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仲嘉浩陪她上下班,路上遇见了相熟的人,逢人问起:要做爸爸了呀?
他脸上的笑,就像夏季的牡丹,带着灿烂而华贵的骄傲。
有时,芦荻会悄悄地看他一眼,发现他比以前更是消瘦了,背也有些微微的弯了,好象不堪生活的重负,她的心里颤了一下,想问:你怎么瘦了?
可这么久以来,她已习惯了对他冷漠不语,这句话,最终还是停在了心里,只在晚饭桌上,说了一句以后你不要这么辛苦地为我做着做那了,你知道,我不需要。
说完,就埋头吃饭。
仲嘉浩看看她,笑着说:可是,我需要,需要表达我对你和孩子的爱。他试探着往她碗里夹了一只虾,芦荻的筷子停下来,夹起那只虾,看了一会,放回盘子里,只吃自己的烧牛腩。
仲嘉浩叹了口气,悠长悠长的。
夜里,芦荻脑海里响着仲嘉浩的那声叹息,很久没睡着,她坐起来,无所适从地看着模糊的墙壁,隐约间,好象听见一声低低的呻吟,她侧了侧耳朵,又一声,低沉而压抑呻吟,是从仲嘉浩房间传来的,她披上衣服,站在他门口,按亮了灯,问:你怎么了?
仲嘉浩见是她,蹭地从**坐起来,满面的笑,就像恶作剧得逞的孩子,望着她说:我没事。
芦荻在鼻子里哼了一声,转身走了,暗自笑自己弱智,上了他的当,他总是挖空心思逗她和他说话,以往,只要他们之间闹点小别扭她不理他了,他就会假装身体不舒服大声地呻吟,只要这样,她肯定会放下所有的气恼,在第一时间跑过来,慌慌地问他怎么了,他却大笑把抱起她,在打打闹闹中冰释前嫌。
可那时,爱情还在。现在,爱情没了。
他竟然又故伎重演,她感觉自己受了捉弄,忿忿回卧室去了。
以后的夜里,有几次,她又听到了他隐隐的呻吟,她兀自冷笑一下,翻身,扯着被子蒙在头上,不肯再去上当。
后来,有几天,她发现仲嘉浩变得沉默了,郁郁的眼眸里布满了感伤,不停地在家里走来走去,似乎一刻也闲不住,在春寒料峭里把晒台花盆中早已冻死并腐烂的蒜苗挖出来扔掉,换上了新鲜的花土,一摇便吱吱做响的摇椅也修好了,那阵,他就像个闲不住的修理工,把家里所有能修的有可能要修的东西都检查了一遍,不时的叮当做响让芦荻烦透了,她索性把自己关在卧室不肯出来。
等这些叮当声消失后,书房里的电脑不见了,劈啪劈啪的敲击键盘声从仲嘉浩睡的卧室里传出来。
微微的劈啪声一直响到深夜。
早晨去上班时,芦荻无意中发现,仲嘉浩锁上了卧室的门,她在心里兀自冷笑道:你就是恳请我看我都不看,何苦自做多情地多此一举呢。
晚上仲嘉浩拎着大大小小的包装盒子,神神秘秘地一头扎进自己的房间,放下,锁上门后才出来做饭,烧好了端上来,他看着芦荻,挑了一块鱼肉,放到芦荻碗里,用筷子摁住了望着她说:求你了,吃一次我做的饭,就当是为孩子吃的,我想让孩子尝尝爸爸的手艺,好不好?
他看着芦荻,眼眶渐渐湿润,芦荻不忍,便点了点头。
仲嘉浩才笑了一下,说:我想让孩子吃我烧的饭,我怕以后没机会了。见芦荻狐疑地看着他,旋尔又自嘲道:是怕你以后不肯给我机会,孩子没尝过爸爸烧的菜的味道,我会愧疚一辈子的。
芦荻心下冷笑,想:你也洛美在一起时怎就没这样想呢。她没吭声,夹起那片鱼肉看了一会,仲嘉浩紧张地盯着她,直到她把鱼放进嘴里,才如释重负地笑了一下。
2
芦荻的身子越来越笨重了,不得不提前半个月在家待产,尽管这期间妈妈和眉西没事就泡在这里,可仲嘉浩竟然也请了假呆在家里,好象随时都在准备着迎接孩子到来的时刻。
他好象买东西买上瘾了,在家时,除了关在房间里劈劈啪啪地敲电脑就是上街买东西,买回来就放在卧室里,眉西看他神神秘秘的样子,就逗他道:什么好东西?让我们见识一下嘛。
他就嘿嘿傻笑,前言不搭后语说:等我儿子出生了,你可要对他好,没事就来带他出去玩,还要给他读书听,陪他做游戏。
眉西捅了他一下:这些我都做了,你这做爸爸的闲着干什么?
仲嘉浩捂着被眉西捅了一下的胸口,呀地叫了一声,吸着冷气说:我在旁边看啊。
眉西见他呲牙咧嘴,看了看自己的手指打趣说:我没有一指神功呀,不至于捅坏你的五脏六腑吧,哎,对了,你整天关在屋里在电脑上噼里啪啦地敲什么?莫不是网恋了?
仲嘉浩看看芦荻,芦荻正目不斜视地看电视。
你看我像个网恋的人吗?
这可不好说,人哪能以像与不像下定论呢。说到这里,眉西忽然就黯然下来,拉着芦荻说:我想和你说件事。
芦荻扫了她一眼:秘密?
眉西叹了口气:是的,秘密,你知道陈鲁为什么看上去像个修道士吗?
芦荻摇了摇头,眉西拉着她去晒台:前几天,我向陈鲁求婚了。
芦荻瞪大了眼睛:求婚?你向他?!
有什么不可以?只要有爱,干嘛非要男人向女人求婚,我就不能颠覆一下这传统吗?不过,结果实在是太糟糕了。眉西趴在护栏上,抽抽搭搭地哭了起来:你知道吗?他不是不爱我,而是不能爱我。
为什么?芦荻纳闷问:我一直以为他在国外受过感情创伤。
不是感情受过创伤,是身体!眉西哭着断断续续说:为什么我命这样苦,好容易遇上个一心想嫁的人,还是个做不了男人的人。
眉西,你胡说什么!芦荻一把拽住她。
他去美国留学的第二年就出了一场车祸,一辆车从他胯上轧过去,医生抢救了两天,他的腿算是没大碍了,可是,他再也做不了男人了……
怎么会这样?怪不得他说这一生最后悔的事就是去美国留学,我当时还以为他在美国受过感情或是心理创伤,你打算怎么办?
不是我想怎么办,是他根本就不肯娶我,我说只要能和他一起生活,什么我都不在乎,可他说我是个傻丫头,他说人的心态会随着生活环境的改变而改变的,比如说我狂热地想和他一起生活,其他不足都会被狂热淹没不在乎,可当和他在一起的愿望变成现实,我就会想要得到其他东西,而他却给不了我,那时,我所认为的美好爱情就会在不满中渐渐蜕变成鸡肋再然后蜕变成垃圾,弃之不及,所以他不要我,他说他不想因为他让一个快乐天使变成怨妇。
你认为他说的有没有道理?
我不知道。
他的话,很有道理,以他的性格,他不会以婚姻的名义伤害任何一个女孩,无论你怎样执着,他都不会给你结果,其实这就是爱,因为他要你快乐。芦荻拉着她:回房间吧,春天的风硬,流泪之后,风一吹,皮肤就坏掉了。
眉西把手一甩:让它坏掉,让它坏,留着它好好的有什么用?
芦荻拖着她回房间,仲嘉浩已经回卧室去了,噼里啪啦的键盘敲击声,轻轻的传出来,眉西擦了一会泪,叹气说:道理其实我也明白,可是,感情不肯向理智认输。
走时,眉西指了指仲嘉浩的房间:住在一个家里,整天不说话,你不觉得别扭?
芦荻把她推出去:别管我的闲事了,我早就习惯了。
眉西把着门,不肯走:我打赌,这辈子没有人比仲嘉浩更爱你。
芦荻笑了笑,说:也没有人这样残忍地伤害过我。
奇怪了,我怎么不知道。眉西好奇地想挤回来。芦荻把了门,把她推出去:好奇心太重会增加心理负担的,你快回去吧。
说着,就关了门,回卧室看书,看着看着就走神了,怅怅地想起了洛美,若不是看到那一幕,或许,只要仲嘉浩一个讨好的眼神一句温暖的话,一切便回到了最初,却是上天弄人,偏偏让她撞见了。便想起了一些小说情节,明明妻子将丈夫捉奸在床,哭过闹过之后,将那不堪的一幕当做紧箍咒攥在手里,日子继续过下去,真不知,那些妻子会不会在两相欢娱的时候想起他曾经以同样的姿势,亵渎了她对他的爱,她们的心,会不会躲在一个僻静的角落里偷偷哭泣?是不是又在天亮之后继续粉饰婚姻的幸福?
如此这般,忠诚与捉奸又有什么区别呢,后者更显愚钝,费尽心机,要找一把刀插在自己心上,任它,天长日久不曾削弱地切割着自己,让爱,就此,前路不见,退路亦无。
芦荻,你真的要和仲嘉浩离婚吗?若是,你会不会后悔呢?她自问了一句,除了心乱如麻,她找不到答案,就溜进被子,蒙上头,睡了,梦里,哭了。
在抽抽搭搭中醒来,觉得肚子一阵紧似一阵地疼了起来,整个肚子硬硬地拧成一团,像一块板结的石头,她咬着牙,打开台灯,是凌晨一点钟,她看着表,测试肚子疼的频率,每隔五分钟便剧烈地疼一次,是阵疼。
她弯着腰,捂着肚子想给妈妈打个电话,可,一阵剧烈的阵疼袭来,疼得她终于松开了紧咬的牙关,呀地大叫了一声沿着床就滑到了地板上。
然后,她听见仲嘉浩噼里啪啦地奔过来,把她一把抱起来,放在**,一边跟她说放松,大口呼吸,一边拨120电话。
打完电话,他抱起她,又拎起早就准备好了的住院用品,趔趄着往楼下跑,很久了,他们没有这样亲昵过,发作的阵疼让芦荻已经顾不上其他,只是,死死地勾着他的脖子,任他趔趔趄趄地抱着下楼。
阵疼间歇时,她抬眼看看仲嘉浩,他越来越消瘦了,几乎只剩了菲薄而坚韧的肌肉连着皮肤和骨头,他抱着他,目光焦灼地望着街道,等着120急救车,豆大的汗珠顺着他的额头滚下来,落在她的脸上身上,在这个刹那,她的心里升起了无边的温柔,她伸手擦擦他额上的汗,说:放我下来等,你太累了。
仲嘉浩坚决地摇了摇头。
她把脸贴在他胸膛上,听着他咚咚的心跳声,感觉到一种谁也不能给予的温暖,正穿越了薄薄的衣服,浸透了她的身体。
她无限爱怜地摸了摸他的脸:嘉浩,你瘦多了。
她忽然的悔了这些日子里对他的缄默冰冷。
她想说嘉浩我爱你,还没说出口,急救车就来了,她被七手八脚地抬上车,躺在急救车里的简易**,她紧紧地握着仲嘉浩的手,温柔地看着他微笑。
仲嘉浩也凝望着她微笑,她拉了拉握着他的手,说:嘉浩,我觉得你眼里有种疼在滴落。
仲嘉浩笑着说:因为你在承受痛苦。说完,又趴在她耳边悄悄说:小妖精,我爱你,一直。
声音很小,可坐在旁边的小护士还是听见了,悄悄地笑了一下。
芦荻点了点头,做了个我爱你的口型。
2
进产房前,芦荻说:打电话告诉妈妈。
仲嘉浩说好的,又追了几步,医生转头问:怎么了?
仲嘉浩气喘吁吁说:我想告诉我太太,我爱她。
医生笑笑,看着他乐了一下。
儿子把芦荻折腾到筋疲力尽才肯来到这个世界,芦荻歪了歪头,看着她的儿子,被护士托在手里,疲惫地笑了一下,就昏睡过去。
等她醒来,已躺在病房里,窗外一片阳光灿烂,她幸福地微笑着,慵懒地睁开眼睛,四处张望,儿子像只粉粉的小猫。紧紧地闭着眼,躺在旁边的婴儿**,芦荻摸了摸他握成小拳头的细细手指,侧了一下脸,见母亲默默地坐在旁边,惟独不见仲嘉浩,遂问:妈,嘉浩呢?他看到孩子了吗?
妈妈的眼睛红红的,好象刚哭过,她点了点头:嘉浩看见儿子了。
妈,你看你,哭什么呀,看着外孙你应该高兴才是呢,对了,你还没告诉我嘉浩去哪儿了呢。
嘉浩……妈妈别着脸,望着病房门外说:嘉浩看了儿子一眼就晕倒了,这阵子照顾你,把他累坏了。
是我不好,我不该总是刁难他。芦荻试图挣扎着坐起来,可一动,侧切的刀口就撕裂般地疼:以后,我再也不刁难他了,嘉浩在哪呢?我去看看他。
妈妈忙转过来:别起来,刚逢好的创口会挣开的,你别管了,眉西在楼上照顾他。
妈妈,你哭了?芦荻看见妈妈脸上挂着没来得及擦净的眼泪,眼睛也红红的。
妈妈看你太辛苦了,心疼……
正说着,眉西慌慌张张地跑进来,急急地嚷:阿姨,仲嘉浩不……
妈妈忙冲她摆手,眉西见芦荻醒了,忙捂上嘴,过了一会才说:没事,我看他好象要睡了。
芦荻隐隐觉得不对,妈妈和眉西好象有什么事在瞒着自己,她直直地凝视着眉西,说:你过来。
她一把抓过眉西的手:别瞒我,你说,嘉浩到底怎么了?
眉西仰着头不看她,芦荻挣着身子下床:我自己去看。
妈妈终于憋不住,呜呜地哭出了声,眉西说:我们也是刚知道,嘉浩在5个月前就查出了肝癌,查出来时就已扩散到淋巴上了,治疗已经没有意义了,连医生都说,他能撑到今天,是个绝对的奇迹,芦荻,我觉得他是在应撑着等待儿子出世这一天,你进了产房后他就站不住了,依在墙上,我问他怎么了,他说没事,就是有点累,他一直微笑着,等到护士抱着孩子出来,看了儿子一眼,就闭上眼睛沿着墙根滑下去了,送到急救室,医生就觉得不对劲,问他,他才说出了实情……
眉西边说边哭,听着听着,芦荻就觉得脑袋越来越干净,就像刚刚经历了一次彻底洗涤样的苍白,抓不住任何记忆的符号,身体沿着床溜下来,茫然地看着眉西,说:带我去见他,他在哪里?
眉西扶着芦荻上了楼,她站在病房门口,看着躺在雪白的**的仲嘉浩,眼泪簌簌落下来,她把手指插进他的头发里,说:嘉浩,我是在做噩梦,你打我一下,打醒我。
仲嘉浩努力地张开眼睛,努力地抬起手,握住她的手,他们的手指慢慢地纠结在一起,他连笑的力气都没了,努力地向上翘着嘴角:我做了一个漫长而美好的梦,在梦里我娶了美丽的你,然后,我们有了一个可爱的儿子,真不想醒啊……
芦荻把他的手贴在脸上,看着他,泪如雨下,巨大的悲痛淹没了她,她说不出一句话,只是哽咽。
仲嘉浩的手指在她脸上微微地颤动了一下:我用了5个月的时间,陪伴孩子一生的成长……在电脑里……遇见你……真好……娶了你……真幸福,小妖精,我爱你,还没爱够……
他的手沉沉地垂了下去,仲嘉浩再次陷入了深度昏迷,芦荻不顾妈妈和眉西的阻拦,疯了一样冲出医院,叫了辆出租车跑回家,她打开了仲嘉浩卧室的门,她拉开了床头柜,看到了一堆癌症镇痛药,还有吗啡注射针剂,那些压抑在午夜的呻吟,凄厉地响过她的心底,那么多的迹象,她怎么就没上心呢,他修补检查了家里所有需要修补检查的东西,原来,这并不是他闲得发慌,也不是因为她不搭理他而寂寞得要找点事做,而是,他预知了死亡即将来临,把所有需要男人做的事提前打理好了,还有,眉西不过轻轻捅了他一指头,他就疼得脸都变了形,究竟,需要多少坚韧的咬牙,他才能遮掩了肆虐在身体里的病疼?
诸多的迹象,她怎就没有放在心上过?
她把那些瓶子盒子统统扫**在地上,随着癌症的恶化,它们已欺骗不了他的神经,他只好注射吗啡镇疼。
而她,在做些什么呢?癌症在啃噬着他的肉体,她用冷漠啃噬着他的心灵……
她恨死了自己。
电脑上的二十多万字,是仲嘉浩子给孩子的留言。
孩子,为了你,我一直在坚持,等看你一眼再倒下,是我现在最大的愿望……我知道,你的一生会有很多快乐或者遭遇挫折,如果我能够陪你经历这个成长历程,该是多么快乐,但爸爸没有这个机会了,爸爸在电脑上,把你一生将可能遭遇的问题,一一地写下来,等你遇到这些问题时,可以参考爸爸的意见……
……孩子,写完这二十多万字,我感觉像陪你经历了整个成长过程,真的,爸爸很快乐,好好爱你的妈妈,她很辛苦,是最爱你的人,也是我最爱的人……
从儿子去幼儿园到读小学、读中学到大学,到工作以及爱情的方方面面,都事无巨细地写到了。
仲嘉浩给芦荻留言说:我亲爱的小妖精,我想了想,如果我们的爱情有什么缺憾的话,那就是我从没认真地给你写过情书,即使我在英国期间。现在想想,通讯便捷是件很让人遗憾的事,毕竟短信电话和邮件不能保留一辈子,它们不够具体,因为当你想一个人的时候它们不能够让你具体触摸,也不能穿越落在纸上的墨迹想象一个人在灯下书写它们时的表情,所以,我决定用剩余不多的时间弥补这个缺憾,我想象着岁月流过时你可能的样子,用手写了很多封情书,每年一封,一直写到你100岁,你按照时间,在每年的生日那天,打开它们,就会看见我的爱,隽永不变……娶了你是我一辈子最大得到幸福,原谅我对你的伤害,原谅我隐瞒了病情,因为我想让你有个好的心情等待孩子出生……亲爱的,如果你哭了,说明你已经原谅我了,我就笑了,谢谢你一直爱我……这些礼物,我担心没有机会亲自送给孩子了,麻烦你每年替我送他几份礼物,包装盒子上都写着送礼物的日期……
滴哒滴哒的响声伴随着她读完这些文字,一条蜿蜒的红色曲线,从她的裤管下方缓慢地向外伸展,她看着它们,拼命想:它们上从哪里来的呢?
哦,是从心上滴下来的,她没有办法止住它们,只好,眼看着它们,流啊流啊,像一条优美的朱色缎带,缓缓地蔓延……
后来,她听到一声尖叫,她抬了一下眼睛,气喘吁吁的眉西看着地板上血迹,她扑过来,一边哭一边把她驮到背上:你还有儿子,你不能扔下他不管。
回到医院,仲嘉浩依旧在深度昏迷中,她拒绝让医生检查侧切伤口是否挣开,只是望着陈鲁说:我想拍几张全家照。
陈鲁让眉西找来照相机,芦荻抱着孩子,把仲嘉浩扶起来,让儿子偎依在他肩上,轻轻说:嘉浩,我们要拍全家福了。
昏迷中的仲嘉浩好象听到了她的召唤,艰难地睁了一下眼睛,翘了翘嘴角,陈鲁飞快按下快门,一口气拍完了一个胶卷,泪水迷蒙了每一个人的眼睛。
芦荻把孩子递给眉西,吃力地摇下病床,拒绝任何人帮忙,然后,她说:我想和仲嘉浩单独呆一会。
她站起来,缓缓地,将众人挡在门外,关上门,像以往一样,她宛如灵巧的狐狸,爬上那张窄小的病床,紧紧地贴着仲嘉浩躺下,握着他的手,在他脸上蹭啊蹭啊地吻他,温柔地呢喃着:嘉浩,我爱你,爱你……
仲嘉浩微微地笑着,大颗大颗的眼泪顺着消瘦的脸颊滚落,他的身体越来越冷了,春末的空气一点点抽走了他的体温,他的身体,像一片干枯的叶子,停留在雪白的病床中央……
她缓缓地站起来,望着病房外的人说:2005年的春天,来得真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