阎王倚靠在椅子上，眼眸中闪过曾经的记忆片段。伴随周身化作碎片消散的那一刻，谛听也随他而去。
地府坍塌，空****而没有一丝声音，直至陨灭。
一个王朝的败落，意味着新的王朝冉冉升起。以阎王为领袖的时代过去了，接下来是属于明霜霜的时代。
此时明霜霜端坐在青江的小阁楼里，眺望远处。
鬼差忙忙碌碌，搭建起新的庙宇大殿，仿照地府，在青江里面建造一个新的地狱。流程不变，鬼差去人间将鬼带来青江，生前作恶的鬼被丢进地狱，生前为善的鬼去投胎转世……
一切都没有改变，但，又变了。
明霜霜的心情不大好，主要是她还不能接受目前的身份。不论是鬼，还是鬼差见到自己，总是无比恭敬地参拜，尊称一声“鬼王大人”。
飞身抵达庭院，白色的裙摆拖地，发髻上的步摇轻晃。
“小满，陪我去人间转转吧。”
“我不要。”
小满自从回到自己身边后，变得很古怪。明明是小满，却与从前的性子完全不一样，可以说是性情大变。明霜霜有检查过他的身体，没有发现什么伤痕。由此可见，小满并非是受伤而导致的性情大变。
她后来有盘问过鬼差，可惜，什么都问不出来。
“小满，陪我静静坐着赏花可好？”
“我不愿意。”
说完，小满徒手将芍药花连根拔除，丢到一边。
她眼神中尽是惊讶，要知道那些花儿都是小满从前亲手种下的。
“小满，你在做什么？快住手。”
“我不喜欢花。”
小满不管身后的劝阻声，愣是将花圃里的花全部拔掉。
明霜霜是见过大风大浪的，只是，从未遇到此种情况。一只鬼，突然性情大变。原因是什么呢，她对此颇为焦虑。
“小满，不如你和我说说，到底发生了什么，可好？”
现在，就是尽量抚平小满的心绪，让小满愿意多说话。
小满板着脸，冷冰冰的、一副爱答不理的模样，双手叉腰，背对着她，“不好。我才不要和你说话。”
明霜霜也就对小满有耐心，换做旁的鬼早就一骨扇挥过去了。
“小满，你想做什么，我都可以陪着你。”
小满提起了兴致，“什么都可以？那我要去杀光所有的人类。”
明霜霜有片刻的犹豫，“这个不行，你换一个。”
“我要一把火烧了青江。”
明霜霜捂着脸，“这个也不行啊，你再换一个。”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算了。”
明霜霜揉了揉脸，无奈地说道：“你就没有什么其他心愿吗，比如种花啊，做菜啊，再比如看烟花？不要总是想着打打杀杀，咱们要做斯文的鬼。俗话说得好，勿以恶小而为之，勿以善小而不为。”
小满嘟着嘴，“哼！”
明霜霜变化出笔墨纸砚来，撩起长袖，捻起毛笔，“小满，咱们来写写字，修身养性。”写字绘画能陶冶情操。是一项不错的活动，说不定就能将从前的小满拉回来。
只见小满大步流星，一把掀起宣纸，撕碎后抛向天空。他挑衅地看着明霜霜，等待明霜霜发怒。
明霜霜捂住心口，面容不变：“无碍，无碍。或许，咱们可以弹琴。”
接下来小满径直将她变化出来的琴毁了，冰剑割破琴弦，发出刺耳的声音。
明霜霜仿佛觉得自己已经到了发火的边缘，愣是憋住火气，好声好气道：“无妨，我原谅你的小脾气。小满，咱们下棋吧。”
闲敲棋子落灯花。
下棋，下的是心境，是内心的博弈。
小满打翻了棋盘。
明霜霜锤了锤心口，对自己说：不生气，不能生气。小满为我出生入死，我不能生气，我万万不能生气。
这样一想，心情好起来了。
待她一抬头，小满早就走远了。
黑白无常来报：“启禀鬼王，青江里的奈何桥打造好了，您要不要去看一眼。”
明霜霜轻轻道：“滚。”
黑白无常得令，消失。
明霜霜追上小满的脚步，亦步亦趋。在偌大的青江，只有她想找，就没有她找不到的鬼。
昭昭星野，夜色撩人。于一片火海中，明霜霜寻见了小满的脚步。
此时的小满完全是另一个模样，目光狠厉，浑身散发的戾气包裹下，似阎罗地狱走出的恶鬼。他站在火光中，肆意撩拨跳动的火焰，与明霜霜四目相对。
“你别过来。”
明霜霜竟然就真的乖乖听话，原地不动。
“小满，和我回家。”
小满岂会听话，用一道火焰劈开两者之间距离。熊熊火焰，一分一寸燃烧在原野之上。
明霜霜从他的瞳孔中再也看不到曾经的少年模样，即便是面对面站着，可仿佛隔着千军万马。
“明霜霜，自此，咱们分道扬镳。你不是一直要推开我么，现在我成全你，咱们一拍即散。”小满将冰剑丢进火中。这冰剑是当初青江雪山之巅，明霜霜用计为他夺来的。现如今，他不想要了，连同那份炙热的情感一并丢进火中。
明霜霜深知小满是动真格的，不声不响，心中思考着如何劝解。
“小满，你要不要和我回家？”
“我不要。”
换个方式。
明霜霜极尽耐心：“小满，你要不要不要和我回家？”
“……”小满在火光的另一边，“明霜霜，你别和我玩这种文字游戏，我没兴趣。说了不要就是不要。咱们友尽。”
明霜霜扑灭大火，走到他的面前。
“小满，我赞同你的话，你说得都对。刚好，我有颗明珠赠与你，就当做朋友一场的谢礼。你瞧瞧。”
她一伸手，手掌心上赫然呈现了发着光的明珠。
正当小满视线转移到她手掌心的时候，她一掌打晕了小满。扶住昏迷的小满，她趁此机会探入小满的记忆深处。可惜，一无所获。
星空下，寂静一片。
明霜霜抱着昏迷的小满，默默看向苍穹。倘若时光能停滞，便是很好了。回顾过往，她失去了很多很多，经不起再失去小满了。
过了很久，小满苏醒过来，发现自己躺在明霜霜的腿上，迅速坐直。
“明霜霜，你太过分了。”
“嗯，我过分。”
“明霜霜，你走开。”
明霜霜如他所言，果真就挪动了一下，与他保持了一段距离，“嗯，我走开了。”
小满本想起身，却被明霜霜一把扯住衣袖。
明霜霜淡淡地说道：“月色很好，多看看无妨。”
小满不耐烦地抗拒，欲图离开。
只不过明霜霜在他起身之前就用术法封住了他的手脚。
“想知道你到底发生了什么，可你总不肯说。想想算了，你不说我就不问。可是，小满，你能不能别讨厌我。难道忘记从前并肩战斗的岁月了吗？”
她望向小满的眼神有些委屈。
小满如鲠在喉，一言不发地垂下头。
被大火侵蚀后的原野，被明霜霜恢复到原来的模样。绿油油的原野之上，蒲公英在飘散，萤火虫飞舞。
月光给明霜霜镀上了一层银色的光辉，衬托得她愈发得圣洁。
她动念解开了术法，小满恢复了自由。
小满惊讶地发现自己能自由活动，迅速抽身急于离去之际，瞥见明霜霜那张楚楚可怜的星眸，不禁心头触动。
“我说不上来，只要看到你，就会浑身不自在，忍不住想要讨厌你、逃离你。明霜霜，对不起，过去喜欢你是我的错，我要修改错误，再也不喜欢你了。”
说罢，他目光在明霜霜身上停留一刻，狠下心离开。
明霜霜似被剜心的难受，呆呆地。
究竟要不要追上去呢？
以小满的灵力，天地间除了自己，无人能伤他分毫。相信小满可以保护好自己的。离开自己，小满会活得更好。
何况，从前是自己一直逼迫小满离开。
可，将小满追回来，又该如何处理棘手的问题呢？小满十分叛逆，自己说什么他都要唱反调。这就罢了，可是小满见到自己，会产生抵触情绪。
明霜霜懊恼地锤了锤脑袋，躺在原野上，望向璀璨的星河。遇到迷茫，真想问问天上的明月该怎么处理鬼的烦恼。可惜明月不说话，烦恼仍旧是烦恼。她索性闭上眼睛，长叹一口气。
想找回小满不难，只是想找回从前那个乖巧顺从的小满，有些困难了。好好的一只鬼，说变就变了。
“鬼王大人在烦恼什么，不如说与我听听，说不定能帮到鬼王大人呢。”
明霜霜一扭头，就看到一只鬼凑过来。
“一个从前喜欢自己的，现在不喜欢自己了。”
那只鬼蹲坐在一旁，“那鬼王大人是在愁他不喜欢您了，想要他继续喜欢您？不知道鬼王大人可喜欢他？”
明霜霜目光闪烁，“不是我，我的一个朋友。”
鬼会意：“明白，是鬼王大人的朋友。那鬼王大人的朋友是怎么个想法呢？若是喜欢就去追回来，若是不喜欢就此放手，两不相干，何必纠缠。除非‘您’那位朋友就是想单纯地吊着他玩玩？”
明霜霜若有所思，“那就选择放手吧。不喜欢，就是拿他当朋友，最好的朋友那种，不可能有更深的发展了。你叫什么名字？有什么想要的？”
对小满，她一向是以朋友、战友、搭档的情感去处理的。
朋友，仅限于朋友。
鬼恭敬地一拜：“苏康。求鬼王赐些灵力。一点点就够了。”
明霜霜一挥手赐予他一些灵力，足够他修炼个一百年的光阴，“多谢你为我那个朋友解开困惑。今晚的事情……”
苏康深深磕了一个头，“明白，今晚我未曾见到过鬼王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