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雨欲来
巡抚是正二品,比孔有力还高了一级,虽然孔家兄弟后台硬,但官威还是要有的。
巡抚府坻内,太原知府也在,包括巡抚,孔家兄弟,四个人喝了茶,客气了一番才转到正题。
“听说贤侄自熊家那里募得了一笔不小的振灭银?”巡抚似乎极不经意的在喝了一口茶后提了一句。
孔不二眼珠转了转,消息还满快的,巡抚问的是孔有力,所以他听到大哥答了一句:“算不得募,是熊家慷慨。”
巡抚笑了笑,那笑容不过是提了提脸上的两块肉:“后生可畏啊,这事做的好,了不起,了不起。”他一连说了两个“了不起”,这才把头转向一旁的太原知府,“刘大人。”语气与上一句的褒扬完全不同。
是那种不冷不热的口气,却透着寒意,那刘大人显然意识到了什么,即刻的就跪下来,抖着声音道:“下官知罪。”
“你知什么罪?”巡抚依然不冷不热。
“下官身为太原巡抚,没有以身作责,孔大人身为绍兴县令,却专程赶来太原,为山西百生募得这么大一笔振灭款,下官有罪。”
他抖着声音说着,分明是在表扬孔不二,可在孔不二听来却如此的话里有话,他表情未变,依然很认真的听着。
“你这是在怪本官没有以身作责吧?”巡抚冷冷的说了句。
“下官不敢。”
“不敢,哼哼,连孔将军这种本来不管地方政事的,也为我山西出了力,你是在责怪本官虽然身为山西巡抚,却只会吃白饭,山西大旱什么力也没出?”
“不,不是这样的。”那位刘大人慌忙否认。
好一出指桑骂槐,看似一个在检讨,一个在指责,却分明是变着法子在骂孔有力孔不二两人多管了山西的闲事。
本来嘛,一个绍兴县令,你离开辖区管人家的事干什么,而孔有力根本无权过问山西政事,却也来凑热闹,这把该管这些事的巡抚置于何地?这位坐在上座,高高在上的巡抚,想说的其实是这句话吧。
孔不二听明白了,孔有力当然也听明白了,两人对视一眼,决定假装没听懂。
“大人,”孔不二拱着手,“莫要自责了,下官也不过是碰巧,碰巧。”他是故意装糊涂,还顺着杆子稍稍往上爬了爬。
而这句不懂暗示的话说出来,巡抚的脸就不太好看,怎么就听不懂暗示呢?
所以接下来的气氛就不那么和谐。
“贤侄啊,不知你何时回绍兴?这一路回去路上不太平,要不要我派几个人保护?”
“多谢大人,暂时下官还不打算回去。”
“私自离开辖区可是要治罪的,老朽是看在与令尊交好的份上。”
“那是,那是,小侄再玩几天与家兄相处几天便走,”孔不二“嘿嘿”的笑,开始改口自称小侄,“这事小侄已跟皇帝呈报过了,不过是探几天亲。”
他都这样说了,巡抚当然不可能找皇帝去确认,都说孔全的小儿子无法无天,今日是见识到了,只是来了不过几日就已经问熊家要钱,真的只是探亲?本来他还不知道孔不二来了山西,要不是熊家太君向他提到此事,他真的被蒙在鼓里,这事想来多少有些蹊跷。
“既然已经呈报皇帝,老朽我就不说什么了,多玩几日就多玩几日。”且看看他们兄弟还有什么动作。
直到吃了饭才出巡抚府坻,兄弟俩没有坐轿,两人借着明亮的月光在街上慢慢的走,好消化一下方才吃的大鱼大肉,孔不二似乎很愉快,哼着小曲在前面着,孔有力看着他,隔了几步跟着。
“诏书的事你方才为什么没有公布?”孔有力有身后问了一句。
“再等等,树大招风,一些事还没办完。”
孔有力点点头,没再作声。
走了一段,孔不二似想到什么,忽然回头,看着孔有力道:“老哥,你还记得上次我们出熊家时,与我撞到的那个人。”
孔有力想了想:“那个二东家?”
“是,我一直觉得他眼熟,现在我终于想起哪里见过他。”
“哪里?”
“你可还记得那个屠狼夜,庙里的食鹰人?”
孔有力眉一皱,恍然的样子:“原来是他?”
“他是红衣社的人,所以我在想熊家是不是也与红衣社有关系?”
“很有可能。”
“奶奶的,真是什么事都给红衣社占尽先机,”孔不二有些郁闷的踢掉脚边的石头,抬头看着天上的月,想了想道,“不过我总觉得那个二东家不那么简单,哪日我要再会会他。”
孔有力只是点头,没有接话,脸上又恢复了原来的表情,笑笑的跟在孔不二身后,这样的夜,看似平静无害,孔有力也看似漫不经心,却随时注意着周围的任何响动,因为此时的太原不管是灾民还是红衣社,实在是危机四伏。
两人就这么走,谁也不说话,不多时驻军府已就在眼前。
“老哥。”看着前方驻军府门口的灯笼,孔不二没有回头,只是毫无预兆的唤了一声。
“嗯?”
“我把镯子送给她了。”
孔有力停住,没有接话。
“哪天她若......,”孔不二忽然用力的皱了下眉,停了好半晌,才接着道,“你要手下留情。”
屋里弥漫着药香,有人在轻轻的咳,苍白修长的手指抓着一只不起眼的珠环看了半晌,又无力的垂下来,然后捂嘴用力的咳。
“主人,药熬好了。”有人轻声的进来,手里还端着一碗刚熬好的药,小心翼翼的对坐在软椅上的男子道。
男子头也没回,一摆手道:“放着吧。”
那人应了声“是”准备转身出去。
“要你跟的事怎么样了?”男人忽然的问。
欲离开的人马上停住,躬着身道:“混入城外灾民中的一批人和灾民已混熟,这段时间已经鼓动了一批人,我们山西各地的分点也集结起了不少灾民,一切都顺利。”
男子点点头,轻轻闭上眼。
用不了多久,只要一声令下,山西就在他的掌心,现在那个姓孔的不死,到时一定要他性命,为了他的卿卿。
他又举高手中的珠环看着,为什么坚决要走呢?他不信那只是因为她嫁了那姓孔的,一定有苦衷,是什么?她为什么不肯说?
想到这里他又用力的咳嗽起来。
“主人,还是趁热把药喝了吧。”旁边的人担忧道。
他并不理会,一味的咳着,很久才停下来,看了看窗外道:“熊莲来了吗?”
“已经来了。”
“让他进来吧。”
不一会儿,另一个男子进了屋来,打扮很是随意,连头发也只是随便的系着,用自己刻的木簪束着,然后全身却仍透着股不凡之气,一双眼犹如碧水般深不见底,让人看不透,反过来他却似能完全看透你,笑颜如风,整个如一块剔透的玉,他看到屋里的男子也不行礼,只是站着。
“来了?”
“来了。”熊莲应了一声,看到坐在那里的男子脸色苍白,表情没多大变化。
“坐吧。”
熊莲依言坐下。
“我听说熊太君最后还是给了孔不二振灾的钱粮?”男子看着熊莲问道。
“是给了,不过不多。”
“知道她是作什么打算?”事情布置到现在他最不放心的就是熊家,熊家富可敌国,朝廷的振灾银他可以抢,但一个熊家一时半会儿夺不到手中,如果孔不二拉来熊家助阵,熊家肯打开山西所有粮仓救济整个山西,那么山西的局势便是另一番局面,孔不二也不会像现在那般被动。
“应该是袖手旁观,熊家并不想插手进去。”熊莲应了一声。
“那就好,只要熊家不插手,我们就赢定了。”
熊莲点点,转头看着停在窗口的鸟儿,道:“你还是上床休息着吧,没有别的事,我先走了。”
说的有些漫不经心,而男子似乎习惯了他的这副态度,点点头道:“最近不要远行,就待在熊家,有事及时告诉我。”
熊莲又是点点头,不再说什么,站起来走了。
屋里药香不曾谈去,男子拿起已转温的药闭眼一口喝下去,却只喝到一半便咳嗽起来,碗掉在地上,碎裂,药泼了一身。
他看着地上的碎片,平时极少发怒,此时却无端的有团心火冒出来,为什么那天就这样放她走了,硬是将她留下又如何?苏卿卿,苏卿卿……
“来人。”他的声音吵哑着,急切的叫了一声。
“主人?”外面人急急的冲进来。
他猛的吸了口气想说出心里的话:不管用什么方法,替我把苏卿卿给我抓来。
却忽然哽在那里,眼渐渐的黯下来。
“把这些东西整理干净。”他失了气力般,低低的说了一句。
熊莲出了巷子,走上了大街,大街两边的各户店家都是他熟悉的,因为那是他自小长大的地方。
他是熊家的二东家,却是庶出,所以他其实是个不受重视的人。
为何加入红衣社,真的是信红衣者得永生吗?他嘴角轻扬了下,他想起那日那个叫孔不二的人说的话:生个鸟?
至此,他觉得那人是个有趣的人而且极聪明。
曾经他是相信这句话的,并且坚信不移,因为那是他师傅说的,然而他的师傅没有得永生,被砍了头,之后的三年时间,他长大了,看透了,渐渐的便不相信了。
生个鸟!
他哼了哼,往前走,然后听到有人叫他:“熊兄,熊兄。”
声音是头上传来的,他一怔,抬头去看,却是孔不二靠在茶馆二楼的窗口无赖的笑:“今天没有鹰肉招待,只有好茶伺候,要不要上来聊聊?”
原来他已经认出他了,他笑了笑,抬脚进了茶楼。
孔不二不怎么能看透此人,也不怎么喜欢他的那双眼,因为比他的漂亮,而且似乎深不见底。
“你竟是熊家的二当家,这么有钱跑去那处荒原做杀手,这是为什么?”看他在对面坐下,孔不二一上来就是这句话。
“我并不有钱,熊家不是我的,二当家,不过是个称呼。”他喝了口茶,道。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你就别跟我来虚的,”孔不二摆摆手,停了停,睨着熊莲道,用很哥俩好的口气道,“不过熊兄,熊家继承人不过三岁,话还不会讲,却母凭子贵让个女人当了家,你就不会不服气?”
“你找我聊聊就是聊这个?”熊莲不动声色,“而且我不觉得我跟你熟到可以聊这些的程度。”他站起来想走。
“那女人当权一年不到,根基未稳,若想拿下整个熊家现在便是时候,再等就晚了,”孔不二也不拦,在他身后道,“我们做个交易如何?”
熊莲停了停,似考虑了一下,才转头看着孔不二道:“你忘了一件事,我是红衣社的人,找我,你是不是找错了人?”说完,回过头去,往前几步下楼去了。
“就是,他是红衣社的人啊,你找他合作?”一旁一直未吭声的谢怀青有点不太满意孔不二与熊莲合作,对着孔不二小声抱怨道。
“你懂个屁,”在无钱无粮的情况下,现在唯一的生机就是熊家,那劳什子太君实在又臭又硬,必须要找一些事情来刺激他,“你说我以朝廷的身份支持同样是熊家继承人的他,根基未稳的熊太君会不会就不那么不慌不忙了?”
既然不能求着你,那就让你来求着我。
熊莲出了茶楼,脸上的笑容才淡去,他有些猜不透孔不二的目的。
助他拿下熊家?
为什么?天下没有不劳而获,何况帮身为红衣社成员的他得到熊家,似乎太不可思议。
他下意识的抬头往二楼看,孔不二倚在窗口,正对着他笑。
天气忽然的阴下来,风也变大,久旱的山西阴天是极少见的事,熊莲抬头看了下天,心里希望着就此能来一场雨,也好缓解一下山西的大旱。
一路往太原城楼的方向去,他走的极快,不多时就已到了太原城楼下,城外就是万千灾民,隔着厚厚的城墙他甚至能听到城外的哀嚎声。
吸了一口气,几个纵跃,跃上城楼顶,自此整个太原城一览无遗。
他遥望城楼外,万里尘土随风狂乱,带着无比的苍凉,俯下头去,楼下是水深火热的灾民,即使太原府每日都会自城楼往外投递水和食物,却仍是无法缓解饥荒之苦,现在已是冬日,刺骨的寒冷他们又能承受多久?
“坐拥天下又如何?为师志不在此,为师要的是天下百姓丰衣足食。”那时的寒江之上,师父看着满江冷色,说着这样的话。
当时他笃信不疑,觉得师父全身都似乎闪着光。
“丰衣足食?”现在,他念着这四个字,冷笑了下,“那不过是个笑话吧。”
不拥有天下又如何天下一家?是师父天真还是自己已经变得太过苍桑?
也许师父注定要死的,因为他不懂这人世,怀抱的理想只是念想,随着他的死一同消亡了。
所以反而现在的齐筝是对的,即使他拿整个山西的百姓作为棋子,只要达到目的那又如何呢?
但他,不信齐筝。
没有原因的。
他眯起眼,看着楼下一个妇女怀中的孩子似乎死去,哭天抢地,他微微的握紧了拳。
这样的事每天都在发生,应该要麻木的,他却仍然觉得揪心,终究,他是师父带出来的徒弟。
微微的背过身去,不看身后的万千灾民,他看着尘土中的太原城,很久,眼睛定在不远处的一点上。
陈薇穿着男装,拎着药自药铺里出来。
她得在孔不二回来前赶回去,即使穿着男装,也不敢走大路,怕有人认出来,她准备绕着小巷,回驻军府去。
走了一段,感觉身后似乎有人跟着,此时小巷里并无其他人,她有由有些慌。
再走了一段,身后的脚步声更近,她猛地停住,转身向后看去,却是两上中年的男人,手里握着匕首,不怀好意的看着她。
太原城并不太平,多的是抢劫杀人的事件,陈薇朝后退了一步,握住腰间的匕首,她并不会武功,两个人似乎很难解决。
她迅速盘算了下,此时她是男装,两个人未必看得出她是女人,应该只是为了劫财,而这样的劫财把钱给他们就是,犯不着让她多废心思。
于是她拿出钱袋直接扔了出去:“钱都在这里,你们拿走了事,我不会报官。”看其中一人跑上来捡,她迅速转身,准备趁现在尽快离开。
“等一下。”却猛然被叫住。
她心里有不祥的预感。
“兄弟,刚才还不觉得,现在近看,这小子长得实在是太俊了,像了女娃啊。”其实一个对另一个说着,缓缓的走近陈薇。
陈薇不敢回头,手又握紧腰间的匕首。
“不如剥开他衣服看看到底是男是女。”另一个搭腔,捡了钱袋也走上来。
陈薇握住匕首的手又紧了几分。
一只手来扯她头上的方巾,她向旁边偏了偏,一转身同时拔出匕首就朝身后刺去,不管怎样,先解决一个再说。
方巾被扯开,她的一头长发散开,被风吹得扬起的同时,她的匕首毫无意外的刺进一个人的身上,不过刺偏了,只刺中腰侧。
糟了!她心里叫了一声,被那人用力的往后一推,人朝后倒在地上,手中的药飞出去,散了一地,药香散开溢满整个巷子。
“果然是女人,”其中一个叫了一声,而另一个被她刺伤的男人扑过来,咬牙切齿道,“臭娘们儿,敢刺我,看我不掐死你。”说着扑到陈薇身上,一双手掐住她的脖子。
那是用了全力的,陈薇喘不过气,觉得脖子都快被掐断,她腾出一只手来,对着那人的伤处握拳使劲打过去,那人惨叫一声,吃痛的松开,抡起手就要往她脸上打过去。
却猛的僵住,在陈薇还没反应过来前,那人忽然双目圆瞪,朝她倒下来,而在一旁看热闹的人也在同时全身颤了一下,倒在地上,再也不动了。
很显然的,有人救了她。
她使劲推开身上的人,坐起来时,看到那人的太阳穴上钉了一枚铜钱,她一惊,看着那枚铜钱是在那人的右边,她迅速的朝那个方向看去。
一个人站在墙头,手里抛着几枚铜钱。
她不动,看着他。
熊莲本不想出手,但等他看清陈薇的脸时,还是动手了。
那是个美丽的女人,与熊太君的精明干练不同,全身有股书卷气带着温柔的气质,那日神庙里的一眼,他便印象深刻,以为这样的女人是手无搏鸡之力的,却原来,他竟然看走了眼。
轻轻的跃下墙,走到她跟前:“你没事吧?”
陈薇觉得这个人很面熟,却想不起哪里见过,打量了很久,听到他说话才回过神,道:“没事。”慢慢的爬起来,这才发现右手肘方才撑在地上,擦伤了一块,此时在流着血。
她不以为意,伸手拍了拍裙上的尘土,低着头道:“谢谢公子相救。”不敢让他看自己的表情。
熊莲看着她手肘上的伤,没有说话,闲事管完,准备离开,转过身时看到散在地上的草药,顿时眉头皱了皱。
他是懂医的,一看就知道那些草药合在一起是派什么用。
他再次看了一眼陈薇,看着她捡起另一包未散开的草药。
“你这药是自己吃的?”
陈薇一怔,下意识的抬头看他,看他正盯着地上的药,冷着脸道:“与你有关吗?”
熊莲看着她冷漠的表情微微怔了怔,半晌才道:“无关。”
陈薇抿住唇,再看他一眼,拎了药准备走。
走了几步她又忽然的停下来,吃惊的瞪着熊莲,她想起这个人在哪里见过了。
“是你?”
熊莲一笑:“是我。”
陈薇看他半晌,没有说话,又低头看看手中的药:“你为何要救我?”那日他想杀的应该是神庙中的所有人吧,现在居然救她。
“碰巧而已。”
陈薇眼眨了眨,忽然眉一皱:“哎呀,”叫了一声,人抚着腹部蹲下来,极痛苦的样子。
熊莲一愣,看她药扔在一旁,脸色苍白,不由人上前几步:“是哪里受伤了吗?”
陈薇只是摇头:“你先走吧,我没事。”说着用力的喘气。
不像是受伤,熊莲随他蹲下来,伸手想去搭她的脉,刚触到她的手,她另一只手忽然伸出,手中还是那把匕首,对着他的喉咙刺过去。
熊莲脸色未变,一把抓住她的手臂,道:“你果真是想杀我灭口。”
陈薇手挣了挣,他却忽然用力,她吃痛,手中的匕首掉在地上。
“孔不二到现在还认为你是个温顺,识礼的女人吧,还有,”他捡起地上的药,“你们应该还没有孩子,你吃这个药,他知道吗?”
陈薇瞪着他。
“你认出我了,我也认出你了,又看到这些,所以你来杀我灭口是不是?”熊莲笑笑的放下药,“你是谁?是齐筝派到孔不二身边的?”
陈薇咬着唇不说话。
熊莲看了她一会儿,那神情还是柔和女子的样子,却为何多了这么冷的气息,多可惜,他松开她,慢慢的站起来。
“我不会和他说,何况我还是与他为敌的红衣社的人,你放心。”
陈薇低着头,看着他的脚移开,忽然道:“我是要灭口,但不是因为孔不二,”她抬起头看着她,之前眼中的冷意未退,却同时带着点点哀伤,“今天的事,不要让齐筝知道。”
熊莲愣住,半晌才回过神,看着她,忽然觉得这女子身后是一团迷雾,她是谁?他方才以为她是红衣社的,现在看来并不是,他轻吸了口气,踢踢脚边的那包药,没再问什么,而是道:“这种药多吃没好处。”说着转身走了。
巷子尽头,熊莲停下来,看着依然阴沉有天,看来现在的太原城的势力比他想象的要复杂。
陈薇换了衣服,坐在**发愣,手肘的地方阵阵的抽痛着,她却无知无觉。
方才喝下药时觉得极苦,似乎并不是来自唇舌间,而是自心里冒出,让她的心随着喉咙的吞咽越来越往下沉,那是种无可奈何的痛,她总有一天会背叛孔不二,现在的一切不过是一场戏,孩子,她不能要。
孔不二进来时正好看到陈薇就这么坐着发愣,脸色苍白,他没有马上走过去,就这么远远看着,他不是那种容易伤怀的人,像谢怀青这种时不时的忧郁他也觉得那是吃饱嗔的,但看着陈薇时他却有种感觉:她其实是不存在的,或许某一天等他醒来,她会忽然不见了,所以晚上睡觉时他都下意识的抱紧她睡,就算她说那样她会喘不过气,他也坚持着。
这样太不像他,大哥说那叫患得患失,也许是吧。
陈薇听到声音抬起头,看到孔不二就站在门口,背着身后沉沉的夜,不知怎的,觉得他身影黯淡,连眼中那让她心动的光亮也找不到。
她想迅速的站起来,叫他“相公”,冲他温柔的笑,如往常一般,可不知为何竟然没有动,只是与他对望着。
半晌,她终于微微的笑了,上前道:“相公站在门口不冷吗?”
而同时,她看到他眼中的光终于亮起来,已是那副嬉皮笑脸的表情:“冷,当然冷,不信摸摸。”说着手放在她的脸上,其实手温并不冷,却趁机拉过她,对着她的唇吻了下去。
并不深吻,只是蜻蜓点水般,吻一下放开,再吻一下,如此一下又一下,像咬着香甜的桂花酥,陈薇脸渐渐的红了,低着头不让他亲,轻声道:“门还未关上呢,不要让人瞧见。”
孔不二“嘻嘻”的笑,终于放开她,抬脚踢上门,看到她原本苍白的脸终于有了血色,觉得很有些成就感。
牵着她的手进屋时,觉得她的手臂僵了一下,他下意识的低头看他的手臂,手肘的地方有一点极淡的红,他一怔,伸手拉开她的袖子,手肘的地方被蹭去了一大片皮,泛着血光。
“怎么回事?”他抬起她的手臂,眉下意识的皱起来。
伤口只是清洗了一下,并没来得及上药处理,此时被他一抬,陈薇有些吃痛的轻叫一声,尽量以平淡的口气,道:“院外的石阶上结了冰,不小心跌了一跤。”说着抽回手,拉好衣袖。
其实在小巷被那男人推倒时,她完全可以用手撑地的,就算用手肘撑地正常的反应也会与前臂同时着地,这样对手肘的伤害就不会那么严重,但这只手臂上还戴着孔不二送的镯子,如果她用手撑地,那镯子止不定就碎了,所以被推倒的一瞬,她下意护着那只镯子,并没有考虑后果。
孔不二用手指勾住她手腕上的镯子,将她的手拉过来,他并不知道陈薇发生过什么,但他知道这一跤不是这样跌的,以他的聪明已经看出她是想护着镯子。
“碎了就碎了,没什么了不起,”他又拉开她的袖子看,手指轻触过那处伤口,听到陈薇轻轻的吸气声,很是心疼,“多漂亮的手臂,以后要留疤了。”说着凑上头,舌头轻轻的舔过那处伤。
陈薇心里颤了一下,手下意识的往后缩:“相公。”却不知该说什么,只是怔怔的看着他的动作,脸越来越红。
口中尽是血的味道,孔不二终于抬起头,却一用力将她抱起来,自己坐在**,让她坐在自己的腿上,从枕头下拿出上次自己用的金创药,一点点的倒在她的伤口上,口中道:“会有点疼,疼就掐我。”
他是笑着说的,手上却小心翼翼:“放心,就算留了疤我也喜欢。”
陈薇本想从他腿上挣开的,却终于没有动,眼看着他替她上药,真的有点疼,心里却比伤口更疼,原来孔不二是可以这样的,这个无赖一样的男人啊,原来是可以这么温柔的。
她要拿什么还?齐筝也曾对她深情如此,她却背叛了他,而如今呢?
有东西滴在手背上,她惊了惊,用手去摸,脸上是湿的,孔不二专心上着药没发现,她空着手捂住嘴,靠向他,埋在他的发间,然后轻轻的咬住他脖子上的肉,极低的叫了一声:“不二。”
孔不二愣了愣,以为自己听错了,他的娘子叫他“不二”呢,似乎比叫“相公”中听,他对着伤口吹了吹,这才空出手来转过她的脸:“叫你掐呢,怎么用咬的?不过我喜欢你叫我‘不二’,就叫‘不二’,以后都这么叫。”
却看到她的泪,手指擦过道,“怎么了?”又马上咧着嘴笑,“是不是是为夫太温柔了。”说着抬抬眉,挑逗的样子。
陈薇被他逗笑,手指抚过他的眉,凑上去,对着他的眉心吻了一下。
“啪”的一声,孔不二手中的金创药忽然的拿不住,愣愣的看着陈薇,半晌才回过神,凶神恶刹的扑过去:“不行,我吃亏了,我得补偿回来。”说着避开那处伤,将陈薇压在**。
陈薇笑出声,任着孔不二玩闹,但渐渐地孔不二便认真起来,捧住她的脸用心的吻,她笑意隐去,也认真的回吻她,两人的手指交握在一起,孔不二的掌心滚烫,几乎灼痛了她的手,他是如此真心,而自己是否有同样的真心回应他,想到自己方才喝下去的药,她忽然觉得全身冰冷,却更心疼抱着他的男人,要怎么回应,怎样回报这样的真心,她想不出来,也不想去想,而同时孔不二的热情终于彻底感染到她,她甩着头,想忘了一切,只是凭着本能回应着。
只要你快乐…….
一滴清泪流下来。
也许此时她也是快乐的吧。像地狱的火,焚尽才休。
…….
他迷路在一片花丛中,拨开花枝慢慢地找着路,然后他看到了一名女子背对他站在那端的花丛中,一身的白衣,飘飘欲仙。
他识得那个背影。
“卿卿。”唤了声,走上去。
却忽然的,周围的一切都变了,眼前一花,竟是那日的刑场,身后有人用力推了他一下,他被迫的跪下来,然后头顶一道寒光直直的砍下。
“不!”齐筝猛的坐起,用力的喘气,这才发现自己不在花丛也不在刑场,一切只是一场梦。
外面是呜呜的风声,自窗的缝隙里吹进来,屋里漆黑一团,他伸手拍着额,额上汗湿一片。
手慢慢的往下,他摸到颈间的那道疤,如一条蜈蚣一般盘据在上面,眼轻轻的闭了闭。
坐了一会儿才又躺下去,却再也睡不着,睁大了眼,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原来那里,还是有心跳的。
最近似乎老是梦到过去的事,鲜活的,想回忆一般一幕又一幕,而回忆的开端是他初中状元时的情形,红衣红轿,一切皆时红的,在梦中如鲜血般的铺开,刺痛了人的眼睛
状元?是的,他曾经是意气分发的状元郎,现在却如狗一样的活着,是狗,没错,听人使的狗。
他又坐起来,点上火,看着烛火摇曳,忽然叫了一声:“来人。”
不一会儿,有人推门进来,连同屋外的清冷一同卷了进来,烛火用力的晃了晃,他仍是没有移开眼,看着烛火道:“备马,我要出去。”
“主人,现在是半夜。”进来的人有些为难。
“快去。”他冷冷淡淡的一句,却不容辩驳。
自己也说不清为何要在这样的深夜策马狂奔。
深夜的太原极冷,他拍着马在空无一人的街上一路往前,想把脑中的烦躁抛在脑后去,然后不知不觉的就无路可走,前面是高高的太原城楼,他一身白衣骑在马上,看着那座似牢不可破的城楼,然后听到头顶有“隆隆”的雷声。
现在是冬日,冬雷阵阵并不是吉兆。
“主人,回去吧。”随从在身后催促。
他没吭声,兀自下了马,城门紧闭着,十几个守城卫士笔直的站成两排,即使现在是深夜,也看不出他们有一丝松懈。
这就是孔家带出来的“黑衫军”,是当今皇帝的左右手。
所以要断了他。
断了他?
“筝儿,我们齐家三代都为朝廷效力,你也要好好的延续下去,千万不要丢了祖宗的脸。”那是自己状元及地时父亲的话,时过境迁,老父老矣,自己却是要公然与朝廷作对。
他伸出手,放到眼前,这手上满是鲜血,他想回头,却已回不了头了。
也许卿卿说的是对的,三年时间,大家都变了,她再不是那个卿卿,而他也不再是原来的他,三年前他意气分发,三年后他不过是冷血无情的躯壳。
“主人?”身后又在催。
他扶着马鞍一跃身上了马,再看那太原城楼时,脸上又是冷然的气势:“让各地做好准备,三日之后,动手。”说着一拉马缰,扬长而去。
又是一阵雷,陈薇猛的睁开眼,她一向浅眠,一有风吹草动就醒了。
腹上有沉沉的重量压着,不用看一定是孔不二的手臂,她侧头看看窝在自己劲间沉睡的男人。
她伸手拉了拉已溜到他腰间的被,侧了侧身,与他面对面躺着,一只手伸过去抱住他方才露在外面,有些发凉的裸背。
眼仍是睁着,她的头搁在他的肩上,听着窗外的雷声。
然后隐隐的听到几声猫叫,细细碎碎的被雷声盖去,但又听得清楚,如芒刺般刺进她的耳中。
她全身颤了颤,缩了缩身子,整个人缩在孔不二怀中,没听到,她什么也没听到,她伸手捂住耳朵。
然而那声音却变本加厉,像有两只猫在吵架,尖锐的。
她猛的坐起。
身旁的孔不二跟着动了动身子,人未醒,却下意识的想去抓东西填满怀中的空虚,辗转着睡得不安稳起来,她忙将自己的枕头塞进他怀里,看他的脸在枕头上蹭了蹭,如同抱着她时亲妮的蹭她的脸,心里一阵凄然。
轻手轻脚的下了床去,披了外衣,微启开门,人走了出去。
外面好冷,她下意识的抱紧自己,转了一个弯,来到院中的那块假石旁。
“怎么这么久?”假石后有人说了一句,完全的隐在黑暗中根本看不真切。
“怕他会醒,所以慢了点。”她轻应了一声,听到自己的声音不知是不是太冷的缘故,微微发着颤。
“他没发现你出来吧?”
“没有。”
“红衣社三日后动手,你这边也得加快动作,”那人没再问下去,淡淡的声音说正题,同时从假石后抛出一样东西出来,她捡起,嗅到淡淡的香气,听到那人道,“行房时涂在身上,不用几次,他就成了你的傀儡。”
她的手一颤,觉得那东西在手中变得滚烫起来,道:“他会发现的。”
“胭脂的味道,他怎么可能发现,何况男人在那个时候…,哼哼,不会注意这么多。”那人只哼了哼,口气却仍是淡淡地。
她低头,咬住唇,很想将那东西扔在地上,踩碎。
“还有一个人,也要你去关照一下。”那边的声音又道。
她抬起头。
“熊莲。”那人道
“那是谁?”
“就是那天在庙里遇到的乞丐。”
她的眼神闪了闪。
“那人还救了你一次吧,你果真是个狐狸精,什么男人都能勾引。”那人轻笑了一声,却并没有任何情绪。
她握紧拳头。
“我给你的药也足够你用在他身上,那人非池中物,熊家迟早是他的。”
她听着他的话,觉得自己整个人在发抖:“我不是妓女。”她咬着牙道。
“有差别吗?孔不二已经是你第四个男人了吧?”
“住口!”她的指甲嵌进石缝里,指尖生疼。
那边果然没有再说下去。
好久。
“别忘了你的身份,服从就是你的一切,照着做吧。”那边终于又道。
然后就再没有声音,她知道他已经走了。
人缓缓的蹲下来,因为气愤她用力的喘着气,四周再冷她也感觉不到,她张着嘴,是想大叫出声,却不敢叫,颓坐在冰冷的地上,再也不想动一下。
“就这些贪污的罪证,足够将那巡府拉下马,”谢怀青看着这几日孔不二不知从哪里收集来的罪证,兴奋的脸都泛红,拿了毛笔道,“好,这个罪状由我来写。”他手无搏鸡之力,他还有些胆小,但他是读书人,这种打小报告的事,却是手到擒来。
孔不二看他在纸上运笔如飞,不由哼了哼。
从谢怀青动笔开始,到墨迹晒干不过半个时辰的功夫,孔不二将罪证与那谢怀青写的三页罪状包好了递给孔有力:“老哥,等他看完,再把诏书给他看,他若问你,我们想做什么,你就说一切好谈,只要他乖乖听话。”
孔有力点点头,让人备了马出去了。
“你这几天到处逛,原来就是收集他的罪证啊?”谢怀青还在兴奋,搓着手道,“我们要让他听什么话?”
孔不二挑挑眉,我些罪证有很多是来自皇帝那边,皇帝狐狸早几年就收到这个罪状,但一个是他初登大保,根基未稳,另一个是看在巡府是前朝老臣的份上,一直没有动作,现在这种伤感情的事就让他来做,正好,他可以借此将整个江西的行政权利握在手中,不然只凭皇帝的一份诏书,是无法让那样的老臣言听计从的,他现在不需要揭发罪刑,也不需要惩治谁,他只需要更多的支持,如果熊家的主要靠山就是山西的巡府,那么掌控了巡府就撑控了部分的熊家。
但只能说部分,让熊家完全听命于他,还需要使些手段,只是不知道还有没有时间,因为红衣社随时会动手。
“让他什么话都听。”他应了一句,坐下来拿着茶壶喝茶,眼睛看着窗外阴了几天的天气,现在只有等了。
巡抚的反应极快,第二日就差人来请孔不二等人,说是会在南山举行乞雨大会,太原各大小官员都会前往,同时会在城外灾民中架起三十口大锅,由熊家布施钱粮盖起草棚,让城外灾都有吃饱,有个避寒之所。
他并没有因为罪刑被揭,急冲冲的来向孔不二讨饶,而是像什么事也没发生似的,举行乞雨大会,让人不得不猜想,他这样的邀请是不是暗藏杀机。
接着熊家的请柬也来了,请孔家兄弟及家眷在乞雨大会后,在龙王庙的别院里小住,在斋戒几日,乞求风调雨顺。
“双管齐下嘛,”听谢怀青念完请柬,孔不二笑道,“龙王庙小住,以前应该只有巡抚之类的官员才有这个荣幸吧?”
“要不要去啊?”谢怀青看着手中的两封请柬,连他也看出这样的邀请其实来者不善,罪刑被揭,巡抚却不慌不忙的举行乞雨大会,止不定那是他在狗急跳墙,而熊家的邀请谁又能保证那不是鸿门宴,“不能去,他们明显的不怀好意。”
“去,当然要去,不然岂不叫人看扁了。”孔不二却说,表情仍然嬉皮笑脸的,他眼睛看向孔有力,道,“不过老哥你不能去,越是这样,你这几日越是要注意城内城外的异动,不可稍有闪失。”
“那我派手下武功最好的跟你去,”孔有力并不阻止自家兄弟,只伸手在他肩上拍了几下,他们孔家男人都不是婆婆妈妈的人,虽然早知有危险,之前孔不二去绍兴,他们老爹也放手让他去了,此时赴邀,孔有力也不说什么,“如果那果真是鸿门宴,他们拿你作要挟,我不会妥协的,你自己想办法自救。”
这不是无情,这就是“黑衫军”的规矩,孔家人之间也是如此,即使老爹说过,老三没练过功夫,做大哥的要关照着点,派手下武功最好的便是关照。
孔不二无所谓的点点头,脑中却在考虑,要不要带上陈薇,因为熊家说要带上家眷。
第二日,只一辆马车,孔有力派出的手下赶车,孔不二认得此人,老哥十三岁带兵打仗他就跟着,话极少,不喜功,武功与大哥不相上下。
“老黑,回来请你喝酒。”孔不二也不多说,只说了这句便是感谢人家了,老黑其实比孔不二还小两岁,露了一口白牙只是笑笑。
坐回车里,车里只有孔不二与陈薇。
他还是带了陈薇,孔有力已经不同往,如果再少家眷,只会让这场鸿门宴在刚开始时就让对方知道自己诸多提防,这样并没有多大好处。
他是去谈判的,并不是对敌。
他触动了这大原城最大的机关,如果万不得以他决不会碰触,而那些巡抚的罪证就是导火索。
刚入太原,他就知道太原府势力双分,一分是红衣社,二分便是巡抚勾结的熊家,自己与大哥进来其实颇有些寡不敌众,他不清楚这两方势力是相互勾结还是各占一边,但那日向熊府要钱,他便知巡抚与熊家有意看他与红衣社斗,而袖手旁观,有机会的话好坐收渔翁之利。
只是以现在情况,他斗不过红衣社,所以他要拉巡抚与熊家下水,现在那些罪证让巡抚再也坐不住的跳起来,他很可能破罐之破摔与红衣社合作,也可能因此与他同仇敌忾,这就是这场鸿门宴惊险的地方,对此,他只有五成把握。
他想着,握紧身边陈薇的手,同样的,身边的这个人他也同样不能看透,她是红衣社的人,还是完全属另一股势力,他猜不出。
心里想着正经的事,手上却做着不正经的事,他微微的将头靠在陈薇的肩上,一只手已经溜进她的领口,隔着肚兜**。
“不二!”陈薇脸红的抽掉他的手,瞪着他。
他“嘻嘻”的笑,又坐直身体,道:“听说吃斋时不能行房,所以现在先过过隐。”
陈薇拉好自己的衣服,知道他多半是随口胡说,方才虽然手上不规矩,却知道他其实心不在焉,微微的靠过去,道:“相公是不是在担心什么事?”
孔不二扬了扬眉,看着她,也不回答,低头在她唇下啄了一下,半晌才道:“之后几天,如果我有什么意外,你就跟着车外的那个人,能逃多远,就多远,最好离开山西。”若他有不测,那便是谈判失败,巡抚很可能与红衣社联手,那么山西战火难免。
陈薇眼神闪了闪,缩进孔不二的怀中,道:“相公不会有意外的。”
孔不二低头吻她的发顶,嗅着她身上如胭脂般的异香。
乞雨大会,果然太原大小官员皆到,随着巡抚对着龙王庙外的那根龙柱跪拜,口中念念有词。
女人不能参加这种祭祀,陈薇就与熊家的太君一起在庙里候着。
陈薇还是第一次见到听孔不二提过几次的女人,梳着高高的发髻端坐在那里,即便是笑着的,身上却透着股精明的气质,这样的女人并不好对付,不二能说服她震灾的事吗?
外面庙里和尚的念经声不绝,她想起孔不二被安排在与巡抚同排的位置一起跪拜,只有与巡抚同级的人才可以在那个位置,这是为什么?低头看了看手中的茶,并不打算没话找话的与这位太君聊天。
“孔夫人真是个大美人,与孔大人真是相配啊。”那女人却先找了话题。
陈薇浅笑了下:“夫人才是倾城容姿,没想到还这么能干可以打理熊家这么大块家业。”
“那都是我命不好啊,早早的死了丈夫。”熊太君表情微凄。
陈薇只是配合的叹气,没有接话。
她并不是没见过事面的人,一个熊家太君在平常百姓眼里可能是如神仙般的人物,在她看来,不过就是个现在想要巴结她的女人而已,她只要稍微配合一下,顺便搭理几句,就可以了。
正因为这样,她觉得此时这般坐着实在是有些无聊的,与一个无认识的女人,本就没话可说,昨天孔不二又闹着她寻欢,此时她已有点睏意。
熊太君是何等精明的人,早看出眼前的女人其实心不在焉,下车时,她是孔不二小心扶下车的,这种大场合哪有男人扶女人下车,岂不在别人面前丢了男人的面子,都是旁边候着的老妈子代劳,不过由此而知,孔不二对这位夫人的疼爱可见一斑。
而这女人一看就知道有些出身的,不然就以她熊家太君的身份,巡抚夫人也是客客气气的。
“祭祀估计还要有些时辰,夫人如果累了,可以休息一下,为大人和夫人准备的客房昨天就已经备好了。”熊太君道。
自己刚来就休息算怎么一回事?陈薇当然不会真去休息,笑笑道:“可能是一路坐车过来,路上久了,也不是累,就是想走走。”
“那老身就陪夫人走走。”熊太君站起来。
陈薇当然不好拒绝,心里却更疑惑:孔不二一个县令,就算家世了得,也不至于让这位太君如此殷勤,她又想到他与巡抚同排而站,停了停,难道是那封诏书?那日谢怀青说孔不二神秘兮兮不给看的,她趁他喝醉在他身上找了半天没找到的诏书,上面写的难道是有关她此时疑惑的答案。
“我们家大人只是一介县令,还是别县的,能被太君请来,太君真是客气了。”她走了几步,假装感谢,却知道那太君这般客气一定是知道什么。
太君也却是眼睛转了转:“孔大人与我们熊家很是缘份,将大人与夫人请来也是应该的。”一点口风都未露。
陈薇一笑,觉得从这个女人身上问出什么来,该是不可能,也不管是不是合礼数,她实在不怎么想和这个女人待着,扶着头,往旁边歪了歪身子,旁边跟着的丫头马上扶住她。
“夫人这是怎么了?”太君走上几步问道。
“不知为何,有点头晕,唉,都怪我平日里身子太弱,真是扫兴。”她低低的说着,还微微的喘着气。
“那夫人就去房里休息一下吧,我们女人家就是身子弱,这也是没办法的。”太君忙让丫头扶着陈薇往别院的客房去。
陈薇这才脱身,任丫头扶着回房,等丫头关门出去,她才自**起来,轻轻的开了后窗,因为别院在比较高的地方,自后窗可以看庙外的祭祀。
跪拜已经结束,几十个和尚在念经,她看到孔不二与那巡抚坐着,不知在聊些什么,就算此时,孔不二也仍没个坐相,打着二郎腿,脸上似笑非笑,而那个叫“老黑”的随从一起跟着孔不二,形影不离。
这趟祭祀会发生什么?孔不二现在又是以什么身份参加的?为什么孔有力没来?其实这些问题她根本不想知道,也希望与自己无关,但是她必须得知道。
“原来你不是累了?”有双腿自窗口双方垂下,上面有人忽然道。
陈薇吓了一跳,向后退了一步,才看到有人从上面跃下来,一下子又坐在开着的窗台上。
是熊莲。
“是你?”她抚住胸口。
“是我,没想到这里看祭祀,视野这么好。”他身着黑衣,背对着陈薇,没有回头。
“你不是该去参加祭祀?”熊太君不能参加,不是应该他这个二当家去吗?
“轮不到我,熊家还有小少爷呢。”他指指祭祀人群中一个男人抱着的小小的身影,“即使他不过三岁,还不会跪拜,也轮不到我。”他说这句话是分明是云淡风轻,却似乎带着些什么。
“那人非池中物,熊家迟早是他的,”陈薇想起那日假石后,那人说的话,然后连同想起前面的半句,“我给你的药也足够你用在他身上。”表情慢慢的冷下来。
“你有什么事吗?”她下意识的揪住衣领道。
“有人要找你。”熊莲终于回头,看着她苍白的脸。
陈薇一怔,不用猜也知道是谁。
“我不想见他。”上次她已经说的很清楚了。
“他病的很重,上次外出还着了凉,这段时间几乎下不了床,平时你在驻军府,没机会,现在难得你出来。”熊莲是看着她说的,看她的表情有什么变化。
她咬着唇 ,听他讲病的很重,人慢慢的站起来。
“以前我曾经去过一个地方,那里有一种花叫作米囊花,四月开花,六月结果,花开时漫山遍野,美丽无双,等他结果,刮出果实里的白色汁水,用火烤,便会有香味飘出,那种香气夺人心魄,当你闻得多了,便会有种飘飘欲仙的感觉,很多人因此上隐,如枷锁般,时时的要吸,一辈子也戒不去。”她忽然没头没尾的说起一种花来。
她以为熊莲是听不懂的,却听到熊莲说:“你对齐筝就是这种花吗?你是不是这个意思,难道不想与他一起是怕害了他?”
她眼睛闪了闪,果然,这个男人是极聪明的,而他与孔不二不一样,与齐筝也不同,他见过她温柔以外的凶狠,她不用刻意软弱或刻意无助,她现在的表情可以像她原来的样子,冷淡的或是麻木的,但她仍然不能泄露太多,所以他问这句话时,她只是沉默。
他也不追问,又转头看着窗外道:“米囊花?我记得那是开在大理的花,果实有毒,会上隐,但止痛极有用,”他忽的又转头,“你去过大理?”
她一怔,速又浅笑:“你去过的地方真不少。”
他仍是看着她:“大理在本朝,是重罪的人发配的地方,一般人是不会去的,我没有去过,只是书中看到,我倒是很奇怪,你怎么会去过?”
她眼一冷:“那是我的事。”
他笑:“这,我估计齐筝也不知道,你还要杀我灭口吗?”
她道:“想,但我没这个本事。”
他大笑,笑了一会儿,又看向她道:“齐筝就在隔壁,去不去随你。”然后纵身一跃,不见了。
她立在当场,许久未动。
陈薇下定了决心,她不再见齐筝。
人依然站窗口,看着远处的祭祀还在进行,那不绝于耳的梵音,如迷咒一般,她惭惭有些恍惚,即使没去见齐筝,她这样站了快半个时辰,脑子里想是竟全是齐筝。
上次已经说清楚,他何故又来这里?又是想对我说什么?
她闭了闭眼,转过身去,关上了窗。
外面有人敲门,她应了一声,打开门,下人手里端着一碗银耳羹,道:“太君让送来的,说让夫人趁热吃。”
她让他送进屋去,口中道:“让太君费心了。”说着让他放下银耳羹,等他出去,他却猛然抬头,看着陈薇。
“你果真是不肯来。”即使身上穿着下人的粗布衣服,仍是掩不去他上的身俊逸出尘,只是深色的衣服却衬得他脸色更加苍白。
陈薇没想到他会扮成下人的样子,吃了一惊,向后退了一步,看着他没有说话。
齐筝轻轻的咳了一声,似乎连站的力气都没有,在旁边的椅子里坐下:“我就让你这么讨厌?”他有些心寒,曾经恩爱甚笃的人,此时却反脸无情,有意躲着他。
他其实可以甩手而去的,或是在上次见面后就不要再见,可是,他管不住自己,哪怕只是再看她一眼也好的。
所以他就这样看着他,从痛心疾首,到渐渐成痴。
陈薇任他看着,人站在门边,有时候她很想直接对齐筝说,我就是那个害你的人,你的一切因果都是因为她这颗棋子,好让他恨她,就此对她死心,她也不用再背负愧疚继续面对他,但她不能说,有人不让她说。
“你想对我说什么,说吧。”她靠着门,道。
齐筝微微从痴迷中回过神,道:“今夜此地会生事,明日太原城会大乱,你不可留在这里,我的车马就在外面,你必须随我离开。”
陈薇一怔,今夜生事,明日大乱?会生什么事?出什么乱?
“城外那些灾民会攻进城吗?”能想到的,也只有这个。
齐筝的眼一冷:“没错,到时全城会乱成一片,你根本无处藏身,所以,你还是随我离开此地。”
他们今晚就行动吗?那么孔不二是否知道,他还想着与巡抚拉关系,到底知不知道灾难临头?
城外的灾民冲进来,她可以想像局面会有多严重,孔不二会不会因此死去?
她的心想始混乱起来,然后又听到齐筝道:“随我走吧。”
祭祀进行到尾声时,天已近黑,孔不二没想到这样的祭祀要这么长,便有些后悔来参加,早知道他就搂着自家娘子睡午觉去了。
眼睛看了眼那边的别院,娘子不知在那里闷不闷?他很有些心不在焉,希望这该死的祭祀快点结束,他好尽早脱身。
而正当白日的最后一点光亮全部消失,夜晚降临时,祭祀终于接近尾声,孔不二不管不顾的打了个哈欠,睨了眼身边垂头丧气的巡抚。
两人一场祭祀中,暗中说了不少话,如孔不二所料,因为巡抚贪脏枉法之事已传到京城,如再作反抗,不过是困兽之斗,所以巡抚一副孔不二说什么他都会尽力配合的态度,亏他一大把年纪,一场祭祀下来,让孔不二觉得他像个孙子似的。
孔不二该是很得意的,用他之前的想法,巡抚肯配合那等于是控制了熊家的一部分势力,与熊家谈合作那就是他接下来要干的事,可不知为何,他心里总是隐隐的不安,似乎有种预感,有事情要发生。
正想着,忽听有人大叫一声“起火了”,他微微一怔,一股焦臭的味道扑入鼻端,抬头望去,正是那座别院,因为连续干旱,火势极大,渐渐波及了龙王庙。
不好!自家娘子还在里面。
他想也未想,人已往那别院而去,孔有力派给他的老黑也紧随其后。
人冲进院中,院中火苗四起,他正要四处寻找,却见院中竟有十几个红衣人,手持火把,到处点火。
原来并不是意外,妈的,想烧死小爷也得等小爷回到此地才动手,孔不二一看就知道那是红衣社的人,口中刚想骂,忽然觉得不对。
不对,自己不就被引回来了吗?他匆忙回身去看,方才进来的大门,已被红衣人挡住。
这里怎么会有这么多红衣社的人?难道是他们知道他会来这里借机杀了他?熊太君呢?她带来的一群丫环呢?难道都被烧死在其中?
不对,熊家势力不容小觑,他能与红衣社平分山西,就不可能让红衣社有机可乘。
火越烧越旺,他向四周打量了下,除非是故意让他们有机可乘,他忽然轻轻的笑了:“我说红衣社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原来是她也同时邀请了你们,请你们来杀我。”到此时他已明白自己心里的不安是什么?他终究是疏忽了一件事:巡抚并不代表熊家,不过是曾经的靠山,本朝贪污有罪,行贿却并非重责,巡抚贪污之罪难逃,熊家却并不受牵连,他们完全可以踢了巡抚,再找合作对象,而熊太君若不想开仓震灾,最好的办法就是干脆一不做二不休,与红衣社合作。
与红衣社合作,所以今天借由红衣社的手杀死他这个伸手要钱的人便合理了,何况杀了他,也是红衣社一直想做的事。
真是一步错,便是死地,到此时他反而不急,看了一圈,齐筝并不在其中,便对着为首的一个红衣人道:“我娘子呢?”她应该不会在大火中,齐筝舍不得她烧死,但是不在大火中,就说明她已经弃他而去了,他吸了口气,不知是该庆幸还是失望。
“她已经随我们主人走了,”那红衣人答了一句,“主人还说,要让此地成为你的葬身之所。”说着手一挥,一队人已逼上来。
果然是随前夫跑了,这女人真不牢靠,他手指抓着额头,心里估计着,老黑武功再高,这一队人看来也不差,估计会寡不敌众。
难道真的要死在这里?他抬头看天,天空被火烧得通红。
最后果然是寡不敌众,并非老黑武功太差,而是在对敌时还要护着不会武功的孔不二,孔不二已被浓烟呛的晕头转向,匆忙间让老黑只管自己逃了算数,并且再三保证不会怪他,但老黑显然宁死也不愿离开,这就是大哥带出的与大哥一样笨到家的黑衫军,连大难临头各自飞都不会,孔不二唔着嘴巴咳嗽,看老黑身上又挨了一刀,终于抬手拉住老黑:“莫反抗了,等死吧。”
老黑黝黑的脸上居然还在笑,居然听话的不反抗,却用自己的身体挡住孔不二。
这个笨蛋,这能挡得住吗?你死了,被人踢开,他们照样杀了我。
火势已经蔓延到整个别院,那几个人迟早会杀了他,正等人给他一刀时,老黑却忽然使力将他拉进一间火势不算太旺的房间,红衣人正人跟进来时,头顶一根火柱砸下正好挡住了去路,两方人隔了一道火幕,进退不得。
“怎么办?”有人问为首的红衣人。
“他们这是自找死路,早晚会被火烧死,”为首的看了下火势,再不走自己的人也会被困在火中,逃脱不得,“我们撤。”
屋外再无声音,只有火烧房子的“噼啪”声,孔不二不住的咳嗽,没错,他们在自找死路,早晚会被火烧死。
他已经站不起来,老黑死命的想将他扶起来往外走,但一来火势太旺,二来老黑也受了伤,他虽可以闭气,浓烟却让他睁不开眼,两人被困在火中寸步难行。
那算命老头果然是骗他的,他没被淹死,也没被齐筝刺死,原来是等着最后被烧死,这种死法是不是太惨烈了一些?
“陈薇,算你有种,不知会一声就跑了,以后你就和那姓齐的成双成对吧,我做鬼,做鬼也不会来烦你们的。”临到此时,他躺在滚烫的地上,不知为何就说出这样的话,然后吸进一大口烟,倦着身子在那边咳,眼泪鼻涕一起被呛了出来,他并不是个痴情的人,此时神志不清,口中却“薇薇,薇薇”的叫了几声,他有点想见她。
然后,忽然的,脚的地方被用力拉了一下,他以为老黑在拉他,刚想让老黑算了,别再折腾了,却又被拉了一下,然后人顺着那道力似掉进一个洞中,整个人坠了下去。
一盆冰冷的水浇在他的头上,他打了个寒颤,睁开睛,眼睛很疼,却能看清楚东西,他看到躺在旁边的老黑,还有一张熟悉的脸。
“是你?”他猛的坐起来。
就在离龙王庙不远的农舍里,齐筝看着龙王庙渐渐的被大火吞噬,脸上露出冷冷的笑意。
务必要神不知鬼不觉,让别人认为孔不二的死,是因为这场火灾,他其实可以直接杀了他,但那是熊太君的要求,她不想让朝廷觉得那是场谋杀,让熊家涉险,为此她还用了自己手下的十几个丫环作了陪葬,让这场火灾看上去更像一场意外。
慢慢的转头,看着身后的陈薇,是他硬带她出的龙王庙,他当然不可能任她烧死在庙中,他以为她会恨他,但此时她看着窗外的大火并没有愤怒也没有哀伤之色。
“你在想什么?”这样的反应反而让他有些不安,走上去,拉住陈薇的手,他问道。
陈薇并没有甩开他的手,只是更紧的拉住他的手,颤着身道:“抱我。”
齐筝怔了怔,迟疑了下,伸手抱住她,她身上有淡淡的异香,让他觉得熟悉,心志一**,然后听到她蛊惑的声音:“亲我。”
他愣了愣,觉得此时的陈薇很是古怪,却不知为何,他还是低头吻上了她的唇,陈薇马上的回吻他,同时拉过他的手,伸进自己的衣领内。
怎么回事?他已经知道不对劲,却无法控制的近乎贪婪的猛吸着那股异香,然后 听见陈薇轻轻的说了一句:“放我走。”
他不动。
“放我走。”她又说了一遍。
他这才松开她,眼中是难以置信,人却已动手去开门。
门外站着好几个红衣人,门一开,他们即刻看过来。
“我要出去一下,你们主人已经允了,是不是?”她回头看齐筝。
齐筝半天没回应,好一会儿才道:“是,我允了。”
红衣人见主子说允了,虽然觉得怪,却让开道。
陈薇不敢回头再看齐筝,也不敢走的太急,好不容易走出农舍的范围,她才敢躲在一棵树后,捂住嘴,眼泪猛的流下来。
她又对他用了这种药。
就是这种药,四年前她曾用在他身上,让原本对她无情,不过酒醉后有了一夜欢愉的他,从此对她无比痴迷。
那是大理国皇后曾用在皇帝身上的药,里面有米囊花的花粉,行房时涂在身上,极至欢 爱时便会沁入肌肤,对纯阴之体并无伤害,对男性,久而久之便会上隐,即使之后不再用,也会终身不忘。
现在的药,本是要用在孔不二身上的,此时为了脱身竟再次用在齐筝身上,她故意含在口中,让药效加重,只要嗅到香气,齐筝体内对此药的记忆便被唤醒,这重了一倍了芳香可以暂时让他暂时迷了心志,听她使唤。
“所以齐筝,你其实不爱我吧?一切不过是药的作用,你只是迷恋着那股芬芳,”什么情深似海,什么念念不忘,那只是他一个人的天荒地老。
如此,叫她如何相信齐筝的深情是出自肺腑,又如何心安接受,何况一切已成过去,她与他再无可能。
本是宁死也不会再用在齐筝身上,而且方才被强行带走时她也没办法使用,此时有了机会,她却不得不再用一次,因为她终是无法眼睁睁的看着孔不二被烧死,她做不到,到此时她才知道,她并非对孔不二完全无动于衷。
而她也没有时间细究此时的急近,只知道自己此时跑过去,他可能已经葬身火海,一切只是徒劳,但是不二,她拼命的向前跑着,无比的痛恨自己的小脚,心中万千的顾虑被抛在脑后。
不二,你可要活着。
“是你?”孔不二愣了愣。
“是我,看来我来的正好,晚来一步你就没命了。”熊莲手里拿着火把,脸上似笑非笑。
孔不二爬起来,拍拍身上的灰,看了看四周:“原来这龙王庙下有地道啊。”
“没错,当年我爹看我没事可做,就派我来盖这个龙王庙,我没事就修了这地道,还从没用过,”熊莲道,同时手指了指前面的方向,“这里越来越热,我们得往外走。”说着带头走在前面。
孔不二没有要说谢的意思,就这么跟在熊莲身后,老黑断后。
走了一段。
“说说看你为何要救我。”前方终于有亮光,孔不二忽然的问熊莲。
熊莲一笑:“还你上次没杀我的情。”
孔不二想了想,点点头:“也对,”说着伸手拍拍熊莲的肩,道,“你比姓齐的有道义。”话是说完了,只是手还未触到熊莲的肩,熊莲忽然一个反手扣住孔不二伸来的手,将孔不二手反绑在身后,而与此同时孔不二身后的老黑也同时出手,手里不知何时多了根烧焦的木棍已抵在熊莲的喉间。
孔不二知道这是习武人的忌讳,如果有人自身后拍自家老哥的肩,估计手臂就废了。
“撒手,撒手,老黑你也撒手,误会,误会。”孔不二手臂被抓得生疼,不由的叫道。
熊莲果真松开手,道:“你不必试我武功,我会武功。”
看到被揭穿,孔不二“嘿嘿”的笑,干脆承认道:“我只是想看看老黑是不是你对手,待会还如有不测,好提早准备。”
熊莲看了眼老黑,没说话,继续往前走。
只一会儿就出了地道,外面是某处的山谷,眼前豁然开朗,孔不二贪婪的吸了几口新鲜空气,一屁股坐在地上,老黑虽然身上有伤,却尽职的站在他身后。
熊莲抛了一瓶东西给老黑,道:“金创药,止血很好。”
老黑接了瓶子看看孔不二,孔不二没回头,只是道:“给你就用吧。”
老黑冲熊莲抱了抱拳,咬开盖子,往还在流血的伤口上倒上药。
此时天已黑,熊莲用力将火把插进石头缝里,也就地坐下,看了孔不二一眼,知道孔不二在等他开口,他早知自己救他并不完全是为了还恩情,却很承得住气的等他先开口。
“如果我告诉你,今夜齐筝就会攻太原,你就不会这么悠哉了吧?”他道。
孔不二回头看看他:“我悠哉?我现在一身焦味还悠哉?不过呢,”他皱起眉,“熊太君的路断了,他要攻太原我也没办法,只能看我老哥有没有办法,如果我老哥也挡不住,大家就等着玩完吧。”
他不似说笑,却并没有方寸大乱,熊莲不由得怀疑,这人临到死了也是这副德性。
而他不想绕弯子,也没有时间绕弯子,看着孔不二道:“熊家的路没断,我可以帮你。”
孔不二轻笑一声:“你帮我?你不过是挂了个二当家的名头,我可没时间等你把熊家夺到手再来帮我,到时我估计不知死了多少回了。”
“不用等,熊家本就在我手中。”
孔不二眼里开始冒光,口中却不信道:“你就吹吧你。”
熊莲不急不徐:“熊家太君虽然也是个厉害人物,却总是个女人,除了待在熊府,从不出太原,而我看似游历各地,其实却在聚集熊家在山西的势力,看似都在那女人手中,其实却在我的掌控之中,而且势力已扩展到山西以外。”
“无凭无据。”
“这个呢?”熊莲自怀中拿出一块金牌来,孔不二在灯下看了眼,他是认得的,京城,包括京城以外各大商号的第一块牌子“兴隆号”的信物,金,银,铜,铁表示不同的等级,他只见过铁的,而手中这块却是金的。
“相信我,熊家是空的,被我掏空了。”熊莲又加了一句,眼中掠过一丝锐气。
孔不二掂着那块牌子,半晌,才抬起头,看着熊莲,道:“说说看,你要什么?”
熊莲只是笑。
“让你倾尽所有救山西于水火,你要什么?”孔不二又问了一遍。
“我只要一声道歉,”熊莲终于开口,“当今皇帝的道歉。”
孔不二怔住。
熊莲继续道:“三年前被砍头的红衣道士,其中为首的洪真人是我的师父,他是我此生最敬佩之人,在他有生之年他从未想过要谋反,都是朝廷给他扣的罪刑,我要你派人快马赶往京城,让皇帝写下山西事态平息后,为红衣道人平反的圣旨,还我师父一个公道,到时我再开仓震灾。”
孔不二看着他,忽然的就想到那位撞死在皇宫门柱上的陈鸿儒,眉都拧了起来,停了会儿道:“这事儿,可不是一夜可以办成了,快马去报,也要两天一来回,你要么先解了我的近渴。”
熊莲却道:“不急的,我已经看过天象,今晚必有雨,且一下便是三天,齐筝刚鼓起灾民的士气,会因此溃散,他是聪明人,今晚不会行动,至少也要几天后,而这几天够你派人去京城,拿了答复回来,看到回复,我即刻行动。”
火还在烧,但已将一切烧成了平地,天很黑,眼前却火光冲天,陈薇站在大火前,心中尽是绝望,死了吗?孔不二被烧死了吗?
“不二,孔不二。”她冲着大火拼命的喊,火一吹,烟灰吹过来,呛进她的口鼻,她捂住嘴咳嗽。
怎么对得起孔家?若不是孔家,她们陈家怎么可能免去满门抄斩的罪罚,爹因为要为红衣道人平反,撞死在皇庭之上,牵连陈氏一族获了私通红衣社秘谋造返的罪名,满门抄斩,是孔全带着满朝大臣在皇庭前跪了一天一夜,才免去满门抄斩的罪,即使她现在只是一颗棋子,任人摆布,也不曾真的想伤害过孔家人。
现在,孔不二却死了,并非因她而死,却与她有关,她怎么有脸去见九泉之下的爹?
一滴泪掉下来,她这是在恩将仇报,她咬咬牙,不管不顾的冲进火里,死,也要见到孔不二的尸体。
却生生的被扯回,那股力道用力一扯,将她推倒在地,有人脸被火照的通红,盯着他道:“你疯了。”
陈薇跌得生疼,抬起头看清那个人,本来急切的心冷下来,连眼泪也生生的吞了下去。
那人也不理她,转头看着火道:“啧啧啧,烧成这样了,我只是来看看这小子与熊家谈得怎样,竟然就死在了这里,可惜了。”
陈薇慢慢的站起身,不想理这个人,像没魂似的转头就走。
“去哪里?”那人喝住她。
她没停,继续往前,口中道:“离开这里。”
“离开,谁准你离开?”
“他死了,这不是比你要我用药的结果还好?你还要我做什么?”
“别忘了,还有孔有力,就算现在你是寡妇,你也要留在孔家,伺机而动,小妹。”那人说到最后时刻意加了一句“小妹”。
“别叫我小妹,”陈薇狠狠的回头,又一步步的逼近那人,“孔家是我们的恩人,你到底要将他们害到什么程度,你于心何忍?”
那人冷冷的笑:“我们陈氏一族还有心吗?没错,孔家是我们的恩人,但那是以前,他现在是我们杀死那狗皇帝的拌脚石,为了我们陈家能报仇,杀光孔家人又如何?”
“你疯了。”
“长长十年在那个鬼地方不疯才怪,”那人也凑近她,恶狠狠道,“动手前你就应该知道是这样的结果,你不要到这个节骨眼上才跟我说你良心发现,不干了。”
他不说这句还好,一说,陈薇猛的伸手抓住那人的衣领:“是你用小七逼我,是你和那个人用陈氏全族人的命逼我,你摸摸自己的心,你还是陈家的人吗?你还是小七的大哥吗?”
那人的眸光闪了闪,却即刻恢复,拉掉陈薇的手道:“他没有逼我们,是我们自愿的,我们自愿与他合作一起杀死那个狗皇帝,替我们的爹娘报仇,你现在不理解,总有一天,你会知道我做的是对的。”
“你放屁!”陈薇死死的咬住唇,血丝从嘴角流下来。
那人只是冷冷的看着,眼中有残忍和固执,他相信自己做的没错,他要报仇,要夺回陈家的一切,有什么不对?
他抬头望着黑洞洞的天,然后慢慢的从怀中拿出一张纸来扔给瘫坐在地上的陈薇:“小七刚学的字,大夫说他有好转。”
如同宝贝一般,陈薇死灰般的眼顿时亮了几分,捡起地上的纸,打开看时,却是歪歪扭扭的几个字:小七想姐姐。
眼泪顿时如泉涌,她将纸盖在脸上,口中不停的叫着“小七,小七”。
那人看她如此,冰冷的脸上并没有任何侧隐之色,只是哼了哼,道:“小七和其他陈家人都在他手中,你知道你违背他的意思,他们的下场会如何,这应该不用我再三强调吧?”
陈薇身体震了震,放下手,脸上已冷下来,呆呆的看着那堆火,好一会儿才道:“好,我回孔家去。”
那人转头盯着火,眸色中闪着狠厉之色,道:“你不止要回去,而且要做一件事。”
“何事?”直觉是不好的事,陈薇的身体微微抖了一下。
“他要我们拿到孔家的兵法图,我在想,孔不二已死,如果孔有力也没命,只剩下孔全一个老头,孔家就名存实亡,要得兵法图还不容易吗?”
陈薇猛的瞪大眼,她知道他想做什么了。
“杀了孔有力,现在是个机会,这样红衣社攻进太原就易如反掌,真是一举两得。”那人道。
孔有力说过就算孔不二有意外也不会施以援手,但心里总是不安,方才他听到有人来报,龙王庙着火了,更是心急如焚,但他不能离开,他要镇守太原城,所以只有让人再探。
“真不该让他去的。”他一手握着拳,拍着另一只手,在原地走了几圈,然后忽听有人来报。
“将军,三爷的夫人回来了。”
孔有力一愣,道:“那三爷呢?”
那人道:“没有看到,三爷的夫人好像受了重伤。”
孔有力眉一拧,马上道:“快让她进来。”
陈薇身上真的都是伤,好几处烧伤,气息咽咽,似乎连说话也困难。
“嫂子,发生了什么事?”孔有力难得靠得陈薇这么近,只因心中关切着孔不二的生死。
陈薇张了张嘴,却因为声音极轻,没办法说听清楚。
孔有力只好抬头问将陈薇带回来的几个黑衫军:“到底怎么回事?”
黑衫军中的一个道:“将军,我们到时龙王庙已经烧成灰烬,我们是在旁边的草丛中找到夫人的。”
孔有力心中“咯噔”一下,烧成灰烬,那是不是说明老三已经被烧死在里面?他看身旁的陈薇嘴巴还在张合,也顾不了这么多,凑上去道:“你告诉我,老三在哪里,死了没有?”
陈薇还是说的极轻,让孔不力不得不更贴近她,好听得更清楚她在说什么,却完全没有看到陈薇眼里的绝望,是那人设得计,因为只有担心自己兄弟的安危,孔有力才会泄下防备,从不让人近身的他,此时靠她这么近,只是为了听到自己家兄弟的生死,而她却要利用了这一点。
看似捂住腹部伤口的手动了动,她直接手一场,袖中藏着的匕首对准孔有力的胸口刺了下去。
“嘶”的一声,孔有力反射性的向后退,同时一掌拍出,将陈薇打飞出去。
匕首扔是刺进了孔有力的胸口,却不是要害,而陈薇却扒在地上,一口血喷了出来。
“大哥。”与此同时,有两人冲进来,其中一个冲上去,一把扶住孔有力,孔有力抬眼一看,却是孔不二。
“老三,你没死。”孔有力大喜,稳住身形,抚住伤口,血不停的往下流着,表情却极镇定,只是多了欣喜。
“我来看看。”身后的熊莲上前去,想看孔有力的伤势。
孔有力并不信任此人,向后退了退,孔不二却道:“且让他看看再说。”
孔有力这才任他检视自己的伤口。
“三爷,夫人怎么办?”下面有手下问了一句,陈薇一直在吐血,人已要晕过去。
孔不二头也没回,道:“押入大牢。”
“是。”那个领命,与几个人拖了陈薇离开了,地上留下一大滩血。
孔有力看了眼自己的兄弟,道:“她中了我一掌,活不过今晚。”
孔不二眸光闪了闪:“死了最好。”
孔有力没有再多说,低头看熊莲替自己的伤口止血,孔有力的伤并没刺中要害,他替他拔出匕首,上完药,包扎完,便罢手了。
然后忽听得,外面有人在喊:“下雨了。”然后有兴奋之声
孔不二跑到窗口,打开窗去看,却是倾盆大雨,方才因为混乱,谁也没有注意窗外雨声不绝。
“天助我也!”他大叫一声,回头对熊莲道,“熊二公子,你当真神算啊。”
熊莲只是淡淡一笑,看着手中那把方才插在孔有力胸口的匕首道:“我还想看看你家夫人的伤势。”
孔不二顿时一怔,盯了熊莲半晌,好一会儿,转头看着窗外,道:“随你。”
熊莲走过去,将那匕首扔到窗台上,极低的说了一句:“你其实心里都明白,何必为难她?若她真有心杀你大哥,刀上为何没使毒?还为何故意偏了几寸?”说着经过他,往关陈薇的大牢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