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天蒙蒙亮,未到寅时。
镇国将军身穿铠甲,步履匆匆。沈夫人小跑着跟着旁边:“往日都是寅时才起,今日怎走的这么早?”
将军眉头紧锁,好似身后有索命:“趁着岁岁那丫头没还起,我赶紧去军营点了兵就走,等她起了就来不及了!”
“她要去便去,岁岁现如今的武功可比你这个年纪强多了,你害怕什么呀?”
将军脚下突然驻足,转头想嗔怒。却见身旁的沈夫人脚下一个踉跄,连忙将人扶住,面上担忧一闪而过,嘴上却仍不饶人:“近日南巫屡次来犯,这如果打起来就是大仗,战场岂是她这种小娃娃练手的地方?”
沈夫人后怕地拍拍胸脯,仰起头继续与丈夫争论:“南巫骚扰边境已经持续一年,他要是敢打早就攻过来了。再说这不是有你看着吗?总比她自己跑去军营参军安全吧?”
将军一甩手,走出几步又回来,神情急如热锅上的蚂蚁。
他与夫人争论可从来没赢过。
“你别帮她说话了,你当真想让她随我一起去荆州?”
沈夫人这次没反驳,反而在将军的注视中摇了摇头。
“那不就得了!”将军扭头出府上马,一气呵成。
沈夫人左右觉得不是这么个事儿,跟出去:“可你都答应岁岁了,等她醒了我如何与她交代啊?”
“你就说她睡得沉,实在叫不醒她!”
“爹!”
将军与沈夫人小声争论间,一位十几岁轻甲女子手拿长枪,牵马从石狮子后的树群中走出来。
不是别人,正是镇国将军想出尔反尔丢在天都的长女萧岁岁。
萧岁岁一早就猜到她爹此举,昨日一夜未睡,至丑时便整装待发于此处等着了。
将军看了看那处梅花群,朵朵红梅开得正好,加上石狮子正好能挡住一人一马的身影。
将军怒道:“谁擅自在这里种的红梅?”
萧岁岁眨巴眨巴眼睛:“红梅……我看暮府门口的挺好看的,就也种了,种了有几年了。”
“几年?我之前回来的时候怎么没注意啊?”
萧岁岁扯动脸皮堆笑道:“你每年就回来一次,哪次仔细看过自家大门啊?”
将军气得指着她的手都发抖:“学坏了!都跟着暮迟那个老家伙学坏了!”
“那爹爹呢?爹爹言而无信又是和谁学的?”萧岁岁当即变脸收了笑,自下向上仰视看着将军。但那一双明亮眼眸炯炯有神,看得将军额间生汗。
他哑口无言,当即变了一副说辞:“谁说我言而无信?我只是先行去军营点兵!你既起了,立刻随我同去!”
萧岁岁欣喜地抱拳拱手:“是!”
有人欢喜有人愁。
萧岁岁这边终于如愿随父亲奔赴边疆,暮念歌却提着准备好的膳食去给前几日在朝宴被皇上关入天牢候审的暮枢密使送饭。
彼时的天比方才亮了些许,日头却还没从东方冒头,昏暗的牢房里只有摇曳的烛火照明。
“进去吧,只有一刻钟的时间。”狱卒将那扇铁链缠绕的牢门打开,走进牢房的是一个提着红木食盒、身穿浅棕色袄裙的小姑娘。她没有戴太多的发饰,头顶只有几支固定头发的灰棕雀尾钗。
“多谢大人。”小姑娘说话间呼出的白气同天牢外并无差别,她把食盒放在唯一的木桌上,食盒旁有半碗水和一个敞开一角的油纸包。
石铺砌在墙边,上面铺着一层聊胜于无的稻草。
稻草上蜷缩着一个中年男子,他的手按着小腹,眉头紧锁,似乎腹痛难忍。
小姑娘刚放下食盒,就听那男子呕吐一声。她转头看去,只见男子趴在石铺的边缘干呕,地面上却干干净净。
“爹爹!”
暮念歌跑过去扶住男子,白嫩的手隔着衣物就能感觉到男子身上灼热的温度。男子疼得叫出声,翻到六尺宽的石铺里面以头抵墙。
烛火是只有牢房外的长廊才有的。牢房内靠近房顶的地方有一块两尺见宽的格子,能看到外面天光渐亮。
“来人啊!我爹爹生病了!”
牢门旁的烛光映在小姑娘的脸上,她焦急地拍打牢门,门口的狱卒不耐烦的用刀鞘敲震牢门:“叫什么叫!不就是发热吗?睡一会就好了!你把东西放下赶紧出来吧!”
她面上的担忧转为愤愤,非但不怕还一把抓住了对方的刀鞘,叫那狱卒进退不能。
“若是生病了该如何?就这么不管吗?”
“若这狱中人人发热,人人都要管,那这牢狱岂不是变医馆?忍一忍吧!”
“你家生病是能忍过去的吗?如果是有人下毒呢!”
“黄口小儿莫要胡说!天都牢狱怎会有人下毒!莫不是你和你爹联合起来要越狱吧!”
小姑娘原本还想着她是暮家二小姐,言行举止要有修养,却不想对方竟如此污蔑,当即破口大骂起来:“放你娘的狗屁!我爹身为枢密使兢兢业业为百姓着想了一辈子!是你这种杂碎能随口污蔑的!开门!”
她学着狱卒的模样拿刀鞘往牢门上敲,狱卒怎么也没想到这姑娘看着娇小,却如此跋扈。
“放手!你爹入狱的名头便是里通外国,说什么为百姓着想!”
“大理寺都还未查清的罪责你倒是先下定论?你们是国家的官差!吃着百姓赋税!就是这般虐待子民的吗?”
狱卒大怒:“你一个罪臣之女算什么东西!给我出来!”
他夺回刀,打开门一下抓住暮念歌,将之拎出来。另有狱卒将牢门上锁,暮念歌反抗无用,只能看着爹爹痛苦的模样愈来愈远。
“你们身为天牢狱卒!怎能不分青红皂白地虐待我爹爹!皇上让大理寺着重审理此案,若我爹爹出了差错!我看你们这帮吃人的畜生怎么给大理寺交差!怎么给皇上交代!哎哟!”
狱卒拎着暮念歌出天牢,将人推倒进扫成一簇的雪堆里。
暮念歌半个人陷在雪里,雪花顺着袖口领口进入,冷得她直打喷嚏。她撑起身子连吐几口,再回头时,那狱卒站在天牢门口瞪着眼睛,手中的刀鞘往她身上连连劈打。
“快走快走!莫在此处逗留!”
暮念歌从小娇生惯养,哪里吃过这个苦。她闪躲不及,脚下又滑,爬了几次也没爬起来,还是一旁扫雪的老翁上前将她扶起,还险些挨打。
“多谢老伯。”
暮念歌向老翁道谢,老翁摆摆手走开。
那狱卒退回门口守着天牢,她不忿地瞪了那人一眼,转身拍打着身上沾到的积雪离开。
那背影发丝凌乱,袄裙脏污,全然没有往日名门闺秀的模样。
门口远处的两个守卫互相对视一眼,其中一个转身离开。
暮念歌的父亲是当朝枢密使,手握之权可与当朝宰相平起平坐。
年前,圣上广发英雄帖,宴请天下江湖侠士。却不想竟有人在朝宴上状告她爹里通外国、涉嫌渎职,还因南家大公子南启望将其撞破,遂将之灭口。
想她爹爹此生为官清廉,一心忠于圣上,保护百姓,到头来竟被人污蔑成叛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