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谢云不想给林海特时间让他证明自己,也知道他和林秋红的感情很好,就想跟林秋红谈谈。陈明道说:“这不太合适吧?“
谢云说:“你要觉得不合适,就跟林建国谈,他不在你们学校干保安么。“
陈明道连忙摆手,说:“不好不好,我是校长,找他谈这事,给人感觉好像我在以权谋私,拿权大一级压人家似的。“
谢云说:“这不就行了?“又说:”林秋红最近忙着谈恋爱呢,科里根本就见不着她影子。“陈明道就笑,说:“大龄女青年嘛,好容易恋爱,你们就支持支持嘛。”
谢云说她也没说不支持,可林秋红谈得也有点太过分了,一上班就泡在高向前的病房,简直成他一个人的御用护士了,本着成人之美,她倒没什么意见,可其他护士不愿意了,因为林秋红泡在高向前病房里不出来,把好多活扔给了其他护士。
陈明道哦了一声,说:“就是那个什么局的局长高向前?”
谢云嗯了一声。
“他离婚了?”高向前在青岛是风云人物,只要关注本地新闻,就会知道他。陈明道不喜欢离婚男人,不管他离婚是主动的还是被动的。因为在陈明道看来,就当前的中国,对女人还是很不公平的,尤其是对离婚女人,好像女人离一次婚就成了残次品,在婚恋市场上大打折扣。在这个大前提下,如果一个男人能跟老婆离婚,基本就是个不可交的狠人。也有人和陈明道辩论,说如果是女人提出离婚的呢?陈明道说这说明男人更不是东西,因为女人是感情型居家动物,结婚都是奔着一辈子去的,尤其是怀孕生孩子之后,如果不是男人混账到让女人觉得日子过不下去了,女人是绝不会主动提出离婚的。
为这,谢云和陈小茼经常笑他,说他不应该当小学校长,应该去妇联当主席。
谢云知道,因为高向前是风云人物,陈明道又下意识地把男人一混好婚姻上就混账的原理搬了出来,就笑着说高向前没离婚,是老婆去世了。
陈明道就哦了一声。
2
高向前入院的第一天,护士们就好奇,当领导的,在家一定是被老婆佛祖似的供着。他住院体检,怎么不见她来陪床?这就是中国人的风俗习惯,不管有没有病,只要是住进院,就是大事,家人会来陪着,哪怕仅仅是陪着说个话。可高向前是单位司机送来的,女儿高程程跟来待了一小会儿,就回单位上班去了。
高向前是林秋红的病号,因为没人陪床,许多事就要护士来做,所以,林秋红进出他病房的机会比较多,忙来忙去的,就顺口问了一句怎么没见家属陪他。
高向前就黯然说都去世两年多了。
林秋红忙说抱歉。高向前说没什么,伤心的时候已经过去了。或许是因为无聊,高向前特喜欢和林秋红聊天,只要她进了病房,他总能扯出话头拽着她聊一会儿。陪林秋红一起小护士就说高向前该不会看上你了吧?
林秋红的脸噌地就红了。
之后,不知谁把林秋红还是单身的事告诉高向前了。高向前对林秋红就更热情了,有事没事按护士铃,一来二去,林秋红的午饭就不在医院吃了,和高向前到外面的饭店吃,回来时,林秋红手里,必有一枝玫瑰,几天下来,护士长的窗台上摆满了玫瑰,插在矿泉水瓶子里,旺旺地开在窗台上。林秋红的脸也红扑扑的,散发着爱情的光晕。
所以,不用说,大家也知道林秋红和高向前恋爱了。
连每天只来扎一头的高程程都看出来了。
像所有孩子都不希望父亲爱上母亲之外的女人一样,高程程对林秋红也没好感,每次去医院,见着林秋红,都爱搭不理地耷拉着眼皮,就像主人看见不待见却又暂时撵不走的保姆,不管高向前怎么说这是你林阿姨,她都喊林秋红喊林护士。
这天,高向前体检项目都做完了,要出院,约了司机来接,高程程也来了。她进病房时,高向前不在,去医生护士办公室告别去了,林秋红正给他收拾东西。
高程程进来,没跟林秋红打招呼,站在门口玩手机。林秋红也看见她进来了,知道高程程不喜欢她,觉得不管怎么说,自己是长辈,既然她没主动打招呼,自己也没必要主动讨好她,遂也装没看见她进来的样子,继续给高向前收拾东西。这时,高向前的手机在床头柜上响了,林秋红看了一眼,没管。但能感觉到高程程往这边瞟了几眼。
手机响了十秒,自动挂断了。没一会儿,又响,还是刚才的号码,林秋红担心别人找高向前有急事,就拿起手机,要去找高向前。高程程却瞥了她一眼,说:“林护士,我爸不喜欢别人动他的手机。”
林秋红一下子就尴尬了,霎那不知说什么好。
高程程又说:“我妈活着的时候,从来不动我爸的手机。”
虽然高程程好像只是陈述一个事实给她知道,没表达个人情绪,但在林秋红听来,却句句响雷,知道这是高程程在告诉她:不要试图进驻我们家,虽然我妈去世了,可我并不需要有另外一个女人来填充这个位置,你对我们来说,不过是个企图入侵的癌细胞。
林秋红的嘴,张张合合好几次,也没找到一句合适的话往回噎高程程,正尴尬着,高向前进来了,手机还在响,林秋红就势递给高向前:“你手机响,刚才想给你送去呢。”
高向前接过来,扫了一眼才接听,简单嗯了几声,说:“行,就这么办。“把电话挂了,笑呵呵地看着高程程,说:“程程,今天爸爸要正式跟你宣布一件事。”
高程程说:“我已经知道了。”
高向前就哦了一声。
高程程说:“您健康状况良好。”说着冲高向前张开胳膊,说:“我代表妈妈,欢迎您回家。”
高向前到底还是高向前,唯我独尊惯了,不会让高程程施点小伎俩就牵着鼻子走,顺势拥抱了高程程一下,一手揽在她后背,正面对着林秋红说:“程程,爸爸这次体检最大的收获,就是认识了你秋红阿姨。”
高程程也哦了一声,既没不高兴也没高兴,淡淡地扫了高向前一眼,说:“爸爸,这是您自己的事情,不用和我商量。”说着,向林秋红伸出手:“林护士,祝贺你。”
林秋红觉得这句话很居高临下,什么意思?难道她是个护士,高向前是个局长,高向前宣布和她恋爱,对她来说就是桩可喜可贺的事情?为什么不说五十岁的高向前娶了四十四岁的她才值得祝贺呢?她正犹豫着怎么发作,高程程就莞尔笑了,说:“您可能不知道,自从我妈去世,给我爸介绍女朋友的人特别多,飞蛾扑火的女人多着呢,噼里啪啦地往我爸这儿撞,可惜我爸一个也没瞧在眼里。”
一下子,林秋红就领教了高程程的厉害,进退自如呢,想想和高向前结婚后,还要和她在同一屋檐下低头不见抬头见,遂把心里的不忿压了下去,不动声色地笑笑,说了句不附带任何情绪和意义的话:“是吗?”
高向前笑着说:“小孩子的话,听不得。”
林秋红听了,也没说什么,只是淡淡笑了笑,觉得在高程程抵触自己这事上,高向前是在装聋作哑,挺不舒服的。
3
中午,去食堂吃饭,谢云端着饭,东张西望地找到林秋红,坐过去,她竟没反应,只是怔怔地望着食堂墙上几个宣传节约粮食的大字发呆。谢云坐下了,在她眼前晃了晃手,笑着说:“一个人吃饭不适应了吧?”
林秋红脸一红,笑了一笑,叫了声护士长。
谢云就笑着问:“什么时候请吃喜糖啊?”
林秋红说:“八字还没一撇呢。”
谢云玩笑说:“在我们看来,可是两撇都全了。”
两人又闲扯了一会儿,谢云就把话题扯到了陈小茼身上。
陈小茼和林海特恋爱谢云极力反对的事,林秋红都知道,这也让两人的关系,从别扭上升到了尴尬,日常相处,也更是小心翼翼,唯恐稍有不慎,就会擦枪走火。为了不招惹没必要的麻烦,在单位里,她从来不主动提林海特。谢云倒是经常提陈小茼,大多是说陈小茼优秀,比如,陈小茼写的小说发表了,陈小茼拿奖学金了……诸如此类吧,在众人的夸赞里,谢云会说女孩子太优秀了也不是件好事,难嫁,因为难得能遇上和她相匹配的男孩子。然后,话锋一转,说优秀的女孩子,单身到老也比随便嫁个匹配不上的男人好。林秋红知道她这是借和别人聊天,说话给自己听。但她,从不吭声,好像没听见,忙自己手里的事,没事忙就玩手机,好像谢云的话,不过是盛夏窗外的蝉鸣,除觉呱噪,可以不听。
可是,今天谢云这么主动地跟她说起了陈小茼,知道不会是无缘无故的闲聊,心里就很警觉,就抿了嘴,望着她不失礼貌地笑,等她开口。
显然,她的警觉,谢云也感觉到了,也没掩饰这种感觉,笑笑,说:“关于他们两个的事,我的态度,我猜你也是知道的,可能你也会觉得我过分,或者势利,可是,林护士,我是做母亲的,你没孩子,可能没法体会一颗当母亲的心,自打小茼来到这个世界上,我就用尽我生命中所有的好,去爱她培养她,也像天下所有妈妈一样,希望她将来能过上体面幸福的日子,可是你觉得林海特能吗?”
林秋红就觉得胸口好像有一群愤怒的小鹿,在撞来撞去的,定定地看了谢云一会,说:“谢护士长,是不是想让我转告海特,他和小茼没可能?”
谢云说:“我的态度,林海特一直都知道,我知道你和他关系不错,他很尊重你也很听你的话,我希望你能帮我做做他的工作。”
“那我可能要让您失望了,对我这个姑妈,海特是很尊重,可关于感情方面,他不会听我的,我也不想干涉他。”说完,林秋红把筷子一放,说:“谢护士长,我已经吃完了,就不陪您了。”
谢云就觉得自己脸上被人抽了一巴掌似的,火辣辣的,整个下午,对林秋红爱搭不理,好像科里没这么个人。林秋红也是,和她迎面遇上了,看都不看她一眼。谢云就更生气了,和其他护士说:“你看这林秋红,这跟高向前还没结婚呢,就傲得目中无人了 ,要真成了局长夫人,还不知拿什么腔调跟我们说话呢。”
其他护士和林秋红并没什么矛盾,可林秋红人长得漂亮,活得也优雅,对其他既不漂亮活得也不优雅的女人来说,就是一种无形的伤害,巴不得她露点道德短板或是出点丑,方能平衡自己已趔趄了的心脏,就应声附和谢云,每每林秋红经过,和她一起用叵测的眼神望了她的背影相互递眼神。
林秋红虽然看不见,但人和人之间的情绪,是有气场的,不必亲眼所见,也能感觉得到,可毕竟只是一种感觉,又不是语言或行为上的现形,她也不好发作,就揣了一肚子气,下了班,就直接回林建国那边的家了。
听见门响,苏大云以为是林海特,在厨房喊了一嗓子,说:“海特,家里没醋了,你出去买瓶回来。”
林秋红瞄了她一眼,说:“海特没回来。”苏大云转身见是她,手里的铲子,在锅里翻得更响了,叮叮当当的,像敲破锣,阴阳怪气说:“回来给我送钥匙啊?”
自从林秋红在外面租了房,苏大云见着她一次跟她要一次钥匙。林秋红不给。虽然不回来住,可不知为什么,林秋红总觉得,作为一个大龄的、还漂在婚姻之外的女人,只要这间房子在,她的安全感就在,就像远离故乡的人,不管漂多远,也不管未来的路有多凶险,只要一想身后还有个故乡,心,一下子就踏实了。所以,很多时候,她觉得单身的自己不放弃这间房子,就像弹尽粮绝的战士不能放弃最后一根棍子。
每每苏大云要钥匙,她大多装没听见,实在没法装听不见,就爱搭不理,反正这话已成了苏大云见了她必唱的山歌,反正她们已经闹到了不必顾及彼此颜面的分上。她也知道,依着苏大云的脾气,都闹到这样了,见着她还能主动和她说话,尽管口气不好,也全是看在那间房子的份上。
林秋红今天没装听不见,而是站在厨房门口,打量着虎视眈眈的苏大云,穿了一套做公交车售票员时的短袖工作服,夹克款,很男式,因为洗的次数太多,已经从宝蓝褪成了蓝灰色。自从林秋红认识苏大云,苏大云就一年四季穿工作服,都下岗这么多年了,还穿工作服,这让林秋红疑惑,她到底有多少工作服?年轻那会,她也说过苏大云,所谓工作服工作服,就是工作的时候穿的,回家就别穿了。苏大云就瞪眼说既然公司发了,就是让我穿的,我干吗要不穿?我干吗要再花钱出去买着穿?林秋红说你不觉得这工作服很难看吗?苏大云就上上下下地看看身上的工作服,说我都结婚有孩子了,要那么好看干什么?扮妖精勾引野男人啊?林秋红就觉得自己是拿着刻刀遇到了一根朽木,遂也什么不说了,由她去了。
苏大云见她回来也不说话,盯着她愣愣地看,让她看得心里发毛,用铲子使劲在锅里翻腾了两下,说:“看什么看?我身上没长金子也没长银子的。”
虽然苏大云把话说得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但林秋红没生气,只是悲凉,说:“嫂子,你以后能不能要点好?”
林秋红平时很少喊苏大云嫂子。她这一喊,苏大云就警觉上了,说:“林秋红,有事你就直说,别一口一个嫂子喊得我心惊肉跳的。”
林秋红点点头,说:“海特和小茼怎么样?”
苏大云就没好气地笑了一下:“怎么,打算给他们操持婚礼啊?”
林秋红说我倒想。
苏大云就悻悻说:“听你哥说你炒股又赚了不少,咋不买套房搬出去单过?看不惯我还非要跟这儿跟我挤啊?“
林秋红说我愿意,然后问林海特什么时候回来。苏大云探头看了一眼客厅墙上的表,说快了。话音刚落,林海特回来了,探头看见林秋红在,喊了声姑妈又喊了声妈妈。苏大云应着,半是玩笑的腔调说:“可回来了,你姑妈打算给你和小茼操持婚礼呢。”
林海特愣了一下,笑着说:“早点了吧,小茼妈还不同意呢。”
林秋红从厨房出来,看了他一会,突然问:“你觉得你这辈子娶小茼娶定了吗?”
“定了,从上高二那会我就定了,这辈子,非她不娶。”林海特心情不错,坐下发扶手上,伸着两条长长的腿,望着林秋红笑:“姑妈,您是不是有话要跟我说?”
林秋红嗯了一声,把谢云中午找她的事说了。林海特的满脸笑,慢慢就僵了,很戒备地看着林秋红:“姑妈您什么意思?想让我和小茼分手?”林秋红说:“不是,就是让谢云弄得挺烦的。”
“她会给您施加压力吗?”虽然就算谢云给林秋红施加压力他也不会和陈小茼分手,可如果一点不照顾林秋红的感受,林海特也觉得有点自私。
“她就一破护士长,能给我施加什么压力?再说了,要论业务,她比我差远了,不敢怎么着我,我是想,她要再这么横档竖拦的,你和小茼索性偷偷把证领了得了,反正你俩也到法定结婚年龄了。”自从谢云找她谈话,林秋红真这么想的,想如其这样拖拖拉拉始终不见云开日散,还不如来利索的,让林海特和陈小茼把结婚证领了,估计谢云也就死心不折腾了。
林海特说不行,在这事上,他决定向陈小茼的爸爸陈明道学习,毕竟他们是陈小茼的父母,爱陈小茼,在陈小茼身上寄予了厚望,他不能只为自己的幸福在她父母心头上扎刀子,他相信,只要自己脚踏实地地努力,明天就一定会好,陈小茼的父母也一定会心甘情愿地把女儿托付给他。
林秋红说你就白日做梦吧。
4
下班回来,林建国都会用塑料袋拎啤酒回家。往常,只要见他进门,苏大云就会起身去厨房,把留在锅里的菜端出来,往茶几上一放,再一屁股摔回沙发上看电视,或是专注于忙她的剪报本。苏大云喜欢看报纸,报纸上面有各种各样的生活小窍门和养生知识,她觉得有用的,都会剪下来,工工整整地贴在本子上,从她喜欢上看报剪报到现在,都攒十几本剪报本了,有一年报社搞剪报大赛,她还拿回个一等奖,在街坊邻居面前,好一顿炫耀。对苏大云来说,积累剪报的最大意义,是剪出了她在街坊邻居心目中的江湖地位,不管是谁头疼脑热也好还是在生活中遇到了什么小难题,只要问苏大云,就没有解决不了的。住平房那会儿,街坊邻居们都说苏大云就是胡同里的大百科全书;胡同拆迁了,她和街坊邻居们搬进了小区,街坊邻居们又说苏大云就是小区的大百科全书。虽然苏大云不知道百科全书是干什么用的,但她知道,这是一本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很牛逼的书,听人这么夸她,就笑得一点也不收敛,像扔到地上摔开了口子的大西瓜,满心满眼都是红彤彤的欢喜。
这天傍晚,林建国像平常一样拎着啤酒回来,一屁股坐下了,拽过酒杯倒上酒,也不见苏大云起身去厨房给他端菜,就咳嗽了一声。
呆呆盯着电视的苏大云并没如梦方醒似的起身给他端菜,而是茫然地看着他,说:“林建国,咱这日子是不是过得很潦倒?”
林建国不知她为什么这么问,喝了一大口啤酒说:“只要你每天晚上给我炒俩菜下酒,我就觉得这日子赛神仙。”
一下子,苏大云的眼泪就滚下来了,一把抢过林建国的酒杯,起身就往卫生间去,说:“喝,喝!你一天到晚就知道喝!”
听着噗的一声,一杯酒喂了马桶。林建国心痛得一拍大腿,说:“苏大云!你脑子进水了是不是?酒是我花钱买的!”
苏大云拎着酒杯站在他跟前,满脸泪痕地说:“林建国你要再敢跟我提这杯酒我就跟你离婚你信不信?”
林建国就蒙了,他知道,苏大云就是脾气糙了点,但很少掉泪,尤其是像今晚似的,都泪流满面了,嘴里还没一声哭的动静,说明事不小,就一屁股坐下了,说:“好,我不提酒了,你也跟我说说今天撞什么邪了。”
苏大云就哽咽着把谢云让林秋红回来做林海特的工作,让他和陈小茼分手的事说了。林建国点点头,说:“难受什么难受?事实在这儿明摆着,咱配不上人家就是配不上人家。“又安慰苏大云:”别听小茼妈的,婚姻这事靠的是缘分,缘分到了,天王老子的闺女都嫁放牛娃。”
苏大云抽泣着说,别看她整天骑辆破自行车雄赳赳气昂昂的,事实却是,自从林建国被开除了公职坐了牢,她心里的那个头,就没抬起来过,她不敢往别人的好处里看,一看见别人的好,就想起自己的潦倒,日子糟心透了,可她从来不敢说,她觉得穷这东西,就像一门穷亲戚,你不认它,它就进不了门,你认了它,心里的那口气就泄了,这些年,她一直咬着牙,不让这口气往下泄,不去和当官有钱的比,那是自找难受。要比她就和那些外地来青岛卖菜卖肉扫大街的比,五冬六夏凌晨一点就得爬起来往抚顺路批发市场跑,去晚了,好菜都让人挑走了,没好菜,摊前就站不住人,站不住人就没得钱赚……到今天她才知道这是掩耳盗铃,不管她抬不抬头看,身边的人都已纷纷过好了。林建国就说:“苏大云,你能不能别瞧不上卖菜卖肉的?人家虽然挣的是辛苦钱,可挣得比咱多。”苏大云说:“我和他们攀的就是这个我有舒服他们没有,人挣钱是干啥的?还不是为了让自己舒服点?咱挣钱虽然比他们少,可舒服让咱享受了不是?再说了,看看他们住的,那也叫房子?都盖起来一百来年了,没卫生间没厨房,连根自来水管子都没有!这样的日子,给我多少钱都过不回去了。”林建国咧着嘴笑:“苏大云,有种人刚放下要饭棍就打叫花子,今天你总算让我见识着,那不叫房子叫啥?猪窝啊?别忘了,咱俩也在猪窝里住了三十好几年呢。”苏大云就在沙发上一扭一扭地,说:“那是,我觉得这世界上最牛逼的事就是叫花子丢下了要饭棍。”
林建国就说:“好,好,你牛逼,看你脸上鼻涕眼泪的,赶紧收拾收拾,别耽误我喝酒。”说着从苏大云手里夺也似的拿过酒杯,倒上酒,“再不喝这酒就热了,啤酒散热了那还有法喝?那真成马尿了,还是现尿的。”
苏大云知道他是故意这么说是想逗自己开心,就打了他一巴掌,说起你妈的。还是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抹,说:“咱海特多好的孩子,要说高中那会,小茼妈瞧不上他也就瞧不上他了,谁让他那会是个混世魔王不着调呢,可现在咱海特长大了,也沉稳了,大学毕业,堂堂正正的小伙子,要个有个,要模样有模样,要品行有品行,她凭什么嫌弃他?”
林建国喝了一大口酒,说:“人啊,得学会换位思考,如果把咱家和陈校长家调换过来,我们家是他们家,他们家是我们家,你是小茼妈妈,你愿意把小茼嫁给海特?”
苏大云说:“我愿意。”
林建国说:“行了吧,别站着说话不害腰疼,这世界上最不值钱的就是如果,我这比如打得不对,人呢,光咬牙没用,比起前些年,咱家海特真是大变样了,可这是在我们眼里大变样了,人家小茼妈既不是你也不是咱邻居,人家瞧得见海特的这些变化?咱想让人瞧得起不要紧,咱得拿出点让人瞧得起的本钱来。”
苏大云说我:“又不能把海特按回肚子里重新生一遍,再说了,就算我重新生一遍,种不行,也白搭。”
林建国就皱着鼻子笑,说:“在这儿等着我呢?”又安慰苏大云,让她别上火,等他抽空找陈校长聊聊。
苏大云说:“你就一保安,跟校长说得上话吗?”
林建国说:“说得上,陈校长没架子,一早一晚的,路过传达室的时候都跟我们打招呼。”
苏大云说:“你怎么说?”
林建国想了想,说:“聊着看吧,小茼妈看不好咱海特不是一天了,这日积月累的,成见已经深了,海特和小茼的事想解决,就别从她那边努力了。”
苏大云说:“也是,女人嘛,这辈子都在两件事上较真,一是和自己男人,二是和自己的儿女。”
“所以嘛,这事你就别操心了,交给我办行了。”
第二天,林建国也真找陈明道聊了,是傍晚下班的时候,陈明道去学校侧面的停车场提车,林建国就跟了过去,说:“陈校长,我有点事想跟你聊聊。”
陈明道微微一怔,说好啊,其实,不用林建国开口,他也能猜出来他想说什么。凭心而论,他很尊敬林建国,虽然只是个校园保安,但特别有责任感特别严谨,全校七八百个孩子的家长,他基本都能认出来,有时候一换人来接孩子,林建国就会上前问,一定问明白了,才让人把孩子接走。单凭这一点,陈明道就特别感慨,感慨当初自己执意招他进学校当保安执意得正确,也感慨他二十多年的刑警职业素质,太牛了,放在学校门口当保安确实大材小用。但林建国似乎从没这种感觉,每天早晨七点多就早早到了学校门口,疏导来送孩子的车辆,护送孩子们过马路,放学的时候鹰一样盯着每一个来接孩子的家长,生怕出一点疏漏。
林建国脸上有为难之色,陈明道看出来了,知道他自尊心强,可为了孩子,又不得不开口。就特意显得热情了点,说:“老林啊,其实这阵子我也想跟你聊聊,要不,我们回办公室聊?“
林建国干脆利落习惯了,说:“不用了,就在这儿说行了。”嘴里这么说着,两手却合在一起搓来搓去的,不知改从何说起。陈明道故意问:“是工作上的事?“
林建国摇头:“是孩子们的事,你看这一晃都好几年了,我一直想找你聊聊,都觉得开不了口。“
陈明道说我也是。顿了一会,说:“其实,对两个孩子,我没什么意见,可你也知道,女人嘛,对孩子的的事特别上心,小茼妈这几年为这事没少操心,我不愿意搀和,不是因为别的,小茼倔,小茼妈一生气就头晕,如果我也站小茼那边反对她,她肯定就更生气,她一生气就头晕,我也不想太招惹她,结果呢,这几年她们娘俩为了海特吵得没完没了。“
林建国点头,表示他理解谢兰的心情,如果把两家位置调换一下,如果陈小茼是他的女儿,可能他也不会同意陈小茼嫁给林海特,可他们做父母的这些假设和理解,对两个深陷感情中的孩子没任何用处,现在最关键的是怎么办?让两个孩子分手,显然不可能,让谢兰接受林海特,也不可能。
陈明道问林建国是不是有什么想法。林建国说没有,他就是挠头的很,两个孩子相爱原本是件开心的事,但现在把两边的家人都搅得不开心,总觉得好像哪个地方对不起茬来。
陈明道嗯,说谢兰不同意陈小茼和林海特的事,在一定程度上是嫌林海特家庭条件差强人意,这也没什么好隐瞒的,因为谢云和林建国两口子虽然见过面,说是认识,也就是浮光掠影,没机会深入了解,也更没机会对他们产生感情,所以,权衡他们的时候,使用的是冷冰冰的社会评价体系,做母亲的,都心疼女儿,希望女儿嫁个家庭条件稍微好点的,将来日子过的舒适一点,也是人之常情,当然,也有做妈的不嫌弃男方家庭条件差的,但那一定是女儿喜欢的男孩子特别优秀,让当妈的觉得,虽然暂时困苦点,但男孩子前途无量,将来一定差不了,可现在林海特并不具备让谢兰看好的未来。
林建国点头,说:“所以么,我是硬着头皮找您来谈的,您觉得怎么着好?”
陈明道说:“前天海特到我们家,听他说想考律师?”
林建国嗯,说:“海特小时候看过一部香港电视剧,觉得律师挺威风,一直特别想当律师。”
陈明道呵了一声,说:“能把小时候的理想坚持到大,还挺有恒心的。”
林建国知道他这话里有说笑不当真的意思,也笑,说:“中间也变过,后来觉得我当刑警威风,想长大当警察,后来我出事了,他又觉得当警察也不威风,还是当律师好,铁嘴钢牙地咬着道理,才是最牛的。”
陈明道说:“挺好,他打算什么时候考?”
林建国说:“还真没问。”
陈明道说:“抓紧吧,只要他能改变现状,让小茼妈觉得他是个有远大志向的人,她也不会固执己见的。”
林建国挺开心,说:“成,那我这就回家督促他,今年能报名的话就让他今年报名去考。”
见林建国开心得好像只要林海特报名参加考试就能通过似的,陈明道不得不提醒他,不要太乐观了,据他所知,考律师资格比考大学还难,不少人考了三四年都没通过。但林建国依然信心满满,说:“没问题,以前街坊邻居都以为就海特的胡作,肯定考不上大学,说不准我和他妈还得经常去派出所领他,可就因为我出事,海特一咬牙,就拼了一年,还不照样考上一本。”
陈明道被他的乐观感染了,说:“成,只要海特能拿出律师资格证来,小茼妈的工作我包了。”
林建国乐得龇牙咧嘴:“陈校长,那我们就这么说定了。“说完,转身要走,又被陈明道喊住了,陈明道说:“老林,我还有个事想和你商量一下。”
林建国说:“你说。只要我能办到,没问题。”
陈明道似乎有些为难:“我是想啊,你看,小茼妈有个一生气就头疼的毛病,我是想,在海特拿出律师资格证来之前,我们是不是别让两个孩子公开见面了?说句不怕您笑话的话,我现在也是往五十上奔的人了,一点儿也不舍得惹老婆生气。“
林建国就笑了,说:“没问题,又不是真让俩孩子分手,就是地上转地下就是了。“
陈明道点点头,说:“抱歉啊,我这要求有点过分,可这样对海特也会有所促进不是?“
林建国说:“没错,压力就是动力嘛。“
林建国觉得自己这事办不错,回家,就说了,林海特一听就急了,刚咬了一口馒头,差点把自己噎着,说:“爸,我们的事,你们搀和什么?“
苏大云说:“咋还怪起你爸来了?你爸要再不出面,我看小茼妈就杀到咱家了。“
“杀到咱家就杀到咱家,不就是吵吵一顿嘛,她是能杀人啊还是能放火,可您这算什么办法?我和小茼光明正大的恋人,就因为您一句话,我们恋爱成**了!“
“这孩子,怎么说话呢?你们又不是从今往后见不上面了。“
“我不喜欢偷偷摸摸的。”
“怎么还偷偷摸摸?小茼妈又不能不上班了整天盯着她!好像你们以前见面还征得了小茼妈同意似的!”
林海特想了想,觉得也是,就不吭声了,吃完饭,约了陈小茼,把两个父亲的决定跟她说了。陈小茼并没生气,反倒挺开心,说挺好啊,也是变压力为动力的一种,要没这茬摆这儿,林海特的考律师资格,说不准就只能是个理想摆在心里摆一辈子,这样的事,多了去了,就跟那个卖豆腐的老汉似的,夜里千条路,早晨起来卖豆腐。
林海特说你也这么残忍啊?
陈小茼说:“那是,过去有和典故叫三娘教子,我这叫陈小茼教夫。“林海特就看着她笑,笑着笑着,一把抓到怀里,狠狠搂一下,说:“脸皮真厚,还没结婚呢,就教上夫了。”
陈小茼说:“那是,好像你还准备做其他人的丈夫似的。“
林海特说:“不敢。“
陈小茼就哼,说:“你要敢,你猜我怎么着?“
林海特故做受惊吓状:“不会阉了我吧?”
陈小茼说:“绝对齐根阉割,丢街上喂流浪猫!”
林海特说吓,嘴巴就往她唇上去,吻得呼吸都渐渐重了起来,林海特说不行了。陈小茼伸手摸了摸他,裤子里直挺挺地矗了根棍子,就小声说了声不要脸。林海特嘿嘿笑了一声,说这要白天就好了。白天苏大云和林建国都不在家,他可以偷偷领陈小茼回去,在他**翻云覆雨,可晚上不行,林建国两口子都在,就算他把陈小茼领回去,也不好意思关在自己房间里作,其一怕父母听见动静,其二就算没动静,也怕他们胡思乱想。
陈小茼从他怀里挣出来,说:“别把你的犯罪欲望勾起来。”
林海特虽然不舍得,但也没别的办法,霎那间涌上过去酒店开房的念头,可不知为什么,总觉得自己和陈小茼还没结婚呢,就去酒店开房,别扭。
陈小茼往后站了站,依在一棵树上,说:“为了我们能早日光明正大地谈恋爱,合法使用对方的身体,从现在开始起,我们要减少见面,你,从明天开始,买学习资料,投入今年十月的律师执业资格考试。“又指指自己的鼻子:”我呢,这就回去告诉我妈,我已经给你下最后通牒了,如果你拿不下律师执业资格考试,咱俩的婚事就没门,我妈一定开心,然后呢,她得为这开心买单,给我买辆车。“
林海特说:“把话说这么绝对,不好吧?”
陈小茼说:“只有绝对点,你才会认真对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