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的丛天舒多次踏进回忆的河流,生活的水渍留在心房的角落里清晰可见。小叔子竟然问自己裤头上的扣子做什么用,她全当恶作剧,阴差阳错,他要接近多年的谜底。
“找到一个相同样式的裤头。”丛天舒异想天开,她想让他回到那个年代,女人神秘才吸引对方。老式的裤头难找到,她打算出院缝制一个,穿着它跟他人洞房。
河流没淌太远,突然断流,再往下的日子干涸了,回忆变得十分干涩,干涩的回忆引起疼痛,她被迫放弃回忆。
“天霞。”
“嗯。”
“去趟张家,安慰一下我的公婆……”丛天舒嘱咐妹妹道。
“我去。”丛天霞答应。
事实上,丛天霞已经跑去张家几趟,有关张景云的消息都是她带给两位老人的。
张母无奈地对老伴说:“天霞今天告诉天舒,她上火了,不怎么吃饭。”
“你到医院去看看,好好劝劝天舒,养好病才对得起景云。”张建国指使老伴,他活动不便。
“如果不生这场病,他们早结婚了。”张母说。
张建国想:也许他们命中注定必有这么一劫,躲是躲不了的。
“谁知法院要判景云多少年,别再节外生枝。”她担忧道。
“看你,咸吃萝卜淡操心,咋会出那种事。”
“什么事出不来呀!”张母嘟嚷道。张家出了太多事情,她这样想不奇怪。
丛天舒抱着双膝坐在病**,眼睛发直。丛天飞提暖瓶进来,倒水、递药给她说:
“大姐,服药。”
吃完药,丛天舒说:“天飞,你勤打听点儿法院啥时开庭,开庭时我去看景云。”
“姐,到时候你身体允许,咱们一起去。”弟弟说。
法院审判的日子延后,丛天舒出了院,开庭那天,旁听席上丛天舒在亲人中,身左丛天飞,身右丛天霞。
“……判处张景云有期徒刑三年。”审判长宣读判决书。
张景云被法警带出法庭,回头与丛天舒目光相遇,最后的交流,他向她点头。丛天舒咬紧嘴唇,忍住泪,很小幅度地摆手。一个在大墙里,一个在大墙外的日子从此开始,嫂子嫁小叔子的故事走向充满变数。
起初的情景是这样,丛天舒手里拎着青菜朝家走,小区里外出的胖婶跟她打招呼道:“天舒!”
“胖婶。”
“身体恢复得怎么样?”胖婶问。
“基本好了,胖婶,我想起个事问你,记得你老家在白石镇。”
“对呀,我两个娘家哥哥现在还住在那儿。”
“去那里怎么走?”丛天舒问。
“天舒你想去白石镇?干啥?”
丛天舒说想去看看张景云。
胖婶忽然想到白石镇有一所监狱,制皮鞋的,不在镇里,在山沟里边。去那儿没有直通的车,大客车到镇上终点,余下十几里路坐驴的去。她告诉天舒的是最便捷的走法。
“驴的?”丛天舒不知驴的是什么交通工具。
驴的就是毛驴车,在市区可拼出租车到白石镇,到那里再加十元钱就直接送到监狱大门口。
“拼车多少钱?坐大客……”丛天舒问。
胖婶经常去白石镇,了解行情,拼车一人五十元,大客车费更便宜,九块三角钱。
为省钱,丛天舒选择坐长途客车,到了白石镇走山路步行去监狱,半路上一辆载着两名乘客的毛驴车从丛天舒身边颠簸过去。赶车的人哼着歌谣:
从东坡,到西坡,捡了一只破毛窝,到家烧铁锅,四两羊肉大炒着,媳妇吃,媳妇喝,媳妇没气我站着,媳妇有气我跪着,小油灯,我顶着,小屎盆,我捧着,孩子醒了我哄着。
丛天舒听了这首怕老婆歌摇想笑,却没笑出来,赶毛驴车的人走近瞟她的脚一眼,她穿一双破旧皮鞋的脚,显得有些寒酸。
“最近我准备出去找工作。”接见室里,丛天舒说。
“天舒,你病刚好,别太累。尤其是家政服务,伺候人太累,要找也要找清闲一点儿的活儿干。”张景云关心地说。
“放心吧,我有一个老同学,生意做得很大,我去找他,看看有没有适合我做的事。景云,过春节我来看你。”
“大老远的,别往这跑了。天舒你答应我,千万保重身体。”
“景云,春节我一定来看你!”
狱警提醒:会见的时间到。
张景云被带走前,望一眼丛天舒的脚,她不由得看自己的脚,一双旧黑皮鞋沾着泥。
饭菜摆在桌子上,张家等丛天舒回来吃晚饭,张景锁蹲在一旁嘤嘤哭泣。
“妈,”丛天舒开门进屋,问婆婆,“景锁怎么啦?”
公公张建国气未消,叨咕道:“除了惹祸还能干啥,真叫人不省心。”
丛天舒过去拉起傻小叔子,为他擦去一脸的鼻涕、泪水,问:“景锁,告诉嫂子,又惹什么祸?”
“东西自己倒的,赖我,自己倒的……”张景锁委屈道。
傻子跑到对门那家小超市,碰倒货架子,打碎几瓶罐头、辣酱,人家清点后,价值二百一十二元,明天让张家送赔偿款去。
张母责备道:“景锁啊,你尽给家里添乱。”
丛天舒哄好了张景锁,又安慰公婆说:“事都发生了,再责骂景锁也没有用,我明天送钱给超市。”
“这个月钱挺紧的……”公公说。
日子越发艰难,为天舒看病倾其所有,景云又坐牢,只靠两个老人为数不多的退休金过日子。
丛天舒默默走回自己房间,找到一张名片,看了一会儿,决定了什么,这个名字从遥远地方走来朱刚!
此时,名片上的人正驾驶宝马车,在行驶当中。
妻子罗薇靠在座椅上,目光冷漠,缄默,朱刚侧头察言观色,没敢吭声。轿车驶人立交桥上,罗薇开口说:“前边红绿灯大回,去光华纺织公司。”
车下桥掉头后,罗薇说:“你的女同学各方面都不错,人漂亮,口才也可以,且精明强干。你说呢?”
“同学?”朱刚愣了一下,问,“你说哪个同学?”
“装,真会装,丛天舒。”
“噢,天舒,去年在超市见她一面,有大半年没见到她。”
“真的没同她联系?”罗薇不太相信他的话。
“当然没联系。”
“你可是给过她名片。”
朱刚说给她名片她也不会主动给我打电话,我了解她。
罗薇皱下眉头,说:“朱刚,一说到丛天舒,你的脸就像棵苦菜似的,有什么缺憾吧?”
“会有什么缺憾哟。”他否认道。
“好了,还是议议正事吧。我们去找光华纺织公司经理徐颖,无论如何也要拿下她,这对我们的业务太重要了。”
“徐颖不是你的表妹吗?”
徐颖是罗薇的亲戚,她是国有企业一把手,光华纺织公司占据本市纺织业半壁江山。
“我找她几次,都吃了闭门羹。”他说。
罗薇过去没在她身上下功夫,当看到她是块肥肉,她亲自攻这个堡垒。她说“徐颖你甭管了,房地产中介公司还要搞,你多费费心,前期人手不够,你可招聘几个。”她急忙上一句,说,“注意,别有歪心眼哦!”
“你宪兵一样看着,我敢吗?”
妻子给了他一个自由的空间,本来就不很大的空间,他不能让带翅膀的随便飞进来,他选择一只蝴蝶,十几年前丛天舒在他心中就是蝴蝶了,他曾追逐过,当然它最终飞走。
那个上午,朱刚在街道靠边停下宝马车,他要找的人给他打来电话,他接听“哦,老同学,是我,朱刚。有事你说,你说……好好,你到马路口,我开车接你……客气什么,见面细聊。”
丛天舒等在街口,宝马车靠近。朱刚停车,探出头招呼:
“上车,老同学。”
她上宝马车,车里,朱刚说:“你来得正好,跟我一起去卧底。”
“卧什么底,不是拉我去违法乱纪吧?”丛天舒笑道。
“违法乱纪我哪敢拉你去呀,天舒,先前你电话里说要出来工作,好啊,我正筹备成立一个房地产中介公司,房子装修好了,你来得正好。”他说。
“好啊,那太好了”丛天舒惊喜道,“我什么时候上班?”
“现在。”
“你开玩笑,不是正在筹备吗?”
的确不是玩笑,朱刚说的卧底是指以购房者的身份去一家房地产公司考察,偷偷艺,尤其是售楼小姐怎样卖房子……这也是筹备的内容之一,原打算找老同学来做房地产中介公司经理,她找上门来,工作提前了。
“你还是老样子,滑稽。”丛天舒笑笑说。
路上朱刚交代一些事情,他们来到世纪房地产公司,直奔业务洽谈室。
经理模样的男人笑脸相迎道:“欢迎女士、先生光临世纪房地产公司。”
“我们来看翠亨花园别墅。”朱刚说。
“不巧,售楼小姐全出去了,”经理说,“对不起,您稍等。”
“哎呀,能不能快一点,我们还有事要去做。”朱刚说。
经理寻思怎样答对客户。
“比如,”朱刚看着经理说,“可不可以劳你大驾,带我去看看现房。”
“这?”经理犹豫不决,房子销售疯狂时期,允许经理犹豫。
朱刚说也不会占用你太多的时间,我们开车来的。
“好吧,我带你们去看房。”经理说。
翠亨花园别墅,丛天舒陪同朱刚看房,从一个房间到一个房间。
经理讲解,朱刚不时问问。
二楼阳台上,两人扶栏望着别墅区。
丛天舒目视前方,感叹道:“环境优美,如住在天堂一般。”
朱刚目光收回,落在丛天舒的身上。
“一辈子拥有这么一套别墅,也就可以了……”丛天舒自顾说话,以为朱刚在听。
朱刚目光没离开丛天舒,她转过身,见他深情地望着自己,表情略显羞涩,轻声地说:
“朱刚你?”
喔,朱刚回过神来,记得在中学的操场上,他就这样看她跳皮筋,身子轻盈,像只翩飞的蝴蝶。
“你还记得?”丛天舒惊讶道。
“刻骨铭心的事,怎能忘记,它始终在我的血管里流淌,随着年龄的增长,往事非但并不如烟,相反,愈加清晰。天舒,我曾找过你。”朱刚表情遗憾。
“是吗。”丛天舒很平淡地道。
“我穿上军装那天晚上,去你家找你,说你去了海南,不再回来了。天舒,十“时过境迁,提它已没意义。”
“天舒,你对我是一种呼唤……”
丛天舒故意回避这一话题,打断他说:“时间不早了,我们是不是?”
“哦,十一点二十分。”朱刚看一下手表,说,“老同学,我请你吃点东西,能接受吧?”
“看你说的,我们是同学,又是你的职工。”
“我们随便谈谈业务。”朱刚说。
回到家夜已很深,儿子一多、二多已在**睡着。她插上卧室门,然后,登着折叠椅,从柜子顶上取下一只旧皮箱,掸去上面的灰尘打开,旧物中,找到一个塑料皮日记本,翻动,纸页间夹一只大蝴蝶标本。
灯下,丛天舒看这只蝴蝶标本。
大蝴蝶忽然活起来,它抖动翅膀翩飞,她的思绪追着它,来到青山绿水间,悠悠白云缭绕,松柏间的草地,大蝴蝶飞姿婀娜,落在野花丛中。
“朱刚,你喜欢那只蝴蝶?”十几年前丛天舒问话时脸红。
“天舒,我喜欢!”朱刚回答得干脆,毫不拖泥带水。
丛天舒合上日记本,放回原处,躺在**,辗转反侧当夜无眠。
罗氏布业成立的叫梦苑房地产公司,任命丛天舒为经理,业务很快开展起来。“丛经理,您叫我?”售楼黄小姐进来。
“小黄,欧亚花园那套房子,你追问一下客户,他到底还要不要。”丛天舒说。“是。”黄小姐离开。
电话铃响,丛天舒接电话,朱刚电话里说:“天舒!今天怎么样?火,好,该奖励你。中午一起吃饭,说定了,我去接你。”
罗氏布业大厦里,朱刚撂下电话,一脸兴奋。女秘书进来,手捧记事簿,请示:
“朱总,下午公司中层会议几点开?”
“取消会议。”他说。
“到香格里拉见内蒙古客户……”
“也取消了,下午一切安排都取消。”朱刚说。
女秘书含着提醒说:“罗董事长来电话,下午四点她在维纳斯美体中心等你。”
对此朱刚不敢轻视,说:“你转告她,就说我到香格里拉会见内蒙古客户,脱不开身。”
女秘书复述一遍他的话:朱总到香格里拉会见内蒙古客户。
女秘书出去,朱刚走到镜子前,左照右照,发现鬓角有一根白发,他拔去那根白发。
梦苑房地产公司里,丛天舒抬头看墙壁上的石英钟,时针指向十一点。她起身走进卫生间,镜子前捋了捋头发,望着镜子中自己的面容,又整理下衣服,自觉寒酸。
“哦,胖婶。”手机铃响,她接听。
电话那头胖婶说:“你公公哮喘病重啦,刚在社区诊所扎上吊瓶回家去滴,你婆婆抱着二多看护你公公,我要给你打电话,你婆婆不让,说你工作忙……”
“我知道了,谢谢胖婶。”丛天舒有点慌乱,回到业务室,朱刚坐在椅子上,她赶忙招呼:“朱总。”
“老同学,”朱刚嘘寒问暖道,“脸色不好看,累的吧?”
丛天舒掩饰道:“唔,有点儿。”
“工作不要太累……”他说。
“谢谢朱总。”丛天舒心里热乎乎的。
“瞧你,又来啦。”
丛天舒改口道:“老同学。”
“这还差不多,天舒,我们可以走了吗?”
“走吧。”丛天舒还是迟疑一下,说。
酒店是朱刚选的,望情水酒家幽雅、宽大的包厢里,朱刚和丛天舒对面而坐。
“女士,先生来点什么?”服务员微笑问。
“天舒,”朱刚将菜单递给她,“喜欢什么,你点。”
丛天舒并非谦虚,说:“我不会点菜,随便。”
朱刚想了想,记得她爱吃水鳖、蛤蜊,问服务员,有没有水鳖、蛤蜊。
“对不起,水瞥、蛤蜊都没有,海鲜品种还是很多的,扇贝,花蚬子……”服务员说。
“北极贝有吗?”朱刚问。
服务员说有北极贝,有鳎板鱼。
“红烧鳎板鱼不错,有鲍鱼吗?”朱刚又问。
“您请稍等,我去后厨问问。”服务员出去。
“鲍鱼是不是很贵?”丛天舒问朱刚。
‘“不贵,一份也就是三百元左右。”朱刚口气很大。
丛天舒惊讶,三百元还不够贵?本市低保金也就这个数。
“鲍鱼有,今早刚空运到的。”服务员回来说。
“来一份。”朱刚说。
服务员问:“来一份,喜欢怎么吃?”
“‘沙西米’!再来……”他说。
丛天舒阻止点菜道:“行了,菜够我们吃了。”
“北极贝,‘沙西米,鲍鱼,两道菜。”服务员复述道。
朱刚显阔又点了两份鲨鱼刺羹,竹节虾半斤。
“竹节虾怎用?”服务员问。
“两吃。”
“北极贝,沙西米,鲍鱼,两份鲨鱼刺羹,半斤竹节虾,两吃!酒水来什么?”服务员重新复述一遍。
朱刚毫不含糊道。
服务员取瓶皇家路易,用盘子端着进包厢。
“打开!”朱刚说。
服务员分别给朱刚、丛天舒斟酒,酒液顺着高脚杯壁流下。是走神,还是想象力太丰富,她想到吊针的**滴下,慢慢进入公公给尼古丁熏黑而血液黏稠的管道。
一点儿都没错,此刻张母怀抱张二多,惦念儿媳:“啥时候了,天舒还没到家。”
“大概公司有事,上班嘛,没那么自由。”张建国说。
一旁,张景锁直劲喊饿:“妈吃饭!”
“挺着景锁,妈倒出手来再给你做饭。”张母说。
“饿,吃饭,妈!”傻子仍旧缠磨。
张母不耐烦地道:“去,一边去。”
“饿,饿……”傻子喊叫。
“没什么现成吃的,给景锁吃一点儿。”张建国说,张家中午一粒饭星儿都没剩,他想起来说,“碗橱里还有一袋康师傅,拿给景锁。”
“夜半三更你咳嗽,用它压咳嗽呢。”老伴说。
“叫你拿给他,你就拿给他。”张建国不高兴道。
“拿,我拿去。”张母极不情愿地说,“祸害了你用哈压咳嗽?再说也没烧开水,使什么泡?”
“让景锁对付干嚼吧。”他说。
张母取来康师傅方便面,傻儿子一手夺过去,用牙齿扯咬开方便面袋,狼吞虎咽,嚼面声脆响。
“天舒,想什么呢?”朱刚有滋有味地嚼竹节虾,问。
“噢,没有。”丛天舒已面带淡红的酒晕,望眼朱刚。
“看起来,你的日子过得不顺心。”他说。
丛天舒未置可否,朱刚说你的眼睛把什么都告诉我了。她手转动高脚杯子说“眼睛不会说话。”
“淡淡的忧伤月光一样泻出眸子……”
丛天舒给朱刚和自己分别斟满酒,端起杯子道:“不说这些了,我们喝酒。”
“即使是这样,你仍然是一只美丽的蝴蝶。”他说。
丛天舒凄然一笑,美丽?自己充其量是风尘中一只疲惫的蝴蝶,为生活终日忙忙碌碌。
“冒昧问一句,你爱人呢?”丛天舒叹口气道:“他……」第六章早晨,服刑人员列队白石山监狱的操场。
“张景云!”管教喊名字。
“到!”
“出列!”管教命令。
张景云小跑姿势出列,站在一旁。
管教又喊:“金时光!”
“到!”金时光跑出列,站在张景云身旁。
管教指派任务道:“张景云、金时光你们两人今天拔大墙根儿的蒿草……”
监狱院高墙脚下,杂草丛生。张景云赤手拔蒿草,距离他不远处,生长着一墩危险的蒿草。金时光哈腰伸手去拔,遭一条匿伏蛇的攻击,他惊叫道:
“啊呀!蛇把我咬了,景云,快过来!”
张景云跑过来,金时光已经倒地,左腿蛇咬的伤口在向外流血。他用双手使劲掐住金时光的大腿,问:
“看准它了吗?”
“是条毒蛇!”金时光疼痛冒汗。
毒液会扩散很快……不行!一分钟也不能等下去了。张景云俯身,嘴唇接近伤口。
“吸出毒液。”张景云挣脱金时光的手说。
“用嘴直接吸毒液,你也有中毒的危险。”金时光喊的声音越来越微弱,他快支持不住了。
“我知道。”
“等狱医……”
张景云不顾一切,抱住金时光的腿,嘴贴上去,往外吸。
“你不要命了吗,景云!”金时光眼角湿润,喊着。
张景云一口口地吸,吐出一口口血水……金时光感动得泪流满面,再没有力气喊和阻止了。
“有人被蛇咬伤!”劳动现场警戒的警察将消息传到大墙里,很快狱医顿着监狱大墙跑过来,两个带着担架的人急步跟上狱医。
“金时光被蛇咬了!”狱警慌张进监狱长办公室报告,“医生已到现场去救人。”
“他们在哪个位置?”监狱长问。
“南大墙外,拔墙根儿的蒿草,意外被蛇咬伤。”狱警说。
“现场还有谁?”监狱长问。
“张景云,我们卫生所没有蛇药……”狱警说。
“什么蛇咬伤的?”
“蝮蛇。”
监狱长立即和市里的大医院联系,求援抗蛇毒血清,市第一医院派人火速送到。
蝮蛇咬伤,需注射抗蛇毒血清,重要的是事发时处置得当,张景云用嘴及时吸出大部分毒液,挽救了金时光的生命。
现已脱离危险的金时光躺在病**,左腿缠着绷带,张景云为他整理床铺。
“景云,我这条命是你给拣回来的,”金时光深深感激道,“我不知怎么感谢你才好。”
“没什么,生死攸关时刻谁都会那样做的。”张景云说。
金时光叹息道:“我这一辈子犯蛇,而且是犯毒蛇。”
张景云倒杯水给金时光,说:“我原来工作的铁艺分社,有位老贾师傅,他说他一辈子犯小人,因此在袜子底儿绣上‘小人’二字,整日把小人踩在脚下。可犯蛇,我长这么大还第一次听你说。”
“我给毒蛇咬了两次,而且都致命。”金时光表情痛苦道。
“上次怎么咬的,咬你哪儿啦?”
金时光拍了下胸口,顿出一个字来:“心!”
“心?”
“心!”
张景云大惑:什么蛇会咬心“世界上最最毒的蛇咬心。”金时光说,“比眼镜蛇,蝮蛇,竹叶青……都毒百倍。”
“我实在不知你在说什么,真不懂。”
“景云,我在一本书上看到,忘记是谁说的,世界上最毒的三样东西是毒蛇、女人和嫉妒。”
张景云似乎明白了金时光所指,可是总不至于被嫉妒咬了,一定是女人。
张景云放慢车速,听她诵童谣。丛天舒用小草狗挠他脖子,他痒得咯咯笑。
“哎哟!”丛天舒突然一声,她的一只皮鞋跟儿被车轮绞掉,无法再穿。
“我们去买一双。”他说。
他们在鞋城选鞋,丛天舒指着一双皮鞋,X售货员说:“麻烦你,拿那双元的坡跟女鞋看看。”
售货员蔑视的目光看她,阴声道:“你看准了,那鞋元一双,你买得起吗?”
张景云急忙拉走尴尬的丛天舒,到没人在场的地方,他说:“很多人围着看,吵下去咱们丢人。”
“我少看一个零,把元的鞋看成元,可你瞧售货员那瞧不起人的样子。”丛天舒愤然道。
“天舒张景云发誓道,“我将来一定给你买一双比元还贵的皮鞋。”
“张景云!”狱瞥敲张景云面前的工作台,警告道,“别精神溜号,专心干活儿!”
“是,是!”张景云规矩地说。
夜晚监狱洗漱间灯光不很明亮,张景云端盆打水洗脸,金时光急忙跟过来。他低声问:
“景云,你在车间偷偷摸摸地做什么?”
金时光很快好起来,他跟张景云一起回到生产岗位。
这所监狱主要做警用皮鞋。生产车间,机器扎扎作响,一双双成品鞋装箱。张景云手里正做的半成品鞋,准备进行下一道工序。丛天舒穿黑皮鞋且沾着泥蓦然出现在他的眼前,他用摩托车驮着丛天舒进入某个画面中,他们去野外游玩归来。丛天舒坐在后面,手拿一只谷莠草编的活灵活现的小草狗,口诵老童瑶:
哈巴狗,戴铃铛,稀里哗啦到集上。要吃桃,桃有毛,要吃杏,杏又酸,吃个栗子面丹丹,吃个小枣上西天。
张景云四下瞧瞧没人,说:“我想给未婚妻做一双鞋。”
“啥?做鞋?你胆子忒大啦,这里是什么地方啊,违反监规要受惩罚的。”
“你是小组长,没你帮助我是偷做不成鞋的。”张景云恳求道,“可是,这双鞋对我很重要……”
“景云,你心里有事瞒着我。”
“没呀,真的没有。”张景云不肯讲。
“我猜是家里的事,往白里说,你未婚妻一年没来探监,不像刚人狱那阵子来的那样勤……景云啊,再有半年你就刑期满了,别胡思乱想。”
张景云停住擦脸,回避金时光的目光,头埋在毛巾里。
“鞋你做吧,不过要隐蔽一些。”金时光说。
往下的日子里,金时光掩护张景云做那双鞋,他在监狱鞋厂车间里来回走动,检查、监督小组人员劳动。
金时光到张景云工作台前,给他使个眼色,然后背对他监视别人,用以掩护张景云做私活儿。
张景云从隐蔽处掏出鞋,偷偷摸摸地做。
张母撂下电话。
“是天舒?”张建国问。
“是她,不回来了,今晚值班。”张母去拨拉迷糊在沙发上的傻儿子,“起来景锁,吃了饭再睡。”
张景锁揉眼睛,满屋子找人,喊叫:“嫂子,嫂子!”
“喊什么喊,二多刚睡着。”张母呵斥儿子。
“嫂子……”张景锁凑到桌子前吃饭,嘴里还说嫂子。
“从没听说天舒值夜班,晚上还卖房子?”公公生疑道。
“哼!”张母大口扒拉饭,儿媳妇最近的变化她看在眼里,穿戴突然好起来,刻意打扮自己,很少回家吃饭,最让婆婆留心的是她提景云少啦,她说,“对景云不提不念,像没这个人似的。”
“工作忙吧,顾不上。”他说。
“忙工作有情可原,别有啥想头。”她说。
“瞧你疑神疑鬼的,天舒至于吗?”
“这种时候什么能保准哟!”张母说。
什么也保不准,自己也保不准自己,丛天舒连自己在做什么都不是很清楚,朱刚约她出来她就跟着出来,喝茶、吃饭、聊天、谈工作,有时候是单一样,有时像只果蔬的盘子混在一起进行。
以今天为例,早晨他请她喝早茶,午间一起吃的饭,晚饭吃海鲜,三餐中间穿插着一次喝咖啡,一次到歌厅唱歌。似乎这样折腾还没完,晚饭后走进咖啡馆,那里灯光柔和,假山流水,音乐悠悠。蒲草帘儿隔断的小包房里,朱刚将一只手轻放在她的手背上。她没拒绝,两人目光交流,他们陶醉在优美的旋律中。
“今晚去大酒店。”他说。
享受有时也疲劳,丛天舒因享受而疲劳,过分疲劳又使大脑麻木和懒惰,他说今晚去大酒店,她都没想去酒店做什么便答应,显然她的表态没经过大脑。
蓝天酒店是三江市最高档酒店之一,朱刚驾驶宝马车停在门前,保安安排了停车位,朱刚和丛天舒走进旋转玻璃门。
酒店大厅像一座植物园,朱刚指指沙发,丛天舒走向沙发,她选择了一处由巨大苏铁叶遮挡的角落。一对情侣离她很近,他们旁若无人地亲密着。
朱刚直接到总台,办了开房手续,向坐在沙发上的丛天舒摆摆手,示意去房间。
啊?丛天舒有些清醒,是身旁那对情侣说去开房,她才完全清醒,战兢地走过来,“朱刚,你?”
“你把我想歪啦,为你开的房间,”朱刚笑笑说,“知道什么标准吗,总统套房,你享受一下。”
丛天舒为误解他有些不好意思,说:“对不起呀老同学,我……”
“你也没想错!好,洗洗澡,好好睡一觉。”朱刚大度地说。
“总统套房多贵呀!”丛天舒愧然道。
“你就别管了,明天看见你气色好,老同学就高兴啦。”
“今晚你请我吃海鲜,又唱歌,这又住总统套房,我这半辈子都没享受过这些啊。”
朱刚将钥匙拍在她的手上,说:“我不送你到房间了,祝你晚安!”
“谢谢你!”丛天舒眼角湿润,关心地说,“路上开车小心!”
她在总统套房里给家里打了个电话,编了值夜班不回家的理由,婆婆接的电话。
在外边过夜,儿媳妇很少有过,景云在家她外边过夜公婆不会想什么,景云不在家则不同了。因此婆婆说儿媳妇保不准,但是也只能说说,没根没据的。
“妈,妈!”张二多醒来找母亲。
张母起身拉开灯,哄睡在身边的孙子道:“来,奶奶抱,别把你哥吵醒,明天他要上学呢!”
张二多拱进奶奶怀里,她轻轻拍他,哼着摇篮曲,张建国穿衣坐着,一声叠一声地咳嗽。
“喂,你打更呢?都什么时候了你还不睡。”
“我睡不着哇。”
张母拍睡孙子,往老伴跟前凑了凑。
“我总觉着天舒有些不对劲儿,夜不归宿……”张建国心思重重地说。
“最近她一天三脱三换,衣服越穿越好,你说,她哪来的钱?”张母疑心道。昨天,丛天舒穿一身高档服装回来,邻居的目光都投向她,交头接耳地议论着。
楼口遇胖婶,她惊羡的目光叹道:“啊,真漂亮,像电影明星,天舒,这身衣服多少钱?”
“比昨天那套贵不了多少,八百八。”丛天舒口气很大地说。
八百八一套衣服在胖婶眼里相当的贵,超出想象的东西就不会去想它,胖婶说另一件事:“明天,也就是二月十四号,我娘家哥来面包车来接我回白山镇,那什么天舒,你去不去看景云?正好顺道带上你。”
丛天舒略微沉吟,说:“二月十四号不行,明天我有事。”
胖婶望着丛天舒走进楼门,撇一下嘴,含意多多地说:
“是有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