
他家就在海边,很美丽的房子,欧式的别墅,安静的花园。
在他的房间里换上干的睡衣——女孩子的睡衣,有着密密的公主褶和泡泡袖。
“你女朋友的?”我指着睡衣问他。他摇头:“我不知道是谁留下来的。”
睡衣很干净,低头嗅,有太阳的味道还有不同女孩子的体香,清清淡淡沁人心脾。
他从身后抱住我,吻我的耳垂。
他的吻极有感染力,我不能抗拒。
我不知道他是谁,但是,我上了他的床。
他不像别的男人那样追根究底,我们在一起无比和谐,浑然天成,虽然从认识到熟悉对方的身体只用了六个小时。
一切安静下来,我在他**的身边静静地微笑:我不知道是我捕获了他,还是他捕获了我。
抱紧他,吻他,唤起我们新的**。
我迷恋他的爱抚,迷恋他的吻,甚至迷恋听到他在最终平息下来时,在我耳边轻轻的那一声长叹。
饿得饥肠辘辘时,我起来钻进他的厨房,冰箱里几只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的鸡蛋,还有一瓶没有开启的橙汁。
煎鸡蛋,锅子里密密的油珠,像欢愉时额头跳动的汗珠。
端着盘子转身,看见他斜倚在门框,他居然笑了笑,说:“我也饿了。”
坐在很大的餐桌旁吃着简单的食物,两人时不时相视微笑,这种感觉很是幸福。
我将放在酒店里的行李取出,将自己的衣服挂进他的衣橱,他始终静静地看着我。
很少聊天,不**的时候他坐在阳台下吹着海风看着小说,我坐在电脑前敲敲打打充满新的**的文字。
房间里忽然响起尖锐的音乐声,是他的手机在唱。
我无意地看向他,他正在看手机屏幕上的来电显示,他的脸上有我从所未见的表情——激动,不安,狂喜。
“你在哪儿……我马上去……答应我,等着我,哪儿都别去……”放下手机,他换衣服,然后向门口走去,不做任何解释,仿佛房间里没有另一个人的存在。
女人是天生敏感的动物,我想这个电话与女人有关,而且是一个在他眼里极其重要的女人。
他看都不看我,便向门口走去。
被忽略的感觉像小小的针刺得我一阵抽搐,我拦在门口:“你去哪儿!”
他奇怪地看了我一会儿,他的眼神让我觉得自己问出这样的问题实在是愚蠢无比——我是他什么人,有什么资格盘问他的去向?这是他的家,他自由来去关我何事。
果然,他拨开我,径自走出。
坐在电脑前,眼泪大颗大颗向外涌,我习惯了在别人的世界里自由来去,第一次尝到有人在我的世界自由来去的滋味——痛苦。
随意翻他电脑里的文件,看到零零碎碎的一些文档,标题是一个一个的日期。是日记吗?职业习惯让我暂时忘记了自己的不快,沉浸入窥视隐私的激动和不安之中。
文件虽不算多,但看完,已是深夜——我知道了他有过一个很可爱的女朋友,在一年前弃他去了日本嫁做商人妇,还知道了他有很多很多我这样的女人,被他从海边拾回,或从酒吧里带回,在这个房间里为他做了寂寞的填补。
这些女人没有名字,她们被他带回来的那一天的日期便是她们的名字。
最后一个女人是五月二十五。
我被他带回的那天是六月一号,他的文件中将又多了一个名字叫“儿童节”的女人。
他进来时,我还坐在阳台上看星星。
身体被凉凉的海风吹起了密如星辰的疙瘩,我安抚着这些小星星,像安抚自己隐藏着的忐忑、失落的心。
他踢掉鞋子,躺在**,无力地看着天花板。
我在阳台上透过玻璃门看着他,他瘦却不弱的身体对我还是充满了**力。
这是个危险的男人,危险是因为他对我的吸引力——他可以让我爱上他,却不能给我爱情。这是个很要命的问题。
我决心离开他,离开这儿,但是走之前,我希望能和他再拥有一次**。
我在阳台上脱下那件被很多日期穿过的睡衣,**身子慢慢走向他,像孤独行走的鹤,慢慢走向水源。
他看了我一眼,又收回目光,面无表情。
我俯在他身上,我闻到了别的女人的气味。
我撕开了他的衣服。
他没有任何反应,我将头埋进他双腿之间,用唇舌刺激他的身体,直到他终于将我压在身下……
被刺眼的阳光唤醒时,房间里已没有他。
皱巴巴的床告诉我昨夜不是梦。
他的电脑没有关,走近,在他的文件夹里,看到了新的文件——六月一日:“我带回了一个女孩,她在海边走,对海浪跃跃欲试,却最终被海浪打湿了裙子悻悻退后。我想,她和我一样,有想结束自己生命的冲动,却害怕着深不可测的海水,依然向往着坚实的土地。她对我笑,我将她带回了家。
在**,她和那些日期们没有什么区别,但是她在厨房里忙碌时,让我觉得异样,仿佛阿柯回来了。
她真的唤回了阿柯——接到阿柯的电话时,我不相信她会悄无声息地从日本回来……我在海边见到了阿柯,她比以前更苍白、脆弱,我被她的眼泪打湿了胸膛。她的气息对我来说还是那么熟悉,但她不让我碰她。在我最终解开她衣服时,她告诉我后果自负。
我占有了她,像多年前一样。
她告诉我她离开了她的日本丈夫,说到他的时候她的表情很狰狞,不知道他给了她什么样的伤害。
我想将她带回家,但是她执意要走。离别时,她要求我今天凌晨去海边,她和我会有个隆重的约会,而且会告诉我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六月一号的狂热和**有种绝望的感觉,我不知道她在想什么,这个用文字书写青春的女孩对生活对生命有着异于常人的感触。
我已精疲力竭,我想我会永远记住六月一号,但是,六月一号,也不过是个日子而已。美丽的儿童节,不是我的节日……
我飞快地关上电脑——原来成为文字是件这么痛苦的事情,像在繁华的大街上裸奔,这种被透析被观摩的感觉让我浑身不适。
我拎着皮箱在这个海滨城市里游**,久久的驻足在海滨,或他的别墅附近。
海边有热闹的海鸥,别墅的窗口有在海风中轻轻飘扬的白色窗纱,却不见他的身影。
最后一次知道他的消息,是在该市报纸的社会新闻版——报纸上那人的面孔很是模糊,被海水泡得有些变形,但我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没有任何理由。
报纸上说:“……在深水区发现了两具尸体,一男一女,目前身份还在调查……警方宣称两名死者死因为自杀……据医生鉴定,女方患有艾滋病,已至中期……”
手脚都冷得厉害,这个男人死了,我除了知道他叫析有着一个深爱过的弃他嫁去日本又伤心而归的女友,和一些和他有过一夜情的那些日期外,对他一无所知,甚至还不知道自己爱不爱他,但是,我的快乐时光随着他的死去也结束了。
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已成为艾滋患者,我没有去医院查个究竟的勇气。
我只好将自己与这个社会隔离,以防死亡的气息再向外蔓沿开去。
没有阳光,没有朋友……每天,我喝着酸奶,写着自己臆想的文字。
生活看起来似乎已没有意义,但我却比过去更热爱生命,渴望健康,向往爱情。
我不想死去,就像析在日记里说过的那样:她和我一样,有想结束自己生命的冲动,却害怕着深不可测的海水,依然向往着坚实的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