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四章:往事(上)
104往事(上)
来之前,清欢就想过很多种原因,比如他前一阵只是表面想通,其实心里还憋着委屈,所以这会儿听到他这么一句,她也不觉得意外。
只不过,她以为自己前两次已经说得够清楚了,也以为他能听懂,但现在看来,他大概是一句都没听进去。
清欢垂眸笑了笑,叹气:“许照,喜欢和不喜欢,这种事情,是不能强求的,你不是不明白,对吗?”
许照沉默几秒,点头,“但是我真的不明白原因,我们从小一起长大,除了锦鲤,再没人比我们更了解彼此了,所以我想不通。”
清欢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有些无奈,“许萌萌,你有时候真挺固执的,一个题解不开就非得要让人一遍又一遍的讲,一直到你能解开为止,一点儿都不在意讲题人会不会烦。”
许照抿唇不语。
的确,他固执地想要为自己出师不利的感情找一个借口,他也需要一个借口去告诉自己为什么失败,而不是全然没有原因,连重新来过的方向都找不到。
半晌,他终于还是想到了那个理由:“就是因为那十二个未接,对不对?”
猝不及防被提起最不想提及的往事,清欢怔了怔,默了两秒,缓缓摇头:“不是,和任何事情都没有关系。不止是你,任何人我都……”
“那姜遇呢?”
许照突然开口打断了她的话,声调很急,像是要证明什么,又像是要确认什么。
行至门边的脚步蓦然顿住。
屋内之人毫无察觉,对话还在继续。
清欢又沉默了数秒,轻轻叹一声,“这么多年,我做了很多事关人生的决定,从没后悔过。”
听出她的弦外之音,许照眼神迅速黯淡下去,但下一秒就听到了“但是”两个字。
她说:“但是,和姜遇领证是我这辈子做过的,最后悔的决定,没有之一。”
垂落在身侧的手指蓦地蜷起,拇指紧紧扣入食指一侧,关节上淡青脉络跳动格外清晰。
许照眸光倏然一亮,“你没喜欢上他?”
清欢疑惑:“你为什么会觉得,他会是例外?”
许照张了张口,想说因为他是真心爱你,而且爱了很多年,但即将发出声音的那一瞬,心念又突然一转——他为什么要帮情敌去追她?
许照闭紧了嘴巴,半天,突然又一次提起那些未接来电:“欢欢,我那时候没接电话,是因为我哥正……”
“我知道。”清欢截断他的话,扬唇笑着,明媚灿然:“你后来已经解释过了,我没有忘记,不用再解释一遍。”
“可是你很介意,不是吗?”
许照急了,伸手去抓她的胳膊,“欢欢,介意的事情是可以直接讲出来的,你为什么,为什么所有事都要自己一个人默默承受?”
介意的事情可以直接讲出来吗?
清欢想了想,这种可以称得上是任性而为的事情,早就停在了她的十六岁。
停在她突然明白了“黎氏小明珠”并不是一个值得骄傲的褒义词开始的那一刻——
圈内人都知道,黎家有一颗小明珠。
黎氏集团董事长的掌上明珠,千金大小姐,漂亮聪慧,自打出生起,就集万千宠爱于一身。
父母爱护哥哥宠溺,亲友巴结讨好,要风能得雨,哄得她开心了,普通的司机也能摇身一变坐上黎氏旗下小公司副总的位置,惹她不高兴了,集团管理也得去人事报道。
黎家的小明珠,是被宠爱娇惯着长大的。
十六岁之前的任清欢,对这一点,从未有过怀疑,所有人都告诉她,她生来就是被爱的那一个。
她也一直以为,“黎氏小明珠”这个爱称,是源自于父母兄长的爱。
直到遮掩真实目的的那一层纱被揭开。
那是小明珠十六岁生日的前一天。
学校有万圣节活动,两个好朋友都不在,任清欢也兴致缺缺,活动现场坐了几分钟,跟相熟的同学打过招呼聊了几句,实在无趣,她就借口不舒服,跟老师要了假条,离开礼堂。
还没到说好的时间,家里的司机也没赶过来,深秋初冬,天冷,任清欢不想等,干脆打车回家。
家里似乎有客人,清欢心情不太好,也不想跟人打招呼,就转到餐厅一侧进了门,悄声上楼。
踏上第二阶楼梯的时候,一道带着惊叹的女声音忽地飘了过来,离得很近,就在餐厅旁边的小宴客厅。
“梦梦,你家小公主,这钢琴,大几百万,我看也没弹过几次吧?还有那一百多万的小提琴,也在吃灰了?听说最近又在玩什么摄影?有钱也不能任由她这么折腾吧!你们也太惯着她了……”
这声音任清欢认识,很熟悉,是她妈妈的好闺蜜,琴姨,全名她也不知道,她妈妈只管人叫阿琴。
“瞧你这话说的,女孩子可不就要富养啊,人家梦梦老公有这实力,你瞎操什么心?”
这位是冉冉阿姨,也是妈妈的朋友。
她妈妈任晓梦出身普通,她父亲黎存仁刚开始创业的时候,任晓梦就在他公司做秘书,日久生情,事业有起色以后,就结了婚。
任晓梦的朋友们也都是普通人,有几个工作还是借了她的光,被安排在黎氏的基层部门,平时小聚,也都对她吹捧得很。
不止吹捧她,连她的儿女也一并被捧着。
这种外人惊叹家里人太过宠她惯她的话,任清欢听过不止一次,也没当回事,提步就要继续上楼。
步子还没落下,钢琴琴键被按下个中央c键,紧接着传来她妈妈的声音——
“你们不懂,女孩嘛,就得让她觉得自己是被宠着爱着,她才不会觉得我们偏心,她觉得自己什么都不缺,才不会生出跟她哥哥争家产的心思。”
外面安静了几秒,响起冉冉阿姨的声音,很惊讶的样子:“什么意思?这么大家业,没打算给姑娘留一点儿?”
任晓梦笑得理所应当:“给她留有什么用,姑娘家早晚要嫁人,到时候不还是便宜了别人?”
连琴姨都有些震惊了:“不是,梦梦,听你这意思,你们对姑娘这么好,就是为了不让她跟小漾争家产?”
任晓梦没出声。
但冉冉姨声音有点发抖:“你们两口子这也太……聪明了……”
顿了顿,又似乎有些不解:“那当初只要一个孩子不就好了,小漾还是哥哥……”
任晓梦就叹气:“你们以为我想要?生个孩子多辛苦啊,还不是我们家老黎,好面子,非要凑个好字,要儿女双全,我是真不想生,要不是老黎说把公司股份转我,我才不生!”
两位好闺蜜都没接话,任晓梦却好像终于找到了可倾诉的对象,又继续说:“也就在你们面前,我才能说句实话,我是真的一点儿都不喜欢我们家那小公主,太娇气了,动不动就跟我儿子撒娇,一点儿都不懂事,她哥哥学业那么忙,还得抽空带她出去玩儿,回来熬到半夜写论文,我看着都心疼……”
悬空的步子终于落在楼梯的时候,已经是任晓梦送客的声音:“一会儿小公主就回来了,我得继续去演慈母了,就不留你们了,过两天再约你们去东南亚度假。”
回到房间,五感似乎都在离得很远的地方徘徊,十六岁的少女第一次感受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寒意。
比窗外低吼的寒风,更冷更刺骨的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