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宝儿本不信神鬼,只她穿越一事实在太过玄乎,不得不信。
想她穿越之时,孤苦伶仃,幸而有个善心的王太太相助。这回儿子被拐,这么巧又碰上个似乎颇有来头的贵人相助。只能说是冥冥之中有神佛庇佑了。
她心里念叨了几遍齐三这个名字,自然不相信这是本名,八成是那汉子现编的。姓齐这个估计不会错,齐三,可能那位贵人在家中排行第三。反正,那贵人一副施恩不望报的架势,她也只需要用这名儿立个长生牌,图个心安罢了。
黑脸汉子一路打马出了城,果然在城外几里外追上了慢悠悠走着的队伍。
他恭恭敬敬地靠近马车汇报:“主子,那娃儿送回家了。”
马车中传来一声几不可闻的“恩”,再无其他。黑脸汉子便乖乖退下,回到了护卫的位置。
虽然马车中的人没有再说什么,但整个车队像是收到了无形的指令一般动了起来,速度明显比方才快了一倍不止。
这一行十数人,看起来行色匆匆,马车虽样式简单、不甚起眼,只有车侧有个淡淡的黑色印记,像是个羊身人面的动物图腾,虽然线条简朴,但透出一股生人勿近的威压。
车中歪坐的男子脸色略有些苍白,手里拿着书卷。他眯起狭长的凤眼,许久都没翻开下一页,也不知是在想这次无功而返的寻访,还是路边偶遇还喊他爹的那个精怪小孩儿。
他扯了扯嘴角,刚笑了下就皱起了眉头,胸腔中发出剧烈的咳嗽声,却被他努力压了下去,连带原本苍白的脸都带上了一丝不正常的潮红。
“主子,您没事吧?可要在历城暂留一日,寻个大夫?”
咳嗽声顿时没了,硬邦邦地回了句:“不必,直接回京。”
此刻的男人眉宇间隐隐透出一股寒意,浑身散发出一种淡淡的威压,马车外的汉子虽然忧心,却也不敢再进言。
男人自胸口掏出块旧帕子,只是举到眼前却又顿住了手,端详了许久上面歪歪扭扭的花样,才将其又原路塞回去,另从车壁小格中取了帕子,慢慢擦去嘴角溢出的一丝血迹。然后面无表情地将其丢在一旁,气虚沉浮,干脆靠着车壁闭目养神起来。
只是,马车外的闲谈声仍是或多或少进了他的耳。
“今天救的那娃儿鬼精鬼精的,丁点大的人,说话忒流利,被拐子拐了,居然敢跟咱们求救……”
——想必是觉得咱们非富即贵,不屑于拐卖儿童?
“那娃儿还喊主子爹,哈哈,你别说,他眼睛还真有几分像主子,我走的时候,他还扯着嗓子让我跟主子问好,叫主子美人大叔来着……”
——那娃儿每叫主子一声美人大叔,主子的脸就要黑上一分,嘿嘿~
“那家人也是粗心大意,那小娘子哭得妆都糊了,脸上黄一道白一道的,胎记都露了出来,啧啧……”
——你没趁机调戏人家小娘子吧?
车内的男人猛地睁开眼,又很快重新合上,嘴角露出一抹自嘲的笑。
桂花巷,刘家。
看热闹的街坊和衙役离开后,程嫂子作势要给裴宝儿跪下去,后者连忙扶起。
“大妹子,今天都怪我……”
裴宝儿深深一叹,“所幸砚儿找回来了,若是找不回,怪你又有何用?我还没谢你替我照看他呢……”
两人客套一二,又商定过两天择个吉日去城外的云隐寺添香油,给那位叫齐三的恩公立长生牌位。程嫂子还说要出一半钱,却被裴宝儿婉拒了。
“嫂子何必这么客气,你一个人忙里忙外的也不容易,能陪我去一趟我就很感激啦。”
进了家门,裴宝儿看着跟没事人一样开始骑木马的刘砚小朋友,恨不得提着他耳朵来一场儿童安全教育。
刘砚却先提起话头:“娘!美人大叔!”
裴宝儿哼了哼,点了点他的鼻尖:“你知道什么是美人?”
刘砚挺着小胸脯道:“娘是美人!”
刚好这时刘云也回来了,他已经从街坊口中得知了发生的事。
那张嫩生生如同少年的圆脸上便多了丝忧心忡忡。如果只看相貌的话,多半人都会觉得他和裴宝儿更像姐弟,毕竟两人的一双杏眼极其相似。但他一出声,那低沉沙哑的嗓子又彰显着他的成年男子身份,不过是相貌和年岁不大匹配罢了。他们对外称是夫妻,倒也没多少人疑心什么。
“阿姐,要不我不去做活了,反正那边钱也不多。每日里你去上工,我就在家带砚儿好了。”他有些后怕。
裴宝儿不同意,她的脂粉铺子还不知猴年马月才能开起来,妆娘这份兼职也不可能天天有钱收,他们又没有田地,两个人都要每天出去上工赚钱,怎么能随随便便把固定收入来源之一给断了。
“别傻了,你不去当账房,又出去给人抄书写信?还是画画?赚不到几个钱不说,你煮个饭都要把厨房掀了顶的,我让你们俩待一起,肯定得出大乱子!”
刘云踯躅道:“可程家……”
裴宝儿摆了摆手,“今天也是意外,程嫂子也不是故意的。只是,出了这事咱们倒不好天天让人家帮忙带孩子了。须得想个办法……”
两人都陷入沉思。
刘云本名叫流云,孤儿一个,没爹没妈,连自己姓什么都不知道。这个看似风雅的名字还是小倌馆里龟公给起的。因着一张娇嫩的容颜,加上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尤其是画得一手好画,流云很受那些爱豢养男宠的达官贵人们喜爱,甚至还被一位大人物买回府去。只是那个大人物是个外表儒雅、内里暴虐的,流云在他府上被折磨得没了半条命,嗓子还毁了,最后在旁人帮助下拼死逃了出来,辗转流落到了白水镇这个小地方。
裴宝儿第一次见着流云的时候,眼睛都红了,因为流云生得实在像她长大的那个孤儿院里的一个小弟弟,比她小七八岁。她上大学后,还经常回去看望他们,只是因为年龄差得太远,她和那个小弟弟也没说过多少交心的话。如今却在这个异时空碰到这么个相似的人,实在不是巧合二字能解释的。
这个流云比她小,她也真心把他当成弟弟,私下认了干亲,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干脆对外宣称二人是夫妻,好堵住那些不怀好意窥伺的眼神。裴宝儿记得,自己印象中那个小弟弟是姓刘的,刚好对上流云这个名字,便商量着让他改姓刘。
她也不藏私,直接掏出身上的红封,在他眼前晃了晃。
“这是?”刘云一打开,惊喜发现,里面竟是一两银子。“苏家居然如此大方?”
裴宝儿将今日自己在苏家的表现一一说来,又真心感谢他教了自己压箱底的梳头好手艺。
刘云淡淡一笑,“这等手艺在我手中也没用,说出去还丢人,给你不是正好?”
裴宝儿知道他大约是又想起被当成娇宠豢养的那段不堪日子,心情难过,赶紧转移话题:“苏夫人是个大方的,瞧着人也和气。你说,要是天天都有人嫁女儿就好了,最好是有人闲着没事干天天请我过去化妆。”不过也只能想想,这年头富家太太自家的婢女都很全能,寻常人家的女眷也不可能这么败家。
这一年来,裴宝儿和刘云辛辛苦苦做工,又节衣缩食,总共也只存下了近一两银子。加上今天的“小费”,也不过将将二两,改明儿去云隐寺一趟,又得去掉一小半。距离她开铺子的一百两本金目标似乎还很遥远啊!
说到立长生牌一事,刘云听了她说的“齐三”,脸上便有些惊惶。齐乃国姓,照裴宝儿说今日施以援手的八成是个路过此地的贵人,也不知这位贵人和先前把他买了回去的那个恶魔有无联系。
裴宝儿没留心他的神色变化,径直进屋卸妆。
古旧的铜镜里印出一张模糊的女人面容。肤色白净,一双杏眼总是带着笑,唇不点而朱,如果不是左脸那块红印子,可以说是个美人了。
这张脸跟她之前几乎一模一样,唯一的区别大概是,她原先额头上的暗红色胎记却换到了左脸颊的位置。
裴宝儿对着镜子轻轻叹了口气。
因着那块胎记,她刚出生就被父母抛弃,在孤儿院养大,那对狠心的父母唯一留下的只有一个单薄的襁褓,还有一张写着她姓名的纸条。说来也是讽刺,给女儿起了个宝儿的名字,转头却将其遗弃。
她自懂事起,便因那块半个巴掌大的胎记极为自卑,不然也不会入了化妆品的坑,连大学专业、工作都是跟这方面有关的。工作之后,她通过激光治疗,将那胎记祛了个七七八八,面积大大缩小,且变浅了许多。医生说,坚持多几个疗程就能根治。没想到,她还没来得及给自己一张没有瑕疵的脸,就穿到了这里。
唯一庆幸的是,她穿的这个女人脸上的胎记面积并没有像她出生时那么大,只有拇指盖的大小,跟她穿越前额头上的胎记差不多大。
兴许,这就是冥冥之中的缘分吧,流云,还有这个女人,没准这里就是她们的前世呢?
今日去苏家做妆娘,她特地上了个妆,最重要的是要将那红印子遮住,免得碍了主家的眼。其次,则是用她的化妆技巧,让没了红印子的自己稍减几分姿色,总不好跟新娘子争光辉。
没想到今天这一脱妆倒提醒了她,须得考虑增强粉底液的防水属性。
裴宝儿有了新目标,又有了新动力。
次日去了趟云隐寺后,除去每日白天去铺子上工外,晚上都在熬夜搞产品研发,忙碌得连七夕都没正儿八经过。反正,在她的认知里,自己就是个带着拖油瓶的已婚妇女,七夕是小姑娘们寻开心的日子。
没想到,几天后便有新的委托找上门来了,还是她的现任雇主兼恩人。不过,这回的委托颇有些“另类”。
裴宝儿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哈?您刚刚说啥?我好像没听清……”
王太太是个闲不住的,腰刚好了些,便扶着老腰出来巡视铺子了,当然,主要还是为了何家的请托。
“你没听错,就是县令大人家的大姑娘,好像最近准备议亲了,想请你过府去,为她设计个合适的妆容,方便相看。呃,就是那种,看上去能瘦个十几斤的那种。”
看裴宝儿还在目瞪口呆,又解释道:“你那天给苏姑娘上的妆,虽然我没亲眼见着,只是后来听苏夫人说起,那叫一个赞不绝口。我与你相识时间不短,自然知道你的本事。因苏夫人和那何夫人熟稔,便提起了这话,何夫人上了心,又托她来请你。她知道你我相熟,又来找我当说客。你看这……”
裴宝儿揉了揉太阳穴,忽然有点头疼。
她是有一手高超的化妆手艺不错,能帮底子一般甚至不大好的姑娘旧貌换新颜,这也没错。但是,她就算阴影打得再多,也没法帮那位何千金化个妆就能让她看起来瘦了十几斤呀!
因为,何大姑娘十分有名,即便是裴宝儿这样的外乡人,也在旁人的闲言碎语中听到过好几回了。
何大姑娘在太兴县很有名,只是这出名的方式有些不大光彩。她不是才华最横溢的,也不是容貌最美的,而是全县最胖的千金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