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冬天出奇地冷，尽管没有下过几场雪，但空气硬得像刀子。

　　天冷，陈世豪跟刘倩的关系更冷。

　　因为一直闲在家里，刘倩开始“变态”，对待陈世豪的态度跟潘金莲对待武大郎的态度差不了多少。

　　青竹蛇儿口，黄蜂尾上针，二者皆不毒，最毒妇人心……那些天，陈世豪经常想起这句话。

　　有心去找梁明和史乃安，陈世豪犹豫了几天，又打消了这个念头，不行，这俩家伙在劳改队属于我的“跟班儿”，我不能去掉这个价。

　　冷战过几天，陈世豪吃不住劲了，开始躲着刘倩。

　　开始的时候，刘倩还不时给陈世豪打个电话，问他在哪儿，为什么不回家？后来电话都懒得打了，只发短信。

　　陈世豪最后一次接到刘倩的短信，只有十三个字：你没有家，你还是滚回监狱去吧。

　　现在，陈世豪住在王四宝的饭店里，不，确切地说，他现在应该是住在洪三的饭店里——王四宝把饭店处理给了洪三。

　　每天除了帮洪三打扫打扫卫生，陈世豪无所事事。“找不到感觉”这句话是陈世豪经常挂在嘴边的。

　　一天傍晚，陈世豪正无聊地蹲在饭店门口看几个孩子打雪仗，对面轻飘飘地走过一个人来。陈世豪感觉这个人是向自己走来的，下意识地站了起来。这个人穿一件七十年代工厂里发的那种青灰色的“棉猴儿”，戴着口罩，棉帽子几乎遮挡了整个脸。

　　志强？凭感觉，陈世豪认定此人就是志强，上前一步，一把拽下了他的棉帽子。

　　那个人躲闪一下，被风吹着的纸条一样摇晃着站住了：“哥……”

　　果然就是志强！陈世豪站住不动，歪着脑袋看他。

　　志强哆嗦一下，扯下口罩，“哇”地一声哭了：“豪哥，我来晚了……”

　　陈世豪拉住了志强的手：“不晚，我知道你这是应该刚出来。”

　　“不是啊，小哥，我真的来晚了……”志强哽咽两声，一把抱住了陈世豪，“我出来已经一个多月了。本来我想直接来见你，可是……小哥，我被路辉打了，打得很惨。我后悔，我要是一出来就跟你联系，路辉他不敢直接朝我下手，可是我没来找你……我去找过大江，大江变了，他不理我，他说我在张锋哥的身上玩了不仗义，我投案，害了张锋哥，他误会我了，他还要杀了我……”“喘口气，慢慢说，”陈世豪半抱半拖地拥着志强进了饭店，“老三，准备几个菜。”洪三应声从厨房里出来，瞅一眼志强，一下子愣住了：“兄弟，你是什么时候出来的？”

　　志强撒开陈世豪，娘们儿似的嘤咛一声，软软地贴到了洪三的身上：“三哥，我给你们丢脸了……”

　　洪三做长辈状，轻轻拍打着志强的后背，转头问陈世豪：“他怎么了？不到三年，变娘们儿了？”

　　陈世豪皱了一下眉头：“别问了，上菜。”

　　洪三一把推远了志强，一只“单眼”被他瞪得像煤球：“你还好意思抽搭？说！你不好好在外面陪我喝酒，跑监狱里干啥去了？”

　　志强苦笑一声，又靠了上来：“三哥，这事儿不怨我，都是倒霉催的。当年是我推荐你去大江那儿的，麻烦你去找找他……”

　　洪三扎煞着胳膊，任凭志强抱他：“我不能去找他，他那种脾气……唉，有什么困难你跟我说，我来帮你。”

　　志强的白脸变得蜡黄：“……你帮不了我的，我知道你刚接手了这个饭店，也穷，我不能雪上加霜。”

　　洪三的脸色阴沉下来：“我会想办法的，别急，慢慢来……咱们先喝酒。”

　　见志强还想在洪三的怀里撒娇，陈世豪上前一步，一把将他拽进了旁边的一个单间。

　　按着志强的肩膀坐下，陈世豪给他点了一根烟：“冷静一下，慢慢说。”

　　志强抽一口烟，痨病鬼似的咳嗽。陈世豪夺下他手里的烟，一把摔倒地上，猛地推了他的脑袋一把：“像个男人样儿！”

　　志强正起脖子，脸上的肌肉莫名地颤抖着，陈世豪看出来，他的左脸有一道拉链似的刀疤，看样子刀口曾经很深。

　　“豪哥……我是上个月初出来的，提前释放……”

　　“别罗嗦那么多，就说路辉是怎么打你的。”

　　“我出来以后，想了很多，”志强低下头，兀自说自己的，“我横下一条心，不想在外面混了……所以，我谁都没让他知道我回来了。赵四……我只告诉赵四我回来了，我跟他借钱，要自己做点儿小买卖。赵四没钱，嘴还碎，我回来这事儿就被路辉知道了。哥你是知道的，我参与过张锋和东子砍路辉的那事儿，他怎么会放过我呢？在里面的时候，我就知道自己要是不防备着点儿，脑袋就得搬家……”

　　“我说，你说话不要这么罗嗦。”

　　“我住了二十多天的医院……”

　　“他是怎么打你的？”

　　“二十多天前，我出门办事儿，回家的路上……”志强的表情一忽僵硬一忽绵软，就像一条垂死的狗，“那时候天已经快黑了，我走到我家楼下的那个小卖部，想要给我妈买点儿东西，后面突然就过来三个人。当时我就感觉不妙，想跑，脑袋上接着就挨了一棍子……我躺下了，肚子被豁开了，肠子往外淌，塞都塞不回去，脸上，手上，全是刀伤……我昏过去了，醒来的时候发现我躺在医院门口，旁边围了一大群人。我知道我快要死了，拼着力气往急诊室那边爬，后来我又昏了……我是半夜醒过来的，在监护室，做了手术，有个陌生人在旁边。他说，你要是敢报案，你会直接死在这里。我当场就明白了，他们是路辉的人。我答应他，我不报案。他走了，丢下五千块钱。第二天，警察来了，我什么也没说……我不敢说，我知道如果我说了，我会死，路辉想让我死，就像踩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如果我说了，没用，路辉手眼通天……大江现在拿我当仇人看待，我不敢去接触他，接触不好，他真的会把我杀了。我很害怕，路辉要杀我，大江也要收拾我……”

　　“好了，我知道了。”陈世豪闷闷地摇了摇手，“你有什么打算？”

　　“借我点儿钱，我要离开这座城市。”

　　“没有。”

　　“豪哥……”

　　“真的没有，”陈世豪的语气听上去有些决绝，“你回家躺着吧，这事儿过去了。”

　　“怎么会过去了？我惹的是‘港上’的第一大哥！再说，就算是这事儿暂时过去……哥，我没脸继续呆在这里了。”

　　“你先回家躺着。”

　　“哥，给我几千块钱，我会还你的。”

　　“我说了，你先回家躺着，钱我会给你的，但是现在没有。”

　　“我相信你……”志强站了起来，“那我先回家，过几天我让赵四过来找你。”

　　“不用了，我要找你的时候会给你打电话的，说说你的手机号码。”

　　志强说了一个号码，陈世豪记在了自己的手机上，抬手摸了摸志强的肩膀：“好了，你走吧。”

　　志强的眼圈红了一下，点点头，蹒跚走到门口，跟端着两盘菜进门的洪三撞了个满怀。

　　洪三疑惑地瞅了陈世豪一眼：“你是不是打志强了？”

　　陈世豪不吭声，反着手往外挥。

　　志强回头，泪光闪闪：“……豪哥，拜托了。”

　　洪三用屁股顶关了门，直卤卤地瞪着陈世豪：“你是不是不太喜欢志强？这样不对，张锋那事儿怪不得他。”

　　陈世豪不想回答，闷闷地叹了一口气：“咱们就这样下去不是个事儿啊，得想办法弄钱，没有钱，跟死人一样。”

　　洪三放下盘子，抓起一瓶喝了一半的白酒，一饮而尽：“对！必须尽快攒个棺材本儿。”

　　陈世豪咬着牙齿笑：“对。”

　　洪三瞅着一下子沉默下来的陈世豪，莫名其妙地说了一句：“其实咱有钱，但没在咱的手里。”

　　陈世豪纳闷：“在哪儿？”

　　洪三哼哼唧唧地说：“在孟立伟那儿啊。”

　　陈世豪猛地打了一个激灵：“对呀……操他二大爷的，太鸡巴对啦！老三，别人咱不联系，就咱俩开始吧，砸挺了孟立伟！”

　　洪三撇着嘴看陈世豪：“你不是喝大了，就是脑子出了毛病。”

　　陈世豪皱紧了眉头：“那么你跟我说这个是什么意思？”

　　洪三憨实地一笑：“被你给逼的。说实话吧，这些日子我整天整夜的睡不着觉，满眼全是银子……你是知道的，我跟我老婆离婚了，我妈又住院，我需要钱。”

　　陈世豪狠狠地咬了咬牙：“干！我也想了不少，以前的那些打算没用！钱才是首要的，没有钱，西北风都没有咱们白喝的。”

　　洪三眨巴一下那只“好眼”，抓起手机给王四宝打电话：“四哥，你砸了孟立伟的办公室，算是跟他结仇了吧？”

　　王四宝在那边发愣：“解放前的事儿了，你再提他是什么意思？”

　　洪三矜着一面鼻孔说：“我还能有什么意思？是个爷们儿就得跟他要个说法……”见王四宝那边没有反应，洪三接着哼唧，“四哥你行啊，老婆孩子热炕头，一天三顿小酒喝着，小娘们儿搂着，小曲儿唱着……”“你打住，”王四宝在那边急了，“你什么意思啊？我有钱？我他妈有个屁钱啊我？你少跟我唠叨别的，你是不是想要借钱？我给！不过我可告诉你，以后不要跟我这样说话。”

　　洪三冲陈世豪做个鬼脸，哈哈一笑：“跟你闹着玩呢……我不借钱，我想给你指一条来钱的路。”

　　王四宝促声一吼：“洪三我告诉你，你的小尾巴往哪一撅，我清清楚楚！想把饭店退给我，继续跟着我干铁匠活儿是吧？一边玩儿去！”

　　洪三一撇嘴：“铁匠？那是原始社会的事儿……四哥，你别看我现在的性格比以前稳当了，但是玩钱的想法咱还是有的。”

　　“那你说，你给我指的是什么路，贤弟？”王四宝的口气缓和下来。

　　“有人欠我的钱，一百多万，你去要，五五分成。”

　　“一百多万？连你老婆卖了也没有那么多钱……”王四宝顿一下，笑了，“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了。妈的，孟立伟是吧？老子正想灭了他呢……”“哈哈，四哥是个聪明人，就是这事儿。”洪三笑得一脸坏水。

　　“你等等，”王四宝在那边捂住了话筒，过了好长时间才说，“好了，我这就过去找你。”

　　“你自己来啊，我不喜欢看见你一个社会大哥身后跟着一大帮子小孩儿。”

　　“我知道。”王四宝挂了电话。

　　“好了，”洪三冲陈世豪一晃酒杯，“喝酒吧，四哥只要肯出面，孟立伟不把钱吐出一半来也得吐出个十万八万的来。”

　　时间不长，王四宝来了，一进门就嚷：“大冷的天连个炉子都不生，冻死人啊你打算？”看见陈世豪，一愣，“贤弟，你不是跟着吴岳去红岛了吗，什么时候回来的？”

　　陈世豪摇了摇手：“兄长，天太冷了，那边没有活儿，我回来暖和暖和。四哥喝酒了吧？”

　　王四宝说声“稍微‘咪’了点儿”，一屁股坐到洪三的身边，抓起酒瓶就灌。

　　陈世豪等他灌完了这瓶酒，笑道：“四哥还是这么性急。”

　　王四宝点点头，一撴酒瓶：“吴岳开枪打陈玉林的那事儿过去了吧？”

　　陈世豪点点头：“过去了。”心说，过去还好了呢，说得轻巧……

　　陈世豪知道，事情没有吴岳说得那么简单，想要“显像”，还得等上那么一阵子。

　　王四宝翘了一下大拇指：“吴岳是个能人。我听说陈玉林进去了，非法持枪，还有别的事情……吴岳没说他什么时候回来？”

　　陈世豪摇了摇头：“没说。不管他，他现在脑积水，回不回来都那么回事儿罢了，有些事情咱们自己办。”

　　王四宝一怔，翻眼扫了一下陈世豪：“不对，你一直没出门……撒谎了吧？你什么时候还去过红岛？”

　　陈世豪接着笑：“你的脑子也出毛病了呢。我去红岛，那不是你说的？”

　　王四宝“哦”了一声：“我把你跟大江弄混了呢……听说大江也不出门了，等着张锋出来呢。张锋什么时候到期？”

　　陈世豪摇了摇头：“不知道。说点正事儿吧。”

　　王四宝又来找酒瓶子：“我等着洪三先说。”

　　洪三讪笑着给王四宝点了一根烟：“不急，不急。四哥，你最近的酒量还行？”

　　王四宝灌了一口酒：“岂止是还行，喝不死你！说，在孟立伟这件事情上，你是怎么打算的？”

　　洪三眯缝着那只“好眼”，一瞥陈世豪：“你问他。”

　　陈世豪笑道：“上次你跟我说要折腾孟立伟，我没答应，还差点儿跟你吵吵上，现在回想起来，我错了……谁的钱不是钱？张锋在那边赔了个倾家**产，他姓孟的就那么舒坦地把钱给‘密’了，能行吗？老虎不发威，他以为老子是只病猫呢……四哥，现在我想通了，这钱咱们必须要！”“你也不用跟我玩这套花言巧语，”王四宝灌完这瓶酒，拧一把嘴唇，一哼，“你打算怎么弄这事儿？”

　　“很简单，”陈世豪正色道，“还按照你的设想，先让大昆和曹猛带着他们的那帮弟兄去孟立伟的工地上捣乱……”

　　“我已经安排了，就在刚才！”王四宝接过洪三递过来的一杯酒，一口干了，“下一步呢？”

　　“让他们捣乱，直到引出孟立伟来，”陈世豪一笑，“孟立伟要是扛不住了，肯定会来找你，然后我出面跟他谈。”

　　“不用你，”王四宝把手在眼前一摆，“我直接出面找他，一句话，拿钱，一百万！”

　　“你不行，”陈世豪笑道，“你太粗暴了，还是我跟他谈，我温柔。”

　　“你温柔？你温柔就拿枪打人家的大腿？不行，我跟他谈，我是他的克星，草鞋底操蝎虎，一物降一物。”

　　“四哥你是草鞋底还是蝎虎？”洪三郑重其事地问。

　　“我当然是草鞋底了……我操，老三你什么意思？别他妈胡联系啊。”

　　“不是胡联系，”洪三依然郑重其事，“我是怕你本来是扎着草鞋底的架子去的，最后变成蝎虎。”

　　王四宝翻着白眼看洪三，似乎没有反应上来。

　　陈世豪笑着解释道：“老三的意思是，万一你不小心被孟立伟反‘制’一下，赔了夫人又折兵。”

　　王四宝把两只眼珠瞪上了天花板：“制我？他还得有那副牙口！二位贤弟请好好想一想，这么多年，哪个混蛋制过我？”

　　陈世豪想了想，果然，这么多年，王四宝还真的没有被别人用暴力“制”过一次。

　　陈世豪摸着王四宝蒲扇大的手背笑了……可是这笑声刚刚过去三天，王四宝就又被警察请去派出所“喝茶”了。

　　再次从派出所里出来，王四宝直接来了鸿儒酒庄，一进门就喊：“陈世豪呢，洪老三呢？出来接客！”

　　陈世豪在一个单间里冲王四宝招手：“这儿呢。四哥，这次喝的是铁观音还是西湖龙井？”

　　王四宝冲进来，一屁股坐下，扳着洪三的肩膀诉苦：“老三啊，还真让你给说对了，我不是草鞋底，我是蝎虎……”

　　“看看，我说什么来着？”洪三坏笑一声，冲王四宝一翻白眼，“被孟立伟给算计了吧？”

　　“差不多……”王四宝到处找酒，找到了，抓起来就喝。

　　“嗬，蝎虎挨操以后都这德行……”洪三偷偷念叨一句，撇着嘴看王四宝，“当初我就说孟立伟不是一般人物。”

　　“他跟老子玩脑子！”王四宝猛地将酒杯一撴，“他不是爷们儿！世豪贤弟分析得没错，孟立伟被大昆他们折腾草鸡了，给我打电话让我住手，他要给钱。我去找了他，谁知道这小子把一只录音笔藏在口袋里……也怪我说话太狂气，又是打又是杀的，说了不少。这小子让我提供帐户，说要马上打钱，我就回去等着了，谁知道等来的是警察。警察说我涉嫌敲诈勒索……幸亏孟立伟没给我打钱。”

　　“照这么说，老孟给你留了一条活路呢……”洪三不怀好意地插了一句。

　　“他那是给我留活路？”王四宝冲洪三翻了一个白眼，“他那是给自己留活路呢，惹急了我，我直接拧断他的脖子。”

　　“这事儿咱们就不谈了，”陈世豪摇了摇手，心情有些发灰，“下一步你是怎么打算的，这事儿就让它过去？”

　　“过去？那是傻×！”王四宝狠狠地瞪了陈世豪一眼。

　　“那你打算怎么办？”

　　“我知道怎么办还来找你们？”王四宝垂下了眼皮，“二位贤弟，咱们还是好好商量商量吧，反正这事儿没完。现在不是为那几个钱的事儿了，是为面子……你想啊，我被孟立伟折腾了这两次，街面上混的哪个兄弟不知道？还他妈想不想让我抬着头走路了？我王某人堂堂的一代豪杰，行走江湖将近三十年，什么时候还被人给‘揉搓’过？我他娘的咽不下这口气去啊……一句话，灭了姓孟的！”

　　“这样行不？”陈世豪摸了摸王四宝的胳膊，“你让大昆他们引他出来，然后你直接一刀……”

　　“那是活够了我……”王四宝闷闷地哼了一声，脸跟着发灰。

　　“看看，我说话你不听，我有什么办法？”陈世豪一笑，“你总不能让我拿枪去打他的肚子吧？”

　　“废话……老三，这些年你比我见识的多，你说。”王四宝把脸转向了洪三。

　　“我有什么见识啊……四哥，我不会使刀弄枪的，我就有两只拳头，”洪三躲闪着王四宝的目光，蔫蔫地一哼，“可是这管用吗？”

　　“操，老三你什么意思？跟孟立伟要钱这事儿是你提出来的，现在又想打退堂鼓？”

　　“不是打退堂鼓……”洪三瞅瞅陈世豪，讪笑道，“小哥你说吧，你前进，我掩护，来之能战，战之能胜。”

　　“拉倒吧，”陈世豪笑了笑，“张锋还有四年多一点儿的时间就回来了，等他回来再说吧。”

　　“等他回来，黄花菜都他妈的凉了……”王四宝狠狠地咬了咬牙，“这事儿还是我来办！不给钱休想把这个年过下去！刚才我突然有这么一个设想……”王四宝顿了顿，冷冷地说，“今天晚上我就去他家，给他一把刀子，有能耐就一刀捅死我，不敢捅就给钱，敢嘴硬，我直接在他的家里收拾他，至少拿他的一只手回来！大不了我进去待两年，头可断血可流，面子不能丢，这个面子我一定要争回来。你们也别笑话我，这个面子不争回来太难看了。刚才在路上我还想，实在不行我就让吕国贵帮我出面……吕国贵要是想‘拿’他，他直接就会完蛋！可我不是那样的人……”“对，不能那样……”陈世豪敬了王四宝一杯酒，“听说嫂子快要生了，你就别给她娘们儿找麻烦了。”

　　“面子，面子！我要是在孟立伟那儿彻底折了面子，将来我儿子出生，他也是个土鳖种儿……”

　　“这个面子早晚是会争回来的，但现在不是时候，”陈世豪把手在眼前一摇，“等张锋吧，让他回来给你争这个面子。”

　　“贤弟，你真是这么想的？”王四宝的目光黯淡下来。

　　“真的，兄长。”陈世豪的脸上闪过一丝狡黠。

　　“那么在张锋回来之前的这几年里，咱们的日子怎么过？等死？”

　　“不会死的……”陈世豪一笑，“我听说刘二回来了，在南山市场开了一家饭店……他当年在我刚出事儿的时候，搜集我的材料，这就等于他欠了我的，我去找他谈谈，他要是个明白人会给我钱的。我也不多要，给我两万，咱们把以前的粉刷队拉起来，然后去找大光他们，活儿总归会有的。实在不行，我还有梁明他们，梁明跟史乃安现在干得不错，过去找碗饭吃，那是没有问题的。”

　　“梁明不行，跟他掺和，那是掉价……刘二回来了？”王四宝皱了皱眉头，“这小子竟然这么大胆？”

　　“这不叫大胆，这叫有眼光，”陈世豪笑道，“他知道我现在落魄了，吴岳又不太‘显像’，金漠现在也不大在外面出现了，张锋又进去了，想要‘办’他的人现在基本算是没有了，所以人家这才回来的……”说着，胸口忽然一堵，“妈的，莫仁智这个混蛋也跟着他回来了，这条丧家犬！现在莫仁智跟许三又凑到一起去了，他们的后台是路辉，这帮家伙现在很张狂，除了路辉，他们谁都没放在眼里……”突然打住，讪讪地笑，“路辉什么事情都能做得出来，那整个是一头受了伤的野狼。前几天，我见过马武，马武知道我回来时间不长，要给我点儿生活费，我没要。那算什么？我还不至于掉价到那种程度吧？我跟他说，你回去跟路辉说，无论我们之间发生过什么误会，很多事情都是他先引起来的，这笔帐早晚要算。马武说，他已经离开路辉的公司了，要去香港……”

　　“吹牛×，”王四宝将一面嘴唇咧到了耳朵后面，“他帮路辉处理过多少事情？双手全是血，那么简单就走？”

　　“不是吹牛，”陈世豪笑道，“这是真的，我看见过他的护照。”

　　“这应该就是真的，”洪三插话道，“很多以前在江湖上混出名堂来的大哥全都出去了，不光香港，澳门，甚至美国、英国、德国、澳大利亚和新西兰都有……比如徐耀东，他已经去香港好几年了，他留在这边的生意有人照看着。我听一个朋友说，其实路辉公司一直是徐耀东在遥控。这怎么可能呢？可也难说啊，江湖水深着呢，很多在外面耀武扬威的社会大哥，背后都有人操纵，路辉也有这个可能……”

　　“那块死肉咱们不提他也罢……”王四宝忽然想起了什么，一哼，“他娘的，路辉这泡臭狗屎到底嚣张什么？”

　　“嚣张完了就该进棺材了！”洪三恶狠狠地拍了一把桌子，“天上要是不打雷，老子我亲手去劈了他！”

　　“你瞧瞧，”王四宝乜了洪三一眼，冲陈世豪笑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老三装了几天文明人，现在又想毛愣。”

　　“不是毛愣，早晚我弄死他！”洪三的脸突然涨得发紫，“你们不知道，我的一只眼就是被路辉给弄瞎的……”

　　“不会吧？”王四宝有些吃惊，“你不是说抠你眼珠子的是一个新疆人吗？”

　　“那个新疆人是路辉的手下，他死在监狱里了……这是一本糊涂账，我也弄不明白是咋回事儿，反正这事儿总归得有个说法！”

　　“跟他要说法的不止你一个，”陈世豪笑道，“你看，志强刚出来没几天就被他给砍了……”

　　“我来给志强报这个仇！”洪三猛地截住了陈世豪的话头，“新账旧账一起算，总之，要有个说法，嗯！”

　　“说法会有的，贤弟，”王四宝抬手摸了摸洪三的肩膀，“但是在讨要说法之前必须做到慎……什么又慎来着？嗯，慎之又慎……路辉看上去像条汉子，其实那是个标准的胆小鬼，这么多年，你看他什么时候还做过直接面对对手的事儿？都是背后下手。”

　　“你还别瞧不起他，”陈世豪笑道，“江湖上传言，他才是真正的江湖老大。”

　　“大他妈了个×呀？等着吧，总有一天，我去砸断他的狗腿！”洪三似乎又恢复了以往那种一根筋的脾气。

　　“老实点儿吧……”陈世豪摇摇手，瞅着王四宝，话锋一转，“你这次又去派出所‘喝茶’，大昆没受牵连吧？”

　　“没有……”王四宝一顿，“贤弟，你的意思真的想先把孟立伟这事儿一放？”

　　“我已经说过了，兄长。”

　　“那好，”王四宝的目光彻底黯淡下来，“那就等张锋回来再说吧。”

　　其实陈世豪还真的想暂时把孟立伟这事儿放下，他觉得时机还不成熟，可是王四宝最后的一句话让他改变了主意。

　　王四宝说：“你也不要觉得事情抻一抻就能解决，你跟刘倩抻起来的后果是什么？”

　　陈世豪的心一下子沉到了腹底，是啊，本来我想让刘倩对我的怨气沉淀一阵，没准儿可以继续将这场婚姻进行下去，可是就在前天晚上，刘倩跟他提出离婚。陈世豪没有说什么，心情糟糕到了极点。半夜，刘倩从**爬起来，丢给陈世豪一张纸，上面写着“离婚协议”四个大字，内容让陈世豪自己填。陈世豪将那张纸丢在沙发上，蒙着头睡觉。可是他睡不着，一些稀奇古怪的念头占据着他的脑海，让他感到绝望。奇怪的是，陈世豪的脑子里没有那些曾经与刘倩一起走过的时光，盘桓在脑子里的只有这几个字：贫贱夫妻百事哀。

　　我太穷了，没有哪个女人可以跟我这样过下去……那一夜，陈世豪没有一丝困意，大睁双眼，满腹悲哀。

　　天还没亮，陈世豪就离开家了，有点儿后悔自己贸然回家睡这一觉。

　　王四宝怎么会知道我跟刘倩的事情呢？陈世豪想问问，又感觉没趣，丢下王四宝和洪三，一个人回屋躺下了。

　　一觉醒来，陈世豪独自躺在**看电视，大昆来了，一进门就笑：“豪哥，孟立伟说你和岳哥不是男人呢。”

　　陈世豪坐了起来：“什么意思？”

　　大昆指着电视里一个抱着女人哭哭啼啼的白面小生说：“豪哥你看，这才不是男人呢……”见陈世豪在瞪他，大昆红着脸说，“下午我和曹猛在孟立伟的酒店喝酒，目的是‘扎扎’他的眼，他来了，醉醺醺的，先是吩咐吧台给我们免单，然后坐下跟我们拉家常。他说，当年岳峰公司是‘港上’江湖人士最牛的一个公司，现在完蛋了，因为里面的几位大哥出事的出事，丧胆的丧胆，全都变成傻×了。曹猛要动手，被我拉住了，我让孟立伟继续说。孟立伟说，现在你们跟着王四宝混事儿，还可以，尽管王四宝也是个傻×，但他现在靠着吕国贵，吕国贵才是真正的江湖大哥。然后就开始絮絮叨叨地念叨吕国贵的能耐，说吕国贵控制足球联赛，赌球呢，一场球下来，少则百八十万，多则上千万，澳门的赌场都有他的股份。说到最后，老家伙大发感慨，说时势造英雄，张锋现在可以忽略不计，你和岳哥整个是俩傻×。张锋现在混到监狱里去了，也没看见你们有什么动静，是男人就应该把他先赎出来，然后该报仇报仇，该赚钱赚钱，可是现在你们俩不是男人……”

　　“大昆，他现在在哪儿？”陈世豪不动声色地问。

　　“我和曹猛不愿意听他唠叨，就走了，走的时候看见他又在招呼人过来陪他喝酒……”

　　“你刚从他的那家酒店里出来？”

　　“对，不超过十分钟。”

　　“好……”陈世豪摸了摸大昆的肩膀，“有没有兴趣跟我一起去找他问问我是不是男人？”

　　“怎么没有？”大昆兴奋地跳了起来，“这就走？”

　　“这就走。”陈世豪下床，穿好衣服，从床底摸出了一把自制手枪，“见了他你不要说话，看我的。”

　　“慢着，豪哥……要不咱们再喊上曹猛他们？”大昆的声音有些异样。

　　“不用。”陈世豪没有听出大昆声音里的异样，转身出门。

　　外面的风很大，吹得陈世豪的衣服猎猎作响。

　　陈世豪兜紧衣服，回头望了望鸿儒酒庄的大门，稍一迟疑，歪头对大昆说：“你把四哥和洪三喊过来，咱们一起去。”

　　不大一会儿，大昆出来了：“洪三睡得像死猪。四哥醉了，说胡话呢，说要去四川见李师，连我都不认识了……”

　　陈世豪皱了皱眉头：“算了，就咱俩去吧。”

　　饭店门口停着一辆银灰色的轿车，大昆一笑：“我租的，这几天一直开着，就预备着折腾孟立伟好用呢。”

　　陈世豪没有说话，打开车门坐了进去。

　　赶到孟立伟开的那家酒店门口的时候，风停了，细雪飘飘摇摇地落了下来。

　　站在一个石狮子后面，陈世豪冲大昆一偏头：“进去看看，如果孟立伟还在，你设法骗他出来。”

　　大昆咳嗽一声，昂首进了酒店那扇巨大的玻璃门。

　　细密的雪花变大了，纸片一样忽忽悠悠地往下掉，陈世豪的眼前就像挂了一张巨大的白幕。

　　大昆出来了，笑眯眯的，后面摇摇晃晃地跟着脸红得像关公的孟立伟。

　　大昆径自走到陈世豪的身边，回头冲孟立伟一笑：“孟叔，陈世豪大哥在这儿等你呢。”

　　孟立伟似乎没有听见大昆在说什么，抻着脖子往这边看：“这是谁呀……大冷天的，站在外面不怕感冒了？”

　　就在此时，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酒店大门猛地被撞开，一个醉汉踉跄着往孟立伟这边跑：“孟总，你快回来，危险……”突然大叫一声，倒下了。孟立伟诧异地回头一看，撒腿往酒店南边的停车场跑。几个人从停车场的几辆车后面冒出来，呈扇面型围住了孟立伟。

　　陈世豪猛然意识到：大昆提前做了安排。心下不禁一凉，他妈的，事儿砸了。

　　那个醉汉的身后闪出曹猛的影子，他的手里提着一把半米多长的砍刀。

　　陈世豪大吼一声：“你给我滚回去！”快步接近傻愣着站在那几个人前面的孟立伟。

　　与此同时，大昆跟了过来，他似乎意识到这事儿有些乱，冲到陈世豪的前面，勒着孟立伟的脖子，快步往自己车的方向退。

　　曹猛想要指挥大家跟上，陈世豪回身将枪口指向了他：“都给我滚蛋！”

　　孟立伟的嗓子被大昆勒得变形了，喉咙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陈世豪侧着身子绕到孟立伟的身后，猛地用枪顶在他的腰眼上：“跟我走！”孟立伟似乎在一刹那反应过来了，奋力挣开大昆，下意识地转身，想要往酒店里面跑。大昆跟上一步，直接将他带到了陈世豪的怀里。陈世豪的枪又一次顶上了孟立伟的腰眼：“不要出声，跟我走。”“你是？哎呀，陈小哥……”孟立伟突然意识到自己的腰眼有一把枪顶着，嗓音有些发颤，“你可千万不要犯浑啊，有话咱们去酒店里说。”“跟我走！”陈世豪的手上用了用力，孟立伟一个踉跄下了台阶。

　　孟立伟在踉跄中回头，被大昆一把搡进了轿车。

　　曹猛忽地冲了过来：“哥，弄死他？”

　　大昆打开车门，跳下去，一脚踹倒了曹猛：“我是怎么嘱咐你的？快走！”

　　曹猛跳起来，冲到车窗边，猛地将刀子横在了孟立伟的脖子上：“不给钱，今天就杀了你！”

　　大昆扑过来，曹猛又一次倒下了。

　　大昆上车，嘶吼着冲外面嚷了一句什么。几个刚刚冲过来的年轻人倒退回去，架起摇晃着站起来的醉汉，不见了。

　　大昆发动车，将车拐上了酒店北侧的一条马路。

　　陈世豪示意大昆停车，让大昆坐到后面来，自己坐上了驾驶位。

　　孟立伟的脖子被大昆掐着，说话像是在咳嗽：“陈小哥，我知道我的事儿犯在哪里了……你说个数。”

　　“一百万，我要现金。”陈世豪没有回头。

　　“五十万……”

　　“行，”陈世豪回头，示意大昆把手拿开，一字一顿地说，“这是张锋应该得到的，你不要跟我耍花招。”

　　“我知道……我马上回家给你拿钱，我还要写个证明，证明这钱是张锋的。”

　　“你不能离开我的视线。打电话，让人直接把钱给我打到账户上。”

　　“银行下班了……”

　　“你有办法，”陈世豪的枪顶上了孟立伟的喉咙，“总之，今晚我必须拿到钱。”

　　“哪有那么简单？”孟立伟不敢躲闪陈世豪的枪，缩着脖子说。

　　“那好，让我教你一个简单的办法。”陈世豪的枪继续顶着孟立伟的喉咙，身子从驾驶室挤到了后排座上。

　　“别急，别急，让我想想……”孟立伟瞬间感到了死亡的威胁，拼命躲闪着陈世豪的枪口，一只手悄悄摸住了车门把手，“你这么办事儿可不怎么敞亮，我跟张锋的事情里面是有原因的，你稳一稳，千万别激动……”就在陈世豪的一句“我不激动”刚刚说出口的一刹那，孟立伟拽开车门，一骨碌滚了下去：“来人哪——抢劫啦！”陈世豪的眼前蓦地一黑，伸出车门的一条腿下意识地抽了回来。

　　“弄死他！”大昆爬到驾驶位，刚要开车去追，陈世豪闷哼一声：“开车，离开这里。”

　　“豪哥你……”

　　“开车！”

　　“哥，这事儿要有麻烦了……”大昆将车发动起来，蔫蔫地踩了一脚油门，“去哪里？”

　　“回家……”陈世豪的眼前又是一黑，“去哪个家呀，操……”

　　“孟立伟肯定会报警，警察很快就会抓咱们，”大昆将车开得像飞，“我送你去岳哥那儿，然后我去找四哥想办法？”

　　“停车吧，”陈世豪戳了大昆一把，“你不要送我了，那样你也会有麻烦……这样，咱们分开，我自己找地方，你马上去找一下王四宝，让他尽量想办法封住孟立伟的嘴，然后你去派出所投案，不要供出老王他们。别紧张，无论孟立伟怎么咬，这事儿不牵扯到你，你不过是被我逼着去找孟立伟，孟立伟不会咬你，因为你什么都没干……”大昆不说话，静静地开车。

　　雪花突然变成了冰雹，砸在挡风玻璃上，乒乓乱响。

　　车停在了路边，陈世豪惨兮兮地笑了：“这真是人算不如天算啊，哈……好了，大昆你走吧，好好照顾自己。”

　　大昆在车上犹豫：“……哥，我先找四哥再找吕国贵，你肯定会没事儿的。”

　　陈世豪狠狠地瞪了大昆一眼：“不许去找吕国贵，我是个男人！”

　　大昆烫着似的吐了一个舌头：“那好……哥，那我走了？”

　　陈世豪跳下车，一手遮挡着砸向头顶的冰雹，一手无力地挥了挥手：“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