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辞很久没有用过这套工具,有些手生,等修补完景明帝的遗体,已经是一个时辰后的事了。另一边,孟璟也将该交代的话跟李忠交代完,重新回了内殿。
“王爷,你过来看看……”楚辞直起身子,冲着孟璟招了招手。
孟璟听到楚辞招呼,顺着她的指引朝景明帝**在外的胸膛看去,果然已经看不出剑伤的痕迹,只有几块溃烂的疮癍躺在哪里。
“不错!”孟璟冲楚辞点了点头,“你做的很好。”
楚辞见孟璟满意,也松了口气,她开始收拾手边的工具,收拾完后,交给折夏道,“将东西送回去吧!”
折夏应了声是,提起工具箱朝外走去,悄无声息的离开了乾元殿。
一切收拾妥当,孟璟扬声又朝外叫了一句,不多会儿,李忠便从外面走了进来。
孟璟扫了他一眼,沉着脸,冷声道,“皇上没等到退热,殡天了!”
李忠抬头看了孟璟一眼,下一刻,猛地跪倒在地上,朝着床榻上的景明帝磕了个头。纵然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可到这一刻,他喊出“皇上殡天”四个字时,声音还是忍不住颤抖起来……
不到半个时辰,景明帝薨逝的事情就传遍了整个皇宫。
芳华殿,皇贵妃听阿橘禀告这个消息时,一时还有些难以相信,她瞪大了眼睛,震惊的看着贴身宫女,反问道,“你、你说什么,皇上……皇上他怎么样?”
“娘娘,皇上殡天,皇上殡天了啊!”阿橘激动的又重复了两遍,眼里闪烁着快意的光芒。
“皇上殡天了……”皇贵妃终于听清楚身边人的话,她冷艳的唇角慢慢的,不受控制的扬了起来,口中喃喃着,“他死了,他终于死了!”
“是啊,娘娘,他终于死了!”阿橘低声的说着。过了会儿,她又像想起什么一般,凑近皇贵妃,道,“对了,娘娘,奴婢还听说了一件事,南郡王府的世子妃已经调制出了可以医治花柳病的药,这意味着您有救了!”
“真的?”对皇贵妃来说,这个消息比景明帝死了的冲击力还要大,她一激动,直接从凤座上坐了起来,一瞬不瞬的盯着阿橘道,“阿橘,你说的是真的?”
“自然是真的,奴婢不敢欺瞒娘娘!”
阿橘道。
皇贵妃得知这个消息,再也等不及了,她看了阿橘一眼,急声吩咐道,“快伺候本宫换衣服,本宫要去乾元殿!”
“是,娘娘!”阿橘垂眸,眼睫轻轻的颤了颤,带着几分有些诡秘的心思,扶着皇贵妃朝内室走去。
等皇贵妃换了衣裳赶到乾元殿时,东宫太子孟胧也到了,正端端正正的跪在景明帝的龙床前。在他身边的则是孟璟和楚辞。
“娘娘来了……”李忠是最先看到皇贵妃的人,他忙叫了一声,沉吟片刻后,又道了声“节哀”。
皇贵妃点了点头,在孟胧身边跪下。
楚辞看到皇贵妃跪下,不由抬起头看了她一眼,只见她**在外的皮肤都是光洁如玉的,没有一点生红疹的迹象,也不知道是压根没被传染,还是得天独厚,发作的迟。
不过也是托了景明帝“包庇”的福,她提纯出来的原本给景明帝一个人用的青霉素针剂,现在只能便宜她了!
楚辞这般想着,嘴角微微的动了动。
她又跪了小半个时辰,朝中大臣才陆陆续续的进宫来。
因着景明帝登基也有十几年的缘故,他的陵寝以及一应殡葬用度都是提前准备好的。
大臣进宫后,孟璟便带着孟胧去外殿接待了,内殿则交给了皇贵妃。
皇贵妃心中虽然恨景明帝恨的厉害,但表面上却一点都没表现出来,她按着帝王殡葬规制,有条不紊的带着宫人给景明帝梳洗,穿寝衣……
做完这一切后,她才注意到旁边的楚辞。
因着还有事相求的缘故,她对楚辞的态度异常客气,“这里世子妃也帮不上什么忙,熬着也是无用,不如本宫让人送世子妃回去,你在宫里呆了一天,也该回去梳洗梳洗的。”
“也好!”楚辞对于这点倒是没有什么异议,她冲皇贵妃轻轻的福了下身道,“那就有劳娘娘你了!”
“阿橙,你替我送世子妃出宫!”皇贵妃勉强的弯了弯唇,看向自己身边的另一个大宫女说道。
阿橙忙躬身应下,转而带着楚辞朝外走去。
外面,折夏也已经去而复返,等在露台下。
楚辞看见折夏的身影,想了想,停下步子,含笑冲阿橙道,“姑娘送我到这里就可以了,里面皇贵妃要办的差事也不少,你还是回去帮着她罢!”
阿橙眼尖,方才顺着楚辞的目光,也看到了等在露台下的折夏,当即恭敬的行了个礼,就止住了脚步,目送楚辞走下露台,随折夏一起离开。
出宫的路上,楚辞又遇上了匆忙进宫的定南侯。
定南侯在她面前停了下来,一拱手,拧眉狐疑的问道,“世子妃这是要出宫去?”
楚辞有些不自在的看了他一眼,点头道,“是要出宫去……我就不耽搁侯爷时间了!”说着,她朝定南侯福了下身,绕过他便继续朝宫外走去。
定南侯看着楚辞仓皇离开,脸上露出一抹失意来,不过很快,他又撇开这点情绪,继续往乾元殿的方向走去。
楚辞出宫后,坐车直接回了楚宅。
她没想到的是,会在楚宅看到袁晗。
“师父,你怎么回来了?”她三步并两步的迎上去,衔着笑问道。
袁晗眉目之间却有几分凌乱之色,他并没有回答楚辞的话,而是看着她询问,“听王爷说,觉明那个老贼秃在你的手里?”
楚辞下意识的点了点头,“是在我手里,师父寻他有事吗?”
袁晗松了口气,“既是在你手里,我就放心了。”顿顿,又道,“其实,这段时间我也想了很多,以前我一直将师父的遗训奉为圭臬,又一直想亲手报仇,所以才束手束脚,蹉跎了这些年岁……可这几天,我总觉得我好像命不久矣了,有些事情我也不想再空等下去了,我想亲自杀了觉明,替我自己,还有……报仇!”
“师父的意思是,你决心不理会你师父的遗训了?”楚辞诧异的反问。
袁晗点了点头,又摸了把自己的胡子,道,“人活着,原本就是该快意恩仇,有仇报仇,有怨报怨的,若是太拘泥,还不如死了干净痛快!”
楚辞听他这般说着,轻轻的点了点头,“师父到老能想通这点自是好的,可现在情况已经发生了改变……”说着,她便将当今皇上殡天的事情说了一遍。
说完,又道,“东宫太子孟胧曾被我救过,算是欠我一个人情,若是师父肯再等一段时间,我定有办法让朝廷出面将觉明逐出承天寺,这样,师父就不用违背你师父的遗训了!”
“不用!”袁晗看了楚辞一眼,毫不犹疑的拒绝道,“我说了,我已经想通了,师父的遗训在我眼里已经不算什么了!”
“真的……不算什么了吗?”楚辞有些怀疑,那是他守了八十余年的遗训啊,难道就这么轻易的看开了。
袁晗叹了口气,“真的,真的不算什么了!我想,若是师父知道我今日的处境,他肯定是愿意看着我手刃仇人的,可若是他不愿意,那只能说明,他不配做我的师父,我与他恩断义绝就是!”
楚辞看着袁晗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却忍不住问,“师父到底是怎么想通这些的?”
袁晗听她这般问,抬头看了她一眼,沉默许久后,叹息道,“好吧,为师跟你说实话,这些的确不是为师自己参悟透的,而是受了……孟璟那小子的提点。”
“原来是这样!”楚辞心头总算豁然开朗,然后笑着看向袁晗道,“觉明关在城外的暗牢,那我这就派人随师父走一趟?”
袁晗深深的看了她一眼,“嗯,尽快吧!”
楚辞点了点头,也不迟疑,直接点了连个青龙卫护送袁晗去城外暗牢。
可她没有想到的是,到了夜里,青龙卫回来了,袁晗却没有回来。
问及青龙卫,青龙卫只道,袁晗到暗牢后,就生生的断了觉明的四肢,又给他喂了一种吊命的药,留下一句他打算回故里,便带着被装进坛子里的觉明离开了。
楚辞听完,只觉得唏嘘不已,八十多年过去,袁晗还是忘不了当年那个女子。
他如今所言的故里,应该便是那女子的埋骨之处罢!
也罢也罢,就让他走吧,也算全了这段时间的师徒情分。
一夜安睡。
第二日,她天一亮就起来了,原本还想问问折锦天子薨逝她要守的规矩,谁知还没来得及问,孟璟手下的暗卫却过来了,表示孟璟已经准了她的病假,国丧期间不必进宫。
楚辞听后,轻松之余,也松了口气。
景明帝那样的人,她确实不愿意为他穿白、下跪、守孝。
不过,因为这个病假,她也不方便出门就是了。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都只能呆在楚宅……陪陪两个小宝贝,照看黄良梦,继续研究提纯青霉素。
等黄良梦病愈被送走时,差不多也到了景明帝封棺下葬。
药房中,黄良梦跪在楚辞的面前,感激又不舍道,“世子妃对阿胭的大恩大德,阿胭无以为报,只能等来世再为世子妃当牛做马!”
楚辞上前,将她扶了起来,轻拍着她的手,道,“傻姑娘,我要你当牛做马做什么,你以后好好的生活,好好的照顾自己就算对得起我了!”
“世子妃……”两行感激的热泪顺着黄良梦的眼角流出,她终是忍不住,跪下来,又重重的朝楚辞叩了三个头,任凭楚辞怎么阻止都阻止不了的那种。
叩完头,她又给楚辞留了准备投奔的亲戚的住址,才一步三回头的离开……
楚辞将她送到了楚宅门口,又看着她上了马车。等到马车驶出巷子口,才转身回了宅子。
“姑娘,姑娘!”
谢辞居中,楚辞刚坐下,抱起辛儿,吴婶激动的声音就从外面穿了进来。
楚辞不由挑眉朝外看去,扬声疑惑道,“吴婶,怎么了?”
外面,吴婶还未开口,屋里就响起一阵熟悉的脚步声,接着,寝房的帘子被掀起,一张令楚辞朝思暮想的脸闪了进来,大步的朝楚辞走来。
楚辞看着那张熟悉的面容,闻着他身上熟悉的熏香,整个人都愣怔在那里,甚至有些怀疑自己眼花。
随侍在旁的芸娘也有些怔怔,不过她反应快些,叫了声“姑爷”,下意识的就将楚辞怀里的辛儿接了过来,又给她旁边的青苗使了个眼色,青苗会意,也飞快的抱起小尔,两人一前一后朝外走去……
经两人这么一打岔,楚辞总算回过神来,她腾地一下从罗汉**站了起来,朝不远处的陆小郡王扑去。
陆小郡王眉眼一弯,张开手臂,将心爱的人整个包进怀中,在她耳边沙哑道,“娘子,我回来了!”
楚辞死死的抱着他的腰,久久都说不出话来,只眼圈红的厉害。
久别重逢的两夫妻就这么抱着,直到很久后,楚辞才松开他,带着微弱的哭腔,质问道,“你怎么也不写封信,突然就回来了?”
陆小郡王听着楚辞的质问,抱怨,饱经风霜的脸上露出一抹宠溺至极的笑来,“为夫不是想给你一个惊喜吗!”
“喜没有,惊倒是有!”楚辞嗔了他一眼,还是怨怪他不给自己去接他的机会。
陆小郡王听她这般说着,眼底的笑意更深,他微微低头,在她唇角啄了一下,低低的诱哄,“真的只有惊,没有喜?”
楚辞眼圈又是一红,再次抱住他,脸颊贴着他的胸口,瓮声瓮气道,“好了我承认,有惊也有喜……我、我很欢喜……”
“娘子真乖!”陆小郡王说着,用力的在她后背摩挲了两下。
楚辞又在他怀里赖了一会儿,才像是想起什么一般的问道,“对了,相公,这次就你一个人回来吗?父亲和兆华,还有阿昉呢?”
陆小郡王听她这般问,眉头微微皱了起来,沉默了很久,才轻揉着她乌黑顺滑的发丝,道,“只有我一个人回来了,父亲和兆华都在金陵宅子……还有,秦昉和兆华和离了。”
“和离了?”楚辞惊讶,顿了顿,又小心翼翼的试探,“是因为我吗?”
陆小郡王低头看了她一眼,摇头哂笑,“跟你有什么关系,所以害人的恶事都是她自己坐下的,又没有人把刀子架在她的脖子上逼迫她……阿辞,你别多想,我知道这些事情都不管你的事,不会迁怒到你身上的。”
楚辞被他这一番话说的眼睛又红了,她紧紧的抱着他的腰,贴着他的臂膀,仰头看着他的眼睛,问,“可你有没有想过,若是当初你不娶我,说不定,你的妹妹,你的娘都还好好的……总不会落到今天这个地步。”
“不会的!”陆小郡王打断了楚辞的话,他微微垂首,一脸肃然的和楚辞对视,“不会的。阿辞,我始终相信,结实你是我的幸运,也是陆家的幸运,不说别的,只说祖母那件事……你为陆家付出的已经够多了,只是有些人不懂得珍惜……”
说到这里,他抬起头,微微停顿了一会儿,又接着道,“我们家那些事情你也知道的,二叔、三叔都不是什么善茬,底下几个兄弟姐妹也是狠的,倘若没有你,他们说不得还会惹出更大的事情,只不过后来,因为你,那些事情全都避免了罢了!”
“阿辞,你信我,你真的很好了,你对陆家的人很好,包括三婶和阿盈,你对每一个人都很好,你不必因为任何人而愧疚,因为就算有相欠,也是他们欠你的!你不欠他们!”
“相公!”
楚辞听陆小郡王说起这些,只觉得眼眶酸涩的厉害,她轻轻一眨眼皮,滚烫的热泪就从她眼中流了出来,打湿他身上微凉的春衫,“相公,你怎么这么好,怎么这么好!”
“因为……我的娘子是世界上最好的女子啊,我若是不好,又怎么能配得上我的娘子!”陆小郡王一面帮楚辞擦泪,一面抵着她的额头低低的说道。
夫妻两人四目相对,眼底尽是情意绵绵,再也控制不住心中狂涌的爱意和感动,拥吻在了一起……
楚宅外,摄政王府的马车上。
孟璟已经有一个多月没有见楚辞和两个孩子,他原本是想趁着今日有空,来看一眼的。
可谁知,他的车骑刚到楚宅的巷子,就看到陆小郡王下马,进了楚宅的大门。
陆邑风,他回来了啊!
孟璟看着已经重新合上的门,眼底闪过一抹黯然,一抹嫉妒,突然就用力的咳嗽起来。
随侍在旁的韩苍见状,一下子担忧起来,他慌忙摸出楚辞给孟璟调配的药丸,朝孟璟递去,孟璟接过药丸,想要送进嘴里,可一时间,手腕却抖得根本无法递到唇边。
药丸有一把多,有几颗,甚至受不住他的抖动,朝地上滚去。
“王爷!”韩苍忍不住叫了一身,他单膝跪着上前,帮孟璟将药送到唇边。
孟璟吃完药,脸色又白了一会儿,才将将缓过来。
而被他仍在一旁的帕子,雪白之上,赫然一团殷红。
“王爷,我们现在是……”又过了会儿,韩苍忍不住问道。
孟璟冷冷的看了他一眼,道,“打道回府!”
“是,王爷!”韩苍松了口气,然后冲着外面吩咐了一声。
下一刻,马车便往回走去。
楚宅之中,楚辞和陆小郡王久别胜新婚,浓情蜜意了好几天,才想起孟璟来。
尤其是,袁晗已经带着觉明离开,四儿也回了楚宅,他那边实在没有人照看。
这几天,陆小郡王也听楚辞说了孟璟为他一剑刺死景明帝的事情,所以在楚辞提出去摄政王府的时候,他并没有拒绝,只是含笑握住了她的手,宠溺道,“我陪娘子一起去!”
楚辞与他对视,轻轻的“嗯”了一声。
一个时辰后,楚宅的马车在摄政王府门口停下。
楚辞在陆小郡王的护卫下,踩着车梯顺利的下了车,她以为,凭着她与孟璟的交情,轻轻松松的就能进摄政王府,可谁知,刚到门口就被两个面容肃冷的侍卫给拦了下来,“世子妃且慢!”
“两位这是何意?”楚辞抬头,目露疑惑的朝二人看去。
高个的侍卫看了她一眼,抱剑拱手道,“回世子妃的话,并非卑职有意阻挠您,而是王爷根本不在府中。”
“王爷不在府中,那他去哪儿了?”楚辞眉头一皱,下意识的问道。
侍卫又拱了下手,道,“回世子妃,新帝登基,王爷出去寻访各郡了!”
寻访各郡。
楚辞听着这个借口,很久都没反应过来。
直到陆小郡王上前,轻轻握住她的手,在她耳边道,“娘子,既然王爷不在,我们就先回去吧!”
事到如今,也只能这样了!楚辞收回目光,冲那两个侍卫点了点头,便朝楚宅的马车走去。
上了车,车夫驾车打道回府。
楚辞则是蹙眉深思起孟璟离开京城的事,他为什么会突然离开京城呢?是真的有事,还是他的身体突然恶化了……
想到第二种可能,她只觉得自己的心狠狠的揪了起来。
一旁的陆小郡王虽然不知道楚辞在想什么,但是看她的表情也能猜出个大概。
“娘子若是真的关心摄政王,不如回去后,再问问娘子身边的青龙卫,说不定他们中有人会知道王爷的行踪。”
“嗯。”楚辞一脸苦笑的冲陆小郡王点了点头。
而另一边,往北而去的官道上,一辆再普通不过的马车里,孟璟和韩苍对面而坐。
韩苍看着身子越来越差的主子,疑惑的问,“王爷,您让马车一路往北,不知是想去哪里?”
“并州!”孟璟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