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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不渡美人关

臣服 安妮薇 16784 2024-10-18 08:21

  

  皓月当空,顾府朱漆广门前,花扬扯了扯头上的兜帽,借着夜色翻入顾府,很快进到了顾荇之的院子。

  小院静谧,没有掌灯,那一丛经年不变的湘妃竹依旧芃芃。花扬有些恍惚,行过去的时候才发现湘妃竹旁边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架木秋千。

  她怔了怔,半晌才想起来,好像……之前两人决定成亲的时候,这是顾荇之提议的。

  花扬感觉登时有些微妙,像是心里的一块肉被揪起,细细地碾了碾,带来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甜意。

  “喵呜。”

  不远的地方传来一声熟悉的猫叫,花扬看见阿福停在三步之外的地方,警惕地打量她。

  许是故地重游,总归是有着几份情怀,花扬现下竟然破天荒地不想收拾它,而是对它友好地招了招手。

  阿福瞪着圆溜溜的黑眼睛,毛绒绒的耳朵左右转了转,半晌,迟疑地向前迈出一步。

  花扬起身揪住了它的后脖子,一把拎到自己怀里。阿福象征性地挣扎了一下,很快便妥协了。

  她很是满意,抱着猫,哼着曲儿往顾荇之的寝屋去了。

  虚掩着的门并未上闩,屋里暗沉沉的,也没有人。花扬摸到门旁边的矮柜处,点燃一盏烛火。

  视野里亮起来,眼前的场景却是格外陌生。若不是那张自己不知赖着睡了多少次的床还在,她都要怀疑这是走错地方了。

  原本空阔的寝屋里竟然添了好些家具,将整个空间都塞得满满当当。

  花扬无声地笑了笑,将怀里的阿福放下,抬手去抚那些物什——每一样都是她亲手在清单上写下来的。

  最后她的手在顾荇之的衣架上停下了。衣架上挂着那一晚他穿过的睡袍。

  花扬取下长袍,将其罩在了自己身上,深深地吸了口气。

  这时门外传来动静,花扬赶紧灭了烛火,看见顾荇之步履疲倦地走进来。

  没有点灯的屋子里,月色皎皎,从菱花纹茜纱窗上流淌进来,落在空****的衣架上,在地上投下一道寂寥的影。花扬这才惊觉自己还披着他的外袍,拽着襟口的手一颤,难得紧张了一息。

  好在顾荇之今日许是太累了。他进门后便借着月色,径直去了净室。

  花扬躲在屏风后,静静地凝神看他,连呼吸声都隐去了。

  她看见他的手指停留在那道她留下的伤口处,一遍遍缓慢地抚摸着,好似在把玩什么心爱之物。

  伤口已经愈合了,不仔细看根本不会知道它的存在,就如同她和他的那些过往一样,都要细细地想,才能抓住一点点尾巴。再过些时日,她在他身上留下的这唯一痕迹,大约也该消失了。

  顾荇之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过去的。困意袭来之后,一段故事再次涌入了他的梦境。

  同样也是在绍兴十四年,南祁与北梁的春猎之后。午后蝉鸣声声,直叫人眼睛发胀。顾荇之放下手头的案卷,烦躁地揉了揉眉心。

  旁边跟着他熬了一夜的秦澍觑他一眼,敢怒不敢言地长长叹出口气。

  顾荇之仿佛没有听到,兀自揉了一会儿,又拾起案卷。

  “顾和尚,”秦澍终于忍不住开了口,语气哀怨道,“你到底在执着什么?”

  顾荇之没理他,拂开秦澍的手,继续看起案卷来。

  秦澍只得抢过他手里的东西,躺到两人面前的书案上,将所有案卷都牢牢压在了自己身下。

  “她就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刺客,咱们要找的是幕后布划之人,你花这么大力气,紧咬着她不放有什么意义呢?”

  顾荇之的脸色不变,作势要掀桌子,秦澍吓得赶紧跳了下来,顺手又抱住他的腰,哭丧着脸道:“这么多没有破获的杀人案,你这样一起一起地翻,要找到什么时候?你到底是想破案,还是单纯地想找人啊?”

  顾荇之闻言,眸色黯淡下来。

  是呀,这么没日没夜、漫无目的地找,他到底是想破案,还是单纯只想找到那个人……

  他一向知轻重、讲分寸,万事以大局为重,像这样不问缘由地瞎来,确实还是他入了官场以来的头一遭。

  “前日夜里……”顾荇之哑声开口,一颗心仿佛要蹦出胸腔,“她去我府上了。”

  对面原本还吊儿郎当半倚在桌上的人霎时坐直了,一脸惊诧地看着顾荇之,半晌说不出话来。

  “那……她不会是盯上你,想寻机会杀了你吧?”

  顾荇之摇头,深眸空空地落在身前三寸,道:“她留下些东西便走了,我没见到她。”

  “她留了什么?”秦澍问,等来的却是顾荇之一如既往的沉默。

  “大人!”侍卫疾跑而入,对两人拜道,“属下方才接到消息,大人要找的那个女刺客,已经被大理寺逮捕,现被关押在大理寺死牢。”

  顾荇之豁然起了身,语气肃然地问道:“什么时候的事?”

  “大约是前日夜里。”

  前日夜里……

  顾荇之心头一空,反应过来,就是她来找他的那晚被捕的。

  林淮景与他向来不对付,如今抓了这个把柄,想必是盘算着屈打成招、构陷他,毕竟之前两人的婚事是早已传遍了金陵的。

  顾荇之倒不是怕林淮景污蔑他串通刺客、贼喊捉贼,他怕的是花扬根本不会跟林淮景合作,到头来……

  “备车。”顾荇之袍裾一撩,凛着神色出了刑部。

  再后来的场景便很模糊。

  似乎是自己带着刑部的人去了大理寺,与林淮景一番对峙后,从死牢里找出了那个人。

  秦淮河一别,顾荇之是无论如何都没想到两人再次相见,居然是在大理寺的死牢。

  有风从头顶的天窗漏进来,将火把烧出的黑烟吹得晃**。牢房角落的阴影里,顾荇之看见她安静地半靠在墙上,双目微阖,人薄得跟张纸一样。

  身上的囚衣虽不见血,但那张苍白的脸却隐隐地透着她的虚弱。

  顾荇之知道,林淮景既要用她构陷自己,刑讯定不敢张扬,毕竟一个满身是伤的证人,便失去了所有的说服力。他将她带回刑部大牢。

  梦里的画面倏地慢下来,顾荇之看见自己行在通向刑部大牢的小径上。

  夜已经深了,除了夜巡的几个侍卫,路上看不见几个人影。小径两旁稀疏地点着灯笼,油已将近,昏暗极了。

  顾荇之说不出这一路自己都在想些什么,只觉步履怔忡,每一步都像是踩在了云上。

  大牢内坐着两个值夜的守卫,在黑沉沉的油灯下打着盹儿。

  顾荇之兀自站在门口盯着那道从木栏里透出的明灭幽光看了好一会儿,还是其中一个侍卫先发现了他,忙不迭地起身对他行礼,却被顾荇之免了。

  “你们……”他顿了顿,觉得自己的声音都是暗哑的。

  半晌,他再次开口,缓缓地道:“你们出去守着,今夜我先审这名犯人。”

  狱卒将花扬带到审讯室后,便依言退了出去。

  头顶上的油灯烧出絮絮黑烟,哔剥地响着。周遭的一切都模糊下去,只有那一间牢房的木栏里流出晃动的光。那个纤长的影借着火色,在地上扑下暗暗的一道。

  顾荇之觉得心里被什么刺了一下,一时连呼吸都有些压迫。

  他忽然改变主意转身欲走,慌忙间踢到狱卒的长凳,空阔的牢房骤然响起“咚”的一声。随后,他便听到身后传来铁链相击的动静。

  一声轻而浅的叹息后,那个有些陌生的声音淡淡地问:“顾侍郎来了又走,是个什么意思?”

  语气里带着笑,轻蔑而随意,顾荇之只觉一颗心被人狠狠地攫住,往下一拉。

  是了,于她而言,从始至终他都不过只是一个可利用的工具。

  所以她才可以在秦淮河对峙的时候,毫不犹豫地刺他一刀;才可以在当下,像个局外人一样地公事公办。

  顾荇之的面色沉下去,紫袍官服之下的手缓缓攥紧,他倏然转身,于死牢的幽幽火色中看她,神色冷凝。

  “那好,本官有话要问你。”温润的嗓音透着冰冷,顾荇之冷着脸,大步迈进审讯室,撩袍往花扬正对面的太师椅上坐了下去。

  几日不见,面前的人似乎恢复了一点。原本苍白的脸也有了些血色,依稀可见月前尚在顾府的模样,只是那双被铁链扣住的腕子却依旧细得让人心疼。

  顾荇之无声地蹙了蹙眉,将目光从她淤青的手腕上移开,半晌,才缓慢地开口道:“你知道我会来。”

  顾荇之垂着眸,清俊的面庞隐在暗影里,有一种说不出的落寞。

  对面的人笑了一声,然后简单的“嗯”了一句。笃定到自负。

  顷刻间,仿佛有一把小刀顺着这句“嗯”被塞进了他的嘴里,一路顺着食道向下,从喉头到心口,都是火辣辣的痛意。

  放在扶手上的手背青筋微凸,他努力摆出淡然而平静的样子,片刻又沉声问道:“你去顾府,本是只用探听消息,既然如此,你又为何要……”

  剩下的话断在喉咙里,他没有问完,也问不出口。然而对面的人先是怔了怔,继而笑出声来。

  “顾长渊……”花扬笑到喘气,半晌才停下来,抬眸看他的时候,眼神依旧熠熠,“你不会是喜欢上我了吧?”她的语气尖锐而讥诮。

  顾荇之被这一问问得怔住了,只觉那些笑声和话语都化作一把把利刃,分分寸寸地往他身上扎来。

  天底下怎会有这般淡漠随意、又理直气壮的人!

  欺骗玩弄的时候不在乎,如今饶是命都被他拽在了手里,她依然不在乎。

  她能如此对他,不过仅仅是仗着他在乎。

  一股恼怒如烈火遇风,倏然而起。那只落在桌案上的手拽起,微微发颤,看向花扬的深眸底下已然冷光暗蓄。

  然而对面的人依旧无知无觉地继续挑衅道:“顾长渊你有什么好委屈的?在秦淮河心软不肯杀我,在大理寺心软偏要护我,如今你又装出这幅大义凛然、刚正不阿的模样来审我。其实,不管你认不认,你的心里都只有一个想法……”

  她的话语慢下来,两人隔着火光对望,眸底各自暗流汹涌。

  花扬的眸中浮起一抹冷笑。她顿了顿,缓缓地说:“你不过是想要我。”

  像一块巨石轰然砸入湖中,巨浪翻涌,将岸上的人都冲刷地一晃。

  顾荇之终于被彻底激怒了。

  他豁然起身,所有的不甘、耻辱、犹豫,在这一刻都化作一股森然的戾气,在胸口炸开,直冲得他头脑空白。

  他都忘了自己是怎么走到她面前去,只记得她小巧的下巴被他握在手里,触感光滑细腻,如一段被阳光晒暖了的丝绸。

  也许她说得没错,他想要她。

  也许是从看见她醉酒撒泼的时候起,也许是看见她逗猫玩笑的时候起,更也许……是看见她潇洒肆意,在秦淮河持剑独战,一袭白衣染血、笑靥灿若艳阳的时候起。

  轰然间,顾荇之觉得自己仿佛失去了控制。那只擒着她下巴的手狠狠一拧,面前的人便痛呼着张开了嘴。

  温热和濡湿的感觉一起袭来,甜美中带着血腥,不同于他曾经制过的任何一种熏香。没有配方、没有定律,像一阵风闯入他的领域,永远这么随心所欲。

  “唔!”耳边响起女人的嘤咛,他张口咬住了她纤白的脖子。

  此时此刻,他恨不能在她身上任何一个可能被别人看到的地方,都留下他的印记,这样她才会记得他。

  这样他对她来说,才会总归是有些不同的。

  “顾长渊……”花扬低低地唤他,像一只祈求讨好的猫儿。

  顾荇之将她的背狠狠地抵在了审讯室的石壁上,木架被拉得转了一圈,发出“吱哟”一声。

  那身三品大员的紫袍还整齐地穿在身上,而他却在刑部大牢里,抱着一个女人,将她朝着自己再贴近了一寸。

  他顺手解下衣服外系着的玉带,往旁边随意地一扔,“喀嚓”一响,碎成了两半。

  “长渊……”她弱弱地唤,想动手,一扯,却又发现动弹不得。

  她是想画叉。

  顾荇之心里漫起一股说不清的异样:“这不就是你想要的吗?”

  “花扬,”他唤她,声音寒凉,“给我受着。”

  “这是你自找的。”

  这是她自找的,也是他自找的。

  或许只有这样让她哭、让她痛,她才会记得他。他才能借着这样的借口,在毫无可能的现实里放纵一回。

  “嗬——”

  一声惊骇的喘息,顾荇之猛然从浴桶中坐起。

  水已经凉了,隙开一缝的窗外明月高悬,顾荇之怔忡地打量了片刻周遭的事物,才惊觉现下已是后半夜了。

  他从水里坐起一点,用手撑住额头,恍惚地揉了揉。

  又是一个奇怪的梦。

  自那日与花扬共枕入梦以来,这已是第三次梦见与她相关的场景了。难道这一切都是他的贪念吗?

  顾荇之烦燥地揉了会儿额角,随手抄起放在一侧的睡袍,披水而出。

  屏风后有一扇窗“吱哟”地响着,空气里有些不一样的气息蛰伏于暗处,不同于往日他用的那些香。

  “前日夜里,她来找过我了。”梦里的话耳语一般响起,顾荇之似是想到了什么,瞳孔微震,三两步便跨至屏风之后。

  清风孤月,流光徘徊,一泓清辉映照半掩的轩窗,几分不该有的失落爬上他的心头,顾荇之愣愣地看了那扇晃**的窗扉半晌,自嘲地一笑。

  他竟然对她还有期待。

  他叹气,伸手将窗扉拉回来上闩。然而他一低头,才发现自己现下穿着的这身睡袍并不是方才备好的。

  这是那晚他穿过的。

  心中轰然一惊,顾荇之倏地想起那股不同寻常的气息来自哪里。

  他怔怔地扭头看向一旁的铜镜,只见这件月白睡袍襟口处,留着个不大不小的红印,带着女人唇脂的甜香。

  花扬是子时从顾府离开的。

  她本是来顾府看看有没有关于百花楼春猎行踪的消息,若能证明自己无辜,总好过一世躲躲藏藏。可她没有想到的是,自己不仅没有找到想要的消息,还又一次偷看了顾荇之沐浴。

  转过一个巷口,她便拐进了一间酒肆。南祁经济繁荣,没有宵禁,一些闹市地区还会有通宵营业的酒肆食馆,专供那些买欢的人小坐消遣。

  此时已是深夜,酒肆里除了几个招徕生意的歪妓,食客并不多。花扬捡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拾起桌上的酒水菜单看了一会儿,随后她唤来小厮随意点了几个小菜,又要了一壶酒。许是出于刺客的警觉习惯,落座之后,她便借着斟茶的功夫随意打量了一下这间酒肆。

  沉沉二漏,灯烛将近。邻桌的两人看似喝醉了,叽里咕噜地说着话,时而大笑两声引得众人侧目。而那些站关的妓子今日似乎格外沉得住气,有些反常。

  “客官。”耳边响起店小厮的声音,花扬点的饭菜陆续被端上了桌。

  小厮态度殷情,笑嘻嘻地介绍,顺手取来酒盏为她斟了满满一杯道:“夜里不宜食冷,这酒是小的让厨房热过的,您趁热喝。”

  花扬接过来,置于鼻下深深地一嗅,继而满足地叹了一声,问道:“这是什么酒?怎么这般醇香?”

  面前的小厮一怔,很快又反应过来,点着腰陪笑道:“这是绍兴窖藏二十年的女儿红,全金陵只有我们这里有。”

  “嗯,”花扬了然地笑了笑,“这般滋味确实是金陵仅有,哦,不对,”她似猛然想起什么,又道,“不只是金陵仅有,应当是今夜仅有。”

  言讫她一笑,一双琥珀色的浅眸霎时泛起淡金色的寒光。

  面前的小厮一怔,笑容僵住。然而花扬比他反应更快,一息之间,酒肆里寒光纷飞,刀剑铮鸣。方才还醉意阑珊的食客们登时清醒,纷纷从腰间抽出长剑。昏暗的油灯下,憧憧的人影像疾风中晃动的芒草,在一方天地间翻搅起来。

  花扬确实没有料到竟然有人会事先在这里布下埋伏,好在她总有随身携带武器的防身习惯。此刻她利落地从腰间抽出一把软剑,寒光一闪,剑速飞快,空气中竟似绽开几点火光!

  但来人却似怀着破釜沉舟的念头,一声呼喝,酒肆之外也次第亮起簇簇火光,如夜风流萤,密密麻麻地向着这间酒肆聚来。

  耳边响起冷器破空之声,一记长剑直逼花扬前心而来!

  她惊退数步,然而这一退便又将自己的后心留给了别人。

  “铮——”

  花扬回身一剑,那柄柔软的剑刃便如银河倾覆,在周围划出一轮冷白色的弧!

  “哐啷啷……”众人手中之剑应声而落,厮杀停止了一瞬。

  但第一波人被逼退之后,后面的人很快又补了上来。酒肆之外已然形成严密的包围圈,花扬此刻就算是能突围,也逃不出外面的围捕。

  “刺啦——”

  手臂处传来刺耳的裂帛之声,花扬上臂一凉,很快便密密地泛起一些痛意,鲜血很快顺着舞动的广袖飞洒,空气里霎时弥漫出一股浓重的血腥气。

  不知为何,这样命悬一刻的时分,她忽然想到了顾荇之,想到了那日对他说的那句“后会有期”。

  如果他们是顾荇之的人,也许会手下留情,她现在放弃抵抗兴许能保下一条命来。

  然而她的思绪方起,眼前又是一道白光闪过,这一次是朝着她的喉咙去的。

  持剑的手已然受伤,花扬被逼得频频后退,现下根本腾不出手去防御。

  只听耳边铿锵一声,一个靠近她的人竟然出手替她挡住了那道剑光。

  “留活口!”他对着那人怒喝,不解地看他。然而下一刻,腥热的血便喷溅了花扬满身。

  是那个要杀她的人动的手。

  饶是见过无数搏杀的场景,当下的花扬还是愣了一瞬。

  因着方才两人离她最近,后面的人并没有看见是谁出的杀手。可是当下的情景那么明白,别人根本不用看见,他们只会觉得动手的人一定是她,也只能是她。

  果然,旁边的人招式更加凛冽了几分,从方才留有余地的围捕,变成了真正的击杀。

  花扬隐隐感觉不对,只觉面前这些人似乎分为两个阵营。

  一个是想生擒她,另一个,是想杀她。

  想生擒她的人很多,可无外乎就是林淮景、顾荇之和宋毓,但想杀她的人除了百花楼,她实在是想不出第二个。

  那么也就是说,百花楼竟然能得到朝廷缉拿要犯的安排部署,然后派人混进来。

  所以,这是不是也说明百花楼根本从头到尾都是在给朝廷做事?

  “砰!”

  伴随着铁器相撞的惊响,数十条手腕粗细的铁链向花扬打去,她避无可避地被绊倒在地,失去反抗能力。手臂上的血蜿蜒而下,在酒肆的地板上留下道道血迹。

  众人见她束手就擒,纷纷收了手里的剑。

  可就在这一刻,惊变乍起!一道寒光倏地乍现,一息之间剑尖已直抵花扬胸前三寸的地方,任何人要阻止都已经来不及了。

  “铿!”

  那把已然抵达她前心的剑被箭矢一抵,骤然从中间断裂开来!剑尖往下一滑,在花扬的衣襟处拉出一道长长的裂口。

  “刑部奉命拿人!闲杂人等退避!”

  高马之上那个颀长挺拔的身影扑入花扬的眉眼。他始终抬眼平视,目光不曾落于她身上半分。可花扬知道,他是为她而来的,是来救她的。

  她心里涌起一股暖意,竟不可自制地笑起来。

  那笑声听在顾荇之耳朵里,让他愤怒又无奈。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一遇到她的事情就乱了分寸;而无奈的是那人心思剔透,自己想装成公事公办怕也是徒然。

  他懊恼地放下手里的弓,从马上翻身而下,面色肃然地走到酒肆门口。

  大理寺的人看见他已然变了脸色,但仍未退缩,为首的人甚至往前一步厉声道:“我们是奉大理寺卿林大人之令,前往酒肆拿人。”

  “哦?”顾荇之挑眉,“本官要拿的是陈相一案的嫌犯,哪敢问诸位要拿的是什么人?”

  “春猎行刺的刺客。”

  顾荇之一怔,没曾想春猎上的事情还是传到了吴汲耳朵里。如此一来,大理寺倒是真的有立场拿人了。

  他视线一凛,发现这些人里,竟没有一个穿了大理寺的官服。想是林淮景不想动静太大惊动了他,才会让手下人便装行事。

  那这可就好办多了。

  顾荇之点点头,继而浅浅地勾了勾唇道:“诸位既说自己是大理寺的人,可有证明呢?”

  挡在面前的人被问得一怔,习惯性地往腰间一摸,片刻又迟疑道:“没有,不过……”

  “那还等什么,”顾荇之甩袖转身,平淡道,“将嫌犯带回刑部。”

  “等等!”那人还欲再拦,然而话才到喉咙,却见月下那个清冷的身影顿住脚步,回身望了他一眼,随即问随行的刑部官员:“阻挠刑部办案,按律该如何定罪?”

  那刑部官员思忖片刻,如实道:“按南祁律,若是阻挠重案要案,可就地正法。”

  “嗯,”顾荇之拂袖,淡声道,“那便杀了吧。”

  “顾荇之,你……”没说完的话断在喉咙。身后传来几声沉重的闷响,落地咕噜噜地滚出老远。

  足有百人的现场寂静下来,鸦雀无声。

  “若有反抗,格杀勿论。”

  话落手起,等在外圈的弓箭手纷纷挽弓搭箭,将这个小小的酒肆包围得水泄不通。众人不敢造次,纷纷放下手中的兵器,往两边退避,给他让出一条路来。

  通路尽头,那个满身是伤、浑身染血的女人正单臂支撑起上身,于人群和昏灯之下看他,晶亮的眸子泛起水色,眉眼弯如新月。

  两人的目光交汇了一瞬,顾荇之便冷着脸移开了视线,淡声对刑部的人吩咐道:“押回刑部大牢,关押候审。”

  迈出的步子一顿,他似忽然想到什么,再回身,却见花扬胸口那道被断剑划破的口子明晃晃地张开,露出一对弧线优美的锁骨。

  顾荇之霎时觉得心里很不是滋味,单手扯下自己的披风扔给侍卫道:“把她裹起来。”顾荇之语气凛然道,“该刺客诡计多端,用披风裹紧点再锁,免得人跑了。”

  刚见识了顾侍郎怒下杀令,小侍卫不敢多问,接过披风,恍然地应了几声“是”。

  酒肆里,热脸贴了顾荇之冷屁股的花扬,被他这副刻意冷淡的态度弄得窝火,好像山谷里强吻她、方才下杀令都要抢她的人,不是他一样。

  她撇撇嘴,也负气地转开视线。然而眼光扫过面前的人墙,花扬猛然回过神来。方才酒肆里对她下杀手的那几个人,不知什么时候已不见了踪影。

  哎……

  花扬叹气,早知道就不去找这个小白脸了。饿得前胸贴后背不说,还九死一生,彻底与百花楼杠上了,到头来这小白脸居然还给她脸色看。

  思及此,她自暴自弃地往地上一瘫,不动了。

  小侍卫拿着顾荇之的披风过来,把她从头到脚地裹成了个粽子,然后用一条铁链、一副脚镣,叮铃哐啷地又把她锁了一遍,押着她出了酒肆。

  花扬臭着个脸,看见一身白袍的顾荇之远远坐于马上,居高俯视着一身狼狈的她,目光里满是冷漠疏离。

  好吧,看来今日顾大人是铁了心,要在她面前耍耍官威了。

  某人颇有觉悟,很自觉地往马屁股的位置走去,被甩动的马尾扫了几下脸,后退之时险些摔倒,好在押解她的小侍卫伸手扶了一把。

  “去后面干什么?”顾荇之的声音又沉又冷,低头眼神掠过花扬,看向扶她的侍卫道,“犯人腿脚都上了镣铐,要走到什么时候?”

  “去寻辆马车来。”

  “哈?”

  小侍卫以为自己听错了,然而话还未问出口,就被顾荇之的眼风扫得闭了嘴,立马掉头去寻马车了。

  花扬是坐着马车进的刑部。

  下车的时候,她特地四处望了望,只看见月光下顾荇之的一道侧影。那影子发觉她瞧过来,一晃,便消失在了破晓时分的浓雾里。

  顾荇之当真是将她关进了刑部的死牢。天亮时分,有大夫来替她看了伤、上了药。,之后便是每天吃好喝好,睡睡醒醒的日子。

  期间秦澍来过好几次,眼见拿不到任何有价值的线索,便唉声叹气地走了。

  中书省的厅室内,顾荇之正埋头写着呈文。秦澍冲进来,问道:“你七日前扔在我刑部的女刺客,到底打算怎么办?”

  顾荇之埋头书写,语气淡淡地反问道:“我这儿忙着应付林淮景的弹劾,没空。之前不是让你去审吗?”

  秦澍一听这话就气不打一处来,什么应付林淮景的弹劾,狗屁!

  大理寺这次分明是被他给喂了个哑巴亏。

  告到徽帝跟前,也因他一句“办案不着官服,不带文书,敢问林大人这是要办案呢?还是借办案之名意图不轨呢?”给抵了回去。

  心情不太好的秦侍郎上前一步,豁然抽走他手里的笔道:“审?!你一不让我用刑,二不让我断食。打不得饿不得,还天天安排个大夫去给她诊病熬药。顾长渊,你这关的到底是个犯人,还是个祖宗啊?!”

  室内寂静了一瞬。须臾,顾荇之抬起头来,眉目间夹着几分憔悴与无奈,半晌才低低地道了句:“那秦侍郎说该怎么办?”

  秦澍自觉胸口卡了口气上不来,气弱地道:“我反正是已经尽了全力了,不如你自己去审吧。她同我说了好几次要见你,答应只要是你审,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顾荇之神色一凛,官服襟口上的那颗喉结也抑制不住地滑了滑。

  他哪是不想亲自审她。

  他是不敢。

  有过梦境里的前车之鉴,顾荇之很是担心自己会在那人的狡猾攻势之下,再做出什么逾矩之事来。故而这几日都是能避就避,就差连回府都要绕开刑部走了。

  秦澍哪能不知道他在纠结什么。曾经拼了命都要娶回家的女人,现在被关在牢里,任谁都要挣扎一番才能适应。

  可他现在只想把花扬这块烫手山芋扔出去,哪管得了顾荇之怎么想,于是赶快再推一把道:“听大夫说,她伤得还挺重的。”

  面前的人果然一怔,蹙眉望过来。

  “咳咳……”秦澍心虚地移开目光,干咳两声道,“特别是上次你射她的那一箭,啧啧啧……都过了这么久,肩上都还有一个大窟窿,倒是可惜了那对白玉似的……”

  没说完的话断在喉咙,秦澍被身边那人陡然急增的戾气压得乖乖闭了嘴。

  “总之……”秦澍退后两步,惶惶道,“你去看看,能不能问出些什么有用的东西。”言讫他想溜,却被顾荇之唤住了。

  顾荇之似是觉得喉咙发紧,将紫色朝服的襟口扯了又扯,半晌才道:“你把人带到刑部的厅事去,我晚些时候忙完了手里的事,就去……”

  秦澍愣了愣,只觉顾和尚今日这样子不像是要去审犯人,更像是要去赴一场鸿门宴。

  顾荇之当真是拖到了中书省下职,才心神不宁地去了刑部。

  刑部的主簿将他引至一间不常用的厅室,随后很自觉地在一旁铺开纸笔,做好了记录的准备。

  须臾,门外响起铁链摩擦石砖的声音,两个侍卫押着花扬,从正门行了进来。

  如今的时辰正是入夜,天边还剩一抹快要褪色的晚霞,屋里点着几盏油灯,光线不算昏暗,但花扬走进来的时候,顾荇之看着那张脸还是恍惚了一瞬。一时间,那些还没有处理好的纠葛情绪又开始在心中翻腾。

  而堂下那人似比他自在得多,见到他也不跪,直到侍卫喝了一声,她才慢吞吞地道:“这铁链和脚镣都太重了,跪不了,你给我解开。”

  这话是对着顾荇之说的。

  在场之人一愣,两个侍卫先反应过来,持着刀鞘就要往她腿上打去。

  顾荇之抬手制止了他们,继而目光沉冷地看了花扬片刻,便真让侍卫给她解了锁。

  背了七日的重物被卸下,花扬身子一轻,满足地揉了揉肩颈,叹口气便乖巧地跪坐在了自己腿上。

  顾荇之面色有些难看,将身下袍裾一撩,摆出副正襟危坐、公事公办的态度。正欲开口问话,却见花扬的目光又落在一旁那个主簿和两个侍卫身上,颇为不满地摆着架子道:“你让他们出去。”

  顾荇之闻言神色一凛,冷声道:“你有什么资格提这样的要求?”

  堂下之人不以为然地撇撇嘴,淡然道:“那好吧,不走也行,只是待会儿民女若要交代出某位朝中官员的秘辛,比如春猎、酒肆,再比如万一忍不住要画个什么的……”

  话尽于此,桌案后的顾荇之果然变了脸色。半晌后,妥协地对厅中之人挥了挥手道:“你们都出去,没有招唤不得进来。”

  侍卫和主簿都退了出去。

  顾荇之沉默地坐着,堂下跪着的人抬眸看他,笑着道了句:“顾长渊,又见面了。”

  顾荇之无声地蹙了蹙眉,还未开口,又听她软着嗓子,颇有些俏皮地追问道:“你想不想我?”

  言讫她自顾自地起身,要往他这边来。

  “跪好!”

  冰冷严肃的声音响在头顶,花扬被他这副凛冽的气势震住,撇撇嘴,乖巧又委屈地跪坐了回去。

  堂上的人也不知道在想什么,一手撑着椅子把手,一手支着桌案,从头到尾都不曾给她一个正眼,只留给花扬一个冷酷的侧颜。

  片刻后,顾荇之问:“上一次,你们春猎刺杀的目标可是宋毓?”

  花扬不说话,只点了点头。

  顾侍郎良久没等到回答,不得已看过来。

  两人目光于半空中交汇,花扬对着他递去一个眉眼弯弯的笑。

  顾荇之那只放在书案上的手豁然紧了几分。

  “刺杀目的是什么?”他又固执地将头转过去。

  这个位置,花扬恰好看见他的喉结微不可察地上下滑了滑。

  她一时憋着笑,只如实道:“刺客于组织而言只是把刀,你会告诉你手里的刀为什么要杀鸡或杀鱼么?”

  顾荇之被她这话怼得一怔,第二次面带愠色地看了过来。

  “不过说到宋毓,”花扬一改方才嬉闹的态度,颇有些严肃地问道,“你对他了解多少?”

  “你这话什么意思?”顾荇之问。

  花扬也不绕弯子,坦白道:“上次在寻欢楼,我遇到一个人,他似乎也是去找那个殿前司虞侯的……”

  “你想说那人是宋毓?”

  花扬没想到顾荇之这么上道,正准备点头,却听那个温润的声音里染了几分愠怒,沉沉地道:“朝堂的事本官自会料理,不劳费心。”

  好吧……

  看样子这小白脸是觉得她借机诋毁、转移责任,不想信她。

  花扬叹口气,不信就不信吧。总归这是他们朝廷的事,怎么也牵扯不到自己身上来。于是她也负了气,干脆悻悻地不说话了。

  “百花楼呢?”顾荇之继续问,“你知道多少?”

  此问一出,堂下之人豁然跪直了些道:“差点忘了,上次在酒肆的伏击,大理寺里竟然混进了百花楼的人。”

  顾荇之一愣,微微蹙了眉。

  倘若如花扬所言,百花楼的人能混进大理寺。要么,是因为在大理寺安插了细作;要么……

  顾荇之心中一凛,只觉背脊上都细细密密地出了层冷汗。

  陈相之死、春猎伏击、大理寺围捕……这桩桩件件的提前安排和部署,都要有极灵通的消息来源,且横跨战和两派。

  如此说来,那背后之策划人竟有着纵览朝局、在战和两派都安插自己眼线的能力。

  这样的人,必定是极其接近权力中心的。

  桌上的油灯被风吹得晃了晃,他回过神,绷着张脸问道:“你如何肯定当晚有百花楼的人?”

  “哦!这简单呀!”堂下之人闻言起身,往顾荇之身边去。

  “你做什么?”他凛着声音问。

  然而花扬只是顿了顿步子,无辜道:“你不是问我怎么辨认百花楼的杀手么?”

  顾荇之的脸色很难看,反诘道:“不会说话么?”

  “说不清楚,要指给你看才行。”花扬答,也不管顾荇之什么表情,三两步来到他身边,伸手就往他胸口摸去。

  顾荇之身子被圈在太师椅里,只能避无可避地往后仰了又仰,努力与她拉出一段距离。可花扬却做出一副毫无知觉的模样,酥手往他胸前一摁,斜斜地扫出一道弧线:“我记得那个杀手在其中一个衙役身上留下了这样一道伤口……”

  说完她一顿,似又思忖道:“不对,不是这样的,应该是这样……”语毕,她从不同的方向再拉出一道弧线。

  公然被一个女犯人在堂上“袭胸”的顾侍郎太过震惊,平日里那副运筹帷幄的气势竟都弱了两分,只能窘迫又心虚地抓住那只作乱的小手。

  “嗯?”那个罪魁祸首偏生还做出一副不解的模样看他,浅浅地哼出一声撩人的气音。

  灯影憧憧之下的四目相对,火光映上她的眉眼,在卷翘的睫羽上镀了淡淡一层光晕,柔和且迷离,像那一晚从床帐外探入的月色……

  一刹那,记忆席卷而来。向来正经的顾侍郎只觉得血脉都开始不安,一个不留神手上使力……

  “呀!”

  花扬痛呼一声,只觉腕子上传来一记惊痛。顾荇之木着张脸,不客气地推开她,怒而拂袖道:“今日就问到这里。”

  然而话一说出口,他便见面前的女子惊惶地捂着肩,本就苍白的脸上立时浮起几分因疼痛而生的潮红。

  顾荇之下意识想扶,但那只手在半空中顿了顿,最后还是默默收了回去。

  她一贯是个得寸进尺的人,着了她那么多次道,顾荇之觉得从即刻起,自己从今往后都要狠下心来才行。

  他如是想着,兀自往厅室门口又行出两步。

  身后渐渐没了声息。不知怎的,顾荇之想起早时秦澍来找他,与他说的“她肩上那个大窟窿”……

  她好像真的很痛。方才那漫不经心地一觑,都能瞧见她鼻头隐隐泛起的红,就连眼尾上都是一片晶亮的水色。

  思绪一起,顾荇之只觉自己的步子被什么力量给拽住了。那只藏于宽袖之下的大掌无声地紧了紧,他听见自己从齿缝里挤出一句:“你肩上的伤还没好么?”

  说完这句话,顾荇之又觉得后悔,只能无奈地咬紧了后槽牙。

  身后依旧没有声音,他终是没忍住,回了头。而她就像是事先料定了他会这么做,唇早已等在那里。

  下颌轻轻拂过一个温而软的东西,顾荇之心中轰然,如被电穿过,使他整个人都僵在那里。袖子被人扯住,花扬抬眸看他,烛光下眼神澄澈又委屈。她点点头,不客气地道了句:“疼,你给吹吹。”

  顾侍郎的脸色立马又沉了三分,冷着脸拂开她的手。一转身,脚下踉跄,花扬看准了时机,往他后膝窝一顶,再往旁侧一带,顾荇之毫无防备之下就被她猝不及防地扑倒在地。

  她动作极快地坐在了他身上,然后并指一摁,封住了他身上的主要穴脉,只有手部仍能活动。

  “大人?”门外值守的侍卫似是听见异动,凑到厅室门口问了一句。

  花扬不说话,单手扯开宽大的囚服,笑意盈盈地看他。她一副“你要怕被别人看到就说话”的表情,还冲他抬了抬眉毛。

  这一刻,顾荇之的脸色简直可以用精彩来形容,震惊、愤怒、无奈……但最后都化作了妥协。

  他咬牙,努力平复着声音,道了句:“无碍,你去别处候着吧。”

  花扬听了笑起来,在他唇上轻轻落下一吻,继而趴到他身上,单臂支起上身,眸色潋滟地看他。

  “你问了我那么多问题,我也有一个问题想问。”

  顾荇之不理她,伸手想推,然而落手之后才发觉自己的掌心正覆于她纤软的柳腰之上,登时觉得自己手心烧了起来,便慌忙移开,不敢再碰。

  这样的纠结,花扬自然也发现了。她怀着调笑的心思假意挪了挪,更紧地贴上他坚硬的身体,将一只手抚上了他心口的位置。

  下面,是那颗怦然震动的心脏。

  顾侍郎不愧是年轻重臣,心跳都乱成这样了,竟还能摆出一副镇定自若的模样,险些连她都骗过了。

  心里有了底,她更是肆无忌惮起来,浅眸望进他的眼中,轻而缓地问道:“上一次在刑部,你救我是以为我是窈窈,那这次呢?为什么救我?”

  顾荇之还是冷着脸,错开她的目光,冷声道:“本官奉旨查案,是去捉拿嫌犯,不是救你。”

  “哦?”花扬瞪眼表示惊讶,须臾又道,“那看来是我想多了,不过……就算阴差阳错,顾侍郎也确实是救了我一命,小女子无以为报,不若当下也‘救一救’顾侍郎吧?”

  言讫她莞尔,朝着他那张因气短而微翕的薄唇吻了下去。

  顾荇之是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自己有一天竟然会遇到如此情形。偏生他不能大动又不敢出声,只能闭眼装死,以求身上的人觉得无趣之后,知难而退。

  可花扬哪是个轻易放弃的性子。越是抵抗,她越来劲。只是顾荇之却依然无动于衷地闭着眼。

  他这么能忍,是不是因为……他不喜欢她?

  此念一起,花扬是当真来了气,于是她更加肆无忌惮。

  顾荇之觉得浑身都热起来,意识不清的时候,他甚至想屈服于自己的渴望。可是他不能。

  且不说当下两人的身份、这样的场景,单说梦里所见的景象,他也不能让这件事再来一次。

  同一个坑,莫非还能踩两次不成?!

  思及此,顾荇之深深地吸气,尽力想一些别的事情转移注意力,浑身都紧绷到僵硬。

  身上那人亲了一会儿,终是悻悻地停了下来。

  “哎……”花扬兀自叹气,放下顾荇之的手,气馁道:“顾侍郎正人君子、坐怀不乱,花扬从未见过,竟然有人连百花楼的药都能抗拒。”

  言讫她纤手一点,解开了他的穴道。

  顾荇之却听得有些蒙了,当即扯住她问道:“药?什么药?”

  花扬没说话,食指敲了敲自己的耳珰:“就是专为男子准备的情药,我们出任务的时候总会备一点,以防不时之需。”

  然话一出口,她只觉腰上一紧,下一刻便是天旋地转,后背倏地抵上一片硬实的地板。

  两人的位置调了个个儿。

  “你出任务的时候,要带着为男子准备的情药?!”面前的人剑眉倒竖,黑眸里泛起火光,像是要把人一瞬焚尽。

  “嗯,”花扬不甚在意地点头,“万一无法脱身,还能用美人计嘛。”

  “那你用过吗?”顾荇之问,一副要杀人的语气。

  花扬似是思忖,晶亮亮的浅眸转了一圈,而后点点头,道:“就用过那么两三次、三四次吧。”

  此话一出,身上男人的神色肉眼可见地变了,不是嫌弃,也不是愤怒,而是一种自责和疼惜,隐隐还夹杂着些不甘。

  花扬想了想,觉得顾荇之这幅模样,兴许就叫“吃醋”。

  她还想再说些什么,然而一张嘴,她的那些话就被他皆数吞吃入腹了。

  “以后,都不许再用了。”他恶狠狠地威胁,埋头在花扬白皙的侧颈。氤氲的热气扑洒在耳后,

  火热的吻落下来。

  他看到花扬肩上的伤虽然已经好了,但也留了个淡淡的印子,心里泛起一阵内疚。

  “还痛不痛?”他问,声音格外地温柔。

  花扬摇摇头,随意道:“不算痛。”

  这句话什么意思,顾荇之明白。

  他忽然很想将她里里外外都仔细端详一遍,想看清楚她身上的每一处伤。想告诉她,他不想她再过这种刀尖舔血的生活。

  “花扬,”顾荇之顿了顿,道,“以后,别再接任务了。”

  语气是不容拒绝的强硬,可说完之后,他就觉得不对。

  她如今是他的犯人,只要他愿意,就可以把她关起来,关到天荒地老。他其实根本不需要用这样征询的口吻,对她说出那句话。

  顾荇之心里漫起一股恼怒,继而又是恐惧。

  因为他知道,她独立随性、不可驯服,永远不会为了谁而委屈自己。

  他爱她这样,却也怕,怕那种得到又失去的惶惑,会像母亲的离世一样,将他的世界再次封锁起来。

  顾荇之干脆什么都不说了,只是张口在她的侧颈上狠狠地咬下去。

  一切平静后,顾荇之只觉困意瞬间袭来。

  迷蒙间,他看见自己把花扬架在刑部大牢里的场景,如同这次一样。

  阳光不知什么时候穿透大牢的天窗,从外面照进来。他睁开惺忪的睡眼,只见身处的审讯室空空如也……

  心中豁然一凛,顾荇之从梦里清醒过来。

  天边泛出鱼肚白,已经是次日清晨了。

  这里还是熟悉的刑部厅室,满室烛火已燃尽,空余青烟淡而寂寥的味道。

  他正愣片刻,觉得似乎哪里不太对劲,伸手去取外氅之时才发现,花扬已经不见了踪影。

  脑子倏地空白,他翻身坐起,一张轻而薄的宣纸从胸口悠然滑下,上面两行娟秀的字迹:

  你的衣服我借走了。

  还有,昨晚是骗你的,我根本没用什么情药。

  顾荇之看着满地狼藉和虚虚盖住他的亵衣,只觉自己浑身都在抖。

  厅室的门却在此刻被推开了。

  四目交汇,秦澍看着半坐在地上的顾荇之,一时间脸色比他还难看:你……”

  顾荇之觉得自己好像被人扇了一巴掌,整张脸都火辣辣地痛。

  这是他第二次被这个女人骗了。若算上梦里的那次……

  顾荇之觉得胸口有点堵,伸手捂了捂,半晌才缓过来,瞪着秦澍低低地道:“去给我拿件衣裳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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