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丧师之痛
长眉道人走近两步,细细端详着吴逸,吴逸被他看得虽然有些不自在,但也还是将眼神对了上去,毫不退缩。
只一会儿,长眉道人才颔首笑道:“你身上机缘果然不同寻常,本是寿短之相,如今却活的好好的,不仅如此,老夫还看不透你的修为。”
“前辈过奖,晚辈学道尚晚,修为还浅得很。”
吴逸习惯性地自谦,长眉道人瞧了一眼跟在吴逸身后的白莲衣,轻声道:“莲衣,你且先退到一旁。”
白莲衣不明其意,却也自然不会违逆师命,微微点头后,走出了数丈外。
长眉道人见白莲衣走远些了,才对吴逸道:“年轻人,接下来,请恕老道唐突了。”
“啊?”
吴逸正纳闷,忽觉迎面一股威胁陡然扑面袭来,他身上自然而然地就激发出了云体风身。
但饶是如此,他也觉得这股攻势来势奇快,那并非是什么刀枪剑戟,也不是什么拳掌攻击,而是……
风!
一股含有摧枯拉朽之力的烈风,有质无形,将吴逸脚下的地面刨起了一层碎土,有如一堵高墙,整面都朝自己压来,自身的袖袍都肉眼可见地激**而起。
吴逸瞥了一眼几丈外的白莲衣,这股劲风风势既大且疾,却很精准地没有蔓到她那一边去。
虽然现下吴逸是可以躲到白莲衣附近,以避过烈风,但不知为什么,一看到白莲衣在一旁看着,虽然不知道这老道人为什么突然出手,他就有种感觉,不能让她看轻了自己。
风势之疾烈,吴逸除了奎牛冲破封印那一战以外,还没有直面过如此强的冲击。
他既已决定不躲,那就干脆试试,自己能扛到什么地步!
当即坐马沉肩,筋骨齐鸣,运起金刚妙相拳的运力法门,准备硬扛这股足以摧林裂地的飓风。
同时云体风身也不敢完全解除,他怕自己解除了万一风势太大把自己卷飞,空中就不好控制了。
狂风骤至,吴逸脚下地面掀开的土石很快就没过了他所在之处,地面寸寸崩裂直向后方漫涌而开。
吴逸还是想错了一件事,之前在将军府迎战青萍上仙与奎牛,他们固然同为聚元境,但因为是在宝象府城内,有四木禽星之力加护的玄武大阵压制,无法发挥全力,所以动起手来吴逸才会占些便宜。
而现在在城外,吴逸面对的是一个货真价实的聚元高手!
他第一时间感觉到的,就是一股险些将自己连根拔起的绝大冲力,不光土石沙砾夹在风里令他难以睁眼,他站定的双脚都差点被吹得脚跟向后抬起,整个人都似乎就要离地。
好家伙!
金刚妙相拳这种刚猛稳沉的运气法门都压不住?
吴逸烈风之中不能睁眼,情急之下,他心一横,嘶声吐气,吞吐之间,眉间骤然紧锁。
既然如此,那就只有……
借相法!
观想之中,吴逸双脚化作山根,整个身子都与庞然大地凝为一体,抵着飓风,脚跟也重重踩落在地,发出沉重的轰鸣声。
虽不能真让吴逸化成货真价实的巍然巨山,但借相法之力,无疑是让他下盘身处狂风怒吼之中新力又生,岿然不动,稳了不知几倍,成功抵住了飓风之威。
风卷扬起的尘沙高逾数丈,地上平原被掀起了一层远达十余里,宽也有几里的扇形巨大坑道,就像是地面被真的刨去了一层一般。
“吴公子!”
这等飓风有如惊风扫叶,急掠而过时,白莲衣才反应过来,失声急叫道。
长眉真人瞥见白莲衣如此,只叹了一声,道:“不必惊慌,他还站的稳稳的。”
手中拂尘向空一扫,剩余的尘烟顿时消散无踪,那一层蔓延至远方的浅坑起始之处,吴逸仍旧坐马沉肩,牢牢站定。
长眉道人眼前一亮,面露欣慰之色,赞了一句:“你这神通还真有些门道,受了老夫的‘八荒风’竟还能站的如此稳,不知师承何门?”
吴逸收了架势,印在地里的脚刚要迈出,那边的白莲衣已经急忙上前,关切之心溢于言表:“怎么样,有没有事?”
吴逸看她着急得眼眶泛红,也一边安慰着她边站稳身子,向长眉道人拱手道:“前辈道法高妙,晚辈师承世外散仙镇元子大仙,只是学艺不精,让前辈见笑了。”
没辙,之前话都在白莲衣面前说出去了,总不能再变卦胡诌出另一个师傅来,只要不说是与世同君应该就没问题。
长眉道人听到“镇元子”这个名头,也稍作思索了一下,虽也觉闻所未闻却并不很在意,他望向白莲衣道:“我算到莲衣有大难横截,本来欲要前往搭救,不曾想路上横生枝节耽误了,既然是被这小子救了,也算你命里有缘。”
他又望向吴逸道:“刚刚是为了试你身手,看看救了我这徒儿的少年俊杰,有多少本事。老夫道号虚谷子,是紫阳真人传世的一支大罗法脉,你刚刚那一手定住自身,抵御风势的神通,有些像道门的重身之法,但我看你烈风之中不念咒诀,就使了出来,感觉却又不像,能说说这是何神通吗?”
要说是重身法,倒也不能说算错……
吴逸心中如此吐槽,但还是答道:“这是家师传的变化术总纲,我也只学了皮毛。”
“都说世上千真万圣,妙法无穷,果是此理。”虚谷子夸赞完毕,面色出现了一丝微不可察的凝滞,他白眉突而深锁,口中深吐出一口清气,才舒展眉头,神情缓和,对向白莲衣。
“莲衣,为师此行,也有一样东西要交付于你。”
却见虚谷子手掌微张,显出一团雪白光华,光耀四周,形如一颗天上星宿。
光华渐褪,现出的,却是一座银白色的莲花形灯盏,纯然无瑕,皎白如玉。
虚谷子轻轻一送,灯盏便遁入了白莲衣身体之间,消失无踪。
“这是……”白莲衣摸着心口处,满面不解。
虚谷子摆出一副如释重负的神情,笑道:“这是为师自幼得了机缘,相伴毕生之宝,以山川精气与朝日之光所养就的元真宝灯,你以后修行有此,必定事半功倍,为师也可以放心了。”
白莲衣心思玲珑,一听虚谷子口气已觉有些不对,但她刚要说什么,却已见虚谷子抬手就是一记剑指直戳自己眉心一点。
顿时间,诸般法门妙诀,都随着这一指有如百川汇流,尽注入白莲心眉心之中。
一旁看着的吴逸陡然间见到虚谷子如此,他也明白了过来,和当初圣尊师傅一样,他是在传功?
一指点完,虚谷子拂袖回身,盘膝坐于地上,一口长气缓吐而出,笑叹道:“你出山历练既久,为师往日对你严厉,本来还打算等你突破第六转后,再把剩下的功法口诀传授给你,只是如今时不我与,没办法了……”
白莲衣眉心一点微光渐渐隐去,她从刚刚被灵光灌注的状态中回过神来,眼瞳剧颤,瞬间好似明白了什么,颤声道:“师傅?”
而吴逸此时凤目所见,虚谷子头颅的灵光,这时却像是从中产生了一丝裂纹,不断扩大,连带着,那团灵光也开始碎裂,甚至缩小,消散。
虚谷子盘膝于地,周身那一轮极淡的光环轮廓也渐都褪去了,刚才还仙风道骨,一派悠然的神态,此时却给吴逸一种垂垂老矣的感觉。
吴逸恍然间明白了,他头颅里灵光已散,怕是时间不多了。
刚刚还谈笑风生,怎么会……
“师傅!”
白莲衣急切之下惊叫着,跪在虚谷子身侧,她手指掐诀,口中正要诵念施救,虚谷子已经抬手制止,他皱纹尽显的垂老面孔上,以比刚才虚弱了不止一点的语气淡然笑道:“不必白费力气了,来救你路上,为师与妖魔相遇,那妖魔深不可测,我顶上三花,胸中五气都被震碎,能撑到这么一点时间,全凭宝灯护佑,已是上天垂怜。”
陡然间经历大喜大悲,白莲衣就是修持已久,此时也难掩悲痛,泪出痛肠,放眼便哭,凄然之间,她还咬着薄唇道:“您闭关日久,是谁害得您如此,徒儿去找他报仇!”
虚谷子摇头道:“决然不可,那妖魔道行高深莫测,来势之汹,袭击之速,连为师也不知他真容,你现在须好好修炼,稳固自身,才是正路,绝不能枉自断送……”
说到尽处,虚谷子气息渐衰,面色更是苍白,几乎就要说不下去之时,一道绵然纯正,如江流下淌的气流从肩头灌入体内,悠悠不绝。
抬眼一看,却是吴逸这个年轻人右手食指凝成一道气芒,点中肩头,将玄气不断注入。
虚谷子缓了一口气,面上露出欣慰之色:“六曜指法中的商阳指……小兄弟所学还算广博,只是我天灵元神已碎,于事无补……”他长眉一凝,用仅剩的一点真力,翻手扣住了吴逸的手腕。
吴逸知道自己无力回天,被他这一扣,也对上了他那双垂垂老矣,光华隐去的眼睛。
虚谷子身子变得渐白,下袍与盘坐的双足也开始化成碎屑齑粉,他最后望向吴逸,仍是那副淡然处之的模样。
“我这徒儿……就劳你多多照顾了。”
白莲衣泪眼婆娑间,虚谷子整个身子都被微风揉碎,散作漫天飞尘,一点灵光遥遥升起,在半空中炸裂。
形神俱灭彻彻底底,连半点魂魄都不剩下。
“师傅!!!”
一声撕心裂肺的凄喊声响彻原野,白莲衣悲恸之下,浑身玄气受悲凄之情所牵引,狂涌而出,寒流乍起,剧烈的玄气平地里引动一股风卷直高十余丈,吹得远处飞鸟四散折翼,砂石漫卷,宛如一场风暴即将开始。
吴逸猝然之间没有用心防备,也被白莲衣的这股狂风所影响,吹得他偏过头去,难以保持前方的视线。
这股带着寒气的狂风比之当日在枯月岭黑山将军强破九转境第六转的妖风还要强横许多。
白莲衣的真实实力到此时才出乎吴逸意料之外。
这么看来,当初对付黑山将军,就算自己不出手,她也不是不能应付了?
风暴中心的白莲衣一头青丝已然尽化成了白发,她向天长呼,玄气越涌越烈,毫无节制,仿佛在发泄这股自心头涌出,全无落处的悲痛与愤怒。
“白姑娘……”
吴逸强自站定,顶着风望着里头白莲衣不断催动玄气,他自然是理解对方刚刚经历丧师之痛,一身悲苦需要宣泄,但也担心毕竟她才痊愈不久,猛烈催动玄气之下,不知道会不会伤及自身。
急风在狂号了一刻钟后,终而停歇,尘埃落定后,广袤原野上,只剩下一阵凄然哭声,渐转而弱,归于静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