阜州,皖省西北的一个中级城市,没有什么特殊地位,唯一拿得出手的是号称华南第一站的火车站,连通南北,贯穿东西,实实在在的交通要道。
市公安局,会议室
。
钟旭拘束的坐在软绵绵的沙发上,手中托着杯水,不时喝上两口,他已经连续回答了两个多小时的问题,但民警什么信息都没得到。
在杨科长看来,这个又黑又瘦的学生肯定吃了不少苦头,如今能活着回来就不错了。至于那群传销犯到底在哪,听这孩子的回答,估计是不在本省,如此,他们也不必去查,大家各自管好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就行了。
学校的一个副院长和钟旭的父亲坐在一旁,心情各不一样。一个学校的学生请假出去旅游,结果走失了,不管怎么讲,学校都是要负很大的责任。还好,这学生机灵,竟然从传销窝里逃了出来。钟旭的父亲钟大华默默地看着自己的儿子,眼角有些湿润,多日来的压力让这个本分的农家汉多少撑不住了。
“那就这样吧!回去好好休息,以后可不要多管闲事了。”杨科长笑着拍了拍钟旭:“别有什么心里负担,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嘛?”
“嗯,谢谢叔叔。”钟旭站起身轻声道谢。
阜州大学,院长办公室。
张翔很轻松的答应了钟旭请假回家休养几天的要求,对于他来说,这个因见义勇为而被传销组织绑架的学生能回来,就已经谢天谢地。末了,又塞给钟大华两千块钱,说是给钟旭补补营养的。钟大华哪里肯要,最后张翔一句:“怎么,不给我这院长面子啊。”才肯收下。其实张翔还有句话没说出来:“兄弟,你是个好人啊,你儿子走失了,你来学校竟然不闹事,还尽说是自己没管教好,这钱不给你给谁!”
钟旭回寝室收拾东西时,几个室友狠狠抱了几下,开玩笑说:“好小子,差点就让咱哥几个保研了!”又拉着钟旭和他父亲出去吃了顿饭。
吃完饭,室友叫了辆出租将钟大华父子送到火车站。一路上,钟旭都没有说话,默默地看着窗外,这一个半月发生的事情在脑海中像泉水一样,不停地涌现。那一幕幕场景,让钟旭不自然的颤抖起来!
一只温暖的大手轻轻地搭在钟旭的肩膀上,钟大华哽咽着说:“孩子,别怕,咱爷俩回家。”
钟旭身份证被传销组织拿去了,杨科长给他弄了个身份证明,至于重新办理,得在户籍所在地弄
。
买好火车票,钟大华又去称了几斤水果,一路上眼光离不开钟旭,生怕到手的儿子又不见了。查票进站,坐在候车厅里,看着人群流动,钟旭想起那个毫无声息的地下河,孤独寂寞的自己躺在冰冷的岩石上等死,那种感觉和现在完全是天堂地狱。深吸了口气,钟旭看着父亲,那张饱经磨难的面孔,是那么熟悉,那么亲切!
“我上个厕所。”钟旭起身对父亲说。
“我陪你去。”钟大华忙跟着站起来。“不用,爸,丢不了的。”钟旭口气里有些淘气。
钟大华点点头;“那快去快回。”
解完小便,钟旭站在盥洗室的镜子前面,里面的自己瘦了不少,更明显的是黑了,身高却似乎长了些许。可最多也不过一米七几的个头。钟旭眨了眨眼,深邃的眼瞳中闪过一似奇异的红点。
变了,一切都变了么?钟旭冷冷的撇了下嘴角。
下午,三点半。
钟旭和父亲登上了开往家乡庆安市山湖县的火车,四月的车上,人并不是很多,父子两人旁边都没人坐,这倒也方便了他们说话。
钟大华在公安局听过了儿子讲的经历,也不好再问,担心儿子心理上过不去,但一时半会也不知道说些什么?其实父子两人也很少谈心,钟旭小时候,父母都在外打工,是由爷爷奶奶养大的。
钟旭上高中时,钟大华在工地上把腰弄伤了,干不了重活,只好回家在瓷厂上找活干,平时没事也可以干干田里的事。
“我失踪的事,你没对家里讲讲吧?”钟旭问父亲。
“我哪敢讲,那天干着活,你班长打电话过来问你回家没?我说没啊?你班长支吾几声挂了电话,我正纳闷着,你们辅导员又打电话来了,说你快半月没回学校。我一听赶紧收拾些东西就坐火车去学校,怕你爷爷奶奶着急,就骗他们外面有人找我去干几天活。至于你妈,我也没讲,怕她担心啊!”钟大华叹气道。
“回去,也别讲了
。”钟旭顿了顿:“省得他们问这问那的。”
|“嗯,好。”钟大华知道儿子也要面子,万一传到村里去了,可不是什么好事。
“你离家这么久,没什么问题吧?”钟旭担心瓷厂会批评父亲一个多月没去上班。
“呵呵,这倒没事,你李叔这个人还不知道,什么话都藏在心里,我就说了句你在学校有点事,他还不明白。”钟大华给儿子削了个苹果,递给他。
接过苹果,一股淡淡的香味,那个慈祥的大叔又出现在钟旭的记忆中。“放心吧!徐叔,小钟一定给你报仇,就算那个人跑到天涯海角,我也要他死无葬生之地。”钟旭手上一用力,竟将苹果捏碎了!
钟大华一脸诧异,儿子手劲怎么变怎么大?
“呵呵。”钟旭一改脸上有些狰狞的面孔,尴尬笑了笑:“这火车站的苹果也太假了吧,随随便便就碎了。
父子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望着窗外,钟旭心头涌上一股熟悉的感觉,一种莫名的躁动在心里左摇右摆。
“来两盒饭。”钟大华以前坐火车,从来都不买吃的,主要是车上价格太高了,这次能把儿子找回来,再高又有什么?
吃过饭,钟大华把手机递给钟旭:“你没事就玩会手机吧!我睡会。”钟旭接过手机,回道:“你睡吧。”看着父亲趴在桌上,头上多出了不少白发,钟旭不由一阵心酸,这一月来,父亲不知为自己担了多少心,又有几次睡过好觉。
钟旭的手机早弄丢了,而他父亲的手机是最简单的那种黑白屏的,qq都玩不了,更别说上网了。钟旭只能玩玩贪吃蛇,随着那蛇越变越长,钟旭眼光开始模糊起来,那黑暗中的两点寒光,扑面刺来。
“砰。”贪吃蛇撞到墙上,死了!钟旭一下子清醒不少,看来他也需要休息。这些日子,耗费太多精力的他猛地悠闲下来,才知道自己真是累了。
隔着过道,对面原本无人的座位上坐着一个小青年,时不时向钟旭这边看上一眼!那吊儿郎当的摸样,好像告诉其他人我就是小偷似得。
钟旭看了小青年一眼,那人冷笑着瞪了回来
!可随即,那人脸色变了!钟旭懒得理他,径直将头埋在两手胳膊交叉上睡起来。
张亚,外号黄牙,是火车上的偷盗好手,从未失手过,就算有时被人怀疑,那些掩护的弟兄也会过来解围。可今日,他却撞大鬼了。
当那个黑瘦的小子看完他后,他便觉得眼前一片模糊,他想站起来,可身子根本动不得,脑袋痛的好像要炸开似得。忽然,一股大力,将他狠狠扯起来,扔了出去。哗的一声,张亚感觉自己掉进了海里,不停地下沉着,气息越来越弱,胸口上像是压了块千斤般的石头。
………
等他再次醒来时,已经两天后了。
晚上十点多,火车进了山湖县站,这时点的站里没几个人,钟大华在旁边一家自己村里人开的旅馆推出一个月前寄放在这里的摩托车,道声谢。叫儿子上了车,发动车子向家奔去。
近五月的天,晚上并不是哪儿寒冷,月光下的田野是那么安逸,那样恬静。
“我回来了。”钟旭在心里默默地呐喊着:“回家真好。”
由于事先给爷爷奶奶打过电话,两位老人便一直等着儿子和孙子回家。原因,钟大华电话里讲过了:“帮朋友干完活,恰好路过阜州,孩子便跟着回来休息几天。”
爷爷奶奶从小就喜欢着这个唯一的孙子,哪有不高兴之理,忙前忙后的,给父子两人下了弄了一桌的菜!
吃过饭,将近十二点。老人们先去睡了,钟大华让钟旭洗个澡也去睡觉!他自己或许真是受不了了,脚都没洗,直接倒**睡着了。
走进自己的房间,钟旭从上身衣服里掏出一个小瓷瓶,轻轻地放在枕头下面。
温暖的水流从头而下,钟旭一阵眩晕,好久不曾这么舒坦过了。擦干身子,换上衣服,钟旭躺在**,过去一个多月的经历如梦如幻,可那是真正发生过的!或许,自己这辈子都不会放下那些东西了。
外面,偶尔传来的狗吠,蛙鸣,让心神不宁的钟旭慢慢安静下来。一会,房间里传出轻微的鼾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