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携如昨到处萍飘泊】
●第二十三场
时:夜。
景:街上、韶华家楼梯下。
人:韶华、小夫妻、月凤出场。
韶华在跑(前一场镜头中狂奔的玉兰跑成了韶华)。韶华家附近有人叫——快跑——捉人了——快——要戒严了——有吹哨子叫人站住的声音,有一声枪声。人奔跑声。乱。脚步声。
韶华的网篮中不过是两瓶牛奶和一迭卫生纸,她只是在夜间,出去买些日用品,就在家附近,却被吓得很厉害——她拼命的往家中跑去,推开小院中的门,再往自己二楼房间冲——。在黑暗中,一道强光突然由楼梯上向韶华拍一下照住了。
*韶华:呀——(惨叫起来)
照她的人陪著韶华一起叫的。
*月凤:呀——。
月凤又用手电筒照自己,又再照韶华,月凤假叫,韶华真叫。当韶华看清楚了来者是谁时,又叫。这个叫,快乐的惨叫了——呀——。(尖叫!)
*韶华:死——小——孩——(扑了上去大叫!)
月凤和韶华抱在一起,缠在一起的时候,楼下房东太太开门看,看惨叫是为了什麼。楼梯灯被打开了。两个好朋友,彼此——嘘——嘘——嘘——把月凤一个军人般的背包,拖上楼梯,轻手轻脚的。 ●第二十四场
时:夜。
景:韶华房内。
人:韶华、月凤。
韶华将门一关,靠在门上,笑指月凤那副辫子也打毛了,脸上风尘仆仆又沾了一抹黑色的样子。
*韶华:破人——跟个野男人私奔到大后方去,那麼些年也没有消息。(韶华声音中满是喜悦)
*月凤:(拍——用中指和拇指两指一弹,波的一响)我们这种「爱情动物」有了男人还会通消息呀。(好大声音哦)——不过——我——告——诉——你——哦—— (当大事似的)你的照片可是一直放在这里(把胸口中一条绳子绑著的鸡心向韶华举一举)——男人这种东西——常常要换的嘛——不如只放你——在——我——心 ——底——(月凤讲到心——底时,声音好有节奏)比较省事
(音乐偷偷配进来)
韶华听见这话的同时,心里的一种东西,又被触及,此时,音乐又进来了。韶华的脸上满是温柔,又假板脸,对月凤。已经取了一个自己的茶杯,为月凤倒牛奶——。
*韶华:书读了没有?(递上牛奶)
*月凤:(接过牛奶,又不吃,往桌上一放)我这种人怎麼会读书嘛——还不是跟了「我——的——他」在街上演话剧(好大声喔),「嘿!放下你的鞭子来!」(做出话剧里的手势来,向空气对面一指,大喝)——(才看)——咦——你的房间不错嘛——只有这个我认识(指指留声机再突然把自己吓了一大跳,因为这才正眼看了韶华,韶华根本是刚刚跑戒严跑散了头发)——呀(惨叫)——你怎麼那麼憔悴)——。
韶华又被月凤的叫,吓了一次。
*月凤:我看你呀,不是没有饭吃——是——(想用词)——哦——感情的饥渴。好,招出来,隔壁房间住的是谁?
*韶华:(笑)住著一个我最喜欢的人——因为他——从——来不——在——家,跑单帮的——这楼上等於我一个人。你的他呢?(上句余老板出场伏笔)
*月凤:吹了。唉——大概已经在延安了。
*韶华:(又递上牛奶)你吹他?
*月凤:(把牛奶一口气喝下去)我吹他,他——妈——的——(委曲了,三字经慢慢骂)——一天到晚抗日、新中国——(又加快了语气,好大声哦)我就问他:「到底,救国重要,还是救我重要?」我逼他,不给他睡觉,逼到天亮,你猜他怎麼样?——他不说。他再掐他,他说救国重要。他厚脸皮,还说我救国不彻底—— 我——就——说——(大声)「没有爱情,救得了什麼国」——拍打他一个耳光,就逃回来了。唉(默然了再叫)呀——好呀!我们又在一起了。
月凤把韶华抱住,用头去顶她的胃,往**拼命顶去,两个人挤在**笑。
*月凤:今天晚上跟你讲个够。
月凤撑起身子来,将放在韶华**的行李包打开来,背包里的衣服、梳子、长裤被她丢出来飞到天上去。
月凤脱下鞋子,韶华顺手把**能才的便鞋向月凤丢了过去,月凤一只右脚踏下去,发觉是男人的——尺——寸——一时就明白了(聪明)慢慢下沙发,把能才的便鞋举了起来——笑向韶华——眼睛中顽皮的火花一闪——
韶华好似「玉兰看见春望洗澡时表情」,用手慢慢在脸上,下巴下,往月凤挥过去,慢慢的挥,脸上一种——「哦——少来」——的风情万种。 第二十五场
时:早晨。
景:韶华房间。
人:月凤、韶华。
月凤散发睡在沙发上,手臂伸出来,放在一条灰蓝加红条格子的毛毯上
月凤太累了,睡得沉。韶华轻轻下床,轻轻拉了小皮夹。惟恐惊醒月凤。轻轻穿鞋。第二十六场
时:早晨。
景:弄堂外公用电话。
人:韶华、青年乞丐三、五人、小健、小健怀孕的妻子。
*韶华:(讲电话)喂,请接章部长。(等)能才(口气亲爱),没事,不要急,没事,你别急嘛,我只是想跟你说,我那个最要好的月凤回来了,对,你还是可以来,我们的事(此时小健的身影已然进入镜头,有乞丐正向韶华讨钱,韶华把身体转开背住乞丐)我不预备瞒她的——喂,等等,是我那个初恋的人正在走过,坏蛋!不是说你。还带了一个太太一样的人,当年我还为他自杀呢——
韶华和小健、小健太太在镜头下一同出现,韶华挂了电话冲出去,拍了一下小健,两个人又推了一下,老朋友重逢似的——笑。
(沧桑沧桑的音乐在小健与韶华重逢的时候流过,当年的小健身边已有了妻子,岁月的变化都很明显了) 第二十七场
时:日。
景:理发店(美容院)。
人:韶华、月凤、两位理发师、顾客七、八个。
小小的烫发店,已经坐满了那三、五张椅子。韶华和月凤坐在椅子(烫发椅)后面靠墙的进口处等著。
收音机里正放著周璇的歌,那首「忆良人」在大气中喜气洋洋的飘著。三号理发师在吹一个女人的头发,手势顺著旋律一上一下的。另外两个美容椅上的女人,一个在被师傅梳头,她的手一直往后面夹住的「爱司头」那一团摸来摸去。另一个师傅梳得起劲,看见顾客的手去摸他的「工程」,很被侵略了似的用上海话在说——
*师傅:弗要动!弗——要动……
韶华静静低头打一件暗枣红色的毛衣,方才打了一个手指那麼宽的下褴。月凤在膝盖上平放了三小纸口袋的「糖炒栗子」(用报纸糊的口袋),月凤把那三个口袋的栗子,一包,一包,一包,全都倒进她右边外套口袋里去。把空纸口袋往韶华一送,说——
*月凤:上面有字呀,看不看——咦——这件——
韶华不理会她,同时把那件毛衣,朝理发店门外逆光的方向比了一下尺寸。月凤那句「看不看」接下了韶华这个动作,她自己嘛,吃一颗糖炒栗子,把壳,当心的不丢到地上去,顺手放进了左边的口袋。
*月凤:我那个死要救国的,我还是想他。没心没肺的革命份子,嗳,还是爱他。(波一下,又剥出一颗糖炒栗子来。自己看了一看,往口里一丢,又有了男友的联想)呸!心给狗吃了。
*韶华:(打毛衣)月凤,是不是女人的身体都跟著心走?(平静,若有所思的)
*月凤:你什麼意思?
*韶华:我是说,你跟你那个小勇,有——没有?(平静的,思索的)
*月凤:嗳(默认了)。你呢?你跟那个大拖鞋?
*韶华:(仍在认真思索)我在想,到底女人的心是不是总是跟著身体走?
*月凤:我是这样的,可是男人绝对不是。(好大声哦!)
(三号刚刚吹好一个下了美容椅子的顾客,这边师傅就喊了——那周璇的嗓子仍在空气中飘。)
*师傅:三号,这位小姐烫头发,侬照顾照顾了(下巴往月凤方向指,他的手不闲)。快一点了。
三号是个深具喜感的师傅,他向月凤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把手中毛巾往自己肩上一甩,好似表明了他的技术和自信。那长长辫子的月凤,天不怕地不怕的月凤,看看韶华,一只手拉住韶华,好像叫韶华陪死一样,上了「烫发椅子」,一手抓住扶手,一手抓住韶华。(这些动作都是在大镜子里看见的。)
(下一个镜头)那月凤的满头头发,已被数十根由天花板上接下来的电线,吊了起来,吊在空中好像一把大扇子一样全部张开。哦——。
*月凤:喔(叹息),要是现在炸弹掉下来,也逃不掉了。
韶华变成十分稚气,她看见月凤——被吊起长发来的样子,自己耸耸肩膀,摸摸短发,庆幸自己不必被吊上去。
*三号:坐好,坐好,要烫了,坐好。
*月凤:好。我们这种「爱情(指韶华又指自己,只用手指动了动,因她不能移动)——动物」——即使要见的,是(又指)你——的——嗯——(又想用词了)——爱人——我男朋友用语——也要紧张得起化学变化的——。看——我——要——变——啦!
澎!月凤心里紧张,那「电头发」配音就炸开啦!
(此时镜头是月凤正面)
(月凤主观眼镜子中,韶华连人带毛线针,毛线衣,毛线团,笑扑在一个男人的身上去。)(韶华初见能才时,就是镜中看见。月凤此时镜中初见能才)
聪明的月凤一看那情形,当然知道来者是谁了,这一狼狈,一把抓起肩上的毛巾,窘得——尖——叫。
*月凤:呀—— 第二十八场
时:早晨接近中午。
景:韶华半开的门中。
人:韶华、月凤、余老板出场。
余老板听见他隔邻房间里有两个女人清脆又紧张的声音。他背了布包正要走进他的房间。
*月凤:你当心——当心——快呀——(紧张的喊)
韶华用一只「烫斗」,把月凤的头发平铺在桌子上来回烫直。(当然,月凤此时是,半蹲著,不舒服。)
*月凤:快举起来——要焦了——。快呀——。
韶华又自己烫手,又放手,又去烫,咯咯的笑。
余老板看见这一幕,呆了半秒,哦——这两个女人!
*月凤:那个看我的人是谁?(韶华抬头看,放了烫斗)你当心呀——(门外余老板已经走了)
余老板接近半跑的又出现在韶华房间口,手里举著一个夹子。
*余老板:(喊的,好亲切的)沉小姐,我有一个好货色,用这个,烫斗危险了——这个东西——一夹,头发就卷起来了——。
*月凤:(惨叫)好不容易快烫平了,他又要来夹。呀——韶华——你拿起来呀——(韶华手又停了。)
两女咯咯的笑。余老板不太明白,手里一只「烫发夹子」握著,也傻笑——看韶华,脸红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