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晚，是那么的冷，从内到外，一直冷到了骨头缝里。

　　他甚至没有再回头看她一眼的勇气，每一次的最后，都是自己被说服，曾经他以为，是自己迁就她，体谅她，所以才会一次次被她占据上风。

　　可此时方才明白，这份妥协，从一开始就注定了。

　　从他们第一次见面，她手握长刀，于狭小的巷子里，对自己刀兵相向起，就注定了。

　　她永远都有自己的想法，固执的，坚决的，毫不退缩的。

　　当初得知，他迎娶的姑娘仅仅只有十四岁，甚至还未及笄，那种逼迫他人就范的罪恶感，就深深将他湮没，让他每每想起，就会愧疚万分。

　　自打那时起，只要见到她，他就会厌憎如强盗一般的自己，明明是个玉雪可爱的小姑娘，却要嫁给整整比她大一轮的自己，定是委屈极了。这份愧疚，让他拼了命的对她好，以图能弥补她今后可能会失去的美好人生。

　　可那时的他哪里能想得到，如此固执己见的小姑娘，若非心甘情愿，哪有人能强迫得了她？

　　与其说是自己夺走了她后半生的幸福，不如说是她强硬的挤进了自己的人生，并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无论如何都再也无法消除。

　　真狠心呐，怎么会有如此狠心的姑娘。

　　但他知道，这一切怪不得她，也怪不得任何人，只能怪当时鬼迷心窍，决定强取豪夺的自己。

　　也许，这就是报应。

　　“如果我不放你走，你会如何？”这句话，像是硬生生从嗓子里挤出来的一样。

　　虽然知道不会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但还是会紧张，会心跳加快，会期待奇迹。

　　“你不会的。”她也慢吞吞从榻上挪下：“因为我爱的人，永远都不会做让我伤心的事。”

　　他恶狠狠磨牙，忍不住转身，再次将她困于自己与床榻之间：“今天才发现，你是这般的恶毒，竟以爱之名在折磨我。”

　　可见他真是气急了，竟说自己在折磨他。

　　原想辩驳，可看到他忿恨中带着委屈悲恸的眼神，也也跟着一疼，眼眶一阵酸涩：“早知道当初，我就该据理力争，让大伯换个人选，这样我们就都不会为难痛苦了。”

　　“我不允。”

　　“什么？”

　　“我们注定是要做夫妻的，就算真有重来一次的就会，我也不允你逃开我。”

　　“你好霸道。”

　　“我若真的霸道，就该立马锁住你，夺走你的思想，你的理智，你的一切抱负，让你一辈子，都困于这深宫之中，伴于我的身侧。”

　　他说的咬牙切齿，但他毕竟不是孔康安，哪怕自己抗下所有的伤害，也不会给予她一分一毫的痛苦。

　　可他越是这样，自己就越是难受。

　　也许这就是他们的相处之道，用伤害自己，来间接让对方痛苦。

　　真是不疯魔，不成活。

　　“廷骁。”这是她第一次，这般唤他：“我曾应允过你，要永远陪着你，你要相信，我是个言而有信的人。”

　　“怎么？看不得我伤心，所以才用谎言来安慰我？”失望太多，他甚至不敢再抱希望。

　　“就当是这样吧。”她双手环住他的脖颈，微一用力，将他拉向自己：“是不是很讨厌这样的我，为什么总这样强势，为什么就不能为你改变一回？”

　　这样近的距离下，彼此的呼吸都清晰可闻，两人鼻尖对着鼻尖，嗅着她发间的清香，他的心一片宁和：“怎么会讨厌你，虽然也会怨憎，但仔细一想，我爱的正是这样的你，你要是真的为我改变了，那就也就不是你了。所以就这样吧，我会难过，会痛苦，但我还是会永远对你好，就像一开始我对你说的那样，无论如何，这份感情都不会变……”

　　“是吗，永远都不会变……”她闭上眼：“即便我始终坚持，也许一辈子，都不会改变主意？”

　　“嗯，只要是你期望的，我都愿意成全……”

　　她蓦地笑了：“突然觉得，我真的好坏。”

　　谁说不是呢，这就是这样的她，才让自己欲罢不能。

　　与其纠结痛苦，不如成全她，给她想要的一切，只要她高兴了，自己也就没什么遗憾了。

　　“你还会回来吗？”他问，也许心里还是抱有期待，期待她这只风筝飞得再远，但是线始终在自己手里。

　　“朝廷正是用人之际，有本事又有一颗赤胆忠心的人，都在眼巴巴的等着机会呢。”她没有回答，反而是岔开了话题，说起了朝廷选拔人才的事情：“不要拘泥于身份地位，高门和寒门都是一样的，男子和女子也是一样的，给这些人机会，让他们来帮你分担责任，尚书省的那些老东西，成天闲着没事干，让他们去好好研究订立一个制度，明年秋天，就可以准备应试开考了，考试内容不妨广泛一些，方便吸纳这种人才。”

　　这些他其实都不想听，但还是耐着性子，把她的交代一一记下：“你操心的倒是多，这事我早已交代下去了，从此往后，朝廷选拔官员，不看背景不看资历，只看能力，大大小小的官署，都按这个来，只要是人才，一律一视同仁。”

　　她听后，满意点头：“这样就好，治理一个国家，需要所有人一起努力，只靠你一个，是万万不行的，累坏了身体不说，还达不到好的效果。”

　　“你还没回答我，你什么时候再回来？”他等不及了，索性不等她想起来，自己主动再问一遍。

　　她抬起身子，凑到他耳边，呵气如兰：“不知道，也许……明年秋天到来的时候吧……”

　　他听得不太真切，想要追问：“秋天？秋天什么时候？”

　　她不满他的心不在焉，轻轻在他耳垂上咬了一下：“看你表现喽。”

　　一阵战栗，如闪电般划过脊背。

　　美人在怀，就是再如何盖世勇猛的英雄豪杰，也抵挡不了这无边春色。

　　人生苦短，所有的不痛快都先放到一边，尽情享受这难得的抵死欢愉才是要紧。

　　红烛暖帐，一夜风流。

　　翌日，天还未亮，他蓦地自梦中惊醒，伸手朝身旁一摸，空空落落的床铺，宛如他一同空落下来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