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峰村因为多年前遭遇了洪水,房屋都被冲得七零八落,村民们死的死,走的走,整个村落,唯剩一片废墟。
相比于铭县,这里才是自己记忆最深刻的地方。
前世她就是在这里成长,这一世亦是如此。
虽然眼前的房屋都变成了废墟,但莫名的,还是会给她一种亲切感。
找到自家所在的位置,看着倒塌的砖墙,她再次感到了一种深深的无力。
她对父亲的印象不深,只知道他很爱笑,对娘亲也很好。
父亲离开的那一天,娘亲一个人在房间里哭了许久,但第二天,她却仍是坚强乐观的样子。
她总觉得,自己比起娘来,实在差得太远了。
因为受不了毒发的折磨,看不得亲人们的悲伤,所以就擅自做主,偷偷一个人跑来这个地方。
他们要是知道了,一定会很生气吧。
但现在,她也管不了那么多了。
捡了一块还算干净整洁的地方坐下,看着天边落日,一点点沉入地下,觉得自己的生命,也如那抹余晖,在一点点消散。
好困,从来没有这么困过,仿佛有什么力量,在拉拽着自己,让自己与其一同沉沦。
刺骨的痛,也开始从身上每一处,一点点钻出来,一开始还是隐隐约约,然后逐渐扩大,再扩大,最后蔓延至全身。
那种火里炙烤后再浸入冰水的感觉,也一次比一次强烈。
这大概是临死前的征兆吧,前世躺在那张破旧的床板上时,差不多也是这种感觉。
没想到再活一次,自己竟然还是以这样孤寂的方式,独自迎接死亡。
唯一不同的是,前世是无可奈何的被迫,而这一世,是自己做出的选择。
“我叫煌,五行属火,意喻光明,你呢,你叫什么?”
“不要难过,我还会回来的,一定会,这次我绝不食言!
“周棠梨,后会有期……”
“丫丫,不要离开我……不要放手……”
“……丫丫,回来……”
耳边全是他的声音,有平和的,傲然的,坚定的,祈求的。
前世,是他先一步离开了自己,这一世,也该让他尝尝这种悲痛了,虽然,她并不想让他也承受如自己一样的痛苦。
“丫丫,醒醒!”
那声音很清晰,就似在耳畔一般。
是他吗?就算明知是幻觉,也想在临死前再看他一眼。
用尽全力睁开眼睛,映入眼中的,是一张再熟悉不过的脸庞。
真好,哪怕是幻觉,她也觉得开心极了。
“丫丫,是我,振作一点,不要睡。”
他抱得很紧,她可以清晰感受到他此刻的紧张与惶恐。
可这明明是幻觉啊。
“丫丫,听得到我说话吗?”
她怔怔看着他,缓缓伸出手去,想要触碰他。
本以为触碰到的只会是一团虚幻,没想到,掌心却传来切实的温暖。
“你……”她眨眨眼,努力让自己的意识变得清晰:“你真的在我身边吗?”
“是的,我真的在你身边。”他俯下身,将脸贴在她冰冷的额头。
这一刻,她终于彻底清醒。
“你怎么到这里来了?”如此不堪的一幕,她根本不想让他看到。
他有几分气恼,“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要独自一人承受!”
他在生气,她知道他为何生气,“你瞧,你现在知道了,又有什么用呢?”无非是徒增烦恼而已。
“周棠梨,不是你说的吗,能走多远就走多远,怎么可以在还有力气的时候就倒下,如果你是个半途就放弃的人,八年前我们就该一起死在那场洪流中了。”
是,自己的确说过,能走多远就走多远,但现在,她已经走不动了。
这是最后的绝路,她很清楚。
“人都是会变的,我现在……现在变娇气了……”尤其是有他在身边时,浑身的疼痛就越发强烈了,因为她知道,有人会心疼自己,所以,那些委屈就不想在独自一人承受。
“没关系,难受就哭出来,从今往后,你的悲伤,再也不必独自承受。”
他越是这么说,自己的心里就越是难受。
她最怕的,就是让他痛苦,现在这最沉重的悲伤,却是由自己来给予。
“江意承,那天我问你的话,你还记得吧。”
他死死抿着唇,没有作答。
她明白,他不吭声不是没听懂自己的话,而是不肯回答,“我的愿望,就是你好好活着,所以无论怎样悲痛,你都会按照我的意愿,为我而活。这是你亲口说的,不要……不承认。”
他还是不吭声
“你说过,你不会骗我。”她心里发急,他这样的沉默,让她开始不安。
终于,他嘶哑着嗓音开口:“我没骗你,但我的愿望也一样,你能为了我,也好好活着么?”
她心痛得厉害,一下一下,犹如针刺。
她哪里不想好好活着,可老天不允许,也许是重生的那些年过得太幸福了,把她一声所有的运气,都用尽了。
“血胭脂的毒,并非完全无药可解。”他知道她在想什么,低低说了一句。
她心中燃起希望,勉力坐直身体,可那钻心的痛意,却开始疯狂折磨起她。
瞬间,她明白,他无非是在安慰自己。
“我不知道为了活命,到底要付出多大的代价,但那都是我不想承受的。”
“活着才有希望,你总是这样告诫我。”他能看出她的痛苦,但或许,他从骨子里,就是个自私的人,不愿意人生中唯一的光,就这样湮灭消失。
不管怎样的代价,他都要去尝试一番。
“没有这样的先例。”她死死咬着唇,口中弥漫的鲜血气息,竟是最好的止痛药。
“有的!”他斩钉截铁,“曾经,杜准也中了血胭脂的毒……”
杜准?她隐约想起这个人是谁了:“是那个前锦衣卫指挥使。”
“对,就是他。”
她摇头:“可他忘了一切,我不想也变成一具行尸走肉。”
“你信我,不管你有没有忘了我,我都会去找你。”
她怔怔望着他,她不是不信他,她只是不信自己。
“裴言已经在赶回京城的路上,明酒婳也跟他一起回来了,你最了解裴言,你的那个请求,他是不会答应的。”他恳求得看着她:“不要放弃,好不好。”
脑中一瞬间,划过许许多多的片段,有前世的,有今生的,如一只光怪陆离的走马灯。
最终,她迟缓却又坚定地点了点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