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众人一筹莫展之时,给本来毫无头绪的宋岩等人提供、或者说创造了线索的大功臣不是旁人,却是正院里头伺候的一个小婢。
这小婢名叫白兰,算是正院的一等婢女,才刚被提拔不久。她是年初新拨过来的新人之一,因为手脚勤快,话不多,在众新人中算是拔尖的,不久就成了白露的重点培养对象。今日,北雁陪着王妃进宫去了,白露亦要理事,跟采买的婆子等人打交道,留在正院看家的责任便交到了白兰手上。
只是这小姑娘到底年纪小,没经过大事,看到宋公公这般搜查的阵仗差点吓软了脚。好不容易应付了过去,刚松口气,却见宋公公等人又杀了个回马枪,并且,这一回审查的仔细程度相比方才简直翻倍都不止。
于是,小姑娘就更慌了,一不小心手一抖,就将要奉给徐御医、宋公公的茶水给打翻了,还恰恰是这两人正在西暖阁、也就是裴王妃的小书房里一本本地翻书之时打翻的。
那茶水还是热腾腾的,自地上飞溅起来的水滴不免落了几滴到最为靠近的书页上,洇湿了些许边角位置。
宋岩还没来得及大发雷霆,旁边的徐御医却惊喜地跳了起来,抓着惊慌失措的白兰急急发问:“你这茶水哪来的?用的是什么茶叶?”
宋岩见状便有些狐疑:“方才不是查过茶水的么?”
白兰心知不妙,但行的正坐得直,虽然惊慌却还勉强答了话,也算是解了宋岩的疑惑。
“茶叶便是惯用的碧螺春,虽是贡品,但王妃嫌它汤浊,平常不大喜欢,都是用来待客。或是有时看书想要提神,也会用这茶水。先前,您老在那头查的茶水,是今早上王妃用过的,那个是云雾茶,醇厚甘甜,王妃最是爱用。”
说着,还喊人将一整罐的碧螺春都取了来,交给徐御医辨认。
徐御医一手拿着那湿漉漉的书本,一手捏着撮茶叶,鼻子一抽一抽的,细细闻了左手、又去闻右手,而后,还小心翼翼舔了一小口那茶叶,以及书页,而后马上呸呸呸地吐掉。
“果然有鬼!怪不得先前怎么都找不到,原来是这样!”
在旁边看得一脸诡异的宋岩、白兰心里顿时都闪过同一个想法,太医院的药疯子还真可怕。
宋岩顾不得感慨,急忙追问:“徐御医的意思是,这叫什么优覃的毒物就在茶叶之中了?不知是混入了药粉,亦或是被药水浸泡、药材熏染过的呢?”
徐御医却摇了摇头,“非也。这茶叶里头确实有毒物,只是并非优覃。”沉吟片刻后,补了句:“可以说是优覃的半成品。而且,有问题的不只是茶叶哦~”
“难道,这书也……”
徐御医一本正经地颔首:“正是。下毒之人十分高明,竟将不同成分分开几处,茶叶里混入了马钱子等物,这书页上多半抹上了无色无味的蛇纹草汁,只是,那七星花的下落……”
宋岩回想着方才徐御医的描述,搓了搓手:“您说七星花味道最重,不知这味儿是什么样的呢?是香,还是臭?亦或是腥、甜、辛辣?”
“大抵是有些甜香的味儿,不过也是极淡的。若是鼻子不灵敏的人,也能当做近乎于无的。”徐御医鼻子又抽了抽,指着白兰道:“跟这位娘子身上的香味有些相似。”
这话唬得白兰吃了好大一惊,正要扑通一声跪下喊冤的时候,徐御医才悠悠补了一句:“不过不是这种,宋公公可循着这个方向帮忙找一找。”
原本眼神陡然变锐利起来的宋岩这才收回了目光,只是,偶尔扫过白兰身上时还是带着浓浓的审慎和质疑。
“带香味的东西,无非就是妇人用的胭脂水粉、头油之流,再加上那些个香包、熏香,咱们不是也都寻过了么?再说了,王妃屋里头,也没摆什么花草的啊。”
徐御医叹气,“是啊,兴许还是我修炼不到家,眼睛没有师父的毒辣。若是他来了,这会儿八成已寻出来了。”说着,他命药童将这书本、茶叶收起来,又让白兰带路,引他们再去王妃寝室中翻找一遍,并且又“无意”问起王妃日常在府里的具体活动范围、内容等事。
白兰很是惶恐。
她作为正院的一等婢女,可以说是北雁之下的第一人了,平时也跟北雁一起负责王妃的日常起居之物,居然都没能发觉异常,让这些毒物混入其中,她已是罪责难逃。更别提,今天的茶叶、香味之事接二连三地被徐御医指出,吓得她几乎魂不守舍,极度担心查到最后自己会扯上关系,甚至被当成替罪羊。
虽然宋公公嘴上还没说什么,但方才她明明瞧见,跟在宋公公后头的人里面,那位极受重用的方管事不知何时已退下了,想必是暗中调查者茶叶、书本的经手之人去了。从采买、运送再到日常料理,这其中牵涉的人可不少,白兰她自己就是其中一个。
若要摆脱被宋公公质疑的境地,这么傻站着是绝对不行的,须得想个法子!
白兰觉得自己脑子从没像今天转得这么快过,她一边应付着徐的问话,一边听那二人对话说到屋中花草,居然灵光一闪,脑子里蹦出了个想法。
“对了!宋公公,方才可有让人去花园里搜查过,那什么七星花?”
宋、徐二人齐齐回头,脸上神色俱是一变。
“你的意思是……”
话未说完,徐御医便睁大了眼睛:“是了,那七星草确是这个季节开的花,真是一叶障目……难道府上的园子里竟然会种这东西?”
白兰又忙忙解释:“是这样,王妃虽然平时不爱出去走动,也不爱和人应酬。但因小世子近来长得快,王妃娘娘便在私底下嘀咕,说小世子太过肥胖,需要多运动才能减肥,之类的话。每每小世子下学回来,若是离晚膳还有些时候,王妃必要领着小世子去园子里走一段的。奴婢对花草方面并不精通,也不认得御医大人说的七星草……”
她还未解释完,宋岩便明白了过来,一个眼色使过去,身后的两个人又领命离开了。
徐御医反应慢了半拍,“诶,我说那两个小兄弟,他们认得那七星草长什么模样吗?”而后又催促药童,“快去,追上他们,省得做白用功。”药童便应声去了,宋岩却是有些赧然:“某太过心急,让徐御医见笑了。”
两人互相客套了一番,又以徐御医为首,埋头扎进了那一堆香气扑鼻的胭脂水粉当中,不但是裴宝儿用的,就连正院里每个婢女用的也都翻出来又查了个遍。
一时间,正院里不仅人心惶惶,各样物事也是狼藉得很。
裴宝儿迷迷糊糊地被人送回王府时,心里还念叨着那毒物之事。耳边听得齐珩命人起驾时,她便挣扎着想抗议。心道,不是说那毒就下在她日常起居之处吗,这样的话她还回去干什么,她干脆带着儿子往别庄休养去得了。
齐郯小胖子先前还不知情,还跟在皇帝堂哥屁股后面烦他呢,裴宝儿这边尘埃落定,又喝下了药之后,他才被齐珩命人拎过来,得知了自家阿凉突然生病一事,不免扑到她身上哇啦哇啦哭了一通,压得裴宝儿哭笑不得。
齐珩把他弄过来主要是为了诊脉,虽说这小胖子每日有小半时间跟着他在宫里,没准也沾染上了那毒物。大人可以几年毒发,但小孩体弱,只怕见效更早些。
幸而,几位老太医挨个摸了一番,尤其是张御医摸得最久,最后得出的结论是,小世子幸运的很,并没有中毒之兆。
至于齐珩本人,自是早就查过了,没毛病。
趁宦官们去查验女眷贴身香包之时,周院判便见缝插针地提出,要替王爷请脉,毕竟是千金贵体,王爷之安康关系着国朝之安稳,以防万一,云云。
放心之余,齐珩心内却满是浓浓的猜疑。
回到王府时,裴宝儿喝进去的药似乎起了点作用,身体也不如先前冷硬,有一股微弱的暖流开始从胃里往四处弥散开来,直至四肢百骸都被笼罩。
尽管如此,她还是十分努力才睁开了眼,勉强眨了眨,却发现头顶的深色帐子十分陌生,完全不是她的房间。
她张口就要喊人,可声带有些不听使唤,像是被扔在冰水里泡了半月似的,又硬又钝,任凭她怎么用力也只是发出了些嘶嘶的气音。
过了一会,才有人发现了她的动静,惊喜喊道:“王妃醒了!”是北雁、
裴宝儿松了口气,正想着怎么用唇语跟北雁沟通,让她先把自己身上这套重的要死的衣服给换下来。结果,头顶上笼罩过来一片阴影,凑到她眼前的却成了另一个人。
粗粗一看,齐珩的模样跟早上出门时差不多,一身繁复贵重的大礼服,再加上那副不怒自威的内敛表情,活像个画里面走出来的帝王。可,裴宝儿也不知是自己睡糊涂了,还是老眼昏花了,这会儿竟从他眼中看出了些许柔情,以及,很快消失不见的两点亮光。
“你醒了。”
平平淡淡的一句话,没有强忍的欣喜或是悲伤等情绪,仿佛她并未经历这一场惊险,只是从一次普普通通的梦境中醒来。
若是平时,裴宝儿定要回嘴刺上几句的,可听到他下一句“对不住,都是我没保护好你”时,心中那点子嘲讽便没了,反而是另一种陌生的情绪慢慢滋生出来。
怨怼、委屈,以及失望。
若不是因为他的独断霸道,她哪里用回京受这份罪!
裴宝儿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然后将眼神移开,死活不肯看他。
齐珩伸出手,却在半空滞了滞,而后,只是理了理裴宝儿额前的乱发,并未做其他举动。
微凉的指尖划过她的太阳穴、额际,配合着碎发的拂动,裴宝儿只觉得他的手所到之处都痒痒的,心里五味杂陈。
“你放心,此事,我定会查个水落石出。你只管好生休养,无需操心其他。”
听到这话,她才抬眼看向他,眼中带着些许不信任。
只见他眼帘微垂,掩下了眼中大半情绪,嘴角绷得紧紧的,看上去更多了几分冷硬。倒还真像那么回事?
裴宝儿用尽全力,哼了两声,以表达自己的不满和质疑。
齐珩只当没听到,又问她:“现下身上是不是没力气?我扶你起来?”
裴宝儿虽然不大乐意被他扶,但是坐起来总好过躺着,起码没那么像僵尸,便勉为其难眨了眨眼。
直到此时,齐珩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裴宝儿自醒过来之后就一直没说过话,就连动都没怎么动过,和自己沟通的方式基本上只剩下一双眼睛。
“你……”
裴宝儿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好嘛,您现在才意识到不妥啊?
既然意识到了,赶紧叫御医还是大夫的进来给她看看是什么毛病啊,她会不会被那毒毒瘫痪啦?
等下,这厮是不是脑子坏掉了,不喊人也就算了,做什么还一把抱住自己不放,嘴里还嘀咕个不停啊!裴宝儿表示,现在她真的不想听他表白心声,只想有病治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