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盯着眼前的男子,虽然花名在外,可双目澄清,眼仁漆黑,有寒月射江之坚毅,正气凌然,却见他拱了拱手,声音偏低沉道:“不知可否赐教,是否有变法的必要。”
他显然在这群人中颇有威信,这一拱手相问,便是承认了齐觅琴。
许多人也跟着拱了拱手,不过大多都是看热闹,毕竟邵家和齐家的事,不是人尽皆知,也是都略有耳闻。
齐觅琴不是个不知好歹的人,在场都是名门闺秀大家少爷,她不好不说,也不好多说,所以含糊道:“治世不一道,便国不法古。无论治理天下还是国家,都不能按照死板的方法去做,商君之法,早在古代秦国之际,便已经看出了好处,只是剥夺了太多世家的利益。所幸的是,开国太祖推行科举,世家早已没落,没了阻碍,推行起来颇为容易。”
他们问的是弊端,她回答推行容易,明显是答不对题。邵九堰懂了她不想牵扯进来的心态,岔开话题道:“太祖居功甚伟,我等拜服。”
可惜颜舜华根本不想她牵扯开,似笑非笑的嘲讽道:“这等含糊的答案,不说也罢。”
邵九堰低呵:“舜华!”
齐觅琴不已违迕,反问:“你想要什么答案?”
“不支持商君之法。”人群中一声轻笑传来,寻声望去,只见那红衣男子就站在人群里,徐徐走来,一字一句道:“商君之法轻视教化,鼓吹轻罪重罚,加重了剥削压迫与痛苦,‘内行刀锯,外用甲兵’,国岂能安稳。”
邵九堰微微一怔,心道这人什么时候来的,他走上前去,不动声色的护住红衣男子,“璆鸣,你来怎么不知会我一声?”
齐觅琴猛然惊醒,知晓了此人是谁。
当今皇帝为嫡长子,膝下有两个皇弟,二皇子宣王爷之母是宠妃,连名字都不按序来,独占璆鸣二字。先帝生前几次要易储,立他为太子,若非意外猝死,当今皇位上坐着的,还不知是何人。
前世,她得宠时,曾听皇帝说,先皇偏爱二皇弟,赐名璆鸣,若有敢于重名者,一律仗杀。所以此人,定是二皇子无疑。
程璆鸣潇潇洒洒的走了出来,哎呀了一声,望着齐觅琴笑道:“被拆穿了。”
邵九堰明了,无奈道:“你又用我名字了,来了还不告诉我。”
显然,被顶着名字做坏事,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齐觅琴有些明白,邵九堰这花名,从何而来。
程璆鸣笑得如同狐狸,“我站在你家门口说,我要进去了,可你不知道,我也没法子。”
场间人大多没见过此人,见他巧言诡辩,便生出几分不喜,对于他提出的话,也不尽认同,但见邵九堰与他亲密,这才谨慎的没开口。
颜舜华可不管那些,她只想让齐觅琴难看,冷笑道:“若非商君之法融入秦法,哪里有始皇帝一统天下?我虽不赞同程公子的理念,但总比某些人好,什么都不说来!”
齐觅琴垂眸,淡淡道:“说出来有什么用?”
“少年智则国智,少年强则国强。我们虽未入士,但心怀天下,自然要各抒己见,表达自己的观念。”颜舜华得意的说道,见身边人纷纷附和,更加是高傲。
齐觅琴忍不住冷笑:“没有足够的实力,拿什么去维护观念?即便讨论出可行的办法,又有谁会去接受?”
这个国家终究在皇帝手中,行使权,也在他的手里。
争论,毫无意义。
颜舜华咬了咬下唇,反驳道:“那难道装聋作哑,不闻不问?”
“所以,也就仅仅是谈论而已。”齐觅琴声音低了低:“每天都在想改变国家,但从未有时间改变自身。说到底,什么样的人,铸就了什么样的国!”
颜舜华哑然,脸羞得通红。
或许是这连续的话戳入了心口,让他们晦涩难开口反驳,一阵沉默,邵九堰眼见状态有些糟糕,便道:“今日天色不早,改日,我再宴请诸位。”
一群人相互拱手,直到离开之际,都各个满怀心事。邵九堰身为东道主,自然要挨个相送,为了不叫颜舜华惹事,也将人拽走。
齐觅笙看了长姐和程璆鸣一眼,跟着离开,袖下的指甲,尽数被掰断。
院内渐渐没了人。
程璆鸣也不走,拉着齐觅琴,低眉侧目,露齿一笑,“你把我想说的,都说了。”
齐觅琴挑眉:“我以为,宣王爷更喜欢商君之法。揭开和平的表面,将一切残酷放在台面上来。”
强者眼中没有弱者,又哪里有什么怜爱?
“我什么都不喜欢。”他对于被揭穿身份,显得很无所谓,吊儿郎当一笑儿,眸中流露着精光:“只是我皇兄喜欢的,我总要讨厌一下。不过没想到,闹得最欢的不是我,而是那群士子。总有人以为自己只要存了鸿鹄之志就能改变身为燕雀的命运,白日梦要不得。”
齐觅琴垂着眼帘,没说话。几曾何时,她也以为,皇帝的宠爱,改变了她孤独的命运,后来……
“就算他争论的嘴皮子磨破了,还不是改变不了这糟糕的处境,贪婪的官场,腐朽,到处都是腐朽的味道,是权利的味道。”程璆鸣说的意味深长。
权利,皇帝?殉葬!如意……
那种深深的憎恨,不就是在面对权利之际的无力感么?
因为没有权利,所以在如意要被殉葬时,只能哭,只能哀求……
齐觅琴胸口一痛,仿佛有什么要破茧而出。
程璆鸣眼见她露出憎恨与绝望之色时,勾起了嘴角,颜舜华提及皇后时,她那一闪而过的憎恨果然不是假的。他轻声中略带诱哄:“这世上哪有善恶,善恶因果,无非是软弱的人无法面对强者的自我安慰罢了,有一天你抛弃了这些善恶,你才会发现,让自己高兴,就足够……”
如意……
“够了!”
大手捏住齐觅琴肩膀,狠狠的带到自己怀里。邵九堰目光清澈坦然,对他,也是对她说:“没那么糟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