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国公弹劾裴子孟的理由就八个大字,擅专太过、不合程序。
这话什么意思呢?
主要就是裴子孟性子急,还没等到请示完他头顶的巡抚、总督两位大佬的意见,便急吼吼地跑去借兵了。
再者,这兵还不是总督大人管呢,柳国公这一系东南水军是直属朝廷的,不属于地方管辖,所以,要调动东南大营里的军队,必须得有朝廷的文书才行,就是碰上像北巡之乱那种十万火急的情况,没接到调动文书,擅自动兵视同谋反。
总的来说,柳国公的弹劾也是有理有据,算不得污蔑裴子孟。
但裴子孟也很冤枉啊,这不是事急从权嘛,巡抚、总督两位大佬又不在他东临,一来一回的,再送信去泸州,万一真碰上个海寇上岸,他都没地儿哭去。再说了,他又不是没请示,大佬们的批示不都跟在他的人后面补上了嘛,虽然程序上有些颠倒,但也算不上什么大毛病不是?
他这么一解释,柳国公就说了,东南水军是精锐之师,不是给地方官借来当苦力的。这便是揪着裴子孟想借这些人帮忙重建一事说嘴了。
裴子孟就更委屈了,他倒是也想跟总督大人借点兵来搞这事,谁让他们青州这地方编制内的兵少得可怜呢。当时,朝廷说的是,哎呀,东南大营不就在泸州吗,就挨着青州,这么近,多方便啊,青州人丁也不多,要抽调青壮会引起民怨唷,还是让当地总督和东南大营协商着互相扶持吧。结果到了有需要的时候,柳国公却开始撂挑子,很是不负责任。
因为和柳国公的官司,裴子孟近来过得很是糟心。
唯一一件好事大约是,最近没有海寇侵扰村民的报告,约莫是经过这番风灾,海寇也觉得抢不到什么东西,还不如过段时间等当地百姓恢复了再来。
他正软硬兼施地号召当地青壮劳动力自给自足,靠自己的双手重建家园的时候,便自邸报上得知了个新消息。
哎哟,原来南夷那边也跟他们一样,碰上了一回百年一见的超大风灾,就是前后脚的事情。
自打南夷叛军跟朝廷打得不可开交,那些南夷官员多半是投降了叛军的,少数坚贞不屈的都成了叛军的刀下亡魂。这会儿,朝廷自然不大可能去救济南夷,对于这次天灾应该更为乐见其成才是。
裴子孟为南夷的灾民唏嘘了两声,又很是庆幸,若没有这场战事,朝廷一年的赈灾银子就那么点,他青州这边分到手的就更薄了。
不料,没过几日,竟传来了西南军于南夷大捷的消息,与此同时,吏部竟破天荒地开来了一纸调令,先是夸他这两年在东临城干得不错,然后笔锋一转,让他速速做准备去南夷就任,作为新任知州,协理新巡抚治理刚刚平叛过后的南夷州,且贴心地告诉他,你的继任人选已经安排好了,在赶来青州的路上了,你就安心地去吧。
裴子孟简直被气得饭都吃不进去了。
这这这,还恭喜他升官呢,喜什么喜呀,明摆着是明升暗降嘛。还说什么他年轻有为,眼光独到,治民手段新奇,寻常调令哪有这么多溢美之词的,定然是柳国公那厮做的手脚,好将自己这个看不顺眼的发配走!
啊呀,这老头儿真是太可气了~
裴子孟差点想辞官回乡,但就在此时,他姐裴王妃的信也姗姗来迟地到了他手上。
“爷,咱们这官儿还辞吗?”小厮苦着脸问。
裴子孟看完信,长叹一声。
“还辞什么呀,赶紧收拾行李去~”
小厮一副摸不着头脑的模样,“既然不辞官,怎么还要收拾行李?”
裴子孟斜他一眼,“真是笨得要死,不收拾行李难道光着身子过去南夷?行了,别傻愣着了,先点几个人随我轻车简行过去,其他家当都可以慢慢来,对了,让邱大娘帮忙采购些吃的用的,一并运送过去……”
小厮跟着个喜怒无常的主儿,动辄就闹腾着要辞官,也是挺心累的。好不容易消了这念头,却是要远赴南夷那个荒僻地方做官,还是刚刚平乱过的地界,想想就让人头疼。
京城里的裴宝儿也很是担心这个弟弟的安危,愣是为他主动跑去跟齐珩要了一队护卫,快马南下,不几日便直抵东临城,刚好赶上即将出发就任的裴子孟、裴知州。
要说,大盛朝这么年轻的知州还真挺罕见,若不是他知的是南夷一地,保不准这会儿御史台已经在拼命弹劾摄政王偏私自家妻舅了。就如同先前,裴子孟入朝没多久,在京畿任了个小知县,没到两年便转任东临知府,就这升迁速度,当时御史台不敢撩摄政王的虎须,倒是阴阳怪气地参了裴尚书好几本。
但,这次御史台齐齐失声,毫无意见。
毕竟,这会儿谁愿意去南夷做官,那就是朝廷的大恩人哪!要知道,南夷官场人虽然少,但到底算是一州,该有的属官配备还是有的。前阵子打战,叛降了那么多人,秋后算账是肯定的了,这样一来,相当于整个南夷州都得换一批人。
于是,今年春闱榜上有名却又还没等到分配实缺的那批新人就惨了,基本上,除了没背景没门路的,全被吏部一纸调令划拉了过来。你要说你不愿意来,那不行啊,瞧瞧人家裴子孟,尚书之子、姐夫是当朝摄政王爷,人家都甘当先驱者去南夷垦荒,你们咋不行?
一时间,裴子孟竟成了大盛朝品行兼优的青年官员中的杰出代表,竟没人不长眼地揣测,说些和弹劾有关的闲话。
其实,裴子孟这人虽然跳脱了点,但在地方上做主官,政绩倒是不错,主要还是会搞经济。对上,税赋交得足足的,上峰欢喜;对下,他给予了百姓们更自由的交易空间,后者有赚头,自然心里感激他。
于是,到了他离开东临城这一日,不少百姓都自发前来送行。其中,以年轻的小娘子为最,谁让裴知府也生得一副好相貌呢。
偏巧这一日正好还是七月初七,织女牛郎相会之日,女娘们纷纷抹着眼泪、红着小脸往他身上砸鲜花、香包等物,这份盛情让来自京城的几个自诩为粗人的护卫们打开了眼界。
他们不好评说裴子孟风流或是什么,只得赞叹:“东临真是民风淳朴啊~”
裴子孟也十分感慨,“是啊,这些姐姐妹妹待我着实用心,来人呐,把这些香包都替我收起来,带去南夷,以作挂慰~”
众人:“……”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的京城。
裴宝儿刚好一边看着婢女们忙活着晒书又穿针的,一边从胖儿子手里接过来一只纤巧的白鹤,眼中略有些惊奇。
“这是什么?”
大名由裴砚改为齐郯的小胖子一本正经道:“信!”
“信?还折成这么个形状?”裴宝儿看向手里那只生气全无的纸鹤,笑问:“该不会是你叠的吧?哪个姐姐教你的?”
小胖子却满脸自豪道:“是爹教的!”还用手脚比划了一番,以演示自己的“心灵手巧”。
裴宝儿有些莫名其妙,正要好好夸他一番,他却拉着自己的手,又指着那纸鹤道:“阿凉,你会拆吗?要不要我教你?”
“好端端的,做什么要拆掉啊?这不是你叠了送了阿娘的吗?”
小胖子道,“这是爹写给阿凉的信!”
裴宝儿微微一怔,竟觉得手中的纸鹤有些烫手,偏偏这小子还在一个劲地催着她拆开来看。
笨手笨脚将其展开来看,纸上不过寥寥数语。
“喜鹊桥成催凤驾,天为欢迟,乞与初凉夜……”
竟是一阙蝶恋花。
她捏着微微发皱的信纸,心跳不知何时开始加快,浑身血流像是被什么点燃了似的,躁动不安。
裴宝儿艰难地咽下一口唾沫,喉咙仍旧发干,哑着声问:“你爹,他还说了什么?”
小胖子却已经跑到一旁折新的小纸鹤了,闻言头都不抬,大咧咧道:“没说什么啊,爹说,阿凉你看到就明白了。”顿了顿,他啊地大叫一声,又道:“哦,对了,爹还说,今晚街上会很热闹,还有巧果吃~~”
好嘛,这不就是变相的约会邀请吗?不亲自上阵也就罢了,还要找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孩来当信使,这弯拐的,啧啧~
裴宝儿暗地里撇撇嘴,准备装傻。
结果,胖儿子也不知是被那巧果迷惑了还是什么原因,一整个晚饭时间都在跟她叨叨。裴宝儿让北雁去小厨房讨些精巧果子,却也没能成功搪塞过去。看向那双水汪汪的、眨巴眨巴望着自己的小桃花眼,她还真不忍心说出拒绝的话。
“行吧行吧,要去就去。”
齐郯小朋友举着莲藕似的小胖手欢呼了一声,而后马上警醒问道:“爹也去?”
裴宝儿面无表情:“不知道啊,你去问你爹吧。”
齐郯小朋友便开开心心地往前院去了。
当然,他爹并没有不愿意的意思。
最后,三人在府里一个侧门碰头,结果一打照面,齐珩傻了。
这位面色微黄、轮廓刚硬、一身月白长衫的少儿郎是哪位?他家王妃上哪去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