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2章 父与子2
门扉洞开着,阳光从门外倾泻进来,陈青萝和宁春宴站在光里,如同将这个小世界撕开一个裂口。
麂皮短靴,笔直长腿,飒爽的裙摆,瀑布似的长发,两人眉梢眼角满是不屑与睥睨,这样的女人足以调动起男人狮子般的征服欲。石同河和房瀚霖同时扬起眉毛。
就在此时王子虚在两人身后探头探脑地出现,就如同一首交响乐里奇峰突起一块不和谐声部,原来是蹩脚的萨克斯手毁掉了整个演出,石同河迅速地耷拉下脸,眉毛抖动起来。
由于研讨会即将开始,许多业内人士都在此处,陈青萝又属于那种深居简出的作家,宁春宴更是掌握着小王子的独家消息,两人都属于稀有怪,下一秒,就有不少编辑刷新出来,人群像草原上咩咩叫的黄羊一样围拢上去。
“陈青萝老师,最近有没有新作?”
“陈老师,我们杂志能跟您约个稿吗?”
“宁春宴小姐,会后有没有空,能给个机会出去坐坐吗?”
“宁编,方便聊聊小王子的情况吗?”
人墙高耸,一时间铁骑突出刀枪鸣,陈青萝和宁春宴却显得驾轻就熟,宁春宴微笑着迎来送往,陈青萝则秉承着一贯风格,沉默着劈波斩浪一般从人群中开了一条通道。
王子虚乖乖跟在她背后。
“原来你应对这种场合一点都不怯场啊。”王子虚小声冲陈青萝嘀咕,然后被萝小姐凶狠地瞪了一眼。
气还没消呢。
搞保密措施搞到我们萝小姐头上了,简直比等待戈多还要荒谬,这和查卧底查到教父身上有什么区别?
王子虚那死出还装,成天愁眉苦脸像,自己还因此忧心忡忡了很久,起码3天都没有起舞(按照尼采的观点就相当于浪费了3天的人生),感觉像个傻子。
两人走出人丛,就跟石同河的视线撞上了,接着,陈青萝和王子虚又瞥到了郝成梁。
王子虚默默挪开了视线;而陈青萝冷笑一声。
郝成梁额头上顿时又冒出许多细汗。
冤家路窄。
这个人是王子虚稿子遭遇的直接肇事者,从结果上讲,他导致了《石中火》登上了更高的杂志,摸到了文学殿堂的门槛,但那是因为他挺过来了,如果他没有挺过来,郝成梁将是《石中火》胎死腹中的堕胎药。
他不是那种睚眦必报的人,除了请他在滨海路吃饭的饭钱他有点心疼外,他只将好郝成梁视作进取路上的绊脚石,过去就过去了,他并不觉得有必要从他身上踩过去。
但是陈青萝就不一样了。她不喜欢惯着别人。
她径直朝郝成梁走过去。
纪少飞率先站起来跟她打招呼:
“陈青萝老师!”
陈青萝冲他点了点头,越过石同河的视线,直接望向了郝成梁,道:
“郝编辑,真不巧,又见面了。”
房瀚霖饶有兴致地盯着她,道:“青萝,你跟他认识?”
房瀚霖在《现代》做编辑的时候,发过陈青萝的作品,所以语气甚是熟络。
“两个月之前,我跟他打过一通讨论热烈的电话。”
“哦?你给《古城》投了小说吗?”
“不是我,是这位王子虚。”
陈青萝说完,在场的众人表情各异,石同河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了,郝成梁手掌微微颤抖起来,而纪少飞脸上浮现出了笑容。
“他就是王子虚?是那个《石中火》的作者王子虚?”
王子虚轻轻点头:“是我。”
“你好你好!”
纪少飞起身跟他握手。
陈青萝说:“两个月前,我跟你打电话说,为什么你压着王子虚的稿子不发,你说,这篇稿子没有达到你们编辑部的期待,现在你还这么认为吗?”
郝成梁汗如雨下:“人人都有看走眼的时候,当编辑难免不看走眼一两篇稿子。”
“稿子是石同河推荐到你们编辑部的,我也用作家的眼光担保这篇稿子,你却说,你瞧不上,这种情况还坚持退稿,恐怕很少有编辑会这么做吧?”
如果有可能,郝成梁真想当众求她别说了别说了,此时只能闭上嘴,眼观鼻鼻观心,装没听到。
陈青萝又说:“我当时说,这篇稿子有资格登上《获得》,你说,这篇稿子要是登上《获得》,你就不当编辑了。”
郝成梁错愕地睁开眼:“这个我没说过吧?!”
“哦,那我记错了。”
陈青萝没记错,她故意乱说的。郝成梁有没有说过不重要,才挤兑他两句怎么行?根本没爽到。她才不管这那的,打人要打脸,落井当下石。
总之说完之后,心里爽多了,连刚才被王子虚影响造成的创伤都遗忘了不少。她很干脆地结束了对话,飘然远去前面的座位入座。
纪少飞脸上彻底乐开了。他单知道郝成梁有退稿这回事,他不知道当时竟然是如此戏剧性的退稿――郝成梁力排众议、坚持己见、毅然决然地退了稿,然后,叭,人家上《获得》了。
太有节目效果了,他打算把这事说给每一个认识的编辑听。
不过眼前的当务之急,是跟意外收获聊聊。
他刚才跟王子虚握了手,还拉着没放呢(期间王子虚挣了好几次没挣脱),他正要开口自我介绍,房瀚霖又强插一杠子,搂住了王子虚的肩膀。
“你就是王子虚?嗯,很年轻很年轻,比我想象中还要年轻,你是怎么写出来《石中火》这样的重量级长篇的?哦,我先自我介绍一下,我是房瀚霖,前《现代》的主编,现《歌行》的总编。我在业界略有薄名,这位纪少飞,就是我的徒弟……”
他搭着王子虚的肩膀,有意无意地把他往外扭,一个太极式旋转,就要把王子虚的手抽离纪少飞的控制,纪少飞当即在心中怒骂这老狐狸,简直为老不尊,他不肯退让,连忙跟进道:
“我确实是承房老师的教导,现在老师已经半退隐,正该我这样年轻一辈继承老师的遗志……哦说错了,是意志。我们《间》杂志正缺一个长篇连载栏位,不知道您有没有兴趣……”纪少飞和房瀚霖当场上演师徒反目戏码,明褒暗贬、阴阳怪气、推拉摇移,各种招数使了个遍,王子虚夹在其中苦不堪言。
石同河看得甚是没趣,默默起身,说:“我先出去了。你们研讨会……加油。”
房瀚霖跟他打了个招呼,就目送他离去,看着石同河的背影,心中有几分狐疑,皱起眉想了想,又放下眉头。
多年编辑经验,让他在听到陈青萝说“石同河”推荐的那一刻,感到有些蹊跷,尤其是王子虚和石同河之间,状态十分不对。
如果石同河推荐了《石中火》,他不会在听到这个名字时表现得一无所知,更不会和王子虚一句对话都没有――石同河不主动跟王子虚说话也就罢了,王子虚甚至都跟他招呼都没打一声――一般这种级别的前辈提携,那后辈可是要感恩半辈子的呀!
不过,这关他这个半退隐的编辑什么事呢?
作家之间打得再厉害,也不管编辑部的事,他们不参与作家间的恩怨,发点战争财,多收几篇稿子,倒是很有兴趣。
石同河走出门,有几分落寞,司机正蹲在坛旁抽烟,看到他,摁熄了烟头,拍拍手走过来。
“老师,要走了吗?”
“先去酒店等吧。研讨会开完再走。”
“好的。”
他正准备上车,山路下面,两个学生骑自行车上来,为首的看了石同河一愣:“爸。”
“嗯。”石同河看着石漱秋,只是冷淡地应了一声,语气不算好。
石漱秋比较敏感,眼神摇晃一阵,问:“爸,那个……”
“我知道。”石同河打断他的话,“你研讨会好好表现,不要分心。”
“嗯。”
父与子的默契,让两人无需多言,甚至不需要说出关键词,就交换了信息。
石漱秋知道他已经知道了,他也知道石漱秋知道了。
石漱秋心情有些糟糕。他也好,石同河也好,之前根本没有将王子虚当过对手。哪怕知道对方想要参与翡仕文学奖的竞争,也没有这样想过。
王子虚的稿子的事情,本来只是顺手为之。他有些气不过丢了面子,石同河也只是简简单单打过两个电话,对于他们来说,只是生活中无数细碎片段当中的一个。
那之后,对于王子虚的编排和奚落嘲讽,石同河都不知情,他也只是稍微引导了一下。没想到,一夜之间,突然对方就成了一个需要重视的人物了。
如果早知道这样,何必树敌呢?
石漱秋有点郁闷。
石同河走后,章畴从后面凑过来:“老石,伯父怎么了?怎么看着有点不高兴?”
石漱秋一皱眉,不耐烦地开口道:“你别管。”
说完,又叹了口气,说:“你进去吧。”
章畴不知道王子虚登了《获得》的事,他也不知道该怎么提醒这个小弟注意。
……
王子虚好不容易才从众位编辑手里溜出来,遥遥看到陈青萝的背影,他率先跑过去,在一旁坐下,低声说:
“这样得罪郝成梁,是不是不太好?”
陈青萝斜眼看他,没好气地说:“你怂了?”
“不是,我是说,你本来跟他无冤无仇的,为了我得罪他,会不会影响你以后发表作品?”
毕竟郝成梁也不是一个刚入行的编辑,这样的人,你得罪了,人家人脉遍地,指不定在不知不觉间又连带着得罪了谁。
以前他觉得,只要小说写得好就够了,自从吃了这一次亏,他才知道被人针对有多难缠。他是真担心影响到陈青萝,心里挺过意不去。
陈青萝冷“哼”了一声,语气软化不少:“不用你管。”
“我担心……”
“不用你管。”
“……”
突然之间,王子虚觉得这个场景似曾相识。
也是陈青萝坐在自己右边,也是一样的座位。
陈青萝也是一样的犟种且臭脸,说着“不要你管”。
简直就好像……
回到了高中时节。
“我就管。”他脱口而出。
“就不要你管。”陈青萝不甘落后地跟进。
“我就管。”
“就不要你管。”
“两位……”一个女老师不好意思地走过来打断这场孩子气的吵嘴,对王子虚说,“麻烦问一下,您的座位是在这里吗?我在名单上好像没看到你的名字……”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