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姨娘上京了,孙子外出游历去了,吵嚷了一个月多事儿平息下来,盛暑的天气,单坐着就是一身的汗,也没哪个愿意走动。日头一上来,裴家大宅里就一片安静。
没人走动,裴老太太耳根子清静了,心也静了。午睡醒来,靠着大迎枕歪在暖阁临窗的塌子上眯着眼歇神儿。
乔嬷嬷端着一盘子井水沁过的瓜果进来,裴老太太睁开眼,一眼就瞧见那副还挂在暖阁里的壁饰,心里的气儿一提,就要让乔嬷嬷使人取下来。话到嘴边,那气儿又突地散了。
这事儿和沈家不相干,她再斤斤计较,倒显得小气了。
招呼乔嬷嬷,“来,咱们坐着说说话儿。”
乔嬷嬷把果盘放好,拉来张杌子在塌前坐下,拿了美人捶不轻不重地捶着,笑问,“老太太想说什么?”
裴老太太目光朝那副壁饰上示意,“这回,咱们叫一个小户人家给比下去了。”
这是这些天裴老太太久久不能释怀的。
如果当初,她第一时间想到了沈家合作,也闹不出后来的那么些事儿。
为什么没想到和沈家合作演这一场戏,追根究底,还是裴老太太不认为沈家能舍得这么个大好的机会。
想到这儿,裴老太太又叹,“是咱们小人之心了。”
乔嬷嬷就道,“话也不能这么说的。这件事儿,那沈家算是个受害者,她家张口,合情合理。老太太一张口,不是以势压人也是以势压人了。”
裴老太太心里好受了些,目光再度落在那副壁饰上,“这些日子他们有什么动静么?”
乔嬷嬷忙道,“没有。还和最初一样,该忙家里的忙家里,该忙生意的忙生意。平静得跟没发生过这件事儿一样。”
裴老太太就叹,“我这双眼,看过的人没有上千,也有几百了,再没有走眼的时候。到了这个小丫头这里,却晚节不保了。”
乔嬷嬷笑叹,“莫说老太太您没想到,这满府城的人,怕是都没有想她会行这么一出。”
裴老太太就又好奇,“当初她和你说那番外头天大地大又自在的话,以你看来,是真还是假?”
乔嬷嬷立刻说道,“以奴婢看来,是真的!”
老太太就微微皱眉,“原来也不是个真正通透的,世间的女子哪有不嫁人,只图着外头的天大地大的?”
乔嬷嬷想了下就笑,“也亏得她这么想,要不然,这事儿也不能这么干脆利落地了断。真个想着嫁人,哪还有比咱们三少爷更好的人选?”
裴老太太笑了,“也是,倒托了她不想嫁的福了。”
这话落音,裴老太太又皱眉,“不过,女子不嫁人,终究不妥当。”末了又添了一句,“何况,她这样一个不俗的。”
裴老太太最后一句赞扬不是假的,在这件事中,她始终好奇也佩服这个农家丫头的品格儿。
人的心眼子再多,世上也不缺聪明人,总会露出些形。
可这品格胸襟那是实打实的摆着呢,任人评任人看。
是好是坏,那是板儿上钉钉子的。
正因为如此,虽然这件事过去了,裴老太太还是忍不住提及感慨。
乔嬷嬷因裴老太太这话,神情微顿,手上也下意识停了。
裴老太太立刻觉察了,“怎么了?”
乔嬷嬷当时是想着,事情好不容易平息,三少爷又临行在即,不想让老太太烦心,这才没说。如今事情过去十几天了,也该让老太太知道了。微微沉默了一下,缓缓地道,“三少爷临行前,杨五少爷和苏七少爷过来给他送行,当时借着酒说到这件事。三少爷当时叹了一句话,是水莲听见过来告诉我的,我想着老太太心里才刚清静没两天儿,就和您说。”
乔嬷嬷能瞒下的,肯定不是紧急的事儿,能掂记要和她说的,肯定也不是无关紧要的事儿。
裴老太太就道,“是什么话?”
乔嬷嬷说,“是水连说,三少爷当时感叹,真可谓是不打交道不深知,再想不到她是个那样让人敬佩的品格儿,让我等七尺男儿自叹不如等等”
乔嬷嬷说完,小心地觑着裴老太太,又添了一句,“水连说,三少爷那话听起来很遗憾似的。”
当然水连还说了,像是掂记上了之类的话。乔嬷嬷觉得,这话还是别说了。没得让老太太烦心。
谁料,裴老太太跟没听见这话一样,连眉毛都没动一下,只是好一会儿才出声,“罢了,这件事,我也不管了。随他去吧!”
声音透着丝丝的疲惫。
乔嬷嬷就忙笑道,“兴许也是随口感叹那么一句。您看,那样的人,连老太太早先恼她恼得不行的,这会子还忍不住提上一提呢。三少爷在人世百态上面,那可和老太太的见识差得远呢。”
裴老太太摆了摆手,“你不用安慰我。经这一事,宣哥儿的亲事肯定更难办了,而他,也大了,有自己的正主意,我虽是为他好,不见这结果就是好。”裴老太太说着身子往上抬,乔嬷嬷忙扶她坐了起来,裴老太太这才又道,“我也想了,要说品格儿,那沈家丫头着实不差。宣哥儿要是因此上了心,还掂念着,他自己又愿意吃那白手起家的苦,那我就如他的意。”
见老太太似乎拿定了主意,乔嬷嬷就又笑,“要说这位沈家姑娘,单看本事,也配得起三少爷。生意能做得那么溜,掌家理事肯定也没问题。就是底蕴上差了点,咱们家结这样一门亲,说出去也不大体面。”
裴老太太道,“这么一闹,体面早没了。就是底蕴……”她皱了皱眉,“那沈家着实差太多!”说着一叹,又缓缓地歪靠在大迎斟上,“半路上教的话,也不知能不能教出一点子。”
这话让乔嬷嬷怔了好一会儿,方才调笑似的道,“不知道的人,听了老太太这话,大概又要歪想了。”
“不算歪。”裴老太太平心静气地说了这半天的话儿,心里好似愈发透亮了,对这个沈家也不似之前那么抗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