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之前她总是厚着脸皮围着凌守夷转的时候, 夏连翘还不觉怎么尴尬。
如今就算她再迟钝,也觉察到凌守夷对她的态度产生了微妙的变化,冷冷清清, 骄矜淡漠中多了点儿显而易见的防备。
每次一见到他,两个人的气氛似乎也受他的影响, 一路往凝滞的方向发展。
她不知道为什么就更怕见到他了。
可惜伤心契的发作没有任何规律可言, 再前往藏龙山的最后一日,夏连翘感觉到伤心契又发作了。
她只好硬着头皮去找凌守夷。
好在凌守夷虽然冷清,却恪守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的信念,并没有因为和她冷战而看她送死。
和之前一样,这一切也只能避着白济安和李琅嬛进行。
这天半夜,凌守夷镇静冷淡, 安之若素地对白济安道,“这狐妖所言恐不尽其实, 若跟黑老大里应外合埋伏在藏龙山内,到时怕是不美。”
夏连翘震惊地看着凌守夷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表示要去清缴藏龙山附近的妖邪。
白济安果然没有怀疑。
凌守夷冷清一点头, 架起遁光而去。
又过半个时辰, 夏连翘硬着头皮站起身,期期艾艾地表示自己十分无聊,也想出去杀几只妖怪, 顺便试练试炼自己如今明道境二重的身手。
从小到大,夏连翘就不太擅长撒谎,在白济安面前心跳如擂鼓, 努力做出一副正气凛然的模样。
白济安倒是没想那么多, 只嘱咐她早去早回。
夏连翘如蒙大赦,长舒一口气, 来到之前跟凌守夷约定的山洞前。
山洞里冷冷清清,一捧月光泼洒在地,只她一人。
凌守夷方才所言,也不全为假,他的确要先清扫周边妖邪,以防被藏龙山周围设有埋伏。
凌守夷没让她等太久,没一会儿便驾光落在洞口。夏连翘冷不丁地看到他,还有点儿不自在。
凌守夷却只垂眸:“久等。”
夏连翘“哦”了一声,舔了舔干涩的唇角,讷讷道:“凌道友,抱歉,我是真的一时没想起来那只贝壳……如果你还介意……”
“你多虑了。”凌守夷平静地打断她,语气平铺直叙,不喜不怒,“我并不在乎。”
贝壳贝壳贝壳。
他从未如此厌恶过贝壳,也从未觉得贝壳二字如此刺耳。
一想到白天这个大乌龙,夏连翘也觉得脸上火辣辣的,十分愧疚。
回想这几天的相处,她对凌守夷好像真的有点儿冷淡了。
夏连翘一时之间有些不知如何是好。
凌守夷语气里的疏离之意太过明显。夏连翘绞尽脑汁想了好一会儿。
要不,还是回归之前的相处方式吧……
于是,她试着撩了撩凌守夷。
“那个凌道友,虽然我不记得那个贝壳了,但我对你真的是真心实意,日月可鉴。”
又是贝壳。
她不说还好,她一开口,凌守夷面无表情反问:“你的真心实意是指连自己送的东西都不记得吗?”
夏连翘:“……”
尴尬的气氛在山洞内悄然蔓延。
夏连翘装作没听出凌守夷言语里的冷诮之意,继续努力跟他谈天唠嗑。
说起来她做梦也没想到自己竟然和凌守夷有“盖棉被纯聊天”的一天。
可这段时间凌守夷对她态度疏冷,一看到她转身就走,不趁着这个时候培养培养感情,她怕再也没有这样好的机会。
“这段时日多谢凌道友相助,道友神威盖世,英姿勃发……”
凌守夷别过头,漠然地看着地面清疏的月光,连看也未看她。
不去听,不去想她的花言巧语,巧言令色,对谁都是同一套的说辞,她当真以为他还会相信她这一套吗?
可她却一无所觉,还在喋喋不休。
他一直以为自己道心还算坚定冷静,但听着听着,到底还是忍不住秀眉微剔,终于忍无可忍冷冷截断她的话,“倘若你翻来覆去说得都是这些毫无新意的,溜须拍马之词那便免了吧。”
夏连翘一愣:“你是不是生气了?”
凌守夷语气冷而生硬:“没有。”
下一秒,他还未说出口的话,却硬生生顿在了嗓子眼里,皆因为她的突然靠近。
她突然凑近到他面前。
这是个过于亲密的距离,他能清楚地看见她纤长浓密的眼睫,清凌凌双眼里的讶然和不解。
少女的双眼清澈如水,是最干净的白水,乍一拉近,近乎让他呼吸骤顿,有溺毙的错觉。
唇瓣也稍厚,是长辈们最爱的肉嘟嘟的福相。
凌守夷一怔,飞快地同她拉开距离,同时升腾起一股滞闷,和莫名其妙的羞恼,“你作什么!!”
可还没等他作何反应。
少女迟疑,丰润的唇瓣一张一合:“难道是因为白大哥——”
眼前的少年面色陡然之间阴沉如水,变得十分难堪,冷冷地闭上眼,再次飞快同她拉开半米的距离,看上去像是再也不想搭理她了。
夏连翘:……她到底又踩到他什么雷点了!您这雷点是比东亚同人女还多吗!
话既然已经说出口,夏连翘又不好刹住话头,只能继续把它说完,“你也知道,老白这两天对我们有点儿怀疑,为了避嫌,我与你也不好走太近——”
凌守夷冷冷睁开眼,一双眼冷如月牙儿弯刀,“你就这么在乎白济安的想法吗?”
白济安,白济安,又是白济安。
他不知道这几天在自己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也不知道面对夏连翘时,这莫名其妙的滞闷和烦躁到底从何而起。像是有一条毒蛇盘旋在心上,冷不丁地便咬在人心口,如火灼心一般。
为什么,为什么偏偏在他决心和她保持距离的时候她还是不依不饶。
饶是夏连翘再迟钝,这个时候也听出来凌守夷这个时候的心情非常不悦。
她一愣,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该怎么接下去。
一片死寂之中。
凌守夷忽然垂眸,嗓音冷而轻地问,“你很紧张?”
夏连翘顿时僵硬。
可能是她跟凌守夷之前的关系越来越疏冷,却每一次都要进行这么亲密的行为,她确实一次比一次紧张。
说这么多话也未尝没有想消解紧张的意思。
“你不必担心,正如你所言,我们之间的关系不过是公事公办。”凌守夷说,“你无需说太多话,解完契之后你我二人没有任何干系。”
他并没有给她温柔小意地安慰她,只垂下眼帘,用公事公办的态度:“忍耐片刻。”
凌守夷俯身过来的刹那间,夏连翘猛地别过头,他唇瓣一擦而过,落在她耳侧。
空气好像霎时间凝固了。
夏连翘打了个哆嗦,呼吸有些急促地别过脸,“等等。”
凌守夷呼吸也随之一顿,抬起那双黝黑矜冷的双眼,平静地问:“为何不敢看我?”
夏连翘实在说不出话来。
凌守夷一字一顿,神情泠然,逼着她将目光落在自己身上:“看我。”
夏连翘终于忍不住,抬起眼看了过去。
“我有点儿紧张,”她结结巴巴地问,“能不能点个香?”
她总觉得今天的凌守夷跟之前都不太一样。少年乌发披散,眼睫低垂,冷冷清清,像一段渺远幽若的月光,淡淡的降真香缓缓氤氲,如月下盛开的白昙,明明清冷秀丽,却含着淡淡的直来直往的侵略感。
凌守夷什么也没说,算是默认了她的提议。
夏连翘如释负重地松了口气,她还记得她芥子囊里有之前留下的半截“迷仙引”。
本来当初是用来迷倒白济安的,机缘巧合之下迷倒了凌守夷,当时还被他一顿威胁。
没想到兜兜转转之下还是用到了他身上。
可当她把迷仙引拿出来的时候,凌守夷的视线落在这截线香之上,面色顿时又变了。
“怎么——”夏连翘一愣,不知道哪里又戳中凌守夷这敏感孤傲的少年心了。
他看着线香,面色忽然间变得非常难看。
难道是想起来之前她给他下药的事?
“对不起,让你想起之前不好的事,但我现在只有这——”
可她的话还没说完,凌守夷的神情骤然一冷,神情苍白如雪。终于忍无可忍地俯下唇堵住她未尽之言。
夏连翘被亲懵了,大脑嗡嗡作响。
可还没等她回过神来,凌守夷已直接将燃着的线香一掌阴灭。
夏连翘大脑一片空白:……今天晚上,她好像不知不觉间一步步踩凌守夷的临界点上。
凌守夷垂眸,咬她的嘴唇。
……只是解契。
他一遍遍告诉自己。
他并不想亲吻她。
只是解契必备的金液还丹。
夏连翘吃痛。
他的灵巧的舌尖钻入她的,咬住口允口及她口中津液,带着点报复的意味。夏连翘想躲,凌守夷冰冷如玉的指尖扶住她的脸,并不让她躲。这一次夏连翘能感觉到,凌守夷的状态很不对劲,之前他怜她初次,自己也毫无经验,多多少少都会放轻动作,放缓步调。这一次,夏连翘却发现凌守夷的动作直来直往,她咬紧唇,零散的语句被撞得不成句。
终于意识到一个严肃的问题,凌守夷真的生气了!
她想推开凌守夷,但双手绵软无力。他从来一丝不苟,色白如雪的道袍也微微散落,小腹冷白如玉,汗水如釉。太、太超过了。她睁大被泪水濡湿的眼,控制不住地浑身发抖,**。从少年清寒冷静,黝黑如墨玉的眼里,能清楚地看到自己失神的模样,
凌守夷还在静静地观察着自己,不时垂眸替她拭去眼角的泪水,他看着她眼里倒映出的那个他。
她的双眼像盛满了一碗清水,眼里满满当当的只有他。这也是第一次凌守夷觉察到她眼里的自己竟如此丑陋。
可这个发现又让他有些动情,少年眼睫低垂,眼里浮现出淡淡的隐忍,芳润韧亮的乌发如帘一般散落在她锁骨,动作依然坚决。雨打芭蕉,撒豆一般,一击即中,击击必中。
濒死的体验,她受不住,哭着想推开他,用力去推他的小腹,手掌却汗湿到不断打滑。少年冷白如玉的劲瘦腰线,竟如磐石一般不可撼动,二人之间的体型差,让他轻而易举地就能将她整个人抱在怀里,她手脚并用也踹不开他,没有怜香惜玉,这一次只是直来直往,公事公办,也正因如此,却也比任何时候更为磨人。
……
不知过了多久,夏连翘这才从令人战栗恐惧的旋涡中回过神来。
她身上披着凌守夷那件道袍,抱膝靠坐在洞壁,四肢百骸内的余波还未散去,她浑身发抖,身体还在无意识地抽搐**,牙关咯咯打颤。
少年回过神来,神情也有点儿僵硬,意识到自己方才确实做得有些过分。
“你……”绷紧下颌,凌守夷动了动喉口,别过视线不敢看她如今狼狈的模样。
这都是他的手笔。
凌守夷:“还好吗?”
夏连翘生理性的眼泪不自觉地啪嗒嗒直往下掉。一半是气的。当然最主要是爽的。她这个时候连看凌守夷的勇气都没有。一看到凌守夷这乌发如瀑,冰雪秀致的模样。她就想到刚刚被他*到翻白眼的自己,夏连翘就羞耻到想哭。
夏连翘不理他,凌守夷微抿唇角,回过神来,尴尬得浑身僵硬,难得窘迫,心虚气短。
毕竟是被自己弄成这副模样,他也不好袖手旁观。
“可需要我帮忙清理?”凌守夷问。
夏连翘睁大眼,他还想帮忙?!“谢谢,不用!免了!”
她哆哆嗦嗦地拢紧凌守夷的道袍。随便掐了个清洁的法诀。
只站起来的时候双腿还是软的。
凌守夷垂眸:“我带你回去。”
方才他的大脑近乎被莫名其妙的愠怒冲昏头脑。明明是她来主动招惹他的,为什么她还能如此坦然自若,为何她还能一无所觉?
等回过神来,浑身上下不由发冷,继而茫然,自己刚刚都做了什么。
她还没作什么反应呢,夏连翘奇怪地看着凌守夷不知想到什么,面色又一下子变得苍白如雪。
她现在确实一点儿力气也没有,想想,也没再推辞。
凌守夷走上前,却没碰她,而是伸出剑鞘,垂下眼帘避开她的视线,“你牵着这个。”
夏连翘怔怔地看着眼前剑鞘,鞘身通体雪白,依旧裹以白鲛皮,素淡清冷如月色堆雪,金线勾勒盛开一朵秀致的莲花。
她握住剑鞘。
凌守夷顿了顿。
她跟他一步一步走出山洞。
这山洞距离他们临时的宿营地其实并不远,不必御剑,单靠走也能走过。
这厢。
他二人迟迟未归,白济安放心不下,叫上李琅嬛跟他一起前去寻找。
月光下,两道身影一前一后安静行来。
当前的少年垂发如瀑,清冷如玉。
后面的少女披着白色的道袍,步履有些蹒跚,面色泛着不正常的潮红,也不敢抬头,低着眼睛看路。
白济安乍见这一幕,整个人愣在当场,“你们怎么在一起!”
凌守夷和夏连翘一怔,一齐抬起眼。凌守夷率先反应过来将夏连翘挡在自己身后。
白济安看着这衣衫不整的两人,眉毛皱成一团:“你们两个去做了什么?!”
“白大哥?!”连翘惊讶地抬起眼。
她湿漉漉的眼角,和微红的眼眶落在白济安眼里,白济安心里咯噔一声。
他入道前混迹风月场合多年,虽未曾和人有过什么首尾,但如何看不出眼前少女的古怪?
他一颗心直直地往下沉去,却没惊动夏连翘。
而是让不明所以的李琅嬛看住夏连翘,自己则把凌守夷拉到一边问话。
再看向凌守夷时,白济安的神情一点点,彻底冷淡下来,“凌道友,你可还记得你之前怎么跟我说的?”
凌守夷默然无语,亦觉自己如今所作所为,在面对白济安的问话时,实在无话可说。
可怀揣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负气,少年又不甘心落于下风。
紧抿着唇,凌守夷冷冷迎向白济安的双眼,淡道:“吾与夏连翘之间的私事,与道友有何干系?”
他之前怎么会认为这个年轻人适合连翘!!
白济安不可置信地看着凌守夷,怒气蓬勃而生。
他之前竟以为他虽然为人清高,稍显孤僻,但为人沉稳、正直,孤光自照,肝胆皆冰雪。
可眼下分明是自大自私,全然拎不清!
白济安唇角笑意皆无,冰冷道:“从此之后,凌道友你还是莫要和夏连翘接触了。”
凌守夷垂眸,清淡反问:“道友凭什么替她作决定。”
白济安面沉如水:“就凭我与她父亲是生死之交!如今她父亲早早去了!我便代他父亲管教他!”
凌守夷不动声色地反问:“既如此,她岂不是还要唤白道友你一声爹爹?”嗓音如青锋碎冰,泠然如玉,针锋相对。
少年这些日子以来,虽然为人狷介而冷傲,但也多表现在战斗时逞凶斗狠,素日里待人接物可以说是很温淡。
这也是第一次,白济安看透这少年一身淋漓尽致的反骨。
“凌道友,”白济安突然朝他行了一礼,“在下十分感激道友这些时日对我们一行人的回护。”
“但从此之后,”再直起身时,白济安道,“还请道友不要再接近连翘了。”
凌守夷心中一滞,毫不相让地冷道:“便凭白道友你长辈的身份吗?”
白济安抬起眼,“不,我会告诉连翘,让连翘从此之后离你远点。我想连翘会作出理智的抉择。”
凌守夷浑身一僵。
白济安看在眼里,顿了顿,又刻意补充说:
“凌道友我也不妨同你交个底,说句实话,连翘年纪还小,无所定性,好恶只在一瞬之间,在此之前,她还曾对我表露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