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为我已经足够勇敢,所以我只身上路
可是面对你的脸,噩梦仍然不停折磨着我
忘月以为程功会很快找上她。
出乎意料的是,他却始终,没有动作。
忘月心中的那根弦,一直绷得紧紧的。
她不知道程功想做什么,她担心程功会对其他人不利。
“沈小姐,叶先生来了。”方圆圆通过内线电话通知忘月。
忘月看看桌面上的行事历,很不情愿地想起,她今天和叶仰尘有约。
“请叶先生稍等片刻,我马上下去。”
忘月收拾了一下桌面,拎起手袋下楼。
楼下,叶仰尘穿着一袭天青色绣亚光麒麟纹的长袍站在底楼大堂里,正袖着手,半仰着脸看墙上悬挂着的一组照片。
照片是上次基金会组织慈善义卖活动时拍摄的,玩耍的孩童,无人的秋千,可口的点心,布置过半的场地,还有现场热情高涨的参与者……
叶仰尘的视线一一掠过,倏忽又转了回来。
一张照片的角落,不引人注目的地方,有一抹绿茶色身影,窈窕,带着难以言喻的清寂,让他忍不住想探究,那水一样的眼神下面,潜藏着怎样的过去。
叶仰尘不是没有问过祖母,关于忘月的过去。
“如果忘月自己没有对你透露,那么,仰尘,奶奶也不会告诉你。一个人的过去,倘使不会伤害到别人,她不愿意说,我便不会追问。这是我的原则。谁,没有一些属于自己的秘密呢?”
叶仰尘记得,祖母这样云淡风轻地,把话题扯了开去。
他不是没有能力通过特殊渠道,去查知忘月的历史。
但,诚如祖母所言,谁没有一些属于自己的秘密呢?他自己也有。所以,他愿意等有一天,忘月自己来告诉他,她的过去。
现在,他只想打破忘月和他之间那客气礼貌种疏离的僵持局面。
至少,他希望他们能是无话不谈的朋友。
转眸,看见忘月穿着浅驼色连身裙,外着一件同色收腰一粒纽七分袖外套,脚下踩着一双妃色浅口平底缠缎带芭蕾舞鞋款款而来,短发随着她的走动,轻轻摇曳,拂过脸颊。
叶仰尘的眸色一深。
忘月不是叫人看了眼睛一亮的那种漂亮女子,可是,不知恁地,忘月仿佛是一缕湖畔清爽的风,总教人看了觉得心旷神怡,毫无压力和紧逼感。
忘月眼镜后的明眸,微微低垂,回避了叶仰尘有些炽热灼烫的注视。
“对不起,我迟到了。”忘月伸手,把落在耳侧的头发掖回耳后。
“没关系,我有耐心等待。”叶仰尘一语双关。
忘月不是听不懂他的言外之意,却只是笑着举步向外。
唉……
叶仰尘望着忘月的侧影,无声太息。
无论怎样说,无论怎样做,都似碰在一团棉花上,无法着力,只能看着所有的努力化为无形。
两人到一家离珍爱基金会大楼不远的本帮菜饭店,由领班亲自引进预先定好的雅间包厢。
等到两人落座,领班又亲奉上菜单。
“两位请点菜。”
“今天有什么厨师推荐?”叶仰尘并没有翻开菜单,只是微笑地问。
“今日厨师头牌是烧汁芦笋肥牛卷,芦笋碧绿爽脆,包裹在香味浓郁的肥牛肉片里,浇上本店秘制甜酸辣酱,令人齿颊留香。”
“好,就来一份厨师推荐。”叶仰尘征询忘月意见,“忘月,你喜欢吃什么?”
“清淡一些就好,我不挑食。”忘月也没有打开菜单,她其实更想吃自家食堂里的家常小菜。
“鲍汁炖白灵菇,鸡茸羹,两碗绿粳米饭,再来两份南瓜布丁。”叶仰尘把菜单交回给领班,忘月依样照办。
“两位请稍等。”领班退出包厢。
“此间虽然以本帮菜为特色,不过川鲁粤闽苏浙湘徽八大菜系的美食,也不遑多让,有时间的话,我们可以常来,试试其他的菜色。”叶仰尘从小耳濡目染,也是一个老饕。
忘月笑了笑,执起桌上的以上投法冲泡的白毫银针,轻啜一口,微眯起眼,抿唇回味齿间情甜的茶香。满盏浮茶乳,回味甘且香。这家饭店,可谓不惜工本,只是一盏茶,都已经用了十大名茶之一的白茶。
“你太瘦了,应该多吃些。”叶仰尘有些怜惜地说。
“瘦吗?只怕在一些以瘦为美的人眼里,还嫌我太胖呢。”忘月失笑。她只是吃不胖,自那之后,她的消化系统,仿佛有了自我意识,从此再也胖不起来。
叶仰尘笑了笑,明白忘月的言下之意。坊间很有些名媛淑女和超级模特,为了保持一副纳米比亚饥民式的排骨身材,长年粒米不沾,荤腥不进,每日只吃几片蔬菜水果,喝十几杯水,便算三餐。如此还不够,还成日嚷着:你看,你看,我又胖了!我要减肥!
他不是没有交往过这类女性,吃过三两次饭后,便觉得倒足胃口。满桌珍馐美味,彼人永远一脸畏之如虎的表情,真正教人退避三舍。
然则忘月并不。美食当前,管他三七二十一,且甩开腮帮子,吃个过瘾,并不在乎所谓形象。他在珍爱基金会的员工食堂里,已经见识过了。
叶仰尘执起茶盅,平举至眉前。
“今天我请你出来,目的有二。一是祝贺你成功地解决了许雁肪女士的个案,让她与前夫达成庭外和解,得到她应得的公正公平。我就以茶代酒,先干为敬。”
忘月不意外叶仰尘的消息灵通,虽然这件事因为侯家的刻意掩盖压制,并没有见诸报端,不过她隐约听说有人向侯家施加了压力。忘月不太确定是面上总是带着三分凶相的海嘲,还是眼前这个看似温煦谦雅一如谪仙的笑面虎叶仰尘。
但不管是谁,忘月都对其心存感激。
真正的恶人,有太多时候,无法以正常的法律途径给予他们应有的惩罚,他们在支票本上签写下对他们来说不过是九牛一毛的数字,然后便继续逍遥法外。这种时候,忘月不反对用灰色地带的力量,给他们一些惩戒。
“谢谢。”忘月如叶仰尘一样,喝干杯中茶。
叶仰尘替忘月续满茶。
“其二,我是想和你谈谈珍爱基金会公益广告计划。”
“公益广告?”忘月镜片后的眼里流转过淡淡清波。“公关部的预算里并没有这一笔支出。”
叶仰尘好看的凤目里流露出啼笑皆非的颜色来。
这个沈忘月,真会煞风景。也不问问是什么样的公益广告,先兜头一盆冷水泼下来,直说没有钱。
“钱不是问题。”他倒要看看忘月还有什么借口。“叶氏广告公司愿意无偿为基金会拍摄公益广告。”
“珍爱是非营利民间慈善组织,所有的捐赠都属于自愿自发,只在特殊活动时才会派发宣传手册。毕竟我们珍爱基金会拥有政府的特别许可,有开具财政部认可捐赠证明的资格,向我们捐款,可以享受减免税的政策优惠,个人和企业都乐于行善又得到回报,何乐而不为呢?但大肆广告,会给人造成一种聚金敛财的感觉。”忘月垂下睫毛,淡淡地说。
“你先别急着否决我的提议,不妨先看看这份企划。”
忘月看着叶仰尘自长袍的袖笼里摸出一卷纸,不是不诧异的。这个叶仰尘,也是个别致的人呵。
接过纸卷,忘月将之收进自己的手袋里。
恰在此时,饭菜送上。
忘月看见色香形意俱佳的菜肴,胃口大开,立刻埋头专心品尝。
叶仰尘看着忘月头顶的发旋,嘴角边有淡淡不自觉宠溺的笑容,也,有一丝怅然。
即使坐得如此之近,心灵的距离,却始终遥远。
她,防着他,防得滴水不漏。
吃过午饭,回到基金会,忘月趁空把叶仰尘交给她的企划书取出来展开。
企划书做得十分详尽仔细,甚至还用电脑绘图工具画了分镜头。
的确是一个构思巧妙,创意十足的广告,
可是,有几个身受家庭暴力伤害,性暴力伤害和其他歧视侮辱的女性,愿意挺身而出,抛头露面,向别人展示身上的累累伤痕,让世人看见她们所遭受的非人折磨?
即使是她自己,也要用去数年时间,才能慢慢,让心里的那处伤口,一点点结痂。
不不不!她知道噩梦还没有过去,还象一条盘踞在心底,准备随时蹿出来择人而噬的毒蛇,时刻等待她的疏忽,给她痛不可当的一啮。
如果她够勇敢,她应该答应叶仰尘,充当珍爱基金会的形象代言人,上电视去现身说法。可是,她毕竟没有那么伟大,那么坚强。三年来,她一直不断收到威胁和恐吓,但她毕竟不是公众人物,知道她了解她的人不多,所以那些威吓于她,并没有形成真正的威胁。
可惜,她也只是一个平凡女子,也会害怕,也会受伤。
她,不是圣人。
正犹豫间,电话响。
忘月暂时放下手里的企划书,接起电话。
“嗨,忘月。”电话那头,是海嘲大咧咧朗朗然的声音。“我是海嘲,下班有时间吗?我带你去个好地方。”
忘月在海嘲看不见的这一方,泛开一缕柔和的微笑。听见海嘲的声音,都是叫人开心的。不藏一点心机,开心不开心,都一目了然。
“什么好地方?”
“现在还是秘密,不过决不教你失望。”海嘲笑声朗朗,“担心我卖了你?”
“不。”忘月暂时抛开心里翻腾的暗影,“我十分期待。”
“那就说好了,我晚些时候来接你。”
“好。”忘月笑着说再见。对于海嘲的邀约,她不是不期待的。
等到下班时候,忘月收拾办公桌,将桌脚下字纸篓里的环保垃圾袋口扎紧系好,随手带出办公室,熄灯,关门。
基金会的员工看见忘月拎着垃圾袋出来,早习以为常,并不大惊小怪。曾有人开玩笑说,若不是珍爱基金会先一步招揽了忘月做牛做马,说不定忘月就是绿色和平组织的成员了。
忘月闻言,只是一径的笑。
她穷困过,拮据过,深知一粥一饭来之不易。她愿意以身作则,环保节省。
下了楼,忘月把手里的垃圾袋放进无机垃圾回收箱里,和上晚班的保安打过招呼,慢悠悠走出大门。
靠近基金会大楼的林荫道旁,停了一辆乌黑发亮,仿佛黑色钻石般耀眼的法拉利跑车,车篷升起,车窗半降,看似在等什么人。
忘月即使对车没有太多研究,也不是顶感兴趣,亦忍不住多看一眼。
世界顶级跑车,果然不同凡响,只静静停在那里,已经足够吸引眼球,倘若在本城热闹的街道上飞驰而过,真不知要羡煞多少男女。
忘月暗暗想着,渐渐接近跑车,正要从拉风的跑车边经过,到路口去等海嘲,却不曾想,法拉利的顶篷,向后无声滑下。
“青青。”
如果可以,忘月在该刹那愿意失去记忆,可以仿佛从来都不认识这管声音,和这声音的主人。
可是,多么好笑,小说里,电影里,那些女主角如此轻易地,罹患创伤后失忆症,就此忘却前尘,再世为人。而她,即使学会了不去回想,一经外界触发,往事却总是那么清晰地一一浮现,连细节,都丝毫不差。
下意识,忘月退开半步,眼神慎戒。
从车上走下来的程功,英挺得有些邪肆的脸上,掠过一抹苦笑。
“青青,光天化日,我不会把你怎样。你何至于拒我于千里?”
忘月不语,只是冷冷看着这个男人。
“我只是想和你好好谈谈。”程功靠站在车旁,举起双手,做投降状。
“谈什么呢?”忘月始终,和程功保持一定距离,全身肌肉绷紧。“如果是公事,越过接洽人员,直接交到我手里,并不合规矩。且下班之后,不谈公事,是我的原则。至于私事——”
忘月淡淡看了程功一眼。
“我不以为我们两人之间,还有什么私事可谈。”
她同他,恩已断,情已绝。
程功脸上的苦笑又深一重。
“青青,我知道我当年伤你甚深,我也不求你原谅,可是,看在我们曾经相爱、夫妻一场的份上,请你和我一起回家去看看妈妈。”
妈妈?忘月瞥了程功一眼,那个永远对她充满莫明敌意的妇人?
“妈妈近年身体不是最好,一直想看我结婚生子,可是,所有我带回家的女伴,她都不喜欢。她一直说,始终还是青青好。青青,你就当是满足一位老人最后的心愿。”
始终还是青青好?!
忘月听了,直想冷笑。
是啊,的确始终还是青青好,任劳任怨,打不还手,骂不还口,连离开的时候,都孑然一身,不取分文。还有哪个女孩子,肯忍让到这种地步?
自然是青青最好。
“有些事,是不能回头的,程功。令尊和你,想必不会不懂。即使忘不了,也请放下。我言尽于此,你好自为之。”
忘不了,可是,她要放下。她没有一个又一个三年,背负过去那些沉痛难当的回忆,一辈子孤独前行。
忘月暗暗深吸一口气,准备绕过眼前这个带给她终生恶魇的男人。
“青请,我已经改过,请给我一次机会。”程功突然直身,趋前一步,伸手拦住忘月。
忘月正想翻脸,耳边却听见海嘲爽朗的声音。
“忘月,碰见朋友了么?”
忘月紧绷的神经,倏忽便放松了。
海嘲穿着黑色中长皮衣,黑色毛料手工订制长裤,却怪异地踩着一双登山鞋,迈着不紧不慢的步伐,渐渐接近程功的法拉利跑车。
不知道为什么,忘月本能地意识到,海嘲凶巴巴的表情下掩藏着抑而不发的、紧绷的愤怒。
程功则往后退了退,慎戒地看着海嘲的手象抚摩情人般延着法拉利跑车流线的车身轻轻抚摸。
出人意料的,海嘲并没有对程功的法拉利跑车做出任何破坏性的举动,只是绕过车头,走到忘月身边,握住忘月隐隐颤抖的手,紧紧扣在掌心里。
“程律师想必收入颇丰,不然怎买得起一辆市价四百万的法拉利跑车,还这样堂皇招摇地开上路。本埠的路况不是最理想,真是可惜了这样一辆好车。”
忘月几乎失笑。海嘲这话,褒贬掺杂,让人怎么回答都不对。想到本城道路交通之拥堵,性能再好的车也只能开四十码以下,乌龟一样缓缓挪行的场面,忘月也替这辆有战神之姿的法拉利跑车觉得可惜。
“不好意思,程先生,我约了忘月,先走一步了。”海嘲冷淡地朝程功微点了一下头,就拉着忘月的手,往前面他停车的地方去了。
忘月走在海嘲身边,倍觉安全,是以只管前行。
忘月并没有注意到,身后程功眼睛里,迸射出的,狼一样阴狠刻毒的目光。
只有海嘲,在忘月看不见的角度,眼中凛冽的寒光大炽,又蓦然散逸无踪。
海嘲把忘月带到一间位处黄金地段的俱乐部门前。
忘月看着门前那块并不刻意引人注目,极之朴素的门牌,十分好奇里面会是怎样一番情形。
谋杀时间俱乐部。
这是本埠顶顶有名的娱乐场所,私人会馆,绝大部分楼面都不对外开放,能升到九楼未来时间,一直是名流富豪引以为傲的地位象征。
忘月一直有所耳闻,却无缘亲历其中。
看见忘月脸上向往的表情,海嘲笑了。
他做了个正确的决定,不是吗?
“来罢,我带你进去。”海嘲一直紧拉着忘月的手不放,似怕他一松手,忘月就会象取回羽衣的天女一样,飞回天上的宫阙去。
海嘲牵着忘月的手一路走进去,虽然颇碰见几个忘月叫得出名字,在本地有头有脸的人物,他们眼里也都对海嘲牵着的忘月充满了好奇,却都很克制地,并不上来打探,只是笑眯眯地以眼神示意,任四少爷,改天一定好好拷问你。
海嘲俱回以“懒得理你”的超拽眼神。
忘月跟在海嘲身边,不由暗暗发噱。
这些大男人,无聊八卦起来,实在并不比女人好多少呢。
海嘲只是抓紧了忘月的手,以一种宣示所有权的,霸道却温柔的方式。
忘月脸上挂着一个她自己并不自觉的,傻呼呼的朦胧微笑,任凭海嘲拉着她,往不知名的地方去。脑海里有一首歌,回**响彻成天籁。
终于做了这个决定
别人怎么说我不理
只要你也一样的肯定
我愿意天涯海角都随你去
我知道一切不容易
我的心一直温习说服自己
最怕你忽然说要放弃
爱真的需要勇气
来面对流言蜚语
只要你一个眼神肯定
我的爱就有意义
我们都需要勇气
去相信会在一起
人潮拥挤我能感觉你
放在我手心里你的真心
如果我的坚强任性
会不小心伤害了你
你能不能温柔提醒
我虽然心太急更害怕错过你
(《勇气 》词/光良 曲/瑞业)
海嘲拉着忘月在一扇金属门前停下脚步,回头有些奇怪地看了忘月一眼。
“怎么了?”忘月抬起另一只手,摸了摸自己的脸,海嘲看她的眼神好象看见了一头外星怪物,好奇而研审。
“你一路过来,嘴里嘟嘟囔囔的,在哼什么啊?”
忘月哑然片刻,然后忍不住笑出声来。
原来,她竟忘形地唱出声来了么?
“我在唱歌。”忘月笑望着海嘲,眼底有神秘清亮的光芒。
海嘲微愣,然后收紧手劲,那么紧,却不至于弄疼忘月。
“哦——唱歌啊,我差点以为你在念经。”
这下轮到忘月微微一愣,然后微笑,进而朗然大笑。
天啊,她对着他的后背,虽然不是深情款款,但好歹唱的也是情歌一首,他竟然能听成念经?
这算不算是不解风情的最高境界?
忘月不得而知。
忘月只知道,稍早程功带来的,留在她心底的那一丝阴霾,也就此彻底被挥去,不留痕迹。
海嘲见忘月笑得那么爽朗,眼底也流露出开心的笑意来。
忘月啊,是适合在阳光下,笑得无比灿烂的女子呵。
“谈得怎么样?”一间布置幽雅,光线柔和的和室中,一个女子软糯的声音,带着一些令男人为之心动的渴盼和急切,低低的响起。
“还来不及和她谈。”程功扯松领带,脱下西装上衣,拎了拎裤管,盘腿坐在和室榻榻米上。“被任四横插一杠,只能再找机会了。”
“任——四?”软软的女音微冷,隐在条几阴影里的柔美身形坐直,望向了表情不豫的程功。“他——知道了什么?”
“也许知道,也许不知道。”程功耙了耙梳理整齐的头发,“但是有他在林青身边,对于我们的计划,总是一大麻烦。”
柔光中,一个眉目姣好,五官深刻,带着混血儿特有的异国情调的女人淡淡皱起了修饰精致的眉,眼尾轻挑,红唇微噘。“你说过她很好搞定的,你答应过我的。”
说完,有些不依,有些挑逗地,偎进程功的怀里。
程功软玉温香在抱,英俊的脸上却只是露出一个苦笑。
“林青的确心地柔软,从来都不善于‘拒绝’,也不善于‘报复’,不然——”程功顿了顿,不然他的下场,也许比现在要落魄无数倍。“但是三年过去了,我肯定她和以前的那个女人有所不同,而且任四把她守得很紧,我一直没机会和她深入地接触。”
“有多深入?”女人纤长干净的手从程功的胸前,缓缓向下移动。
程功狭长的眼眯了眯。
有多深入?
他猛地抱紧女人,欺身压在她柔软的躯体上。
“有多深入?你马上就会知道了。”
瞬即,室内的光线,暗了下来,衣宽带解,肉体交缠。
女人在程功勇猛得近乎狂肆的进攻中,发出一阵阵呻吟。
而程功,却在脑海里,又一次,浮现出一张并不特别漂亮的秀气脸庞。
眼底一暗,动作几近凌虐。
青青,这一生,我决不放过你,决不!
海嘲把忘月领进门内,幽暗的房间在忘月眨眼的瞬间,亮了起来。
忘月看见一个充满未来气息的空间,冷冷的金属色,泛着暗哑光泽的流线型的吧台,悬浮在半空中椭圆的金属椅子,满地转悠造型趣致的机器人。
还有,一个穿着银灰色手工裁制薄呢西装,白色精纺亚麻布衬衫,搭配一条同色西裤,却系着一条LV格子领带,头发干净地往后梳,露出一张清俊美丽脸庞的男子。
看到海嘲和忘月前后脚进门,俊美的男子噙着一抹意味难明的笑容,
“欢迎光临谋杀时间,沈忘月小姐,任四少爷。”
忘月发现她并不意外这个集英国乡村少年纯真气息和法国贵族男子的浪漫气质以及波西米亚的洒脱不羁灵魂于一身的男人,能未经介绍,就说出她的身份。真的,她一点也不意外,只是有些好笑,原来在这样的人面前,是谈不上所谓隐私的。
优雅与不羁在男子眼里流过,就象他看清了忘月的心。
他微笑。
“请容我自我介绍。鄙姓金,名银,此间的代总经理。沈小姐若不嫌弃,请叫我Silver。”
海嘲在一旁闷咳了一声,仿佛想笑,却不得不隐忍的样子。
忘月从善如流,叫了一声“Silver”。
金银淡淡地笑了,有些惊心动魄的美丽。
“四少请随意,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
“不会同金少你客气的。”海嘲隔空与金银交换了眼神,便拉着忘月往这个空间的更深处走去。
忘月仿佛被引进了异度空间,菲薄如纸的液晶显示器上下颠倒地、平滑地贴在某个意想不到的平面上,让人产生某种空间混乱的错觉。
画面上,荷花倒影,枫林掩映,春山如画,那种让人驻足,想一看究竟的感觉,却并不让人讨厌。
海嘲的步伐不快,耐心地等,等忘月把周围的布置看个清楚。
有些男人不喜欢等,不愿意等,不耐烦等,脾气坏些的,会给女伴脸色,再坏些,破口骂,动手打,他不是没有见过。
海嘲看着忘月仰头全神贯注地注视天花板上全息立体投像的巴台农神庙的侧影,不自觉地浮起一个浅笑。
可是,他愿意等,当他遇见命运中注定的女子时,即使要他等到地老天荒,他也愿意。
“啊。”
海嘲听见忘月发出一声低低的赞叹,拨眼望去,笑意更深。
“想进去见识一下吗?”海嘲趋近忘月身后,低头在忘月耳边问。
“可以吗?可以吗?!”忘月不是不兴奋的。海嘲说要带她来一个好地方,但是,这里已经好得超乎她的想象。
“当然可以,这是我今天带你来的目的之一。”海嘲伸手,摸了摸忘月的头顶。“进去吧,玩个痛快。”
“呵呵,那我进去了。”忘月傻呵呵地笑,有些不自觉地娇憨和不舍。
海嘲在忘月背后推了一把,促她进去。
忘月的身影,消失在墙内,洞开的门无声地滑动,瞬间恢复成平滑的暗色墙面。
“你……很紧张她啊。”灰衣如银的金银,悄无声息地,走到海嘲身边。
海嘲脸上的笑容慢慢收敛,眼里凝聚着一股闇色风暴,渐渐狂肆。
“呵呵,很可怕的表情啊,任四。”
“如果觉得可怕,不妨和我站在同一阵线,金银。”海嘲闇色的眼,斜睨金银。
“呵呵,我的立场,一向是中间偏左一些的。”金银不以为意地笑。
中间偏左?
偏心么?
海嘲勾起嘴角,心照不宣。
“沈小姐见过你的这一面吗?凶狠,毫不留情,一击必中,置敌于死地。她见过吗?”金银低声问,不仅仅是因为好奇,更因为他们是那种无须多说什么,就能了解对方心情的朋友。
“初次见她时,我面目凶狠。”海嘲想起在极乐天夜总会灯红酒绿的欢场中的惊鸿一瞥和他与她电光火石间的匆匆一面。他仿佛看见污浊不堪的淤泥里,一株沉静娉婷的青莲,竟使周遭的空气,都变得清馨起来。
所以,他情不自禁地,走了过去,替她解围。
海嘲不知道那算不算一见钟情,海嘲只知道,再见时,他的注意力,便完全不由他的意志力主宰,悉数放在了她的身上。
一度,他以忘月是叶仰尘中意的女子为由,强迫自己,不去想她。
可是,命运果然有自己的主张。
一次, 又一次,安排他们命中注定般的相遇。
海嘲不再骗自己。
无论,纠缠着的、阴暗的、不堪回首的过去,怎样扑过来,想与他争夺忘月,他都不会放手。
也,不会让过去的阴霾,波及伤害到忘月。
海嘲细长微挑的眼中,掠过凛冽凌厉的光芒。
他不是好人呢,从来都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