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罗门成立之后，般若的小木屋前多了一个牌匾。因为穷，牌匾是她在猪圈门口，写着“太古殿”三字的牌匾直接改来的。
原先的牌匾上，以玄墨色为底，其上用金漆书写。金漆是由九重天上的金翅蝶粉末和着银河的河水调制而成，书写的字迹始终会闪烁光芒，就算在漆黑的夜里依然明亮。
太霄帝君可以用金漆来浇花，随般若折腾，但是般若却没有这份底气。离了太霄，她甚至连擦去金漆的本事都没有。
她不想求太霄，只能割开自己的手掌，把牌匾倒过来，然后用自己的鲜血在牌匾背后写了“婆罗门”三个大字，立在门边。
如此，婆罗门有了幽冥司的证件，有了门徒，有了办公地点，就算是正式成立了。
白虎、大象、猴子和那一团鬼火书香，却像是通灵一般，明白这一刻的重要性，排成队站好，膜拜牌匾。
牌匾上的血迹干得慢，蜿蜒流淌下来的血水委实瘆人。和着周遭残破的风景，不像是威风凛凛的婆罗门，倒像是荒郊野地里的鬼屋。
十夜看了想笑，忍不住地耸肩。被般若瞅了一眼后，立即正色，随它们一般站好。
般若没有刁难他，自顾自地开始收拾。
她在竹屋边搭了一个草棚，住着大象、白虎和猴子，十夜地位最低，自然也和他们睡在一起。
这些日子以来，书香一直被般若收在袖子里，自从被她放出来一次，就再也不肯回去。他口不能言，眼不能辨，只是一团散发着幽光的鬼火，却始终围绕着十夜，不肯散去。
三日后，十夜不胜其扰，已经三夜睡不好觉。
般若起先不明白为什么，以为书香特别喜欢他，后来发现十夜精神不对，显然被这团鬼火折磨多日。细细一思量，才明白了其中的奥义。
书香是唯一认出十夜是十夜的人。噢不对，鬼。
般若开心极了。
为了使书香说话，她只能重塑他的法身，但舍利子只有一颗。那么她将面临一个选择。
佛陀舍利，不可遇不可求，寻常人想都不敢往那方面想，宫家禁地里那一颗是上天赐予的鸿运，但也仅仅只有一颗。
如果给书香重塑法身，那么她将使用一具残缺的身体，直到永远。
取舍与否，般若只考虑了一盏茶的时间，就拿着舍利出去找书香了。
屋外，十夜头顶一片乌云，看怪物似的看着般若：
“拿自己一只手去换个残缺的灵魂，值得吗？”
十夜原本肿胀认不出人形的脸在慢慢恢复，已经大致看得出他眼下透出的青黑。那是明显睡眠不足的表象。
他一定很烦书香。
于是他越说不值得，她越觉得值得。
“书香救我一命，我回之以舍利，有何不妥？”
“你就这么希望证明我的身份？”
“当然！只有证明了你的身份，才能洗刷我的冤屈！”
“洗刷冤屈了又如何？世人的眼光有那么重要？”
“以前不重要，现在很重要！”
般若死死地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过去我受世人景仰，顶礼膜拜，人人夸奖，人生光明不可限量。但是拜你所赐，我什么都没有了，现在就连无颜都离我而去了！”
“无颜没有离你而去。只要你肯回去，乖乖待在他的身边，看他掌管鬼蜮，那么他会永远念着你的好处，庇护你一生。”
“闭嘴！我无需他庇护！我自己能庇护自己！”
般若被十夜戳中痛点，有些着急。
十夜耸耸肩：“别紧张，我没有恶意，我只是觉得这三百年来你受苦了，想让你活得轻松一点罢了。”
般若一声冷笑，觉得稀奇。
这人就像一只给鸡拜年的黄鼠狼，满脸的不怀好意。
般若不想理他，打算直接带走书香，十夜却缩回首，不让她碰书香。
十夜：“书香与你，毫无用处，他们不会相信他的。”
“那又如何？”
般若冷笑：“就算书香之于你的身份而言毫无用处，也不能证明我的清白，但当他有手有脚，有眼能辨，有口能言，也能成为我的助力，来日到了鬼君大殿，也多一个人站在我身后，不是吗？”
十夜摇头一笑：“看来婆罗门主寂寞得紧，普天之下无人站在你身后为你说话，便自己造一个人来为自己说话，你究竟是在骗自己，还是骗世人？”
“我何曾欺骗？我说的每一个字都是真的！”
“哦？是吗？”
十夜抱着双手，一副看好戏的模样，道：“世人无心，只相信自己的眼睛，你的身上早已贴上了‘背叛者’的标签，那么不论你做什么，他们都不会相信你的。你看，我现在还能站在你的眼前，不恰好说明了这一点么？”
十夜：“如果我是你，就放弃这一条路。保住自己一只手，才更划算。”
“……”
般若有些动摇，沉默地看着他，不说话。
“或者还有一个法子。”
“……什么？”
般若皱眉，狐疑地问他。
虽然语气一派小心翼翼，谨慎有加，但般若连自己都没有发觉，她已经开始听他说话了。
这与从前不管他说什么都只有一顿拳脚.交加比起来，进步良多。
十夜笑嘻嘻地，道：“与其给书香恢复法力，不如把舍利给我。”
“给你？”般若愣住了。
一瞬之后，爆笑出声。
一边笑，她一边伸手覆上他的头，左右拎着看了两圈，装模作样地说：“脑子没打坏啊，难不成是内伤？我找个大夫给你看看？”
“我没有开玩笑，我是认真的。”
十夜乖巧地伸长了脖子，让般若随意地抚摸自己的头发。
十夜：“你可以帮助我恢复功力，就算不是全部，只要一部分，我就能自己证明自己是十夜，这样他们就会相信你了。”
般若“呵呵”一笑，回了他一个看智障的表情：
“你当我傻？”
“不敢。我只是真诚地给予你建议而已。至于采纳与否，我不强求。”
十夜摊开手掌，万般真挚地冲她眨了眨眼睛，将选择权交到了般若的手上。
般若嫌弃地收回自己的手，在衣服上擦了擦。
“我真不该跟你废话，纯属浪费我的时间！”
般若一边说，一边祭出舍利，当着十夜的面，将舍利赠予了书香。
十夜瞪大了眼睛，眼睁睁地看着舍利子化作一道流光，消失在了周身。
和它一起消失的，还有跟了自己三天的，头顶那挥之不去的乌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