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意承的伤虽然重,但都是皮外伤,并未伤及经脉,可即便如此,他也昏迷了整整一天一夜。
醒来后的第一件事,是先去找云策。
汪枞及时带兵出现,实在出乎自己的预料,虽然早有探子查出,皇帝给了他三万人马,于滇南边境潜伏,却完全没有料到,汪枞会带着这三万人,出现在花岩山。
在死士中卧底期间,他曾暗中送出消息,让云策想办法调兵遣将,但他并不认为,云策能说动汪枞,前来花岩山支援。
但究竟真相如何,还是要亲自去问一问。
云策经过几日修养,伤势也好了大半。
当时他趁着外出,假意与同伴走失,想着回来报信,谁料自己的意图竟被察觉,不得已,只能对着相处了近一个月的同伴下杀手,为了不节外生枝,他才拖着一身重伤回来报信,可他的伤太重了,还没来得及把要送回来的消息说出,人就晕了过去。
等醒了之后,他才匆匆忙忙,找人把消息说了,也告诉对方他们卧底的地方就是花岩山,可这个时候,汪枞已经带兵去了花岩山。
他得知这个消息后,简直难以置信,这简直就是一场豪赌,一场以江意承性命,包括整个锦衣卫为赌注的豪赌,实在难以想象,周棠梨这样的一个柔弱女子,是怎么做出这样的决定的。
“大人!”看到来找自己的江意承,云策提起的心这才放下。
示意他坐下,江意承直接开门见山:“汪枞那边,你是如何与他交涉的?”
云策先是一愣,随即明白过来,大人一定以为,汪枞出兵支援,是自己与他谈判的结果,“实在惭愧,属下赶到这里,还没来得及报信,人就昏迷过去了……”
“不是你?”这个事实完全出乎江意承的预料。
“是,属下让大人失望了。”看到江意承露出深思状,于是解释道:“大人若想知道前因后果,就去问周姑娘,是她说服的汪枞。”
“周棠梨?”原本应该很惊讶才对,但江意承在听到周棠梨的名字后,表情却很平静,甚至还露出几分了然来。
看来有些事情,已完全脱离了自己的掌控,他不知道周棠梨猜到了多少,但那个秘密,八成是守不住了。
站在紧闭的屋门前,他几经犹豫,始终没有抬手叩门。
他不知道自己在面对她时,究竟会做出这样的选择,似乎哪一种,都不是自己最满意的。
正踟蹰不决时,紧闭的房门被打开,看着站在门口的江意承,周棠梨似乎并不惊讶,没等他开口,就将门开大,并主动侧身,“有话进来说吧。”
事情已经到了这个份上,也没什么好犹豫了,他点点头,举步迈过门槛。
周棠梨顺势将门阖上,一边给他斟茶,一边道:“你见过云同知了?”
他颔首。
她又问:“也见过明姑娘了?”
他迟疑了一下,再次颔首。
她将倒满茶水的杯子,轻轻放在他面前,垂目看着他。
他身上没有佩刀,衣着是普通的常服,头发也以纶巾简单竖起,没有了上下级的约束,有些话也好说出口了。
“明姑娘失忆了,忘了以前所有发生过的事,不过行医治病的本事没忘,这几日还一直跟着裴言在学习药理。”
他仍是颔首,没说什么。
“明姑娘失忆,不是她的病造成的,她的失心症早已痊愈,是我让裴言给她服食了一种会损伤脑部经脉的药物,强行让她忘了以前的事。”
他端起手边的茶杯,浅饮一口,随即看着杯中漂浮在其上的几片茶叶,久久不语。
周棠梨也随他看着茶杯中飘**的茶叶,最终,咬咬牙,先一步出声:“她说你就是他要找的人,没有什么江公子和司徒公子的区别,因为你们本来就是同一个人。”
轻轻晃动茶杯的手一顿。
她深吸口气,虽然已经明显感觉到他身上散发出的冷意,但还是义无反顾的说了下去:“司徒煌是朝廷钦犯,哪怕他已经死了,这也是不会改变的事实,朝廷钦犯会有什么样的下场,我没经历过,但也听说过,我是个自私的人,为了自己也为了……为了那个人,所以我毫不犹豫地让裴言给明酒婳下了药,这样她就不会说出真相,不会连累任何人,也同时能好好活着。”
他放下手里的茶杯,闭上眼,也狠狠吸了口气,然后慢慢站起身,“你从什么时候开始猜到的?”
她没敢看他的眼睛,“从你不让我见明酒婳开始。”
“开始司徒煌已经死了。”他转首,看着她的侧颜:“已经死了的人,怎么还会活过来呢?”
“是啊,已经死了的人,怎么还会活过来……”她像是自言自语般,“我也曾这样问过自己,觉得这一切都太离谱了,可仔细想想,很多之前觉得不解的事情,全部都串起来了,第一次见面时,那种若有若无的熟悉感,江府杂物间里陈年已久的画像,你在见到明酒婳时古怪的反应。”说到这里,她停了停,抬起头来,看向身旁的他,这一次,换他垂目不敢与她对视:“连我都能猜出来,我想别人一定也会,所以我害怕,我不想知道自己这样做究竟对不对,过不过分,残不残忍,我只要知道,这样做能不能救人就足够了。”
他的手重重捏起,又缓缓放开,骤然抬眸时,眼底有冷冽的精光闪过,但也只是一瞬,随后,便是沉沉暮霭的黑,与混沌。
“司徒煌已经死了。”他像是在强调,又像是在哀悼:“尽管我也希望,他能活着,永远做他的西昭王世子,不必理会这世间的一切阴暗与残酷,当个实实在在的好人,子承父业,镇守西陵,百年后,说不定也能成就一段佳话。”
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她其实不擅长安慰人,以前安慰修儿,总是越说越让他伤心,可还是脱口说了一句:“司徒煌没有死,他活在了我的心里。”
他听罢,先是笑,笑声里满是心酸,可到了后来,竟渐渐有了舒朗愉悦之意。
“周棠梨。”他念着她的名字,修长的手指攀上她的脸颊。
他的指尖很冷,她几乎感觉不到他肌肤上的温度。
可莫名的,她能感觉到他激烈的心跳。
“你会杀了我吗?”他的身上有杀意,但是她并不害怕。
指尖停留在她的颈项间,他的眸色越发的黑了,浓得像是一团墨:“当然不会,杀了你,司徒煌也就死了。”
她正自讶异,脖颈上忽而传来一股大力,没等明白过来,整个人就贴在了他的胸口上。
心跳声,越发的清晰了,一声一声,强劲有力。
“只有你,才能让司徒煌活下来,不至于彻彻底底,变成江意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