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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权力要是不让你讲话,你连嘴都不能张

市委班子.2 许开祯 22203 2024-10-16 21: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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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河市高层果然陷入到**不宁中。

  先是袁波书记奉命去省城汇报工作,回来后一脸灰暗,跟谁也不说话,像是大病了一场。接着,秦默被组织部叫去谈话,谈话整整持续了一个上午,还没等李春江从马其鸣那儿等到消息,一个更大的新闻在公安局大楼炸开了。

  吴达功回来了!

  陪同他一同走进公安局办公大楼的,竟是省厅一位副厅长。当下,吴达功的办公室便热闹起来,憋闷了很久的一帮人像是迎来太阳一样,由里到外绽开灿烂的笑容。

  被袁波和马其鸣拖了几个月关于三河市公安局局长人选的议题很快摆到常委会上,会议从下午三时开到了现在。

  常务副书记孙吉海态度异常强硬,丝毫不考虑袁波书记的意见,力举刚刚看病回来的吴达功。不仅如此,他还提议调任李春江为三河市对外经济协作办公室主任,由副县级升为正县。

  马其鸣哑然,吴达功接任秦默已在他预料之中,提升李春江却让他哭笑不得。组织部门事先压根儿没跟他透过气,袁波书记也好像被蒙在鼓里。

  秦默的隐退已是无可挽回的事,尽管马其鸣心里有一千个不愿意,但他毕竟只是政法委书记,事关干部任命的大事,他还只有建议权。但是,李春江说啥也不能动。李春江要是让他们拔了,他便成了光杆司令,说不定下场还不及车光远。这还是其次,重要的是刚刚有点眉目的案子怎么办?全又翻回去,或是继续由他们压着?是的,压。这时候马其鸣才深深感受到啥叫高压政策,权力要是不让你讲话,你连嘴都不能张。

  会场上,马其鸣的思想剧烈地波动着,目光一次次掠过常委们的脸。在座九个常委中,数他资历最浅,来三河的时间最短,也就是说,他最没发言权。有两次,他的目光跟孙吉海相对,而后又掠开。今天的孙吉海让他刮目相看,仿佛人在绝望时的疯狂反扑,有点咬死谁是谁的味道。他居然跟秦默对上了。秦默刚说了句再考虑考虑,孙吉海抢过话便说:“一个班子我们要考虑多长时间,一年,两年,还是一个世纪?”秦默被他的霸气逼得咽回了话,孙吉海接着又说:“我们这是在配班子,不是在搞斗争。如果每一个班子都要拖这么长时间,索性我们别的工作都不要干,整天蹲下来算计人好了!”这话讲得,已经不只是发难了。马其鸣静静观察着孙吉海,发现他今天充满了底气,充满了果决。难道,这底气真的来自那个叫杨四的突然死亡?

  一个人彻底消失了,带着所有的秘密走了,活人还有什么畏怕的?

  拿死人救活人,往往是没办法时最有效的办法!

  这么想着,他把目光对住了老书记袁波。袁波也有点反常,似乎总是言不由衷。忽儿像是在反对,忽儿又像搪塞,举棋不定的样子不得不令人生疑。马其鸣忽地就想起那个袁小安,想起袁波的省城之行,难道?

  表决吴达功的时候,马其鸣犹豫再三,还是举起了拳头。这个时候他只能长远计议,切不可自乱方寸。他看见,所有的常委全都举起了手,表决出奇地顺利。

  这就是三河的现实!

  接下来,讨论李春江的调任。马其鸣先是沉默着,听组织部门的同志讲干部横向交流的重要性,接着由常委发言,充分肯定李春江的工作,对提升这样的同志没有意见。这时候的马其鸣是理智的、冷静的,他已清楚,常委们提前一定得到过某种暗示,或是交流。有时候常委们也是一个小集体,一个小圈子,或者说白了点,也很有可能成为一个利益共同体。这个利益既有国家的利益,组织的利益,人民的利益,但难保不掺进个人的利益。当个人的利益大过其他利益时,阴暗面便有了,于是交换、平衡、妥协,等等,什么事儿都可能发生。所谓的风险共担利益共享大不了如此,这在权力场早已不是什么新鲜事。

  等常委们表态快要结束的时候,马其鸣心想,该说话了,不能啥好词都让你们说完。

  他冷冷地扫了一眼会场,然后说:“有件事我必须向各位通报一下,就在不久前,本市抓获一名毒品犯罪分子,并且端掉了两个极其隐蔽的制毒、贩毒窝点。可以肯定,本市存有猖獗的地下制毒、贩毒犯罪活动,案情十分重大。鉴于此案目前由李春江同志负责,我建议,李春江同志的工作暂不调动,请各位考虑。”

  说完,他端起水杯,平静地喝了一口。

  袁波和孙吉海同时惊大了眼睛。按纪律,凡是大的毒品交易和制售等犯罪活动,案件水落石出之前,绝不允许外泄。范大杆子的事,马其鸣也只向袁波和孙吉海汇报过,而且只能到此为止。绝绝没想到,马其鸣不顾纪律之约束,将此事讲在了会上,而且还是常委会。这人真是太不成熟了!

  会场一派**,常委们惊讶之余,全都将目光集中在马其鸣脸上。这可是违反组织原则的事,是领导干部之大忌。

  马其鸣仍旧安静地喝着水。

  出乎意料的事终于发生了,常委们交头接耳之际,会议主持者孙吉海突然宣布:“鉴于有重大案情发生,李春江同志的事就到这儿,请常委们注意保密,散会!”

  马其鸣一动未动地坐在椅子上,冷冷地盯住孙吉海。

  这一招太冒险,但绝对有效。试想一下,事关毒品犯罪的重大是非面前,哪一个常委敢轻易表态,调走李春江?孙吉海真是没想到,马其鸣会斗胆走这步棋,一下把他逼到了绝境上,除了认输,他没一点儿选择。

  他咬着牙齿在心里恨道,你狠!

  看着孙吉海离开会场,马其鸣的心才稳当下来。他看看表,已是深夜十一点,怪不得肚子一直叫。

  人到绝境处,什么怪招儿都有。马其鸣也是让孙吉海逼得没了选择,除了打出缉毒这张牌,他没有任何招数能阻止常委们表决的拳头。孙吉海正是吃定了他的能耐,才那么气势逼人。当然,这一招是离原则远了点,但马其鸣现在只能要结果。他胜了,而且他相信,这一招的效果,远不是保住了李春江,很有可能打乱常委们已经形成的某种默契。再想一下,常委们为什么能让孙吉海等人牵着鼻子走,他们到底怕什么。除了怕被卷进去,还能怕什么!从车光远到他马其鸣,下得都是一步大棋,一步能把整个三河掀翻的大棋,在座的诸位当然不情愿!但是,如果马其鸣把常委们引到另一条路上,告诉他们,这段时间神神秘秘搞的,是缉毒,是在捣毒贩的窝子,而不是像车光远那样在抓某个人的把柄,常委们会怎么想?

  情势急转直下,吴达功一上任,立刻向李春江和老曾他们发难,这是他的拿手好戏,简直可以称得上轻车熟路。他在同一天里给老曾安排了五样工作,没一样跟警察沾边的。“这活没法干了,我简直成了打杂的!”老曾没处发牢骚,只能把火泄在李春江身上。李春江苦笑道:“干吧,啥滋味也尝尝,别老想着立功。”“立功?”老曾黑起了脸,“我是怕……算了,不说了,我急着去三监,有事你先替我扛着。”

  三监正是李三慢服刑的地儿,老曾已打通内部环节,将一名外号孔雀的内线安插了进去。

  李春江自己的日子也很不好过,上午开党组会,吴达功率先拿李春江开火,说自己治病的这段日子,有人拉帮结派,私立山头,将安定团结的公安局搞得四分五裂。这么下去,公安局还能叫公安局,干脆叫私人侦查所好了。接着,他把被秦默和李春江削职的几个所队长叫来,一一在会上谈思想认识。这一下,会议就不像是党组会了,倒像是声讨会、批判会。那些丢了权又提心吊胆过了几个月日子的所队长,终于盼来了靠山,盼来了救星,恨不得把这几个月的怨气水一样泼出来。

  李春江一时之间成了众矢之的。

  这还不算,在接下来的分工会上,李春江被抽出来抓社会治安综合治理和创建文明旅游城市的工作。吴达功强调,社会治安综合治理和创建文明旅游城市,是市委、市政府提出的新要求,是今年的中心工作,分管领导和抽调出来的同志一定要本着对市委、市政府高度负责的精神,全力贯彻市委、市政府精神,力争将三河市建成一个社会文明、经济发展、百姓安居乐业、各项事业和谐发展的现代化城市。

  对缉毒工作,吴达功只字未提,没说抓也没说不抓。

  李春江担心,吴达功会抢在潘才章和王副彻底坦白之前,将他们弄出来。会议一完,他便匆匆去找马其鸣,将吴达功这两天的表现和自己的担心说了出来。没想马其鸣说:“坚决按分工去做,这个时候,他说的话就是你的圣旨,懂我的意思不?”

  李春江摇头,心里忍不住对马其鸣生出一层失望。

  “怎么,想不通?”马其鸣面带微笑地说。

  李春江没说话,好像有点走神。马其鸣也不管他,只是按自己的思路说下去,“我们应该给他机会,让他充分地表现,一个人越是想表现自己,也就越能暴露自己。春江,你应该好好研究研究人的心理,这对你以后办案有好处。好了,我还有会,你先忙去吧。”

  李春江刚要走,马其鸣又叫住他:“对了,北京那边联系好了,你跟你夫人商量商量,趁这段时间,陪她去一趟,彻底做个检查。”

  李春江哪有心思听这个!走出市委大院,他心里就不只是委屈和担忧了,马其鸣这样说什么意思,妥协、让步,还是打算彻底放弃?

  潘才章兴奋得简直想死!多险啊!差点儿就给说了。幸亏自己长着脑子,幸亏对吴达功有信心,要不然,嘿嘿,不敢想!

  想起过去的这些个日子,潘才章简直就觉得游了一趟太虚村,世上的事,怪,太怪,怪得他这个老公安、老所长都不敢相信。抓来人不审,好吃好喝侍候着,让你想,让你往透彻里想,这叫哪门子办案?如果这样也能让人开口,还要警察做什么?

  又一想,不对,马其鸣这招儿,你还甭说,差点儿就让他崩溃了。

  潘才章倒吸了一口冷气。

  那天,潘才章被秘密带上车,一辆镶着黑色玻璃的车,带他的两个人都不认识,表情冷得就跟恐怖电影里的杀手。潘才章开始以为是黑道上的,忙说:“我没做对不起你们的事啊!那个刘冬,我真是不能放。”对方冷冷地剜他一眼,示意他别说话。潘才章吓得赶忙闭上嘴。车子很快驶出市区,往子兰山那边去。潘才章心想完了,弄不好连具全尸都留不下,拉子兰山上活埋也说不定。这事儿他不是没听过,童小牛他们就干过,那个叫乌鸦的……想到这儿,潘才章猛地一个冷战,恨不得一头撞碎玻璃,跳出去。年轻一点儿的那位一把按住他,喝道:“别动!”潘才章变得老实了,其实不老实也没办法,那玻璃根本撞不碎,潘才章这点经验还是有的,防弹的,就算真撞碎了,他敢跳吗?

  潘才章怯怯盯住两个天外来客般的陌生人,祈祷千万别是黑道的,也千万别是童百山的人,童百山的跟黑道没啥两样。车子拐过子水河,没往山上去,径直开进一个叫乡巴佬的度假村。潘才章这才松口气,到了这儿,就是自个的地盘,量他们也不敢玩杀人越货的勾当。

  等被带到后院二层小楼,潘才章傻眼了,怎么也想不到,坐在这儿等他的竟是小田,就是他想约却不给他机会的那个田秘书田文理!

  “哎呀!是田秘书。”潘才章伸出双手,热情地走过去。

  “请坐吧。”秘书小田指着对面一张凳子说。

  潘才章愣了愣,怎么让他坐凳子,这不是有沙发吗?

  “潘才章,知道请你来做什么吗?”秘书小田的语气很平静,但那平静里分明有股威严。

  “不……不知道。”

  “那好,我告诉你。”秘书小田站起身,一改平日那份文静,不怒而威的目光瞪在潘才章脸上,“潘才章,你应该很清楚,我们找你来做什么,请你如实把自己做下的事说出来。”

  “你……你……你们这是非法拘禁!”

  “潘才章,我们是很友好地请你来,难道你愿意我们把你送回去,再用警车拉你来?”小田说着,目光示意两位,年轻那位立刻拿出一张拘捕令,上面有公安局的鲜红大印。不过,潘才章看得很清,大印上的名称不是三河市公安局。潘才章一时有些恍惚,不清楚那个地方在哪儿,仔细一想,头上的冷汗哗就下来了。

  不正是马其鸣以前做过县委书记的南平县吗?

  他们怎么会找到这儿,莫非?蓦地,潘才章慌了,怕了,后心贴到了前心上,无力地瘫在凳子上。

  两位陌生人正是南平县公安局刑警,年轻那位姓张,另一位年龄大的,秘书小田叫他康队。

  见潘才章老实了,秘书小田跟康队说:“你们谈吧,我有事先走一步。”

  这一次,马其鸣的确把谁也瞒住了,包括老局长秦默,马其鸣也没跟他讲实话,只说潘才章牵扯进一桩案子,让人家带走了,多的话,一个字也不肯讲。不是说他信不过谁,而是看一份材料时,忽然发现,他们把关系搞颠倒了。原来一直以为,控制潘才章这条线的,必是吴达功。你猜怎么着,材料上反映的事实却是,潘才章才是一手编织起这个网的人,吴达功只不过是潘才章网住的一条鱼,某些时候竟也受潘才章控制。

  这份材料提醒他,切不可按常规思维去判断问题,否则,就会走进死胡同。正好这时他接到一个电话,是过去的部下现在的南平县长打来的,说南平有几个打工者失踪好几年,现在怀疑是让某股势力胁迫到三河,替人坐牢。南平警方想做进一步侦查,请求马其鸣能给予支持。马其鸣一口答应下来,正好借南平警方的力量,进一步摸清潘才章及真正控制潘才章的这股力量。

  这些事他当然不能跟秦默和李春江讲,怕引起他们误会,以为不信任他们,才借南平的力量。

  更重要的,是怕秦默追问,那份材料从何而来?一提材料,马其鸣的心忽然就暗下来。提供材料的不是别人,正是前任政法书记车光远。

  说起来,这事儿还有些曲折。一开始,马其鸣也是无从下手,觉得四面都是线索,可抓哪一条都觉得不对头。有天他查阅桌上的群众来信,忽然就发现一封特殊的信,字迹似曾相识,一读,才知道这信非同寻常。这是一个人失败后的反思,是对杂乱无序的诸多线索的梳理。这封信里提到一个人,李欣然,说后悔没从李欣然身上先打开缺口,结果把问题弄得复杂化,困在里面走不出来。马其鸣正是从这封信得到启示,决计先对李欣然采取措施。

  信是秘书小田悄悄放在桌上的。

  当时,马其鸣只装作不知道,啥话也没跟小田提。

  事情过去好些日子,李欣然被“双规”后的一天,马其鸣忽然叫出小田,问他信从哪来?

  秘书小田犹豫一会儿,说出了季小菲的名字。

  马其鸣这才决计亲自约见季小菲。季小菲说,信是车光远写的,可惜还没写完,他便进去了。临被带走的那天,车光远突然打电话,要她立即去他办公室,说有重要东西交给她。等她赶去时,省纪委的同志已到了,季小菲抢在前面拿到了那封信。当时车光远啥也没说,只是用目光鼓励着她。季小菲说到这,眼圈忽地湿了。

  马其鸣现在看的这份材料,是车光远亲手交给他的。看过那份信后,马其鸣决计去见车光远。靠着老朋友的帮忙,他跟车光远谈了将近三个小时,临别时车光远交给他这份材料。马其鸣真是感动,在这种特殊的环境里,车光远还有信心写这些东西,可见他的意志有多坚强。他觉得拿到手上的,是一颗沉甸甸的心,是一份重托,一份不会轻易放下的责任。

  毕竟,他们同是政法委书记。

  正是得益于车光远的提醒,马其鸣才从纷乱的头序中很快理出一条思路,潘才章!他交给秘书小田一个任务,跟南平老康他们一起,耐心地陪着潘才章,不逼他,不审他,除了限制自由,不对他采取任何措施。

  这也许有些不合情理,更不合公安办案的原则。但马其鸣相信,这办法对潘才章管用。对付不同的人,得用不同的办法。潘才章半辈子生活在那种地方,对审讯那一套,比过日子还熟悉,你没有特别的办法,能让他开口,能让他说实话?

  潘才章一开始很紧张、很怕,尤其是看到南平两个人,身子不由得就抖。这事太可怕了,怎么风一来,雨也来了,后面会不会还有雪?他紧急思忖对策,好在潘才章这方面有不少对策,他决计拖。这个时候能拖一天是一天,不相信外面的人不急,不相信外面的人会不管。你南平的警察再厉害,还能翻了三河的天?

  慢慢,他镇静下来,发现事儿并没那么糟,他们好像也没掌握多少,要不,怎么不问?不问就证明他们只是捕风捉影,或者走走形式。他仔细回顾了一下所有做过的事,确信天衣无缝。那几个蹲在里面挣外快的人,比打工强得多,而且他们查死也查不出是南平人,这一点潘才章敢保证,要不凭啥这事能做那么长?要不凭啥天南海北的人只要一出事,就想把人转到三河来?他潘才章能耐大,信誉好,人家是慕名而来呀!

  嘿嘿,潘才章笑了,这一笑,算是把他彻底笑了过来,再见了南平人,便摆出一种威风,一种三河市对南平县的威风。南平算什么,落后封闭的小县,能跟三河市比?更摆出一种气势,一种历经大风大浪的气势,一种驾驭乾坤的气势。车光远都没能把我搞掉,吴达功都得听我的,甚至袁波,甚至孙吉海,甚至……哈哈,说出来吓死你们,就凭你两个南平人,能咋?

  果然,南平人泄气了,失望了,甚至不打算问他了。有一搭没一搭的,天天只留下一个人,陪他看电视,像是南平没电视似的。另一个,定是去转街,到三河找女人也说不定。三河的女人当然比南平要强。这就对了,做做样子嘛,工作也做了,玩也玩了,回去一交差,多美。现如今谁还认认真真办案,傻子才认真,不怕死的才认真,没权没势吃不到好处的才假装认真。有了好处你给我认真一下看!

  潘才章美滋滋的,心想这日子也不错,吃有人管,睡有人管,就当是在外面办案好了。

  秘书小田倒是天天来,来了也不多说,就一句话:“还不想说?”

  说个头!潘才章愤愤的,现在才发现,秘书小田不是东西,车光远手上整他,现在到了马其鸣手上,还想整他。不就为个季小菲吗,这男人真没出息。

  一晃十几天过去了,潘才章开始纳闷儿,觉得不大对劲。哪儿不对劲,说不出,但就是不对劲。外面一点儿信儿听不到,也没人来看他,这很不正常,很不符合逻辑,不符合他潘才章的逻辑。再看两个南平人,就觉对方不是泄气,不是失望,而是胸有成竹,太胸有成竹了!

  潘才章耐不过性子,试探着跟秘书小田说:“能多少给我透点信儿吗,多少都行,看在同在三河混的分儿上,就一点儿,好吗?”

  “好!”秘书小田痛快地答应了他。接着,秘书小田给他透了一个信儿,大信儿。

  不透还好,一透,潘才章猛地跳起来,指住秘书小田鼻子:“你说谎,老子不信!”

  “信不信由你。”秘书小田丢下话,出去了。潘才章颓然抱住头,直觉一口痰压在胸口,半天吐不出来。

  秘书小田说出了一个可怕的事实。就在南平警方决定秘密收审潘才章那天早上,大约七点半钟,离上班还有半个小时,马其鸣突然接到一个电话。对方慌张地说:“马书记,有人要对潘才章下黑手,地点就在看守所下面的十字路口。”马其鸣刚要问对方是什么人,电话已经挂了。时间不允许他多想,马其鸣立即打电话给康队,要他火速赶往看守所,一定要抢在十字路口前拦住潘才章,将他安全带走。接着,他又打电话给老曾,要他假扮成潘才章,看看十字路口到底什么人要下黑手?

  那天早晨,康队他们的行动可谓神速,就在康队他们将潘才章带上车的那一刻,十字路口发生了惊人的一幕。假扮潘才章上班的老曾刚要穿越十字,一辆摩托车就从对面木材加工厂那边飞驰而来,直扑老曾,要不是老曾早有防范,那场劫难是躲不过的,一定会血肉横飞,暴尸街头。就在老曾接连翻了几个滚,躲过疯狂扑来的摩托车拔枪射击时,一辆木材车晃晃悠悠开出木材厂,堵住了他的视线。

  此后,潘才章脑子里,便总是那辆摩托车。

  —2—

  百山集团董事长童百山打电话给吴达功,说他约了几个朋友,想给吴局长庆贺一下,请吴局长一定赏脸。

  搁下电话很久,吴达功还处在犹豫难决中。去,还是不去?内心里,吴达功怕见童百山这个人,也不想跟他有太多瓜葛,他始终坚持一条原则,能少接触则少接触,能不接触最好不接触。但这只能是一相情愿,事实是有时候他躲都躲不掉。尤其眼下这种时候,吴达功更不想见童百山,大凡三河的领导干部,只要吃了童百山的,你的舌头不变质才怪。

  这点上他埋怨过妻子汤萍,觉得她不理解他。汤萍总把一切事物想得太主观,认为思想可以决定行动。吴达功心里恨道,你来试试,把你放在这位子上,要是能一天不吃请,我就服你。

  不去?眼下有些事儿又必须跟他通通气。吴达功左思右想,最后还是决定赴宴。

  宴席定在三河新开张的一家酒店里,童百山所以没选择自己那儿,大约也是怕吴达功有啥顾虑。吴达功推开门,就见包房里坐着三个人,童百山,孙吉海的秘书小曾,另一位,差点没让吴达功摔门而去。

  真是怕啥就有啥,最不想见的人,偏是在关键时刻出现在你眼前!

  吴达功还在犹豫,到底要不要陪这个杀场,沙发上的袁小安已经起身,微笑着走过来,说:“你好,吴大局长。”

  吴达功理也没理,僵着表情走了进去。

  童百山一时有些尴尬,不过很快他就笑着打哈哈:“不好意思,老吴,小安也是刚刚到来,听说你高升,特意来给你祝贺。”

  “用不着!”吴达功硬梗梗地道。一看这三人在一起,就知道没什么好事。

  袁小安一点儿不计较吴达功的态度,他毕竟是场面上混久了的人,热脸蹭冷屁股的事儿见的多了。对吴达功的傲慢与无礼,他一笑了之。“不好意思,吴局长,我刚去了趟国外,回来没几天,你荣升的事,也是到童老板那儿才知道。”

  吴达功鼻子一哼,心想,我在省城坐立不安的时候,你在哪儿?这阵我平安了,你也从国外回来了。见袁小安给他敬烟,他掏出自己的烟,点了一支。

  小曾一看不对头,赶忙打圆场。“老吴,都是朋友,不要那么小气,应该高兴点。”

  这顿饭吃得很僵。吴达功就是这样一个人,很情绪化,高兴了,怎么臭他都不在乎,要是不高兴,纵是你有千般本事,也难把他心头的疙瘩化开。吃到中间,童百山看着气味不对头,给小曾使眼色,意思是让小曾开导开导吴达功,哪知小曾也较上了劲。小曾最近跟袁小安打得火热,已在袁小安的公司拥有了股份,心里当然把袁小安看得重一点儿。至于吴达功,再怎么跳弹,也还在孙吉海手心里,等于也就在他小曾手心里。见吴达功如此不给袁小安面子,小曾忽然说:“老吴,做人要厚道点,可千万别爬上房就蹬梯子。弟兄们也不是吃谁脸色的,你要是真放不下局长的架子,可以走,免得把大家的兴头扫完!”

  吴达功哪受得了这个,啪地放下筷子,看也不看小曾一眼,转身就走。童百山想拦,小曾冷冷说:“让他走,他要是今天走出这个门,以后出什么事儿,休想弟兄们再照应他一次。”

  吴达功的步子突然就僵住了。

  有时候做人是很难的,做一个有骨气的人就更难。吴达功跟小曾,其实根本就称不上朋友,离“弟兄”这个词更远。做朋友是有很多先决条件的,关键一条要经得住岁月考验。但是在官场里,具备某种气味的人聚在一起,就可以称朋友,而且要表现得亲密无间,表现得行侠仗义。这一点,吴达功自己做不到,内骨子里,他反感这种气味,反感这种亲密无间,他喜欢距离,喜欢水是水、鱼是鱼,需要时融一起,平日则保持各自的独立,而且是绝对的独立。

  可能吗?吴达功自己也说不清,坚守了这么多年,到头来,仍被汤萍骂得一塌糊涂,说他敌我不分,尽交些乌七八糟的人,弄得事态很被动。

  吴达功走也不是,留也不是。脸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最终还是纠结地返回头,坐到了原来的位子上。这天童百山没说什么,这样的场合哪还开得了口?好不容易熬到饭局结束,便称自己有事,惶惶地结账走人。小曾搂着袁小安脖子,说要去大上海唱歌。唯有吴达功,呆呆地在包房坐了好一阵,感觉就像让人喂了一肚子蛆。

  回到家,汤萍一脸冷色。这是他事先就想到的。这次虽说是化险为夷,如愿做上了公安局局长,但跟妻子汤萍的关系,却滑到了一个危险的境地。汤萍固执地认为,吴达功欺骗了她。这些年来,为了吴达功,汤萍可以说是鞠躬尽瘁,在所不惜,这一次甚至……可吴达功呢,他居然将那么重要的事对她隐瞒,居然在那么多人和事上跟她撒谎。汤萍岂能接受!这一次,她是打定主意不原谅他。

  吴达功在门口怔了怔,轻轻走过来,这一刻,他多想把妻子揽在怀里,多想跟他诉诉心中的苦。尽管他知道汤萍恨他、鄙视他,可他还是想跟妻子说说心里话。经历了这次打击,他总算明白,关键时候,还是自己的妻子好。也只有妻子,才能一心扑在他身上。

  没想,他刚把手伸过去,汤萍猛地弹开,抓起沙发上的靠垫,阻挡住他的手。“你少碰我,今后没有我的允许,你不能乱碰。”

  吴达功的手僵在空中,遭电击般,找不到方向。半天,带着绝望落下了。

  叶子荷拒绝去北京,任凭李春江怎么做工作,都无济于事。“春江,别再折腾了,就让我留在三河,陪你和朵朵,好吗?”李春江欲哭无泪,该说的话都说了,叶子荷就是听不进去,她似乎拿定主意,哪儿也不去,就这么在厮守中让生命的脚步慢慢停止。

  郑源安慰他:“别太难过,你是知道的,子荷是不放心你。现在三河情况复杂,你处境又这么难,她怎么忍心再给你添负担?”

  “可是……”

  “别急,我们共同想办法,再说了,不见得去北京就好,重要的是给她信心,懂吗,信心!”

  晚上,李春江让朵朵跟桃子去睡,给护工玉兰也放了假。这个夏日的夜晚,他想一个人陪着妻子。回到三河后,叶子荷除了按规定化疗,再就是每天打点滴。望着滴滴答答落下的**,李春江的心也被一次次打湿,不由得伸出手,将叶子荷瘦削的手握住。“子荷。”他叫了一声,叶子荷笑笑。省城回来,叶子荷的笑突然明朗起来,再也不像刚刚做完手术时那么涩苦、那么勉强,而是会心的、自然的笑。她感动,她满足,还有什么比享受亲人无微不至的关怀更令人感动呢?她的手蠕动着,蠕动在丈夫的手掌里,她宁愿就这么享受每一天,每一分钟,而不再去想什么未来。

  “春江,等我好起来,你能陪我去看看海吗?”

  “能,子荷,等你一出院,我们就去。我们住在海边,不,坐在沙滩上,也不,我们索性跳进大海,让海浪拍打着我们……”李春江越说越激动,心似乎已随着话语飞到了海边。说来惭愧,他们都已人到中年,生命的步子如此匆匆,仿佛眨眼间额上便开满皱纹。可是,当初许下的愿,至今未能实现。两个人居然都没见过大海,没听过那涛涛不息的海浪。

  “春江,还记得我们许愿的那个晚上吗?”

  “记得,咋能不记得呢?”李春江的心一下飞到了遥远的过去。那是他和叶子荷恋爱不久,有次李春江去敦煌,叶子荷非要一起去,两个人跳上西去的列车,在夏日灼人的热浪中,穿过戈壁,越过千里大漠,两个人的目光被雄浑苍凉的大漠引吸,被落日孤烟的奇景震憾。到了敦煌,没等李春江办完事,叶子荷便闹着去看月牙泉。夜晚的漠风拍打着他们的身体,奔腾不息的沙浪震颤着他们的耳朵,两个人拥抱着坐在羞涩的月牙泉边,爱情像那一弯蓝莹莹的月牙儿,在湛蓝的星空下舞蹈。就是那个夜晚,李春江许下一个愿,说是等他闲下来,一定要陪叶子荷去看大海,就这样坐在海边,听海浪,观海潮……

  病房里,这对患难夫妻忽儿笑、忽儿忧,曾经的岁月,未来的日子,似乎都化作夏日灼人的热浪,久久地包围着他们。

  李春江终于接受现实,不再硬逼着叶子荷去北京了。

  第二天,新上任的看守所所长侯杰报告:“最近刘冬跟童小牛两个怪怪的,不打不闹,好得跟兄弟一样。”

  有这事?李春江甚感蹊跷,这两个不是一直打得要死要活,怎么突然间不闹了?

  “还有啥异常?”

  “刘冬这家伙,像是很神秘,他把号子里那些跟童小牛好的,全都抓到了手上,整天嘀嘀咕咕,不知搞啥阴谋。”

  “那个姓彭的找过你没?”

  “没。”

  这就怪了,姓彭的不是一直想把刘冬弄出去吗,怎么突然间没了动静?李春江觉得这是个信号,难道姓彭的跟吴达功有了联系,或是……

  “继续留心,千万别让他们在号子里弄出什么事。”

  “是。”侯杰领命而去,李春江却是一肚子不解。要说吴达功上任也有些时日了,怎么不过问童小牛的事?还有童百山,当初把童小牛丢进去,也是李钰硬找的茬儿,事后才知是马其鸣的主意。但是童百山为啥这么放心,丝毫不插手儿子的事?联想到童百山最近在市里的诸多表现,他觉得这位企业家正在上演一场戏,一场遮人耳目的戏。就在昨天,童百山突然向市里五家特困企业提出援助计划,说要拿出五千万元帮助这些企业进行技术改造,并且公开向社会承诺,赶在今冬明春之前,解决五百名下岗职工的再就业。此举一出,社会反响强烈,今早他还在新闻里听到记者采访童百山的报道哩。

  正怔想着,老曾进来了,神神秘秘地说:“那小子又来了。”

  “在哪?”李春江一听他说小四儿,马上警觉起来。

  “刚到三河,不过这一次,很有来头,还跟着不少身份不明的人。”

  “调查了没,什么来头?”

  “还没来得及,刚到三河,便让童百山的人接走了。”

  “童百山?”

  “除了他,还能有谁!”

  “现在在哪儿?”

  “住进了军分区接待处。”

  李春江紧着的心猛地提到嗓子眼上,军分区接待处,这可是个不好插手的地方。

  “放心,我的内线已打了进去,随时会有消息。”老曾诡谲地一笑,这才把底交给了李春江。李春江长出一口气,他真是感激这个死党。虽说老曾嘴上牢骚不断,可到要紧处,脑子却十分清醒。

  “你继续监视,我马上跟马书记汇报。”

  “不行啊,姓吴的让我去外调,马上走。这么着吧,我把内线的手机号给你,你设法跟他联系。”说着,老曾快速给李春江写了一个号,这时,楼道里响起催老曾的声音,是奉命一同外调的人喊他。

  没办法,李春江拿上手机号,紧着去见马其鸣。刚到市委门口,就接到吴达功电话,要他火速赶往吴水县。吴水刚刚发生一起银行抢劫案,劫匪开枪打死两名银行职员,抢走现金八十多万。

  什么?

  案情就是命令,李春江顾不上多想,当下就往吴水赶。等赶到吴水,现场已被封锁,被抢的是吴水汽车站东边的一家储蓄所,边上是吴水最大的批发市场。现场四周挤满了群众,防暴警察已隔开一条封锁线。郑源也在现场,他跟李春江说,劫匪一共三人,一名留在车上,两名佯装取款,进去后便冲工作人员鸣枪。当时储蓄所有三人上班,办理业务的储户有五个人。劫匪实施抢劫时,会计宁秀兰试图报警,被劫匪当场打死,另一名死者是劫匪逃离现场时开的枪。劫匪得手后,跳上越野三菱,朝省城方向逃了。大约情况就这些,详情正在调查。

  “抢劫了多少?”郑源说完,李春江问。

  “说是一百二十多万,具体数字现在还搞不清。”

  “不是八十多万吗,怎么又成了一百二十万?”李春江问负责现场指挥的吴水公安局局长。

  “案件刚发时,说是抢了一储户刚刚存进的八十万,调查当中发现,储蓄所库存的四十万也被抢了。”

  正说着,马其鸣赶到了现场,此时已是上午十一时十五分,离劫匪逃走大约一小时。马其鸣简单问了些情况,马上命令李春江,兵分两路,一路做善后,一路,全力追捕劫匪。

  “九·一五”银行抢劫案指挥领导小组迅速成立,李春江亲任组长,除了吴水公安局已经作出的快速反应外,李春江又命令,马上通知各基层派出所,在吴水及邻县一带布网,以防劫匪中途弃车,混入乡下。同时,他向省厅请示增援,要求立即封锁车站机场等交通要道。

  另一路人马也在迅速展开调查。两名死者已被送往医院,暂时停放在太平间,幸存者储蓄所主任王通达被带到公安局,配合调查。早上九时十五分从该储蓄所往上海服装厂打款的个体老板茂世才也被隔离。当时在场的几名储户被一一带到指定地点。

  一场围歼战正在打响。

  与此同时,三河军分区接待处,小四儿跟童百山的较量也在展开。

  小四儿这次回来的身份,令童百山目瞪口呆。当他揣着忐忑不安的心走进接待处时,脑子里还在想刚刚接到的电话。电话说要他听从来人的吩咐,只管照着去做就行,可千万别拿来人不当回事儿。上楼时他还闷闷的,到底来的是何方神仙,怎么三河的空气突然间变得如此紧张?一推门,他的眼珠子惊得差得跳出来。

  一身戎装很威风地坐在红木沙发上的,竟是小四儿!

  见他进来,门口两个保镖很快朝里锁上门,屋子里的气氛顿然让人紧张,一股杀气倏地冒出来。先前赶来迎接的保镖铁手冷着脸向他介绍,童老板,这位是四哥。

  四哥?童百山惊得没跌倒。这些年,四哥的名字如雷贯耳,道上的兄弟们闻之色变,绝没想到,他竟是小四儿!

  童百山也是反应快,脑子里只那么一转悠,马上陪着笑脸道:“四哥,对不住,童某有眼无珠,这些年得罪了。”

  小四儿冷冷一笑,摆手道:“算了,提那些事恶心,你坐吧。”

  铁手给他搬过一张凳子。

  童百山望了一眼铁手,眨眼工夫,铁手就变得不像了。小四儿说:“铁手我留下了,就算侍候我几天,你不会有意见吧?”童百山赶忙道:“哪,哪,只要四哥乐意,要谁都行。”说着,眼神恶恶盯了铁手一下,这个吃里扒外的狼!

  铁手无动于衷,好像先前并不认识童百山。

  一看这阵势,童百山真是又气又败兴,想想不久前,小四儿还让自己玩得团团转,甚至想让老木一伙做掉他。眨眼间,他竟成了四哥!老大到底唱的是哪出戏!心里这么想着,脸上,却始终保持着微笑。

  “这次我是奉老大之命,想必你也接到电话。”小四儿顿了一下,童百山赶忙称是。小四儿接着说:“眼下情况紧急,你我要携起手来。”说着,猛地站起,用道上的口气命令道,“眼下你必须做好两件事,一是尽快打听到老九的下落,看他被姓李的藏在哪儿,一有消息,立刻通知我。”

  老九便是范大杆子,落网到现在,谁也不知道李春江将他关在什么地方。

  “另一件事,老大命你,尽快想办法灭掉李家父子。这两个人,留着是祸根。上次你没做好,老大并没怪你,这次怕是……”

  童百山直觉得脊背里嗖嗖冒冷气,强撑着说了声对不起,就听小四儿又说:“这次一定要干净利落,要借他们的手除掉这两个人,到时,就有他们好看了。”

  这天中午,童百山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军分区接待处的,脑子里像是叫人灌了水,一团涨。想想刚才发生的事,真是又憋气又窝囊。自己在三河,也是数一数二的人物,却让小四儿这样的垃圾唬得团团转。更可气的是那个叫铁手的,本以为他是死心塌地为自己卖命,谁知竟是小四儿安插在自己身边的眼线。他妈的,太可恨了!童百山恨不得一脚把三河城踢翻,但是一想老大,他的心立刻凉下来。老大这样做,分明是对他有了看法,有了不信任……以后的日子,怕是……

  —3—

  小四儿正是神秘鬼怪、风影难捉的四哥。对他的真实身份,道上几乎没几个人知道。但对四哥这个大号,只要在道上踩过一脚的,莫不肃然生畏。为啥,传说中四哥神出鬼没,让人常常摸不准他在哪儿,但是你的一举一动,休想瞒过他的眼。只要被他盯上,你就休想做成一件有背道上的事,否则,暴尸街头就是你的下场。而且,四哥眼线密匝,手眼通天,你根本弄不清谁是四哥的人,上至老大,还有那些地方官、军中人士,下至骑三轮、踏自行车收羊皮的,都有可能是四哥的密友,所以四哥要想除你,根本用不着自己动手,只需咳嗽一声,你便神不知鬼不觉地消失了。道上关于四哥的传闻,远远大于老大,都说老大这张网,其实是四哥一手编织的,老大的今天,一大半功劳在四哥。但是四哥绝不居功自傲,既不贪财也不贪色,而且常常会在暗中资助道上的小人物,在你被仇家逼得走投无路时,他会神秘地出现,救你于黑暗之中。在你穷困潦倒时,他会倾其所有,帮你找一条活路。所以,四哥的名字总是与敬畏、可爱搅在一起,让人觉得踩到这道上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但是,没有哪个人会愚蠢地将四哥跟小四儿扯上关系。小四儿算什么呀,整个一混混,一皮条客。这人游手好闲,不务正业,无家无业,终日像流浪在街头的一条狗,像飘在风中的一粒尘。谁都可以欺负,谁都可以使唤,看不顺眼了,谁都可以伸手揍他。就连童小牛的手下阿黑,也常常拿他当马仔,要不是看他人机灵,脑子好使,偶尔还能办成点事,怕连阿黑也不拿他当人看。

  小四儿这次所以露出庐山真面目,是老大觉得三河危险,需要派个人好好整治一下。道上的人都清楚,三河是老大的根据地,大本营,哪儿都可以不太平,三河不能。三河一出事,老大这艘巨轮就要沉船。

  “你要下点狠,必要的时候,可以牺牲几个人。”老大跟小四儿这样交代。“同时,你也把自己的事儿了结一下。”

  小四儿知道,老大说的是他跟刘玉英的事。

  一提刘玉英,小四儿的心便暗了下来。

  这天下午,市医院里,出现了一个收破烂的老头。老头挨着楼层收上来,碰见患者扔下的饮料瓶就捡,在三楼,值班护士让他把楼道里的垃圾袋拿走,说给他一块钱。老头接过一块钱,背着垃圾袋往楼道另一头走。经过刘玉英病房时,老头伸出脖子,朝里巴望了一眼。刘玉英半躺在**,手里捧本书,案头那盆黄色的**,开得正艳。老头拉过一小护士,刚要从怀里掏什么,猛见李钰出现在楼口。老头脚步匆匆地消失了。

  下午四点,就在李钰离开医院几分钟后,刘玉英收到一束花。送花的小女孩说,是一位老人托她送来的。看见黄色的康乃馨,刘玉英目光一震,忙问女孩:“老头呢?”小女孩说:“他给了我五十块钱,背着垃圾袋走了。”

  刘玉英抱着花,感觉一股温暖涌向全身。

  童百山像热锅上的蚂蚁,急得团团转。两天过去了,可关于老九,一点儿信儿也没。派出去的人一拨拨回来,都说打听不到。真是怪了,从范大杆子被抓那天,他就四处派人打听,没想李春江能瞒得如此严实。

  “再去找,我就不信他有障眼术!”他冲手下吼。这时,秘书进来说:“有个叫胡哥的求见。”童百山眼一亮,问:“人呢,快带他进来。”

  胡哥三十多岁,留着小胡子,穿着名牌T恤,看上去精神极了。打过招呼,胡哥说:“上次你拖我打听的人,总算打听到了。他没消失,也没让啥人带走,你猜怎么着?”胡哥说着把目光对住童百山。童百山哪还有猜的闲心,一摆手道:“你快说,眼下催债的多,我哪有闲工夫。”

  “怎么,你又欠债了?”

  “陈年老账,还不完。”说着,目光猴急地盯住胡哥。

  胡哥也不卖关子,压低声音道:“他就关在本市,乡巴佬度假村,你我都让他们耍了。”

  “啥?”童百山骂了句脏话,扔给胡哥一支烟,看得出,这个消息越发破坏了他的心情。

  “是想让他出来还是……?”胡哥点上烟,问。

  “算了,眼下顾不上他,就让他多活几天。这么着吧,你再帮我个忙,打听一下老九的下落。”

  “老九?”胡哥露出一脸不解。童百山只好说出范大杆子这个名。一听范大杆子,胡哥马上摇头,“童老板你别开玩笑,这事我可做不了,就打听姓潘的,你猜我费了多大工夫?知道吗,带他走的不是三河这条线上的,是马其鸣的老家人,南平。”

  童百山顾不上听这些,他的心思已完全集中在范大杆子身上。见胡哥还在摇头,转身从抽屉里拿出一沓钱,硬撑出一副笑。“胡哥,就当帮我老童一把。我手下这些饭桶,除了吃我的喝我的,要紧处一点儿用场派不上,你还是再费点神吧。相信有你胡哥出面,没玩不转的。”说着,将钱递到胡哥手上。胡哥也不推辞,顺手塞进包里,说:“好吧,我试试看,不过你别抱太大指望,姓范的犯的是掉头的事,打听他不容易。”

  “知道,知道。”童百山接连打哈哈,但心里,却有了底,只要姓胡的收了钱,就不会不给他个交代。胡哥起身告辞,童百山顺势说:“上次你说那事,快成了,下次常委会研究,你就等好消息吧。”

  胡哥一脸笑,愉快地走了。

  送走胡哥,童百山长长舒口气,躺在沙发上,刚想放松一阵,副总老黑敲门进来说:“袁小安说要过来,现在就在路上。”

  “他来做什么?”

  “没说,可能知道四哥的事了吧。”副总老黑说。

  “他从哪儿知道,你跟他说的?”童百山猛地起身,瞪住副总老黑。

  “没,没,这次我真没说……”副总老黑吓得往后缩。

  “你要是再敢乱说,我割掉你的舌头,你信不信?”童百山的目光像是要活吞了老黑,副总老黑吓得气都不敢喘。

  “你去打发他,就说我不在。”副总老黑刚要溜,童百山又喝住他,“对了,上次要你打点小候的事,马上停下来,没我的话,以后少跟条子们来往,眼下乱,你我都得留点神。”

  副总老黑一走,童百山的心又烦乱起来,袁小安这次来,也是为了范大杆子,但他不是为人,是为货。范大杆子出事时,吞了他一批货,这货老大好像不知道,是袁小安从别的道上进的,没想让范大杆子给吞了。袁小安咽不下这气,那可不是一笔小数目,值他袁小安半条命。再者,怕老大闻到风声,要掉他的命。

  瘟神们全冲他而来,童百山真是不知该如何招架。

  吴水县内,“九·一五”大案正在加紧侦破,此案已引起省厅高度重视。省厅要求,限期破案,迅速缉拿劫匪。李春江已两天没合眼了,案情已有点眉目,但劫匪至今还没消息。

  据初步侦查,这很可能是一起有预谋、有计划的抢劫案。第一,劫匪所以选择在汽车站储蓄所做案,一定是知道9月15日上午将有一笔巨款进入该储蓄所,要不,劫匪绝不会冒这么大险,去抢一个在吴水根本排不上名的小储蓄所。第二,案发时间跟个体老板茂世才打款的时间只差几分钟。当时茂世才刚刚离开储蓄所,钱还堆在桌柜上,没来得及封存。可以断定,劫匪一定知道茂世才存款的准确时间。第三,劫匪进去便鸣枪,不符合常规。大多抢劫案劫匪都是先控制场面,不到迫不得已时绝少开枪。第四,另一名死者年仅十八岁的储蓄员小秋是在劫匪完全得手打算离开时开枪打死的,这一点,爬在地下的储户老耿正好看了个清。他再三说,人都要走了,又转过头开枪,这帮狗日,真是太没人性了。

  从以上几点分析,储蓄所主任王通达和个体老板茂世才都有重大嫌疑,不能排除里通外合的可能。

  涉及本案的重大疑点还有两点,枪从何来?现场留下的子弹是六四式手枪的,据储户老耿说,进来的两个劫匪都拿着枪,都开了。两把六四式手枪,决非一般人能弄到。再就是车,当时现场混乱,没有人能记下车号,只看到是一辆越野三菱。

  李春江已向吴水警方下令,同时跟全省各县市公安局求助,先从车查起,看有没有三菱车被劫或被盗。枪支的线索,也正在查找。

  次日中午,李春江接到追捕者的消息,说是在离吴水四十公里的地方,发现遗弃的三菱越野车,车子飞进山崖,摔成一堆废铁。

  “有没有发现死尸?”李春江紧问。

  “没有,现场找不到别的线索,劫匪很可能朝青海方向逃了。”

  电话那边紧跟着说:“车子摔下去的地方,正是吴水跟青海的交界处,一座尚未开发的风景区,人迹少,四周是茫茫的山野和密密的灌木。”

  没想到劫匪会跑上那条山道。

  “马上发动当地牧民,沿山搜索。”那边刚说了声“是”,李春江紧跟着补充,“一定要注意安全,告诉大家,劫匪手里有枪。”

  隔了不到半小时,跟三河毗邻的昌市传来消息,三天前昌市发生过一起劫车案,两名歹徒打伤车主,抢走一辆三菱。车主当时是去沙漠打猎,打昏后被扔在了窟井里,今天才得救。

  既然车是在昌市抢的,凶手很可能就是昌市人。李春江请求昌市公安协助,看能不能查到更多线索。

  对王通达和茂世才的调查也在加紧。王通达三十二岁,吴水人,大学毕业,是银行的业务骨干,去年受命开办这家储蓄所,银行上下对他反映很好。王通达本人也对这次突发事件深表震惊,对不幸遇难的两位同事更是万分哀痛。调查当中,他时不时泪流满面,哭得说不出话。但是在对死者宁秀兰的丈夫调查时,他无意中说了一句话,半个月前宁秀兰曾跟他悄悄说,她怎么看着王主任跟小秋不对劲?当时他还骂宁秀兰多嘴,人家小秋才十八,刚从学校出来,少给人家乱说。

  这话引起李春江的警觉,他本来就对王通达心存疑惑,莫非?当下他便命令,马上对王通达的妻子展开调查。谁知王通达的妻子矢口否认,坚决不承认跟丈夫有感情问题,一再强调,他们很恩爱,丈夫绝不可能做背叛她的事。

  王通达妻子的表现让李春江心里有了底,感情这东西,越是强调,越是有问题。身为人夫的李春江深深懂得,真正的恩爱是不用强调的,它融在夫妻的血脉中,融在点点滴滴中。

  秘密就在她嘴里,掏也要掏出来!李春江的把握越来越大。

  接着调查,发现王通达跟茂世才关系很密。茂世才是吴水批发市场的服装大户,每天发货量能抵过其他个体老板的三倍还多。茂世才做这门生意,得到王通达不少支持,有资金上的,也有其他方面。茂世才常常拉王通达去喝酒,偶尔也送时装给王通达。有个体户认出,死者小秋身上穿的,正是茂世才前些日子发的货。

  几点联系起来,案情似乎越来越明晰。

  就在李春江为找到突破点暗自兴奋的时候,一个电话突然打到他手机上,说有人要夜袭红磨坊。打电话的正是老曾安排进去的内线。

  李春江担心的事终于发生了。当他接到吴达功电话,得悉吴水发生特大抢劫案时,心里曾闪过一个念头,会不会是对方故意制造事端,想调开他,然后在另一个地方下手?这个念头只是闪了一下,很快就被眼前发生的血案冲走了。这些日子,因为抢劫案,他差点儿就把那件事给忘了,此时,他的心又猛地飞到了红磨坊。

  红磨坊是一家曾经很火的歌厅,在三河繁华的十字地带,后来因发生杀人案,被警方强行关停。案子至今没结,所以那地方一直掌握在警方手中。范大杆子落网后,到底关在哪儿,李春江跟秦默曾经有过激烈的争吵。秦默坚持要将范大杆子收监,说这么重要的犯人,关在外面担不起责任。李春江坚决不同意,他怕旧事重演,几个看守所都被对方渗透得搞不清谁是警察谁是嫌犯。一旦消息泄露,有人要打范大杆子的主意,看守所里面反而更容易。就这么着,他不顾秦默的再三警告,硬是做主将范大杆子关在了红磨坊。

  无论工作做得多么细,对方还是找到了这个地方。

  怎么办?眼下自己肯定回不去,擅自离开重案现场就是赎职,再说,就是赶回去,怕也来不及,而且对方既然打算行动,就一定会牢牢盯着他,怕是车子还上不了路,就会遇到意外。

  李春江急得心都要跳出来。要是范大杆子出事,可就前功尽弃了。怎么办?

  忽地,他想起了秦默,是啊,咋把他给忘了,他也不能太闲着。这么想着,他迅速掏出手机,是一部新办的手机,除了那个内线,还没人知道这个号。电话通了,秦默正好在,李春江只几句话,就将事情的紧迫性说给了秦默,要他立即带上老陈,抢在天黑前将范大杆子转移。

  “往哪儿转移?”秦默问。

  “我现在没地方,你自己决定。”李春江说。

  “还是收监吧?”秦默再次提醒,“出了事儿可不好担。”

  听着,李春江忽地就来了气,冲秦默吼:“就是关在你家也不能收监,凡是有警察的地方,我现在都不相信,人要有个闪失,我不会饶过你!”

  说完,猛地将手机关了。

  一个公安局副局长,居然不敢相信自己的同伴,这是多么的可悲啊!

  但是事实就是这样,几次的教训告诉李春江,里通外合的,正是他这些同伴!

  李春江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4—

  当夜扑空后,小四儿大发雷霆,指住童百山鼻子骂:“人呢,你不是说消息绝对可靠吗?怎么去了是铁将军把门,一个鬼影子不见!”

  童百山抱住头,心里的火远比小四儿大。消息绝不会有假,老九就关在里面,至于为什么扑空,他也纳闷儿得要死。

  “说啊,哑巴了?”小四儿还在吼。

  “是不是……走漏了消息?”童百山有点吃不准,但除了这种可能,还能有什么解释?

  “走漏?你是说我这边漏了消息?”小四儿啪地摔了杯子,凶恶地瞪住童百山。童百山赶忙道:“我不是那意思,不过四哥,人确确实实在里面啊!”

  “你还在狡辩,拿假消息耍我,是不是想让条子将我们一网打尽?”

  童百山扑通软倒沙发上,这罪名,担待不起啊!

  “四哥,一定是他们抢在前面,将人转走了。那个李春江,你不是没打过交道,狠着呐。”

  “够了!”小四儿猛地一拍桌子,狠狠地道,“李春江困在吴水,一步也没离开,你往他身上推,也未免太小瞧我小四儿了吧。”

  童百山哑巴了。他居然把这事给忘了,可见他这阵子脑子有多乱。

  小四儿余怒未消,厉声道:“我限你三天时间,如果再找不到老九,你自己去跟老大说!”说完,示意了一下铁手。铁手凶煞一般走过来,阴森森道:“走吧,童老板。”

  一回到办公室,童百山就像狮子一般跳起来,不大工夫,叫胡哥的一头大汗跑进来。一看童百山的样,知道大事不好,赶忙说:“童老板,一定是他们那边出了问题,我已查清,人是天黑前一小时转走的……”

  童百山恼羞成怒地盯住胡哥问:“姓胡的,你还有啥谎没编完?”

  叫胡哥的一阵抖,在道上,谎报消息是要遭灭顶之灾的,一条假消息付出的绝不是一条人命的代价。但是他很快坦然,镇定了下情绪,理直气壮道:“童老板,我胡某人做事,从来不给别人挖坑。你要是信不过,可以去查,但你这么对我,就有点不够意思。”

  童百山也是让小四儿气昏了头,听姓胡的这么一说,知道自己过分了,沉吟了一会儿,像是自找台阶地说:“算了,你我现在都是有口说不清,要紧的还是找人,找不到老九,说什么也是闲的。”

  “上哪儿找?好好的机会让他们放走,却要赖在我们头上。他们知不知道,眼下打听一个人有多难!”叫胡哥的也是一肚子牢骚,打听红磨坊,他把看家本事都使了出来。这一次,怕是再也不会让他闻到半丝儿气息。

  童百山忽然记起什么,问胡哥:“李春江不在三河,他们怎么会行动那么快?”

  胡哥败兴至极地说:“别忘了,还有个秦默。”

  “秦默……?”童百山咬牙切齿,半天后吐血般吐出这个名字。

  人的确是秦默带走的。昨天下午,秦默接到电话,立刻叫上老陈,驱车直奔红磨坊。负责看押范大杆子的是重案二组的队员。队长老徐是老陈的老搭档,也是秦默手上提起来的中层领导。几个人一碰头,很快将范大杆子从看押室带出来,押上临时借来的一辆三菱。上了车,秦默犹豫不决地问:“人是带出来了,下一步关哪儿?”老陈把着方向盘,二话没说,就将车子驶向子兰山。快要上山道的时候,突然一个拐弯,朝另一个方向开去。

  秦默仍不放心,讷讷道:“关那儿放心不?”

  老陈说:“只剩这一个地儿了,再要是不放心,就得让他蹲看守所。”

  一直等到半夜,确信秦默和老陈将范大杆子安全转移,李春江悬着的心才款款放下。他要求老陈,无论遇到什么情况,都不能离开范大杆子。同时他责成老徐,尽快查清哪儿出了问题,对方怎么打听到红磨坊的。

  老徐犹豫了一下说:“李局,我怀疑二组也让他们渗透了。”

  李春江说:“不管是不是渗透,一定要找出这个人。”

  九月的三河,一点儿看不出有什么疑常,街景还是那么的火热,大街上车水马龙,人来人往。

  季小菲穿梭在人流里,步子迈得轻巧明快。

  季小菲早已不是过去那个季小菲了,她是省城法制报驻三河站的记者,两天前她又被聘为三河日报特约记者。这些,都要归功于马其鸣。秦默复出不久,她女儿秦岭便说服那个老同学,破例将季小菲通知到省城去考试。经过一连串的笔试、口试还有面试,季小菲终于通过报社的考核,重新当上了见习记者。马其鸣又亲自到报社,做了一番游说,将季小菲调到三河,做驻站记者。

  季小菲没让马其鸣失望,接连写了几篇大稿,有一篇关于吴水公安跋涉千里解救被拐妇女的报道还上了法制报头版,赢得很大反响。眼下,季小菲正在跟踪报道吴水“九·一五”特大抢劫案的侦破情况。她匆匆返回三河,是接到马其鸣电话,又有了新的任务。

  其实,季小菲并不是单纯意义上的记者,到三河任驻站记者后,马其鸣暗中交给她一项任务,让她利用记者的便利身份,参与调查三河公安内部的黑幕,尤其是百山集团跟三河公安之间的联系。这也是马其鸣的一步棋,让一个有正义感的记者去调查童百山跟三河公安之间的种种传闻,一则对季小菲是一次考验,让她在大风大浪中得到锻炼。二则,也能在错综复杂的形势下另辟蹊径,尽快揭开事件真相。当然,马其鸣跟季小菲约法三章,一是一定要在确保安全的前提下开展工作;二是所有调查材料不得向外传播,更不能向报社透露;三是接受李春江领导,要跟李春江的调查保持同步。

  对调查童百山,季小菲信心十足。她心中早已燃着一股火焰,一想童小牛对她的胁迫与欺凌,恨不得能有妖术,钻入童家父子的心脏,看看他们的心到底有多黑,这些年干下了多少伤天害理的事。另则,她从父亲半是忧怨半是无奈的目光里,隐隐感觉到,父亲跟童百山之间,一定有什么宿怨。父亲跟童百山过去在一个厂子干过,又住在一条巷子里,按说这样的关系,童家没道理对他们这么狠。就算童百山发迹了,成了人物,也没必要对过去的工友用这种下三烂手段。这里面一定有隐情,尤其父亲,只要一提童百山,仿佛骨头都在恨颤。父亲每次眼里燃烧的,不只是恨,隐隐的,还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惧怕。是什么让父亲在财大气粗的童百山面前挺不起腰呢?季小菲决心搞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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