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连谏
1
若薇是唐龙选中的猎物,也可以说,是工具。
她非常符合他的标准,年轻漂亮,有些虚荣,妖娆的眼神里,偶尔会闪烁出一丝坚硬的冷,不在人前提及家庭,她并非孤儿,不提及,只是因为,不想让人知道她出生在一个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家庭,怎样平衡收支是父母坚持了一生的卑微乐趣。
每个女孩子都曾做过灰姑娘梦,若薇也是,可,大多灰姑娘的梦想最终还是落了空,因为上帝没造那么多王子。
所以,在某个黄昏,当若薇一脸茫然地走在街边时,唐龙的车子,适时停在了她脚边,并探出头,很是温和说:若薇小姐。
若薇像从梦中醒来,尚不能在短时间内去掉脸上的惊诧,是的,她认识唐龙,也说过话,但,只局限在先生请往这边来或先生请问您还需要什么?
她只是本市某高档商务会所的服务生,而唐龙是会所的钻石级贵宾,当他约了朋友来会所打桥牌或是游泳时,她只能像一株小树,要保持了优雅的站姿与安静,温婉地站在一壁,眼神机警地洞察客人所需。
如果说唐龙在脚边停了车,让她感觉有些突如其来的话,那么,接下来的一切,就让她有些受宠若惊的云里雾里了。
唐龙说:若薇小姐,若你方便,我们一起喝茶聊天怎样?
在若薇心里,一万个关于他究竟有什么目的的猜测,已万花筒般旋转不止。她退了一步,笑微微地看着他,没应,也没拒绝,在商务会所做事一年多,假若,它曾教会过若薇什么的话,那就是学了些所谓上流社会的矜持,尽管,这矜持有些虚浮。
她的心,早已跃上车去了,醺然似醉。
唐龙下车,转过来,款款地为她拉开了车门,暖意盈盈地笑着,做了个请的姿势。
盛情难却,若薇坐在了副驾驶的位置。
然后,唐龙问她喜欢去什么样的地方玩,若薇笑了一下,说,随你吧。
唐龙的心,松弛了一下,更觉自己选对了人。若薇不会让他失望的。
若薇默默看着前方的车尾灯,没说话,唐龙暖暖的眼眸不时扫到她脸上,她并没太多窃喜,虽然所有女孩子都在喊着做得好不如嫁得好、虽然他是标准的钻石级别男人。甚至,她有些仇恨他,觉得他轻薄了自己,因为,以他三十七八岁的年龄,以他的雄厚身家,想必,他早已被婚姻固定了的,与她搭讪,不过是一次无聊的轻薄,这样的事,她已见惯不惊,在会所里,所有怀揣嫁入豪门梦想的女服务生,几乎都曾被以这样轻薄过,到头来,哪一个不是身心俱碎?
好的收场,她还没见过。
她不相信上帝会独独垂青于自己。
可是,她有些好奇,总希望自己是个例外,那些在傍豪门公子最后跌得头破血流的女子们,想必,也曾有过这样的侥幸吧?
在浊浪滔天里,有根稻草可抓,总比没看见一根稻草的要少一份绝望吧?这样想着,她就释然了,身体算得了什么?在于青春女子,身体就是一根搭在两岸间的浮木,运气好的,通往想要的繁华,运气不好的,踏到对岸,才见是一摊烂泥。
他们去了一间静吧,唐龙问她想喝什么?她要了一杯柠檬水,她喜欢那酸酸的味道,像生活一样,总是甜少酸多。
唐龙看了一会酒水单,突然笑了:和你保持一致,我也柠檬水。
高高的杯子里装着摇曳的柠檬水,唐龙抿着唇看她,说:呵,我猜,若薇小姐一定在把我当个心怀叵测的色狼提防着。
若薇扑哧就笑了,没否认,她喜欢这样的开场白,当然,这不是最主要的,她更想知道唐龙的内心。
他们聊了一会会所,唐龙往后依了一下,姿态松弛地说:其实,我就是想找个人说说话,希望你不要觉得我可笑。
若薇说唐先生怎么会想到和我说话呢?你有那么多朋友。
唐龙看着她笑,好像她是个天真的孩子,不知前路艰险:生意场上,哪有朋友?说的全不是人话,哪个不是尔虞我诈地想从对方那里找漏洞赚些利润?
见若薇不语,他又笑:今天,突然想找个人毫不设防地说说人话。
他们说了很久,当若薇知唐龙儿时竟然家景困窘到去菜市场捡过菜叶时,她的心,一下子就松弛了,原来,辉煌背后也曾有过灰暗的不堪,至少,在他面前,她不必为自己有个做了一辈子搬运工的父亲而难为情,也不必为在街边卖茶蛋的邋遢母亲而倍觉羞耻。因为29岁前的唐龙只是个摆地摊卖人造首饰的,在29岁的冬天他抓住一个机会,一跃成为了珠宝业界精英。
关于感情的事,他没提,但,若薇看见了他左手无名指上的戒指,昂贵得很是内敛。
2
唐龙看见了藏在若薇眼里的欲进又怯的欲望,他知道,这第一步,成功了,若薇和他一样,是个喜欢冒险的人。
他一直认为,人生的前半页,是用来冒险的,后半页,是用来享受冒险的果实或是承受冒险破灭的苦痛的。
是夜,他回家,探头看了看沙小苏,她正在网聊,对进门的他,爱搭不理,他烦透了这个女人,她常常理直气壮地把他的成功归在自己名下,动辄说:当年,谁看上你这个穷小子了?也就是我。好像嫁给他是她对他的恩赐,每当他父母打来电话,她就会在一旁嗲嗲不休地絮叨,言语尖酸刻薄,大概是又来哭穷了吧?你告诉他们,我们的钱也是血汗钱,不是海水冲上来的也不是他们给的,别以为养了个儿子就像农民种庄稼一样,到了秋天就要拿收成,农民还要给庄稼施肥呢,他们管过你什么?
每当这时,愤怒和屈辱就像发酵的面包,在唐龙心里,快速膨胀,可是,他又能怎么办?打过了吵过了,依然是这样,她不肯离婚,哪怕知道他在外面和别的女人荒唐也不离,她说嫁他受了好久的穷,丰收季节到了,她不会蠢到为了所谓的清高和尊严而和他离婚成全别的臭女人。
阐述这些时,她得意地冷笑着,用蜘蛛端详网上猎物的姿态。
后来,唐龙曾反思自己,怎么会娶了这样一个刻薄恶毒的女人呢?是的,那时他很穷,而蓬勃的青春欲望又让他像个饥不择食的饿汉,顺手抓起离自己最近的面包就塞进了嘴里,至于面包的品质等等,压根就顾不上挑剔,也没资格挑剔。
是的,那时,只是他的身体需要一个女人,而不是,他爱上了这个女人。
他想过起诉离婚,可,沙小苏曾雇私人侦探掌握了他在外荒唐的证据,一想到因为自己是过错方要将家产的大部分划给这个贪欲无度的女人,他就无比痛苦。
决不可以。
事到如此,他终于懂了,为什么会有人将中年死老婆归为男人的四大喜事之一。
当然,他亦知道,这样恶毒的期望,沙小苏也曾有过,在他们之间,恩义已绝,吵架时,沙小苏不只一次恶狠狠说:我希望你出门被车撞死!
这绝不是一时气话,她也在等这一天,很久了。就看谁的运气更好些。
在冥想中,他已将沙小苏杀死一万次了,可,在现实中,他下不了手,不是于心不忍,而是恐惧,唯恐出手不慎,连自己一并葬送了。
没事时,他喜欢依在大板椅上冥想,下属们以为他是在运筹帷幄事业上的事,而且,很多人将他的成功归咎于他无时无刻不在运筹帷幄,事实却是,他抿嘴沉默是因为,他正一次次地谋划着怎样不露痕迹地杀死沙小苏。
想来想去,他需要一位帮手,端详良久,他选中了若薇,因为她虚荣得非常镇静。
3
唐龙和若薇约会两个多月了,她从未对他表达过任何意愿,他送她礼物,她亦不肯要名贵的,被问了为什么,她会笑笑说没收别人礼物的习惯。他若执意要送,她也会收,只是,收后会说:以后不要送了。
他只当她是客套或是想在自己面前扮清高以获得更好的印象分,便依然买了昂贵礼物去送,她就不肯收了,正色说:我最喜欢的礼物,是尊重。
他愕然,再看她时,目光里就添了些敬重。接触久了,越来越觉得她和自己认为的不一样,是的,她是个对生活有欲望的女子,但,她的欲望,是有底限的。
他愈发地,不能轻易言行唐突了。
当然,他不会知道,这些,不过是若薇的谨慎,她最看不上的就是那些一旦与钻石男人有了交际就拼命索取的女子,浅陋得让人嗤笑看轻。
对于年轻女子而言,要一时的恩宠,是何等的轻易,她想要的恩宠,要有一辈子那么长。
他们总是一起吃吃饭、聊聊天,即使送她回家,车到楼下,他亦从未提出过上楼喝杯茶这样的唐突要求,看得出,若薇因此而对他好感丛生,甚至,有几次,他从若薇眼里读出了情欲,只要他想,她不会拒绝。
但,他克制了奔涌在身体里的情欲,一直端着冷静斟酌,这个年轻貌美的女子,是否,能将他心之所想,皆数成全?
有一次,他和若薇在海边吃河豚,若薇饮了两杯酒,醉眼蒙胧地看着他,小衫的领口大大地开着,露出圆润的乳线,唐龙艰难地挪开了视线,突然,若薇落了泪。
唐龙不知如何是好,女人的眼泪是他最怕的东西,沙小苏不会知道,只会令他愤怒地大喊大叫着撒泼,让他斯文扫地。
唐龙捏着一张面纸,转到她身边,坐了,说:若薇,你怎么了?你怎么了若薇?
若薇垂着头,白皙优美的颈,很是惑人,他要用很大力气,才能克制住无限遐想,她没抬头,便也看不到他情色满遍地的尴尬,只是,就势依到他臂上,默默落泪。
唐龙就用胳膊圈住了她的腰,那么软,软得让他的身体一下热了起来,他本想安慰她,却情不自禁地吻了她的唇,像新鲜草莓一样丰满欲滴的唇。
若薇的身体,像蛇,盘旋了进来,他大大地张着胳膊,没有去抱住若薇急需拥抱的身体,他默默对自己说:唐龙,要克制要克制。
他的唇,撤离得很及时,然后,像情难自禁犯了错的绅士,等若薇来呵责:对不起,若薇,我不可以对你这样,虽然我那么喜欢你。
若薇张着泪眼望他:你厌弃我?
唐龙摇头,眼含痛楚:我是有太太的,不可以这样做,会伤害你的。
若薇直知看着他,闭了一下眼,似乎用了很大力气,才扑上来,用唇死死地堵住了他的嘴:我不管我不管,我就要你爱我。
唐龙对若薇说过多次,她是他的红颜知己,喜欢和她说心里的苦闷,喜欢听她唱歌,喜欢看她捏着水杯轻轻抿一小口的样子,可,眼下,这个女子,娇凄如雨打梨花,让他的心,楚楚地酸了起来,是的,在这个刹那,他无法做到理智并去推敲,她的感情,究竟有几许诚意。
那晚,他们去酒店开了房,进门后,若薇站在唐龙面前,用眼睛直直地抵了他的眼眸,慢慢地解开了扣子,白色柔软连衣裙轻轻地滑到了脚踝上,脚踝,细而优美,唐龙情不自禁蹲下去,握在手里,细细地摸索,然后一丝丝地向上吻她,是的,他要从心灵到身体彻底征服这个女子。女人都是这样,只要爱了,就不怕粉身碎骨。
若薇的身体,像一把柔软的弓箭,心醉神迷地向后仰去,她的身体呈现出让唐龙瞠目结舌的美,像烟花般缭绕。
那一刻,罪恶感突然击中了他,他怎么可以引诱一个这样优美的生命去实施自己的罪恶呢?
那夜的若薇,像一团被水洇开的胭脂,化在了他怀里。
她轻柔的呻唤,一次又一次地唤起了潜伏在他身体里的情欲。
后来,他把若薇抱在身上,静静地看着她,忧伤无限地蔓延开来,若薇用手指点了点他的脸:嗨……你不开心么?
唐龙摇了摇头:不是开心,是幸福,可是……
若薇及时地掩上了他的嘴:我不会要求你为我做什么。
唐龙怔怔地看着她,在心里,低低唤了声若薇若薇,然后长长地叹息了一声,坐起来,点了一支烟。
若薇先是怯怯傍了他的臂,望他,尔后,淡定地穿了衣,是的,她太了解这些所谓的业界成功人士,上床前,天好地好人也好,上床后,马上扮愁眉苦脸要女人体恤他们的难处,什么难处?不过就是猫偷鱼得逞后怕被鱼刺扎伤婚姻的虚伪嘴脸而已。
若薇穿好了衣:我不会要你离婚娶我也不会让你为难,我只是喜欢你,绝无目的。若薇已从其他傍钻石男人失败的女孩子那里吸取了足够的教训,22岁的她已懂怎样游刃有余地使用欲擒故纵。
男人也是爱犯贱的,他们热衷用成功人士的幌子引得女子们趋之若鹜,却又唯恐女子们爱上的只是这幌子。
唐龙掐灭抽到半残的烟,猛地将她揽过来,把脸埋进她优美的蝴蝶骨上:若薇,你是我的若薇,我想给你爱情想给你婚姻,我想把我的命也一并给了你。
他无法否认,这一刻所言,都是内心真实,美好而柔软的女子,哪个男人不爱?若无前尘牵绊,他愿意毫无城府地放下所有谋划,拥了她,海誓山盟。
若薇睥睨了他一眼,在心里,轻轻笑了一下,心想,倒蛮会煽情。嘴上却感伤道:不必安慰我,我什么都明白的。
唐龙摸了摸她的脸:若薇,我的婚姻是很失败的。
然后,唐龙把她放在圈椅里,平静地讲述了自己的婚姻,末了,苦笑一下:以后,我们小心行事,莫要让她捉了把柄,她是个无论做出什么事都不会让我吃惊的女人。
若薇张了张嘴:你为什么不离婚?
她会杀了我,即使不杀了我,她也会分掉我大半家产,付给她一半资产后,我的公司,很可能会因为资金运转不灵而倒闭。唐龙把脸埋在手里,叹了口气。他知道,若薇不会允许沙小苏杀死他,更不会允许沙小苏分掉他大半家产。
他看着她,面带无奈,内心却充满了机警的打量,若薇的反应,让他有些失望,她有点一时不知所以然,似乎想说什么,却半天未吐出一个字,只是默默地看着他,像被愈来愈深的夜幕笼罩了的孩子,不知该从哪条路回家。
恍惚间,他感觉自己选错了人,或许,她不是那个最合适的、能帮他实施谋划的人。他看着她,怅然的同时也有些喜悦,淡淡的,无法具言是为什么。
两人都很静默。
突然,他惨淡地笑了一下:若薇,我不会负你的,等时机成熟我会和她离婚,哪怕我会因此而破产。
若薇圈着他的脖子,对他深眼细看,唐龙目光爱怜,前面的话,既是他抛出的试探又是他承诺的给予,想看她的反应,想给她一个期望值让她不顾凶险,蠢蠢欲动着完成了他的心愿。
若薇的脸贴在他脖子上,他看不见她的表情,他将便又抛出了一个饵:你不要去会所上班了,你是我的,我不许别的男人用垂涎三尺的眼神轻薄你。
若薇轻笑了一下:不去会所上班我做什么呢?
我投资给你开间美容院如何?
我不懂美容。若薇并未当真。
呵,就是你懂我也不会让你亲自给别人做美容,你的手指你的温柔仅属我一个人,你可以招聘美容师。
若薇就笑了,期待已久的幸福,正令她躲也躲不过地逼来。只是,这些喜悦,她并未展现给唐龙看,而是一本正经说:如果你想,你就开吧,不过,我就算我替你看店,我只要拿一分薪水,利润,是你的。
没有饵的肥美,鱼儿哪肯舍命相向?他不信,当美容院利润滚滚,她会甘心只是个看店的打工老板,拱手放弃大把利润?
4
有唐龙前赴后继地操持着,一间体面里透着优雅的美容院就开张了,大多时间,若薇呆在办公室里,偶尔出来应酬一下那些贵宾级客户,她深谙女人的天性,无论多么富有,对小恩小惠的便宜,照样捡得乐此不疲,她时不时地满足一下女人们的贪欲,几个月下来,美容院竟也经营得风生水起,很是一派热闹,偶尔,唐龙车过美容院前的街,心里,便会生出无限感叹,想不到若薇竟是这样具有商业才干,对她,也就愈发高看了一些,渐渐地,竟对自己的初衷有了悔意。
原本,他只想让若薇死心塌地地爱上自己,尔后,在他不动声色的推波助澜下地对沙小苏下了隐秘杀手。
他从不去美容院找若薇,若薇亦不许他去,他们已在城郊另租新居偷欢,在某些个夜晚,两人去那里会合,在**漾的水**,情欲似花,盛开如罂粟。后来发生的事,让他更是彻底放下了曾经的谋划,铁心铁肺地想娶了若薇回家,共渡余生。
那是美容院开张一个季度后,若薇约他,待他到了,客厅的角落里,已烛光摇曳,铺了手绣餐布的桌上,摆了几款精致的小菜,酒杯里,有浅浅的葡萄酒绰约剔透,她假做没看见他满眼的诧异,迎上来,吊在他胸前,望着他妖娆地笑。
他掰开她的手,问:今儿是什么日子?
她让他猜,他猜了一圈,都是错的,便央她莫再卖关子,她笑而不答,饭后,才抱出帐薄,指了末尾的一串数字,像满心欢喜的孩子,说:我们赚钱了。
他恍然地大笑了一下,心不在焉地扫了那串数字一眼,说就这事啊就要向她求欢。
若薇一本正经地推开他,一本正经地给他算,这是去掉房租管理费等等之后的纯利润。然后,像考了好成绩等家长表扬的孩子,把账本往他怀里一塞:这些,都是你的。
唐龙的心头,轰然地就响了一声,觉得有种东西,一下子,从根基上坍塌了下来。
是的,坍塌的是他对这个女子的戒备与利用心机。这点利润,对他,算不了什么,但,它那么直接而锋利地影响了他对若薇的认知。这种感觉,就像,原本将她当一块普通不过的石头,捡过来,打一完沙小苏就扔掉,这尚未用来打沙小苏呢,却意外发现,她是一块被灰尘遮掩了光芒的钻石,就舍不得用来打沙小苏了,怕随着沙小苏的毁灭,这好生生的钻石一并的,给玉石俱毁了。
那天晚上,他们为这份利润的去向,争执了很久,末了,若薇有些恼了,眼里,有薄薄的晶莹:请你不要用它们来辱没我们的感情,也不要让我看轻自己。
他就愣了,把她狠狠地往怀里攥,恨不能让她变成自己身体的一部分,伏在她耳边,喃喃道早些年,你藏到哪里去了?
声音有些哽咽。
若薇知他是动了真情,遂幽幽说我一直在等你来找我。这么说着的时候,眼泪就掉了下来,她不否认,和他好的初衷,对金钱的向往起了很大作用,可,谁不想过上好的生活?一个连下一餐饭都不能保障的人是没资格看淡名利的。
何况唐龙人品、相貌皆是磊落,待她恩遇有加,她哪有不动心去爱的定力?她的指,在他发根上游弋:难道我们要永远见不到光?
他抚摸着她的皮肤不说话,若薇仿佛看穿了他满心纠结的矛盾,就伏到他身上,一边沿着胸膛往下吻一边张了眼睛认真看他:我是爱你的,哪怕你现在一无所有。
唐龙的心,碎碎的,到底,他不够狠,一动情,心就软了,软到自己也不知该怎样才好了。窗外的星星一闪一闪的,像眼睛,望着他们。
期间,沙小苏打了一个电话,恨声恨气地问他在哪,他随口说在外面吃饭,若薇水盈盈地望了他,恶作剧似地吻他的下巴,又痒又软的柔情让他受不了,沙小苏在那端没好气地罗嗦起来没完,一副完全知道他在撒谎却不屑与揭穿的口气。
他匆匆收了线,正要斥责若薇,要她以后莫要不辨时机地调情,万一被沙小苏听了去,岂不是自找麻烦?
还没开口,见若薇虽还噙着他的下巴,却安静地要命,仔细一看,已满脸是泪,登时,就心疼得溃不成军了,内疚涌上来,顿觉那么理屈词穷,只能拍了拍她薄薄的肩,沉默无语。
回家路上,若薇的泪眼在眼前闪啊闪啊的,闪得他心烦意乱。
沙小苏还没睡,正看电视,乜斜着进门的他,阴阳怪气说:又去哪儿鬼混了?
身体狂欢之后的懒散和心烦使他懒得说话,换了鞋,一声不响地进了卧室,沙小苏追进来,气势汹汹地抱着胳膊站到他面前:我在问你话呢?
你那也叫问话?是撒泼!
他做好了准备,迎接沙小苏撒泼大闹,她却没,探过头来,用力嗅了一下,阴阴说:味道不对。
唐龙心里一惊,鄙夷地看了她一眼,做出不和她计较的样子闪到一边去了。
待沙小苏走了,他才猛地嗅了一下衬衣,果然,有若隐若现的香在缭绕,心里说了声好险。
接下来的日子,若薇没再提美容院利润的事,唐龙就想,天下哪有不贪利的人?若薇说给他,或许不过是明知他不会收却偏要做做样子的客套而已。
这么一想,愧疚也就淡了些。
一个月后,若薇发短信要他身份证号,他犹豫了一下,打过电话去问做什么。
若薇没答,只催他快些告诉她,听得出她身边有很多人,他不便多问,便把号码念给了她。
晚上,若薇就把一个存折给了他。
他看着她,问:什么?
若薇平静地说:以后,我每个月把美容院的利润打在这上面。
他有些不悦了:我说过了不要,你这是何苦?我真的不需要这点钱。
若薇心平气和地看着他,说:这是我的原则,我只要我应得那部分,如果你真的不需要,就给父母吧,反正她不知道。
他捏着存折,心头一热,喉咙有点哽哽的疼,收起存折,把她抱在怀里,很想对她说我爱你,又觉得这时说出来,有点亵渎,便忍了,埋头深情吻她,先前的种种计划,在心里悄悄消匿。
虽是如此,对沙小苏的杀心,却更是重了。每每早晨醒来,看着沙小苏仍在沉睡,他多么希望,她已睡死过去,再也不会醒来,如果沙小苏只是泼一点,最多也就是让他讨厌而已,可恨的是她以翻腾他曾经的穷困潦倒为乐,无论他把事业做得多成功,沙小苏眼里的鄙薄,都会让他觉得自己不过是条锦衣玉食的狗而已。
若薇就不同了,对他的仰视,那么自然,仿佛,他就是她的国王就是她的主宰,让他,情不自禁地就想去宠她呵护她,愈是呵护她愈能感觉到自己的伟岸。
没有了沙小苏,他就可以把若薇娶回家来,再也不必担心因为自己不能娶而使她有流落进其他男人怀抱的危险。
5
一天,唐龙回家,沙小苏仰着脸迎了上来:怎么样?
唐龙强忍不耐说:什么怎么样?
城南新开了一家美容院,非常不错,是老板亲自给我做的。沙小苏得意洋洋地说:我办了贵宾卡,那老板特善解人意。
唐龙的心猛然一沉,面上却不动声色道:为了拉回头客,所有美容院的老板都善解人意。
沙小苏用鼻子哼了一声:你以为我傻啊,是李太太约我去的,她已在那里做了三个月了,据说那店老板原来是商务会所的一小服务生,估计是做服务生时傍上了一个有钱的主,开了这么家美容院,她倒满有头脑的,美容院一开业,她就给在会所认识的所有会员都发了张免费试美容的卡,客源问题一下子解决了,生意好得不得了。说完,又叵测地睥睨了他一眼:她给商务会所的所有贵宾级会员都发了免费美容卡,怎么,没给你?
唐龙心里乱乱的,嘴里胡乱应付道:没给我。
是给了你,你转手给了哪个相好的了吧?沙小苏有些**邪地乜斜着他。
唐龙心下一恼,本来,一进门,见她有些发嗲地问他自己是不是好看了,他还为自己的阴险而内疚呢,沙小苏再恶,毕竟也是夫妻多年,又给他生了个人见人爱的儿子,说白了,她最大的缺点是穷怕了,对钱有股子病态的贪恋,并没什么大奸大恶。可,这一问就将他的内疚扫得**然无存,遂一甩手:我一个大男人,要美容卡做什么?
哼,这足以说明你心里没有我,为什么李先生就知道把卡拿回家给太太?沙小苏的声线提了上去,像尖利的碎玻璃。
唐龙懒得和她分辨,抽身就走,沙小苏不依不饶,冷冷斜着他道:莫非,那小妖精傍上了你?你们做贼心虚?
唐龙心头一震,知道这时若收声敛息反倒会引起沙小苏怀疑,遂铁了心,转头,直直盯了她的脸,一字一顿说:不可理喻!
说完,就咚地摔上了门。
沙小苏好像获了胜利,打着呼哨去玩游戏去了。唐龙一屁股坐到沙发上,顺手打开电视,呆呆地看着屏幕,至于播出了什么内容,却弄不清楚也不想去弄清楚,满脑子都是若薇温婉的笑魇,在离开她不到一个小时后,他开始想她,想到心碎、想到忧伤、想到处心积虑。
6
次日,唐龙把若薇约到郊区的家里,急急问:你用什么手段让李太太把她带到美容院去的?
若薇镇静地笑了笑:呵,很简单哦,李太太和我谈到过你,我知道她认识沙小苏,就说我这边还有几张免费卡,她可以拿去送人情,也算是替我拉客户,一举两得,她当然愿意做了。
唐龙叹口气说:你何苦呢?
若薇坏坏地笑了一下,说:我想看看她到底是个怎样的女人。
唐龙说:总之,在她面前,你小心行事。
若薇说知道了,然后圈了他的脖子,过来讨吻,说:或许,总有那么一天,我们可以手拉着手逛街,一起在饭店大堂里堂堂皇皇地吃饭。
唐龙边说会的。
若薇定定地看他,突然,推开他,冷丁坐起来,说:我巴不得她死。
唐龙一下子就呆住了,想起了他的计划,天呐,他已主动将阴险计划搁浅了,可,若薇似乎是在不知不觉中走进了那个计划的中心。
他怔怔地看了她一会,说:若薇,别犯傻。
若薇执拗地推开他,扔给他一个后背,嘤嘤哭了。
唐龙难受得不得了。
那天,他们没有**,若薇一味地哭,唐龙抽了很多烟,是的,他也巴不得沙小苏死,可现在,他不愿让沙小苏死在若薇的手里了。
他曾经设计过,让若薇爱上他,然后,他给若薇开一片美容院,再然后,让沙小苏成为美容院的会员,接下来,他会诱导若薇搞到一种任何医学手段都检测不出来的重金属毒品,再用婚姻**得若薇终于挺而走险,把毒品搀进沙小苏存在美容院的美容品里,通过一次次的做美容让她慢性中毒,届时,即使警察有所怀疑,也与他无有干系,最多也就是他与美容院老板关系暧昧,美容院老板为独占这份爱情而对情敌痛下杀手而已,他唐龙,最多是背负生活不检点的道德非议而已,在法律上,他是清白的……
可是,这些都是他视若薇为陌生人,没有一点感情色彩时的设想。
现在,不同了,他宁肯像忍受一只苍蝇一样忍受着沙小苏的存在也不能让若薇去冒险,因为,他爱她,亦在情浓时呢喃了数遍。
走前,唐龙抱了抱她,说:宝贝,容我想想办法。
其实,他心里,没底。他既不够阴狠又舍不得分大半家产给沙小苏,而且还够贪婪,想拥有若薇的爱。
当他一个人静下心来时,就会想若薇的出现,到底是上帝给他的奖赏还是惩罚呢?上帝总是用品貌皆优的女子奖励他所厚遇的男人,至于沙小苏,上帝对他的惩罚。
7
沙小苏每周去做一次皮肤护理,即使不是若薇亲自做,她也会出来陪她说说话,渐渐的,沙小苏竟将若薇做了无话不讲的密友,讲她在寄宿学校读书的儿子,当然也会讲到唐龙。
若薇总是面带淡定的微笑,听她讲她曾经是多么的慧眼识珠地从贩夫走卒中将唐龙这颗钻石淘了出来,又讲他的家人是多么的贪婪,每次打电话来必是哭穷要钱,又讲他曾是多么混蛋地背叛了她,末了,沙小苏带着胜利者的微笑拍拍她的手:总之,男人没个好东西,我知道他巴不得我快点死,哈哈,我不会让他遂愿的,我还等着给他守节呢。
若薇的心里,冷得一抽一抽的,喃喃说:做夫妻做到这份上,还有什么意思……
沙小苏就笑:小妹妹,你这就不懂了吧?从本性上讲,老婆就上男人的敌人,因为男人天性花心,老婆是花心的最大障碍,只有捞不到手的女人才是他们的玫瑰花,而所有的玫瑰花一旦被娶回家就变成了狗尾巴草,等结了婚你就知道,既然嫁给谁你都会变成婚姻里的狗尾巴草,那么我们一定要做一个能给我们富足生活的男人的狗尾巴草,不然,岂不更是冤枉?
沙小苏罗罗嗦嗦地又说了很多,声音越来越小,渐渐的,就睡着了。
若薇坐在那里,愣了半天。
沙小苏醒过来时,天已经黑透了,她望了望窗外黑魅魅的街,用力嗅了嗅充满了**美容品味道的空气,起身去向若薇告辞,若薇顺手拿了一款黑海美容泥给她:今天新进的,拿回家试试。
沙小苏冲着灯光看了看,笑道:这里的味道真好闻,总觉得有丝丝熟悉在里面。
若薇笑:或许这就是缘分吧,有时,你明明面对了是未曾谋面的陌生人,可总有似曾相识的感觉。
沙小苏不置可否地笑了一下,拿出手机,眼含了笑,拨了一个号码,片刻,便暖暖地道:老公,来接我吧。
若薇的心一沉,脸上端了不动声色的暖笑,仿佛,无限眼羡。是的,她羡慕沙小苏,这是真的,至少她有在人前打电话给唐龙的权利,而她,连一起吃顿饭都要贼眉贼眼看看周围有无熟悉的眼睛,再快速钻进隐蔽的单间。
心里的恨,就更是生了刃。
唐龙不知说了句什么,沙小苏睥睨着若薇,娇笑着说了声讨厌,我就要你来接么。收了线,把手机收起来,对若薇摆了摆手:你忙你的,他一会来接我。言毕,又补充道:这就是夫妻,你骂他恨他,但在你最需要一个人时,第一个想起的,永远是他。
正好,有位美容师过来找若薇,她忙借机抽身了,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
等她处理完事情,再去看时,沙小苏已不见了,她怅怅地看着空无一人的街,拨了唐龙的手机,半天,竟没人接,知道他必是来接了沙小苏,正在路上,不方便接听。突兀地,她就落了泪。
8
唐龙本不想去接沙小苏来着,一想,若不去,沙小苏定会在美容院里不屈不挠地打他手机,在电话里撒泼大骂的事,她不是没做过,他不想让若薇看见自己在沙小苏嘴里竟是这样不堪。
接了沙小苏,一路无语,回家后,见她拿出了美容泥,心下一紧,猛地想起了自己曾经的阴谋,很是担心,若薇会不会和他曾经的设想不谋而合?在美容品里搀进什么不可告人的东西?便拿过来,说乱七八糟的东西,不要胡乱用。
沙小苏斜了他一眼:呀,突然知道关心我了。
唐龙觉得无趣,就闷头闷脑地看电视,因着心里烦躁,就不停地换频道,沙小苏恼了,劈手夺过遥控器:干嘛换来换去的?我要看电视剧。
唐龙噌地站起来,去书房玩游戏,输得一塌糊涂。索性关了电脑,抽了一会子闷烟,想着自己曾有的杀念,再一想若薇轻描淡写似地说我巴不得她死,心就像掉进了冰窟窿,忽然那么怕,若薇真的应了他的设想,对沙小苏悄悄下了杀手。
他不怕沙小苏死,但,他怕若薇会出事。一定要阻止这件事的发生,他不能眼睁睁看着若薇玩火自焚。
所以,第二天,他便给沙小苏办了另一家美容院的年卡,是夜,拿给她说道:你换家美容院吧,据说,这家做得非常专业。
沙小苏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说:哦,是么?拿起来看了看,又推回去:你退了吧,我习惯了若薇的美容院,再说,我很喜欢这个女人,她身上有种让人着迷的气息。
唐龙又气又急,又不好明说,只是把美容卡塞进沙小苏包里:你什么时候能听我的一次?
沙小苏阴阴地笑:你这么关心我,要我换美容院,莫不是其中有甚隐情?
见她笑得叵测暧昧,唐龙连打死自己的心都有了,气急败坏地嚷:莫名其妙,你总嫌我不知关心你,不知送你礼物,我真送你,你又这样,不可理喻!
沙小苏嘻嘻一笑:你的好意我领了,这样吧,两张卡,我都留着,想去哪家就去哪家,谢谢你了。
唐龙吁了口气,过了一会,又说:美容品最好不要寄放在美容院,据说,有些服务生会偷用顾客的美容品给自己做美容。
沙小苏瞅着他,哏哏乐得不成:你什么时候变这么小气了?这点小损失我还担当得起,我懒得拿来拿去的。
唐龙心急如焚,生怕若薇真的在美容品上动了手脚,又不好明说,只好豁上去了,隔天,去了美容院,见他大摇大摆进来,惊得若薇的眼睛瞪得大大的,唐龙却像不曾认识她一样,朗声道:请问是若薇小姐么?我是唐太太的先生,她在么?
若薇瞪着眼,摇了摇头。
唐龙讪笑一下:呵,我路过,想若是她在,我顺便接她回家。
若薇眼里,已泅满了晶莹的泪,索性转身走了,不理他,唐龙追了两步,说:若薇小姐,我太太寄放在这里的美容用品我能看一下么,我一位朋友的太太见她最近气色红润,想知道她用了哪种皮肤护理膏。
若薇尖着嗓子招呼一个服务生,劈手指了唐龙说:带唐先生去看看唐太太的美容用品。
当沙小苏见唐龙拎着大大小小的盒子回家时,惊得几乎说不出话:你从哪里搞的?
唐龙笑了一下:我去美容院拿的。
沙小苏道:你神经病哦?!!
唐龙却暖暖一笑:这几天,我一直在反思自己,觉得以前确实亏对了你,对你温暖不够,总想为你做点什么弥补一下,呵呵,琢磨了一下午,决定去把你的美容品拿回来,晚上,亲自给你做一次护理。
沙小苏叫着天呐天呐就给了他一个狠狠的拥抱:你也学会和老婆玩情调了。
沙小苏不会知道,其实,这只是唐龙的一个伎俩,他所做这一切,只是为了不动声色不惹人怀疑地把美容品拿出去化验一下,看看若薇有没有暗地里在美容品上动了致命的手脚。
结果,很让他放心。
9
第二天,沙小苏就跑到美容院,让若薇分享她昨夜的幸福,她满面春风地说:昨天晚上呀……
若薇笑着看她的嘴快速地一张一合,心冷如冰。
显然,昨夜的幸福顽固地残留在了沙小苏心里,她兴奋说:最近,他对我好得不得了,又是送美容卡又是亲自给我做美容,哈哈,今天早晨,竟然还像叮嘱小孩子一样叮嘱我,不要随便在外面吃喝东西,现在外面坏人太多了。
若薇柔柔说:你真幸福。
她突然就明白了唐龙昨天的唐突举止,竟然,他怀疑自己会暗地里对沙小苏下黑手。
她在心里冷笑了一下,狠狠地嘲笑了自己的幼稚,这些时日,她是多么的庆幸自己遭遇了真爱,不似其他女子,多情总被无情伤,到头来落个身心俱损。却原来,自己与她们,是一样的。
她原以为,唐龙和自己站在同一战壕里,把沙小苏当成共同的敌人,事实却是,自己才是他和沙小苏共同的敌人。
沙小苏的好心情一直延续到中午,执意要请若薇吃饭,若薇推辞不过,去了,喝了两杯葡萄酒,人就有了些醉态,醉眼睥睨地看着沙小苏,慢慢地掉了泪,沙小苏惊诧,递给她一张面纸,说若薇你有心事?
若薇摇了摇头:为什么我没遇到一个人像爱你那样爱我?
沙小苏叹息道:你错了,一个刹那的暂时不是永恒,幸福是个童话,而所有童话都是短暂的。
隔着桌子,她们坐了许久。
10
晚上,若薇回家,见唐龙已在了,他半躺在**,抱着一本杂志等她。
若薇恹恹地看了他一眼,把包扔到地板上,说:请你放心,我不会伤害沙小苏的。
唐龙看着她,所有的辩解,都出不了口,只觉得五脏俱焚般的疼在胸口蔓延,他跑过去,抱了她说:若薇,我的若薇,你不会明白我的心。
若薇冷冷盯着他的脸,扑哧就笑了:唐先生,如果我要下黑手,一定是杀你不是伤害沙小苏,因为她和我一样,是个受伤者。
唐龙说若薇你杀了我吧,现在就杀。说着,眼泪就落了下来,蹭在她飘逸的长发上。若薇用眼稍扫着他说:你不必这样,我不会指责你。
唐龙说若薇你不懂我的心,是啊,他要怎么说才能让她不恨自己?怎么说都会是恨。
她的眼神,那么冷,始终看着天花板,她在想自己的这具身体,仿佛是被遗弃的垃圾,他的恳求宽恕,不过是演戏。
若薇冷冷地看着惭愧万分的唐龙失魂落魄离去。发动汽车声顺着夜色爬上来,她狠狠地哭了一场。
唐龙驾着车子,在附近慢慢地转,打开车载音响,信乐团的《假如》唱得撕心裂肺,是的,想假如,是最空虚的疼……
他想起了认识若薇的初衷,那个精心设计的局,反倒成了桎栲,牢牢地,套住了自己。
11
美容院依然繁荣,沙小苏依旧会来,若薇依旧会过来和她聊天说话,看上去,她们之间越来越亲密了,不仅一起逛街吃饭,还经常一起健身或游泳。
有时,若薇看着沙小苏就会想,因为什么都不知道,她真幸福,里就恨恨的。唐龙再来时,她本不想放他进门,可,见他站在那里失魂落魄地不肯离去,心就软了。
在明白了他担心自己对沙小苏下黑手后,她曾恨他,曾想过弃美容院而去,也曾想过再也不接他电话不见他,可一看见他,见着他眼里的凄凄,就忍不住地泪流满面。
到底她还是动了情,有人说,男女之间的感情,一旦搀杂进了利益目的,谁先动情,谁就输掉了。
原本,她只是想豁上青春的身体赌一场,只要不动心,就不会受伤,她以为只有身体去赴了这场欲望的盛宴,心却呆在原地。
可,她忘记了,心是装在身体里的,它被身体携带着,一路欢歌地奔向了这个男人。
他来抱她,她没躲,权衡再三,决定不再拒绝,该付出的已付出了,该得到的,还是未知,只要游戏还没结束,谁又能确定输家是谁?
所以,她趁势原谅了他,一边悲伤一边温柔,一切又回到了原来。
和唐龙在一起时,她常常失神,唐龙就把手在她眼前摇摇:想什么呢?
她恍然地笑一下,目光璀璨:想很远很远以后的将来。
唐龙就深沉的目光笼罩了她,一丝不苟地说:很远很远的将来,我们在一起。
若薇用余光从他脸上轻轻掠了一下,用一边嘴角笑,其实,她在想,怎样才能杀沙小苏于无形?
她明白,唐龙对她倒也是一腔深情,只是,深情是多么虚无缥缈,怎抵得过坚硬的生活?依着她对唐龙的了解,他绝不会为了这一腔深情而葬送了事业前程。
只要沙小苏活着,她就只能像苔藓一样生活在不见光的黑暗中。
沙小苏每周都会来一次美容院,她健康得让若薇觉得整个世界都昏暗无光。
那段时间,若薇疯了一样地迷上了侦探小说,她甚至在本子上记下了种种杀人于无形的方案,可,落实到现实,又觉得每一种都有破绽。
她沮丧得不成。
和沙小苏走在街上,她会下意识地走到右边,暗暗祈祷有辆车疾驰而来,躲避不及将沙小苏卷进车轮,这么想着,就有细密的汗水从掌心里渗出来。
上帝没听到她的祈祷,沙小苏依然活蹦乱跳地活过了一天又一天。
再等下去,沙小苏死不掉,她就疯了。
她决定实施早就选定的那个谋杀方案。
首先,她买了一张手机充值卡,在街上走了一下午,从人行道上找到了一张卖迷药的小广告。
她买的,不是迷药,而是买了一种麻醉针剂,它无色无味,口服后会导致人出现心脏病猝发症状,加大剂量会使人猝死,死亡症状是心脏病突发。
约好了取药时间,她一再追问药的品质是否可靠,电话那端的人信誓旦旦,收线后,她望了一眼天空,晴朗朗的天上,没有一丝云。
是个好兆头。
取药地点定在郊区,那天,她戴了墨镜帽子,特意穿得很臃肿,尽量不让人从身段上看出年龄段。
在电话的指引下,她把钱放在一个垃圾箱里,又在电话的指引下离开垃圾箱等消息,不过十几分钟,他就告诉了她回垃圾箱取药。
一切顺利,她所有担心都是多余的,就像她没兴趣认识他们一样,他们也没兴趣认识她。
回市区的路上,她把手机卡抽出来,扔在了草丛里。
剩下的,就是周详地筹划下一步了。
12
当人过度投入某一件事,是会着迷的,那一阵,若薇就是着迷了,她总是久久地望着一个地方,嘴角微微上翘,带着神往的微笑,像正在做美梦的小女孩,唐龙不忍打搅,和她一壁望着某处傻笑。
良久,若薇侧脸看着他,仿佛微微怔了一下,仓促收起笑意,唐龙捏她鼻子:小脑袋又在想什么?
她娇笑着:和你一样。说着就钻进他怀里,一路缠绵着,将心绪掩藏过去,多一个人知道就多一份暴露的危险,秘密最好的去处,永远,藏在一个人心里。
第一次投药,她已筹划好了,和沙小苏打网球时,因为,剧烈运动是心脏病萌发的好借口。
从清贫中走来的沙小苏一直迷恋各种各样的果汁,并始终坚持,可以随时随地喝果汁是生活幸福的标志之一。
她和沙小苏在网球场相遇,休息间隙,沙小苏习惯性地打开一瓶橙汁,喝了几口,就去洗手间了,若薇四顾网球场,一对情侣远处的一道网上打得热火朝天,无暇顾及别人,她快速拿出针剂,倒进去。
第一次,她没敢唐突地全倒进去,怕用量太大会导致局面令她无法掌控。将剩下的半支,洒在了地上,见沙小苏出来了,便迎上去,做出要去洗手间的样子。
其实,她是要给沙小苏一段闲极无聊的时间,大多人都有用吃喝东西来打发无聊的习惯,沙小苏也是,若薇曾目睹她在等美容师的一个小时里喝完一大盒汇园果汁。
若薇把针剂空瓶扔进下水道,作为证据的东西,留在手上的时间越短越好。她特意在卫生间多呆了几分钟,出来时,远远见沙小苏正边翻报纸边喝橙汁,她忽然有些紧张,细密的潮湿,像翻滚的云往鼻尖上涌,脚下,期期艾艾地就慢了下来。
沙小苏看出了异样,问:你不舒服?
嗯,有点头晕,又摆摆手,拎起拍子说:我平时运动太少了,打会儿球就好了。
说完,就跑到网的一侧,用力发球,她故意把球打得让沙小苏东奔西跑才能接到,以给心脏病发作更多借口。
果然,没多久沙小苏就受不了了,拎着球拍慢慢蹲了下去,隔着网,若薇拢起手喊:怎么不打了?
沙小苏拧着眉头说:刚才打得太猛,我胸口有点闷。
若薇喔了一声,问没事吧?
沙小苏摆了摆手,直起腰,刚要抡拍子,忽然惨叫一声就蹲了下去,若薇跑过去,看看她,惊道:你的脸色不对!
沙小苏有气无力地说送我去医院。
13
沙小苏闷闷不乐地从医院出来,是的,医生说是心脏病,需要静养,在医生来说,这没什么好奇怪的,现在的人吃得太好了运动太少了,以至于许多老年病都年轻化了。
若薇送沙小苏回家,一路上,沙小苏沉着脸不说话,不时打开袋子,看看医生开的药。
车到楼下,若薇借口最近店里比较忙,拒绝了沙小苏上楼坐坐的邀请,她怕,一进门,处处皆见唐龙的痕迹而不自在,表情是思维的证据,万一掩饰不好就会被被慎密的沙小苏看出端倪。
沙小苏看了看满天的阳光,轻声笑了一下,对若薇说:你一定奇怪,我为什么没打电话跟他说这件事。
若薇心无城府地看着她,做领会状:是不想惹他担心吧?
沙小苏愣愣地看了她一会,突然仰头大笑:错了,我是不想让他过于高兴。说完,望了楼上的窗子,面目苍凉:你不会知道,当一个事业有成又早已厌倦了妻子的男人在得知妻子身患随时可能丢命的疾病时的快乐,是发自内心的。
若薇恍惚了一下,有些许的凄凉从心底一丝丝生了出来,握了她的手一下,说:别瞎想,不会的。
沙小苏往上翘了翘嘴角,终还是没笑出来,摆摆手,上楼去了。
回味着沙小苏的话,若薇恍惚得不成,连连说错话,还失手打了一只杯子,她从没这样慌乱过。晚上,唐龙打电话说要来,她推说店里很忙,改天吧,一些难以明状的怕纠结了她,忽然觉得不敢面对他,若他知了内情,会怎样呢?
她不敢想。
甚至,有几次,她拿了针剂站在马桶前,想,还是算了吧。
可,最终还是留下了它们。
接下来的很长一段时间,没再见过沙小苏的影子,她只打来几个电话,都是懒懒散散地闲聊,说最近没运动,身上开始长肉了。
若薇说了些不疼不痒的话安慰她,也没约她出去做运动,人,心里一旦有了鬼,就会心虚,她怕主动约她会被沙小苏嫌疑。
春风循序渐进地染绿了城市的街道,沙小苏又来美容院了,往美容椅上一躺,说:一个多月没做护理,皮肤糟透了。
做完皮肤护理,沙小苏擎着镜子端详了半天,很是满意,就问若薇下午有没有时间陪她去游泳,若薇就陪她去了。
这一次,她完全有机会投药,但,她没,怕引起沙小苏警觉,为什么每次发病总是和她在一起?
她们又约会过几次,因为怕诱发心脏病,沙小苏不再打网球了,只每周去几次游泳馆,若美容院不忙,若薇会陪她一道去,一次,才游了一会儿,美容院有事若薇提前告退,沙小苏正游得兴致勃勃。
她不会知道,在换衣间里,若薇将整整一支针剂倒进了她随身携带的爽口喷里,反正她不会一次性全部喷完,时不时地喷一点会让她的心脏持续难受,不会严重发作。
后来,若薇神不知鬼不觉地又往沙小苏的爽口喷里倒了几次针剂,她终于成功地让沙小苏成为了尽人皆知的心脏病患者。
沙小苏被羸弱的心脏吓坏了,除了到美容院做皮肤护理她拒绝参与任何健身活动,甚至,为了避免上下楼梯,她撒泼哭闹,逼唐龙卖掉现在的家,另买一套一楼或是有电梯的公寓,和若薇说起这些时,唐龙恨得咬牙切齿。
若薇不动生色:由她去吧,别招惹她了,心脏病人是不能激动的。
唐龙直直地看着窗外,紧紧地咬着牙,仿佛,恨不能将沙小苏放在齿间,咬成粉齑再狠狠地吐到外面漆黑的夜里去。
唐龙到底没向沙小苏妥协,他说:房子随便你买,买了,我也不会搬去住。
沙小苏冷眼看着他:你不要以为我傻。
谁说你傻?那是他有眼无珠。唐龙掐灭了烟,又点上一支。
沙小苏劈手夺下来,掐在烟灰缸里,厉声说:我和你说过多次了,吸二手烟会加重我的心脏病!
过了一会,有拖长声调说:我知道,你故意让我生气,最好是气得心肌梗死过去才好,你放心好啦,我很听医生的话,学会了不生气,我要好好地活着,哪会那么便宜地遂了你的愿?
见唐龙一句话也说不上来,沙小苏就哏哏地笑了:被我说中心事了吧?房子我会买的,随便你搬不搬去。
一个月后,沙小苏果然买了房。
再过一个月,装修也收尾了,验收完了那天,她给若薇打了电话,说好久没聚了,晚上一起吃个饭吧。
若薇沉吟了一下,说:好。
14
饭局订在避风湾。
若薇到时,沙小苏远远迎了过来,两人拖着手,去包间坐了。
坐定后,若薇觉得沙小苏的目光有些异样,直直地,像要洞穿了她内心所有隐秘。虽然心下发紧,她还是做一副表情松散的样子,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她商量着点了菜。
菜上齐后,沙小苏示意服务生出去,起身给自己和若薇添了酒,在杯沿上碰了碰:猜,我为什么请你吃饭?
若薇按捺着内心的虚脱:庆祝你将乔迁新居么。
沙小苏就笑了起来,杯里的酒,摇摇晃晃地溅在了桌布上:我想告诉你我们为什么能成为朋友,这是个秘密,在我心里藏了很久了。
若薇扬了一下眉毛,表示对她的下文很感兴趣,心里却早已慌得溃不成军了。
沙小苏说:开始,我只当自己是顾客,后来,我总觉得你和唐龙之间有故事,所以,我和你做朋友,因为我想从你这里发现点什么。
若薇解嘲似地呵呵笑了一下,问:结果呢?
你说呢?沙小苏抿着唇。
你很失望。若薇想,无论她怎么旁敲侧击,都不能坦白,哪怕在今晚沙小苏即将命赴黄泉。
沙小苏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你的冷静和年龄不相符,我很欣赏你。
若薇端起杯子和她碰了一下:好了,我们别没边没沿的胡说了,喝酒吧。
她们又喝了两杯酒,沙小苏始终拿眼直直抵着她,阴冷和韶华不再的凄凉在她的目光中错综交织,若薇尽量不碰触这目光,唯恐看多了,心一软,然后的细节便不能继续了。当然,她更知道,沙小苏方才所言,绝非是闺密之间说着玩的胡言乱语,她是句句有所指,声声皆锋利。
各自叵测着,话也就寥落了,好像说什么都透着虚伪。
趁沙小苏去洗手间时,若薇快速打开针剂,倒进了酒杯,三支,足够让人心脏猝死。
然后,叫过服务生,埋了单。单待沙小苏回来,和她碰了杯:你心情也不算好,还是早早回家休息吧,哦,对了,这餐我请,算我庆祝你即将乔迁新居。
沙小苏没说什么,只是端起杯,一仰头,饮尽了,重重放下杯子,拎起手包就往外走,若薇做穿衣状落在后面,见她出了门,用剩下的葡萄酒飞快把沙小苏用过的杯子洗了两遍,倒在地毯上,才拎起包追出去。
沙小苏在街边等出租车,若薇把车子停到她脚边:我送你回家。
沙小苏看了她一眼,表情冷漠。
若薇打开车门,看着她:上来呀。
沙小苏突然愤怒道:你不用在我面前巧言令色,我相信我的直觉,这些年来,它从没骗过我。
若薇看着她,慢条斯理说:唐太太,你有心脏病,不可以过于激动。
话音刚落,就见沙小苏的脸白了,纸一样的白,她捂着胸口,缓缓地弯下腰去,艰难地抬头看着若薇,并向她伸出一只手:送我去医院,救我……
若薇一动不动地看着她,没有动。
沙小苏缓缓倒在了地上,看着她,气若游丝地说了句直觉没骗我……
眼睛直直地不动了。
若薇尖叫着从车里跑出来,她一边喊救命一边拨了120。
一个小时后,医生很遗憾地告诉她,她的好朋友沙小苏心肌大面积梗死,抢救无效死亡。
15
沙小苏的死让进出美容院的太太党们惋惜了很长一段时间,而且,她们都认为是沙小苏的死促成了若薇和唐龙的爱情,因为,大家都知道这样一个情节,沙小苏饭后心脏病猝发,被若薇送往医院,等唐龙赶到医院时,只看到了沙小苏的尸体和悲伤的若薇,于是,悲伤让这两个原本陌生的男女拥抱在一起,失声痛哭,处理完沙小苏的后事后,那个悲伤的拥抱有了后续………
她们都觉得,沙小苏的死,虽然令人遗憾,但,来发生的一切,也不失美好。
因为众所周知的心脏病史,没人怀疑沙小苏的真正死因。
只是,唐龙很纳闷,为什么若薇总会在深夜里冷汗淋漓地醒来,然后拼命往他怀里钻,好像要在他身体上找一个缺口把自己藏进去一样,嘴里,含混地嘟哝着别看我别那样看我。
他把这些迹象归咎为,目睹沙小苏的死,她被吓坏了,因为死后的沙小苏怒目圆睁,就像目睹了眼下的这一幕。
没有哪种罪恶可以逃脱惩罚,区别只是:时间早晚;哪一种形式。若薇领到的这种,是最隐秘、最具毁灭性质、永无止境的精神磨损。犹如万鼠噬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