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一茬一茬地绿了起来,京中的柳树也渐渐抽出了嫩芽。
都道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好事将近,国公府上人人都是春风满面的。
正是月末。邱氏带着沈姣盼,一笔一笔地捋着这个月的账目,又盘算着给各房涨涨份例。
“看账的时候切切心细,要做到不急不躁,哪怕是看得慢些,也要保证看准,多看一笔,少看一笔,都是要出大乱子的。”到了邱氏这个岁数,惯是要絮叨一些的,饶是沈姣盼月月都随着她做,她还是要再三地叮嘱。
“是。”沈姣盼一一应下,她心下体恤邱氏辛劳,便端了碗热茶来。
谁知邱氏却是脸色一变,沉声道:“对账时吃吃喝喝是大忌。都是些纸做的,万一有个碰了洒了,这一堆账本可就全毁了。”
“母亲教训得是。”沈姣盼惯来不会顶嘴的,只是顺从地把那茶再端起来。
俞山松下朝回来,一路小跑回了集安居,失了一贯的从容淡定,额头上甚至沁出了细密的汗珠。
他甚至顾不上吃口热茶,喊叫起来:
“夫人,夫人!”
邱氏心下一惊,猛地起身,险些打翻了沈姣盼手里的茶碗。
沈姣盼眼疾手快,身子一侧躲开了,半碗茶都洒在了地上,她暗自庆幸,还好这茶从桌子上端了起来。
还不待邱氏细问,俞山松就喘着粗气道:“生了!贤儿生了,是个小皇子!”
邱氏听了心下大喜,她手上轻轻拍着还未从惊吓中平复的心脏,脸上已经笑出了满脸的褶子:“我的贤儿啊!多谢天神保佑!”
俞山松也是笑得开怀,又道:“快快快,让孩子们都收拾收拾,估摸着宫里行赏的大人就快要到了!”
邱氏这下是手足无措起来,一时间不知道要先做什么,只是嘴上催促着:“快快快!”
这会子倒是沈姣盼头脑更清晰些,她扶住邱氏道:“母亲莫慌,弟弟妹妹那里我这就安排人去知会。”
她仔细地把账本都收好,又吩咐了集安居一众的丫鬟们好好伺候国公爷和夫人,这才去了。
天家的隆宠,早在妙期出嫁的时候,沈姣盼就见识过的,如今贤妃诞下皇子,圣上的赏赐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行赏的宫人排着长队来的,从金银财帛到玉石珠宝,愣是排了一条街那么长。
俞家谢了圣恩,宫使们便依次抬了赏品进门,一进一出井然有序,活像是一条长龙。
约摸着过了一炷香的时间,那大人才唱完了赏品。
俞山松掏出了大银锭子塞到了那内官大人手上,道:“辛苦大人。”
那内官倒是心安理得地收下了,又笑着道:“莱国公府是积善之家,恭贺公爷、夫人!”
俞山松又亲自送使官们出了府,门外围了不少凑热闹的,有街坊邻里,也有素不相识的,俞山松弓手作揖,对着四面看客皆行了礼,脸上喜色难以掩饰。
邱氏嘴里只念叨着熬了这么大岁数终于是抱上了大外孙,也顾不上一一清点赏赐,让沈姣盼盯着先把东西都搬进了库房,自己忙活着给家里供奉的各路大神烧香磕头去了。
邱氏白天想、夜里盼,总算是等来了圣上的恩准,可以进宫看上一眼娘娘和小皇子。
头着进宫去好几天,她就命人备齐了一应补品和吃食,说要给娘娘补身子。
俞山松看不下去了,道:“娘娘在宫里,什么好吃的好用的没有,还用从家里带些?”
邱氏不依,说他们这些老爷们就是不懂做母亲的这份心,执意要带。
还是沈姣盼提醒,娘娘玉体尊贵,如今产下皇子,衣食起居都要经层层查验的,家里带去的东西定是不能随意服用。
邱氏这想想觉得儿媳妇说得对,总归是为了大孙子好,这才应了。
毕竟是嫁出去的女儿,尽管俞瑾周是亲生父亲,也是不便进娘娘的寝宫的,又因着不能打扰娘娘修养,进宫那天邱氏就只带着沈姣盼去了。
贤妃住的康欣宫甚是宽敞明亮,一进门就看着一副如鱼得水图,图下面的案子上一左一右摆了两个青瓷八方瓶,上面插了新鲜的桃花,正散发着淡淡的悠香。
初春还暖的时节,床边还点着碳炉,里面的碳烧得通红,烘得屋子里暖暖的。
透过层层纱帐,隐约看见贤妃靠在**。
女使轻手轻脚地掀开了纱帐,这才看见原来贤妃是醒着的,像是早就在等着了。
都说女人生孩子就像是鬼门关走了一趟,沈姣盼见了贤妃,只觉得比头一年在接风宴上见着的时候憔悴了许多,她脸色苍白,眸子也有些暗淡,不过见了家里人脸上始终挂着笑。
宫里的女使抱了小皇子来,这娃娃白白胖胖的,圆鼓鼓的脸蛋肉嘟嘟、红扑扑的,像透着水儿似的,他闭着小眼睡得正熟,圆鼓鼓的小肚子随着均匀的呼吸有节奏地起起伏伏。
邱氏见了心里说不出的疼爱,忍不住伸手想抱上一抱。
那女使却是一侧身躲开了。
邱氏的手僵在半空中,一时错愕。
“给夫人抱抱吧。”贤妃低声吩咐。
那女使这才应了,小心翼翼地把娃娃送到了邱氏怀里。
邱氏脸上就又乐开了花,不住摇晃着身子逗他,她把脸凑进襁褓之中,嗅了把小孩子身上的奶香,只觉得心满意足,这才把娃娃还了回去。
看着自己的女儿面色苍白,邱氏又不禁心生感慨,心疼道:“我的儿,你受苦了。”
贤妃摇了摇头,笑着道:“生儿育女,哪个女子不是这样的?”
沈姣盼在一旁像是被刺到了,陪着尴尬地笑了笑。
贤妃从来都是玲珑心思,自然也看出了沈姣盼的难色,她笑着拉过了沈姣盼的手,笑了笑,倒没说些什么。
邱氏敛了喜气洋洋的神色,看着女儿,正色道:“咱们高兴归高兴,我此番来,你父亲特要我带了话来。你本就荣宠正盛,如今又诞下皇子,总算是儿女双全了,这本是喜事,只是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后宫女人,最怕的就是招人嫉妒,你切切要多留个心眼,务必护好自己,护好小公主和刚出生的小皇子。”
贤妃心领神会,点头答应,又道:“还用父亲说?这才几天的功夫,我就已经听说,外头都在说,如今京城里的王公贵族,莱国公府是数在头一个的了,我在月子里都能听到风声,圣上还能不知道?只怕我生了这孩子,不知是福还是祸啊。”
“这说的什么话,自然是福的,家里的事有你父亲和两个弟弟,再不济我们这些女人也都能扛事的。”
“父亲母亲且放宽心,女儿知道,自打进了这后宫的门,我身上肩负的就是咱们俞家的身家性命,后宫的手段我是知道的,自会上心,倒是父亲和阿周,只怕一时间在朝堂之中也会多些坎坷,万万留意。”
“家里的事你都不用操心,可怜了你孤苦伶仃地在这深宫里,无依无靠的,娘每每想到这里,就觉得愧对于你。”
贤妃听了心里不免哀愁,但她很快就收了愁容,强笑着,对沈姣盼道:“母亲这是上了岁数了,越发爱胡思乱想了,你可得替我劝着些。”
沈姣盼便也笑笑,道:“什么上岁数,母亲这是爱女心切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