粥记诸人,对老板不声不响,连女儿都已经生好的事实,反应不一。
除了小武,所有人都留意远之反应。
见远之并无异样颜色,每天照常过来,打理粥记一应事务,又觉得也许事情并不似想象中那么糟糕,无可挽回。
“盛小姐,元旦此间不会很忙,你休息罢,这里有我。”小武私下对远之说,“你付我三倍加班费好了。”
远之想一想,“我休两天,你休一天,你看可好?”
小武点点头,盛先生以他在盛樱的两倍薪水请他到粥记来,他其实已经赚得翻过去。他最初以为只不过是盛家小姐,一时任性,开一间粥店玩票罢了,到头来发现力有未逮,只好向盛先生讨救兵。
等他真正见到远之,才发现一切不过是他的最坏想象。
远之并不是待在帐台收收现钞,偶尔过问一下生意,而是起早贪黑,亲力亲为。
他亲眼目睹远之同服务员一道,打扫卫生,摘菜杀鱼送外卖,从未听见远之叫过一声苦。
小武意识到,盛小姐是真心要将粥记做起来,不吝投入全副精力与时间。
这样的认知,令小武对远之刮目相看。
现在老板忽然拖儿带女,三五天也不进粥记,盛小姐并不抱怨,一切如常,倒教小武生出淡淡敬意来。
盛先生当初请他来粥记,有言在先,如果他在粥记做了一段时间,始终不喜欢的话,仍可以回盛樱去。
可是现在,两个月下来,小武暂时不想回盛樱去了,他想看看,盛家的女公子,能将粥记,做到什么程度。
远之不晓得小武心中这许多曲折,商定好她休息一号二号,小武休息三号,又通知店里服务员,元旦三天加班,以三倍工资计算,如果想休息,不妨先来同她打招呼,她看看能否将班次安排开来。
自是有人愿意加班拿三倍薪水,有人愿意放假,好好轻松轻松,皆大欢喜。
远之回到家里,才将大衣背包一并扔在沙发上,手机便响起来。
远之看看时间,已近晚上十一点,这时候是谁?
远之坐在沙发上,摸出背包里的手机,看一眼号码,是谢磊的宅电。
谢磊有个怪癖习惯,不喜手机,他曾经很正经八百对远之说:上班时有单位电话,下班后有家里电话,我不是在上班,就是在家里,总归找得到我。
远之忍不住问,如果你外出了怎么办?
谢磊淡淡笑,我不留下联系方式便外出,自然是不希望被人找到,更加不需要手机。
远之想想,也有道理。
而谢磊家中电话号码,输入手机以后,远之亦从未拨打过。
远之一向觉得,工作是工作,生活是生活。
她为陆郓工作三年,也从未拨过老板私宅电话,有公事需要联系,自有电子邮件与手机可堪使用。
在远之观念中,住宅电话,十分私密,将电话打进私宅去,有种跨越寻常同事关系的意味在其中。
这时候看见谢磊电话,远之忙按下接听键。
“远之,你到家了吗?”电话一头,谢磊声线压低,可是,听得出来,情绪还好,“没有开车罢?”
“是,我已经到家。”远之暗暗放下心来,她怕又听见谢磊鼻音浓重的声音。
“明天有没有安排?”谢磊问远之。
“明天啊……”远之想一想,哥哥远志还没有同她联系,不过元旦她总归要回家一趟,同家人一起吃顿饭的。“暂时还没有,不过可能要回家吃饭。”
谢磊笑一笑,“将明晚的时间空出来给我,可好?”
“有事?”远之在沙发里舒展四肢,放松紧张一天的筋骨。
“想请你吃顿饭,谢谢你这三个月来为粥记所做的一切。”
远之握住电话,朝空气中摆摆手,“谢磊你太客气了,你付我薪水,走出去人人喊我一声老板娘,不晓得多威风,应该我谢谢你才是。”
“我们说定了,我下午五点时候,请司机过去接你。”谢磊在电话中轻咳一声,仿佛忍笑。
远之终是应一声,“好。”
“那么,明天晚上见。”谢磊挂断电话。
远之一只手轻轻捣住双眼,心底升起浅浅伤感。
谢磊虽然没有确切说起,可是,明天这一顿,大抵是散伙饭罢?
次日,远之总算睡个懒觉,直到九点才从被窝里爬起来,慢吞吞洗漱完毕,龟速进厨房,从冰箱里取出一张千层饼的饼坯来,在平底锅里两面煎得金黄香脆,然后磕一只鸡蛋上去,翻过来将蛋煎熟,盛到盘子里,略微挤一点点黄芥末酱。又为自己热一杯牛奶,笃悠悠坐在饭桌后头,一边看电视,一边吃早饭。
香酥千层饼与抹了黄芥末酱的鸡蛋一起咬在嘴里,顿时引起奇妙化学反应,寻常鸡蛋千层饼立刻别有滋味起来。
远之闭一闭眼睛,无论如何,美食总有抚慰人心的力量。
吃过早饭,远之将头天晚上扔在洗衣机里洗干净的衣服统统晒到阳台上,将阳台玻璃窗豁开一条缝,保持通风,然后换衣服下楼,驱车回父母家。
盛爸爸看到女儿脸色红润,精神饱满,点点头,“远之想吃什么菜?爸爸去买。”
已经先远之一步到家,正坐在沙发里看报纸的远志闻言,举起一只手来,“我抗议!爸爸搞歧视!”
盛妈妈从厨房里拎一只竹菜篮子出来,轻拍儿子肩膀,“瞎说!”
远志假做痛苦状,捂住一边肩膀,“还说没有?!这都分筋错骨手了。”
远之噗嗤笑出声来。
“你还幸灾乐祸!”远志状极悲愤,“我要离家出走!”
“离家出走?”远之吸吸鼻子,“狞笑”,“哼哼哼,走罢走罢,爸爸做的南乳稻香肉和酸汤肥牛,就都是我的啦,哈哈哈……”
盛爸盛妈笑着对望一眼,任一双儿女在客厅里笑闹,两人携手下楼,买菜去了。
远之这才坐在沙发里,从远志手里的报纸中抽出一叠来,两兄妹齐齐看报纸。
社会版头条新闻是本城出台经济适用房申请细则,申请家庭需符合诸如有本埠城镇户口,连续居住满七年以上,人均居住面积低于十五平方米等等等等条件。
远之看得“哗”一声。
其条件之苛刻,花头精之复杂,有一项条件不符,便丧失申请资格。
远之暗暗庆幸,父母还有经济实力,给她买房买车,凭她自己那点工资,买房买车?想都别想!
啧,原来不知不觉,她已加入啃老族大军。
娱乐版则充斥女明星离婚之花边消息,铺天盖地。有人跳出来直指某女歌手充当第三者,破坏女明星的幸福婚姻,又有人言之凿凿,女明星早已另觅新欢,不过是借机踢掉事业低迷的丈夫,攀附其他高枝。
整件离婚新闻,如同罗生门,女明星无病呻吟,众媒体煽风点火,务必要令普罗大众不明就里,继续关注,提高销量。
远之看得津津有味。
远志察觉身旁妹妹嘴角带笑,侧头瞟一眼远之正在读的版面,忍不住伸手摸一摸她后脑,“这么八卦。”
“嘿嘿,不八卦,不成活。”远之翻过娱乐版,继续往下看。
又有记者撰文,本成迪斯尼乐园正式动土开工,周边五星级酒店等配套设施也同时在建设当中,公开征求设计方案,已有全球著名建筑师设计师公司投送设计方案,相信很快就能在本城看到另一坐标志性建筑拔地而起云云。
远之一向对此不以为然。
林立的钢筋水泥建筑,并不能使城市有独特文化魅力,反而是古老弄堂与石库门房子,还带着历史留下来的悠远气息。
两兄妹在沙发上看报纸,直到盛爸盛妈回来。
远之放下报纸,进厨房帮妈妈摘菜去,留下盛爸爸与远志。
“远之可交了男朋友?”盛爸爸小声问儿子。
远志摇头,以他对远之的了解,远之若有男朋友,必然不会隐瞒,伊一向是个有开心事会与家人分享,有伤心事统统自己吃进的傻女。
“你朋友里有没有合适的人?”盛爸爸瞄一眼厨房,见妻女没有留意他们客厅里的交谈,才继续说,“远之过年虚岁二十七,不小了。你替她多留意留意。我和你妈妈的要求也不高,用不着大富大贵人家,最要紧是对你妹妹好,知冷知热。”
远志忍不住瞥父亲一眼,这要求还不算高?
“你有时间,也多带远之出去参加活动,让她多多开阔视野,扩大交际范围。”盛爸爸继续叮嘱儿子,“我和你妈还等着抱孙子呢。”
远志摸摸鼻尖,二老,你们把我给忘记了,是罢?难道我不能让你们抱孙子?
可惜,这话只能在肚皮里问,否则就是引火烧身。
远志合上报纸,放在茶几上,认真点一点头,“我知道了。”
只是,远之会否配合,还是疑问。
她一向工作胜于娱乐,闲下来,宁愿在家看书,并不是一个活泼外向的女孩子。
远志一直觉得,当初在母亲肚子里,大抵他营养吸收得太好,所以生出来比远之壮得多,也好动得多。
如果同妹妹远之中和一下,就十分完美了。
也不晓得能不能将远之骗出来,同他一起参加活动。
中午,远之就着酥糯可口的南乳稻香肉同酸辣开胃的酸汤牛肉,格外多吃一碗饭。
盛爸盛妈午睡时候,盛氏兄妹便齐齐同父母道别出来,彼此叮嘱对方注意休息,各自驱车离去。
因与谢磊有约,远之不好失约,看看时间尚早,思及自己做宅女颇多时间,便将车驶到离公寓不远的大型购物中心。
购物中心外墙上挂着巨幅彩色海报,彩旗飘扬,有年轻女郎分发某个钻石牌子的广告气球,惹得孩童纷纷上前讨要,亦有人发放房产小广告,来来回回吆喝免费班车送,场面十分热闹。
远之将所有塞到她眼前的广告统统接下,并不似其他路人那样随手一扔,而是统统折好放进包里,留待便宜时候一起放进回收垃圾箱去。
大抵是元旦之故,购物中心人头攒动,各色特卖旗帜招展,结帐队伍排得老长,教远之讶然。原来即使人人喊世道艰难,赚钱不易,然而女性购买力仍不容小觑。
远之对衣服,向来并不挑剔,兼之父母兄长,家中亲戚,盛记熟客,总爱送她衣服配饰,故而远之也没有衣橱中永远缺一件衣服的遗憾。这时看见结帐长龙,更是头大如斗。
远之忽然觉得自己来错了。
这决不是打发时间的好主意。
远之打算从人山人海的购物中心退出来,倏忽自人海缝隙中,看见儿童游乐中心里,有孩子从高处,人猿泰山一般,双手抓住绳索,双腿夹.紧,呼啸着**下来,边叫边笑撞在海绵挡板上,也不觉得疼的样子,在地上打个滚,就又站起来,继续跑开来玩耍。
远之看得微笑起来,不由得想到艾琳娜,那是个腼腆但很聪明的孩子,可爱如同小苹果,教人忍不住想捏一把。
远之慢慢走到游乐中心旁,看见有小朋友在里头骑小小旋转木马,还有大人带着年纪略大一点的孩子玩钓鱼游戏,钓上鱼来就轰一声大笑,钓不着便拍桌跺脚,七情上面。
远之觉得有趣。
角落里有比较安静一隅,是大人带小童绘画捏彩泥。
长方形桌子上摆着各种颜色彩泥,又有一应工具和小机器,远之看见半大孩子将彩泥搓成圆柱形状,然后塞进小机器入口,摇动手柄,下头出口处便有彩色面条挤出来。
远之看得童心大起,走进儿童游乐中心,去到那安静角落,问工作人员,“这种彩泥和配套工具,哪里有售?”
工作人员指一指游乐中心另一侧的小商场,“喏,那边就有。”
远之道谢,穿过热闹的游乐中心,偶尔伫足,看小朋友站在比自己身体都高的机器前头,用尽浑身力气,嘭嘭嘭打地鼠,十分可爱。
远之在游乐中心小商场柜台里,看到各色小玩意,将打地鼠做成巴掌大小的游戏机,放在发射器中扣等扳机可以飞得老远旋转很久的陀螺,可以组合在一起成为一个大变形金刚的一组小汽车……种类繁多,令人眼花缭乱。
最后远之在芭比娃娃同各式女孩子的头饰后头,发现全套带工具的彩泥套装。大抵因为价格不菲,所以放的位置十分隐蔽,若非有心来找,或恐错过。
远之看见有小朋友站在柜台下头,望着上面的玩具,露出恋恋不舍的表情,然后极不甘愿地被家长拖走,忍不住微笑,记忆里她的童年,似乎也有相同画面,只不过,那扑在玩具柜台不肯离去的人,是哥哥远志。
远之购下一整套彩泥玩具,那营业员见远之爽快,并不讨价还价,又另送远之一组彩泥与儿童彩泥大全图册,“这个牌子彩泥虽然贵,可是环保无毒,大人可以放心给小孩子玩,我再送你一组补充装,请多多惠顾。”
“能不能帮我包一包?我送人。”
“没问题,是要米奇花纹的包装纸还是其他花纹?”
远之思及艾琳娜只会说英语,估计她并没晓得国内的动画角色,最后选了一张小飞侠彼得?潘中温柔的温蒂与骄傲的汀蔻贝尔花样的包装纸,将彩泥套装包起来,打个大大蝴蝶结。
远之回到家里,考虑到稍后赴宴,出于礼貌,远之洗了个头,在等头发慢慢自然干的过程当中,远之进卧室,打开衣橱门,翻找片刻,选一条不显得失礼,又不过分出风头的灰色针织烟囱领连衣裙,另搭一件香槟色开司米带风帽及膝大衣,又到鞋柜里挑一双再稳妥不过的黑色平底靴。
等远之头发晾干,换好衣服,对住镜子检视全身上下,见没有一丝不妥,最后又往脸上抹一点婴儿油,再看时间,已经快到五点。
远之取过自己的背包,检查是否将钥匙手机钱夹都带好,这时手机响。
来电显示是个陌生号码,远之等铃声响过三下,才接起来,“你好。”
听筒里传里男性低沉有力的声音,“远之?车已经到你楼下,你准备好就可以下来了。”
远之只来及“哦”一声,那边已挂断电话。
远之望住手机如同望住一只妖怪。
这声音远之听过一次,再不会忘。
谢焱!
远之蹙眉,一边弯下腰去换靴子,一边暗暗想,谢磊说请司机过来接她,怎么来的竟会是谢焱?
远之没有答案,只好将疑问暂时先放到一边,勾过搭在沙发背上的浅杏子色格子围巾,草草在脖颈上绕两圈,便拎上背包,夹起包装好的彩泥套装下楼。
楼下黑色别克商务车里,谢焱隔着贴有深色防爆膜的车窗,望向车外。没等太久,便看见门廊处,有身影推门而出,朝车道上张望。
谢焱推门下车,向门廊里的远之扬手,“远之。”
远之见了,遥遥向他挥一挥手,然后快步走过来。
谢焱靠在车门旁,注视难得将头发放下来,任风从发丝间拂过的远之,微笑。
或者远之自己并不知道,这样的她,乌发柔软飘逸,衬得皮肤白皙,眼眸熠熠生辉,格外柔美。
远之走到谢焱跟前,“谢……”
先生两字还未从唇齿间吐出来,谢焱已经提醒,“谢焱。”
“……焱。”远之及时将“先生”这两个音咽回肚子里去。
谢焱伸手接过远之夹在臂弯里的礼盒,笑一笑,一手去搀远之。
远之犹豫一下,才将手放在谢焱手心里,略略弯腰低头,上了商务车。
谢焱随后上车,拉上车门,吩咐司机,“我们走罢。”
司机熟练地将车子从两旁停满私家车的车道上驶出小区,在傍晚繁华的街道上快速飞驰。
远之打定主意,扮锯嘴葫芦,不主动开口与谢焱交谈。
谢焱笑睨一眼始终转头望着车窗外飞逝景色的远之,“最近谢磊有事,你一个人在粥记,忙不忙得过来?”
车厢内只得两人,远之不好装做没有听见,只得回过头来,“还好,粥记已上轨道,又有专业厨师掌厨,我还应付得来。”
谢焱模仿远之惯常声音,“哦”一声,惹得远之睇他一眼。
谢焱便笑,“如果谢磊打算将粥记收起来,你可有其他打算?”
远之一怔,谢磊并没有对她提起过怎样处置粥记,她也从没有想过,谢磊会将粥记收起来。
现在谢焱问起她,远之才意识到,这并非没有可能。
“谢磊对你说过?”远之向谢焱确认消息来源。
他摇头,“他没有说过。”
远之终于忍不住瞪谢焱,瞪瞪瞪,瞪死你!!
谢焱忍住笑,免得远之恼羞成怒,“我只是提醒你,做好思想准备。”
“没关系,如果谢磊打算将粥记收起来,我可以把它顶下来,继续做下去。”远之这话,说得极认真。
谢焱闻言,一点也不意外。
“若我说一直在粥记定午餐,你接不接这单生意?”
远之看一眼谢焱英俊深刻的脸,她又不是傻瓜,木知木觉。
远之隐隐约约能体味出些什么来,可是谢焱没有挑破,她总不能自作多情,劈头盖脸说:谢先生,我不打算接这单生意,因为你对我不怀好意。
远之自己都觉得滑稽。
忽然远之就想起程宏曾对她说,“客户无大小”。
“欢迎之至。”远之朝谢焱微笑。
连总裁都在粥记长期定餐,无疑是在长润大厦里为粥记做了最好的宣传。
“那么——”谢焱挑眉,“有时间的话,我们把合同签了罢。”
远之不料谢焱这样认真,转念一想,轻轻颌首,“好。”
说话间,商务车已经转上一条通往滨江码头的车道。
远之透过车窗,已能看见浦江两岸,华灯溢彩,江面上有观光游轮缓缓航行。
“我们这是去哪儿?”远之问。
“马上就到了。”谢焱卖关子。
“哦。”远之点点头,不再追问。
谢焱摸一摸额角。这姑娘真会冷场。
假使她撒娇,再追问一句:“谢焱你告诉我嘛!”
他就可以将话题继续下去。
可惜,不不不!
他不说,她就再不追问。
谢焱笑自己,那些迂回手段,在远之身上,实在无用武之地。
“我们去游艇上吃饭。”他对远之说。
游艇啊——
远之望向不远处的江面,谢磊这顿散伙饭,恐怕不仅仅是谢谢她三个月来为粥记做的一切这么简单罢?
商务车转进滨江码头停车场,这时候夜色初上,远之在明暗交界的光线中,望见乌鸦鸦一片商务车私家车,停在停车场里,不由脚步一滞,侧首望向身边穿黑色西装正装,外头套一件意式剪裁略收腰身大衣的谢焱,脑海里有什么灵光一闪,又沉了下去。
谢焱却不容远之犹豫,一手夹着远之带来的礼物,一手轻而坚定地绕过远之腰背,环住远之肘臂,“江边风大,我们快点上船去罢。”
他的手掌压在远之臂侧,那温度仿佛透过大衣里衣,直直烙在远之皮肤上。
远之动一动手臂,却没能摆脱谢焱的大手,就这样被他半揽着,引往码头方向,“当心台阶。”
远之错失翻脸机会,只能任由谢焱护着她,走出停车场,走进码头上供游人候船用的侯船厅,通过安检口,望游艇码头的登船通道走去。
一月里江边风大,远之在车上时还不觉得,等下了车走上码头,已暗暗后悔,早晓得要到游艇上吃饭,她应该穿裤装的。
似感觉到远之身上的寒意,谢焱停下来,放开远之,伸手将远之垂在背后的风帽撩起来,覆在她头上,“坚持一下,上船就不冷了。”
然后继续环住远之,比之前又揽紧了些,加快脚步。
通道上并不只他们两人,谢焱的动作纯熟得仿佛为她这样戴上风帽无数次一样,有人经过他们,一边笑一边拍谢焱肩膀,“我们先上船去了,谢大公子你快些,要温存上船温存不迟。”
远之大窘,面上几乎要滴出血来。
谢焱无事人似的,夹着礼物,揽着远之,浅笑,“没礼貌。”
那几个西装笔挺的年轻男子见谢焱并不板起面孔训人,就嘻嘻哈哈快步走远了。
远之却想打退堂鼓。
看这样子,分明不单纯是谢磊请吃散伙饭,远之觉得自己出席,十分突兀,不由得萌生退意。
只是不等她开口,谢焱已经环着她走过踏板,登上游艇。
舷梯口有接待人员,看见谢焱陪同远之上船,忙迎上来,“盛小姐,大少爷,请随我来。”
远之原以为登船以后,谢焱会得放开她。
可是,不!
他仍维持半揽着她的姿势,跟在接待人员身后,在底层船舱一干人客的视线中,将她领向游艇二层。
远之只来得及匆匆扫过船舱里堆满香槟色玫瑰与心形气球、轻纱的浪漫布置。
这刹那远之恍然大悟,忍不住抬头望向身侧一身正装的谢焱,“这是……谢磊……”
谢焱向远之微笑,露出洁白整齐牙齿。“是。”
远之哑然无语。
谢磊抱着艾琳娜,与舒童并肩站在游艇二层船舱入口处。
艾琳娜有些认生,兼之周围环境嘈杂,始终将脸埋在父亲肩颈处,不肯抬起头来,每隔一歇觉得不耐烦,便会对父母说,“爸爸妈妈,我想回家。”
舒童不得不小声对她说,“艾琳娜,再等一会儿,我们就回家。”
小女孩儿已经再三得到这样的保证,可是总是要呆在这人声嘈杂的游艇上,又被父母祖父母叮嘱不可以乱跑,只得恹恹地说,“你保证?”
“我保证。”舒童踮脚,亲吻女儿发顶。
谢磊见了,也低头吻一吻女儿头发。
远之随谢焱踏上游艇二层甲板,一眼便看见他们亲吻艾琳娜的画面,那样温暖,那样美。
谢焱偕了远之来到谢磊跟前,远之正犹豫要不要说一声“新婚快乐”,谢磊已先她一步拍一拍艾琳娜后背,“艾琳娜,看谁来了?”
女童从父亲肩膀上微微抬起头,转过脸来,看见远之,眼睛一亮,“阿姨。”
远之微笑,从谢焱手中取过彩泥礼盒,“上次答应你还要一起捏小兔子,可是后来你回家了,阿姨只好失约。这是做小兔子的工具,以后我们一起玩。”
艾琳娜听了,几乎整个身体都要从谢磊怀里扑到远之身上。
谢焱微笑着看一大一小两个女孩。
一旁舒童向远之露出笑容,“原来是艾琳娜这几天一直挂在嘴边的阿姨,兴会。谢谢你来参加我和谢磊的婚礼。”
远之向舒童颌首。
那夜只是匆匆一瞥,远之印象里只有一个风尘仆仆的模糊印象,今日一见,舒童是个气质简约干练的都会女郎,明眸皓齿,绾着一个干净的法式发髻,穿一袭象牙色缎子镶水晶的礼服,窈窕修长,全然看不出已有个两岁的孩子。
谢磊对谢焱点点头,“先入席罢,等一下再聊。替我照顾远之。”
谢焱微笑,“我会的,你放心。”
远之朝谢磊怀里的艾琳娜挥挥手,“阿姨等一下找你玩。”
然后由着谢焱领她入席。
六点时候,婚礼准时开始。
远之与谢焱坐在主桌,席上远之只认得谢焱,余人都是陌生面孔。
婚礼气氛温馨,小小艾琳娜充当父母婚礼的花童,一路挽着小小花篮,抛洒玫瑰花瓣,一路行来。
远之在聚光灯光线中,看见陆郓与谢淼,一左一右,站在新人身后,充当伴郎伴娘。
远之微笑,这是她第一次见陆郓在公事以外穿正装,梳着多年来一成不变的平顶头,表情认真到近乎一丝不苟,另一侧的谢淼,则穿着一件云霭一般烟笼雾罩的紫色纱裙,衣服上水波纹似的层层褶皱,衬得她像是从雾霭中走来的精灵。
这一刻远之灵台清明,假使自己是男人,也会喜欢进而爱上这样美丽到浓烈的谢淼罢。
远之没有注意到谢焱微微蹙眉。
这件衣服,他告诉过设计师,打好版以后,先通知他。可是,他却在妹妹谢淼身上,看见成衣。
他转眸望向专注观礼的远之,现在,他可以想象得出,如果远之穿上这件雾霭颜色的轻纱礼服,会是怎样温柔美丽的样子。
证婚仪式结束,乐队奏响“当我坠入爱河”的旋律。
由一双新人首先涉入舞池,随后伴郎伴娘与来客,纷纷相拥起舞。
谢焱似笑非笑地问远之,“要跳舞么?”
远之连连摆手。她从小到大,并无太多艺术细胞,大学里班级排演节目,她一向只负责那种并无多少台词的路人甲角色。
谢焱看得低笑,“那我们趁他们跳舞,多吃些东西。今天请了本埠顶有名的本帮菜师傅到烩,许多菜色如今在外头已经吃不到。即使吃得到,也未必正宗。”
远之“啊”一声,“好的本帮菜师傅,千金难求,外头许多号称正宗本帮菜馆子,多数都是改良菜色。”
同席见远之与谢磊小声交谈,仿佛很亲密的样子,不由同其他人眉来眼去。
她是谁?
有人摊手,有人耸肩。
谢大公子的女友?
谁晓得?
远之却没有注意这些,她的目光放在一双新人身上。
谢磊与新娘额角抵住额角,相拥缓缓跳舞,远之看见谢磊脸上,温柔的表情,与他望着艾琳娜时的表情如出一辙。
远之想,在就爱罢。
可以如此地温柔与深情,久远而专注。
一曲结束,新人在舞池中向到场宾客致礼,然后由伴郎伴娘陪着,从父母长辈开始,一桌桌敬酒。
主桌上的客人开始活络起来,“谢焱,谢磊已经结婚,什么时候轮到喝你的喜酒?想不到小石头平时不声不响,结婚生孩子倒是神速。”
“我?”谢焱笑睇对方一眼,“总要等到女朋友点头答应下嫁,才轮得到我。”
那看起来同谢焱差不多年纪,但是明显比谢焱跳脱的男子闻言“哈哈”大笑,“竟然是你等女朋友点头?我以为坊间不晓得多少单身女郎只等你颌首,便会痛哭流涕,喜极而泣。想不到还有你搞不定的?是何方神圣?”
远之并不理会谢焱同人闲聊,只管埋头吃东西,所以没有看见谢焱往她身上投来意味深长的一瞥,以及同席众人“原来如此”的恍然眼神。
远之的注意力被一碟糖醋小排骨吸引。糖醋小排骨是极家常的菜色,各式酒席席面上,多半都能见到。并不是所有师傅都烧得好这道菜,太甜太酸太老太硬,都会使得这道传统被帮菜沦为样子货。然而今天这碟糖醋小排骨,甜酸适中,酥而不烂,外头的芡汁浓淡合宜,咬在嘴里,肉香浓郁,味道鲜美可口,又不会嵌牙,非常入胃。
“谢……焱,你尝尝看,这道糖醋小排骨烧得非常好吃。”跟我爸烧得不相上下,远之在心里补充说。
“你介绍的,一定好吃。”谢焱用筷子夹起一块来,咬一口,眼睛一亮,“的确好吃。”
远之眯眯笑,是罢,是罢。
其他人见谢焱十分享受的样子,也纷纷将筷子对准这道看起来十分寻常的小菜,不一会儿,小小一碟糖醋排骨已经见底。
这时候一双新人连同伴郎伴娘敬酒,来到他们这桌,谢淼看见坐在谢焱身旁的远之,眉尖一挑。
陆郓轻轻握住她臂弯,谢淼噘一噘嘴,到底没有当场发小姐脾气。
谢磊向一桌人敬酒,又对远之举一举酒杯,“远之,谢谢你,你是上天派来打救我的天使,谢谢你!”
远之微笑,回敬谢磊,“祝你们幸福快乐!”
谢磊在陆郓来得及劝阻前,将杯中酒一仰而尽,然后将杯口朝下,“我先干为敬,大家随意。谢谢你们这些年对我的包容,也谢谢大哥,始终没有给我过任何压力。”
谢焱也将自己杯中红酒一饮而尽,“你现在有妻有女,以后要担起养家的责任,你要自己给自己压力和动力。”
“是,我知道了,大哥。”谢磊向谢焱微微鞠躬,又往下一桌敬酒去了。
远之抿一口汽水,在香槟杯后微笑,谢焱,其实是个好哥哥啊。
酒过三巡,游艇还未靠岸,一众好热闹的宾客统统到底层船舱里玩游戏唱歌去,远之对自己唱功毫无信心,谢焱问她要不要下去玩时候,便连连摆手,“你去罢,我在这里看看江景。”
谢焱微笑,“我去去就来。”
去去不来也无妨,远之在心里说。
谢焱走出二层船舱,下楼去了。
远之环视周围,留下来的,基本都是上了年纪的长辈,泰半陌生面孔,好在远之一向懂得自处,并不觉得寂寞。
席面上菜色丰富,一只八宝填鸭几乎原封不动,筷都未落过,远之暗暗惋惜。
游艇上空间有限,大部分菜式都已经事先准备好,放在保温容器中,一并带到游艇上,开席的时候一样样送上来即可。
只这一款八宝填鸭,远之看得出来,是在游艇上的厨房里现蒸的。
远之伸筷一夹,鸭肉便轻轻脱离骨架,丝丝缕缕香味儿扑鼻而来。咬在嘴里,鸭肉酥嫩,汤浓汁腴,却并不教人觉得肥腻,十分鲜美。
远之放下筷子,又用汤匙舀一勺鸭腹中的八宝糯米送进嘴里,微微眯眼,细细咀嚼。
唔……远之尝到鲜脆笋丁,绵甜栗子,滑嫩虾仁,只觉齿颊留香,食物仿佛有自主意识,咕噜噜咽下肚去,使人忍不住要再舀一勺。
“好吃么?”身旁有人问。
远之一口八宝糯米含在嘴里,抬头看见谢长润老先生捧一只茶杯,坐到她这一席来。
远之三两口将又香又糯的八宝糯米嚼了咽下肚去,点点头,“好吃,肉嫩味香料足汁腴。”
谢长润微笑,这孩子吃东西的时候,有种幸福的表情。“你上次托小磊送的咸蟹也很好吃,谢谢你。”
远之腼腆地笑一笑,“不用谢,我也是从家里拿来借花献佛。”
谢长润还想说些什么,小艾琳娜却捧着有她半人高的彩泥礼盒“蹬蹬蹬”跑过来,看见谢长润,奶声奶气叫一声,祖父,然后就转向远之,“阿姨,我们捏小兔子。”
远之向谢长润颌首,然后将手在湿毛巾上抹干净,弯下腰接过礼盒,“爸爸妈妈知道你来找我玩吗?”
艾琳娜大力点头,“知道!”
远之便将艾琳娜抱到身旁椅子上,一手将两人面前的桌子收拾出一块干净空间来,“艾琳娜来拆礼物好不好?”
这大抵是所有孩子最爱的动作,艾琳娜也不例外,一边将玩具盒外的包装纸三两下撕得七零八落,一边“咯咯”笑。
远之与一旁的谢长润满眼含笑,孩童的笑声最天真无伪,使闻者心情愉悦。
彩泥拆开来,里头有小冰淇淋机,汉堡包机,面条机组合,放上不同的组件,推进入口的彩泥条,可以被压制成不同形状,挤出面条或者冰淇淋,亦可以压出不同小动物。
艾琳娜玩得不亦乐乎。
远之则在一旁,用彩泥在掌心捏出小小彩色包子烧卖,放在干净骨盘上。
谢长润看得趣致,也忍不住向孙女要一块彩泥,捏半天,做出来一件小衣服,然后笑一笑,“老了,眼神不济,不然还能做得更精致些。”
谢焱从底楼船舱上来,恰看见一大一小一老,三个人埋头捏彩泥,偶尔相互交流的画面,唇边笑意加深,走过去叫父亲,“爸,亲家里请你下去拍照呢。”
谢长润这才放下手中玩具,对孙女说,“艾琳娜,爷爷等一下再回来陪你玩。”
可惜艾琳娜只听懂自己名字。
谢焱又问远之,“一起下去?”
远之摇头,“我在这里陪艾琳娜。”
谢焱也不坚持,伸手摸摸艾琳娜的头,“要听阿姨的话,知道吗?”
小艾琳娜大力点头,“知道!”
“艾琳娜很喜欢你。”舒童执一杯红酒,一手拎着婚纱裙角走过来,坐在艾琳娜边上。
小女孩听见母亲声音,抬起头来,叫一声“妈妈”,就又安心低下头去玩。
“小石头小时候,也像这样,可以一个人,安安静静,搭乐高积木,一玩就是几个小时。”舒童向远之举一举杯,远之摇摇头。
舒童拄头,笑,“我和小石头是同桌……”
远之并不出声打断她,她看得出来,这个今天做新娘的干练女郎,有一肚子话要讲,却又无处可说,因为这是她的婚礼,人人以为她幸福无匹。
“从我们开始同桌起,我就一直以小石头的保护者自居。”舒童笑着喝一口酒,“我甚至为了他,报考自己并不向往的大学,只为了能在他身边,免得他被人欺负了还傻呵呵地以为人家对他好。”
远之想一想,微笑,她不以为谢家会放任谢磊被欺负,只是这话,她只会放在肚皮里。
“我们那时候,已经打算结婚。”舒童伸手取过桌上的红酒,替自己再斟一杯,“公司有两个去美国设计事务所交换见习的名额,我已经计划好,和他一起争取这两个名额,然后一道去芝加哥,我规划了美好的远景……”
远之看见舒童脸上转瞬即逝的黯然表情。
“……可是,小石头说,父母在,不远游,他想留在国内。”舒童的眼神迷离,落在聚精会神捏彩泥的艾琳娜身上,“我苦苦劝他,只去三年,三年后一定回来。”
舒童又喝一口酒,朝远之涩然微笑,“我以为能劝得动他,可是,命运替我们做了决定。”
远之心下恻然。
大抵就在那个时候,谢磊母亲故世的罢?
“我的名额已经批下来,签证都已经办好,我对小石头说,我先过去,我在美国等他……”
舒童又执起酒瓶,打算往酒杯中注酒,却被远之轻轻抬手压住,“不要这样,孩子在跟前。”
舒童怔忡片刻,放下酒瓶与酒杯,双手托腮,“我一个人生下艾琳娜,一边照顾她,一边在那边的事务所做一切杂务,只为在一点点有限的时间里,学到更多经验。从最底层的学徒,做到助理设计师,初级设计师,一路到现在。不晓得多少人在我背后指住我脊梁,说此女靠同上司睡-觉才获得今时今日的地位……”
远之简直可以想象一个单身母亲在异国他乡独自抚养孩子又要兼顾工作的艰辛。
“二十年,始终是我在乎小石头,多过小石头在乎我。这一次,我想放纵自己任性一次,等小石头来找我。”舒童放下手臂,将面孔压在手背上,茫然多过喜悦。“如果不是艾琳娜在幼儿园行为出现偏差,动手打了说她没有爸爸的孩子,我还不知道,原来她虽然不过两岁,可是她已经什么都懂得。”
“现在也不晚,谢磊会是个好爸爸。”远之终于出声。
“是,现在也不晚。”舒童笑,“山不来就我,那我来就山。我打电话给小石头,他不回我电话,我就打电话给谢大哥……”
远之伸手,轻抚她的后背,这中间发生太多事,好在,只要愿意给彼此机会,任何时候都不晚。
远之感觉船身微微摇晃,抬眸望去,游艇已经在江面上调头,往出发时的码头行去,即将靠岸。
“哈,新娘在这里。”远自听见背后有杂沓脚步声与人声,回过头,看见谢焱谢磊两兄弟先后从底层船舱上来,他们背后,跟着今天的伴娘与伴郎。
谢磊三步并做两步走过来,动作温柔地扶起舒童,远之趁机站起身,退到一群人后头去。
谢淼将早前抢到手的新娘花球塞到陆郓怀里,向着艾琳娜拍拍手,“艾琳娜,姑姑抱。”
小女孩很不给面子地将面孔别开,在人群里寻找远之,然后向远之张开小手。
远之在心里暗暗叫一声不好。
果然谢淼明丽的大眼眼风如刀一般豁过来。
“你身上这件衣服,恐怕经不起折腾,还是我来抱艾琳娜罢。”谢焱笑着将艾琳娜抱起来,小女孩儿挣扎着要她做好的那些彩泥小动物,“这些东西让姑姑姑父替你都收起来带回家。少一件都要他们赔给你。”
艾琳娜闻言,想一想,伸出两根手指。
谢焱闻弦音而知雅意,“少一件赔两件!”
小女孩重重点头,表示接受。
远之忍笑,侧身,让谢家兄妹一行先下楼,她在最后,慢慢扶着楼梯,下到底层船舱里。
游艇已经靠岸,船上工作人员架好踏板,宾客陆续离船上岸,只留男女双方家长,在舷梯口恭送客人。
远之本打算混在人群中一起下船去,不料谢焱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抱着艾琳娜,百忙之中还能腾出一只手来,握住她手臂,“远之等一等,我送你回去。”
远之不想众目睽睽之下同他拉扯,只好静静站在谢焱身边,一时倒显得她也是男方家的一员似的。
等到客人尽数散去,谢磊与已经振作精神的舒童从谢焱手中,接过艾琳娜。
舒童向远之微笑,“谢谢你。”
远之点点头,心照不宣。
谢焱便又半环着远之,打算同远之下船去,远之倏忽听见一管再熟悉不过的声音,不由停下脚步,回头。
只见谢长润在同一位身穿厨师制服的老先生握手,“谢谢你盛师傅,今天的菜色十分令人满意,宾主尽欢,多得你烧的一手好菜。”
“您过奖了,这是我职责所在。”
饶是一向淡定如远之,也忍不住睁大眼睛。
那不是爸爸吗?
盛爸爸仿佛感觉到女儿的视线,微微侧过脸来,朝远之霎了霎眼睛。
远之蓦然升出一种怪异的违和感:这一定是我的异想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