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
提及当年,李昭南心里仍然感觉那是他不堪回首的一段时光,她回来,他想要忘却当年,忘却他们曾经的恩怨,她欠他情,可现在,他有了芷蘅,他不再介意当年之事,他欠她和老帮主的,可那毕竟是因果,他们该是两不相欠的人,可为什么,提及过往,她依然如此神伤,而自己依然如此不愿回忆?
见他不语,江沄笑道:“我是个自私的女人,我倒真是希望我会,而你来求我,可惜我不会,你还是……去找杨芷菡问清楚的好,我想,她该是有所要求的。”
李昭南望着窗外,雪光比月色更寒,他略略沉思,杨芷菡的目的,想必也不会太单纯吧?
栖霞殿,冷月如钩,遍地哀哀。
芷蘅近来总感觉昏昏沉沉,一天要睡上很久,晚上,也早早便睡下了,白天也总是恹恹的,身上绵软无力。
怎么会这样?这样嗜睡,她从未有过。
整个人都倦怠了。
云儿端上茶:“皇后,您的冷香碧。”
冷香碧是芷蘅喜欢的,每天都要喝上一些,热气腾腾,熏得她美目微凝:“云儿,近来我好像总是睡很久的样子。”
云儿道:“许是皇后过于伤神了。”
伤神?芷蘅心里蓦然一痛,不错,李昭南最近几天都没有过来,她如何会不伤神?
她每天几乎不会踏出内殿,总觉得走出几步身上都会酸软,只有云儿每天侍候在身边,外殿中的其他人,她亦似很久都没有见过?又何况是李昭南?
“陛下还是没有过来吗?”芷蘅将茶盏放在桌上,云儿低头不语。
芷蘅见她样子,苦涩笑了:“最近陛下都去哪里?”
云儿凝着眉,依然不语。
芷蘅弱声道:“芙安宫?”
云儿这才说:“不,不是。”
芷蘅一惊,凝眉望她:“不是?”
云儿点点头:“陛下近来,都在……景林宫!”
景林宫?!杨芷菡的宫里?!
杨芷菡那日破天荒的请安扔在眼前,芷蘅心一颤,她傲然的眉目,冷嘲热讽的讥诮,难道……
凌梅园内的情境亦豁然清晰。
难道……一切都是个连贯的阴谋吗?
怎么,才几日而已,杨芷菡竟得到了李昭南眷顾?心忽的一痛,头晕目眩。
她撑住额头,感觉胸口憋闷不已,云儿道:“皇后……您莫要……”
“云儿,我好累,还是想去躺一下,若是陛下来了,就叫醒我。”芷蘅起身,云儿扶着她走到床边。
芷蘅翻身睡下,眼角泪水却盈盈不绝。
自己这是怎么了?怎么一夕之间,便落得如此憔悴?
这样的她,自己都会讨厌,又何况是李昭南?
可是,真的是因为忧心过甚了吗?为何她总是提不起半点精神?芷蘅忽的坐起身:“云儿,为我传御医!”
她不能再这样下去,伤心过甚,只怕此时伤的只有自己,而别人,温香软玉,红绡帐暖,谁……还会记得栖霞殿开得凄艳的白梅?
景林宫,原是景色凋败。
因着近来,李昭南的常来常往,而变得渐渐有了生气。
几树梅花看得正艳,红似火,几乎烧透了天际。
夏日时的黄昏落霞,亦不比这冬雪梅艳红似霜叶的美。
杨芷菡却闭门不出,每日静待李昭南的到来。
“究竟还要多久?”李昭南的耐心显然没有那么长。
杨芷菡一边摆弄着手中的香粉,一边说:“陛下,虽说妾刻意没有向您说起这天下唯有妾可配得这夫逑香,是妾为了想要多见您几面,可亦不会因此而故意耽搁配置,若您这样想,妾真是委屈。”
杨芷菡娇羞万状,李昭南长叹一声,心中暗想,即使她刻意放慢了速度,而要自己每日前来,他亦是无法,谁教这世上便唯有她,能够配得这夫逑香?
见李昭南不语,杨芷菡娇声笑说:“陛下每日来,都是这样闷闷不乐?”
说着,将一小包粉放在窗台上:“这要晒一晒才行,冬日阳光少,怕是要多一些时候了。”
李昭南看过去:“今日便只能做这些?”
杨芷菡回身,眼角眉梢带了几丝淡淡媚然,她缓步走到李昭南身前,深切的望着他。
李昭南转过身不看她,对于杨芷菡,他从来没有好感。
背后有软绵绵的触感,温热背脊,李昭南一怔,只见腰间一双素白玉手轻轻环抱住他,杨芷菡忽而娇声软语:“陛下,即使你爱姐姐,便不能对我有一点点爱怜吗?我已经……已经放低了自己,看清了自己,愿意帮助姐姐,难道……你便要我这一生寂寞老死在这景林宫吗?”
她说得盈盈欲泣,李昭南却冷声说:“你若想出宫,做好了夫逑香,朕亲自送你,你是完璧之身,出宫隐姓埋名,凭你姿容,自可衣食不愁。”
杨芷菡一怔,随而泪水簌簌而落:“陛下,你便如此绝情吗?”
李昭南拿开她的手:“你早该知道的,只是你的父皇与你都太小看了我李昭南,也太小看了芷蘅,你们以为,朕只是爱芷蘅美色,所以换做了你,你同样可以得宠于朕吗?呵,如今知错,看在这夫逑香的份上,朕会给你一笔资财,放你出宫。”
“不……”杨芷菡泪水潸潸,目光里,那与生俱来的高傲终于还是难忍,“我杨芷菡出身如何高贵?我生来便是属于皇家的,就算死,也要死在皇宫里。”
李昭南冷哼一声,抽身而去:“那么,也便如你所愿,可你想的事情,朕却不能……”
心口突地一闷,李昭南双手桌案,身子一晃,杨芷菡望着他,淋淋水目在眼神里渐渐模糊。
“不能吗?陛下?”李昭南神智忽的幽沉,眼前,如同有蒙蒙白雾,杨芷菡的脸娇媚万般、那一身妃红如烧透的梅花瓣儿灼热眼底。
他周身仿佛烧起来,杨芷菡的笑颜越发妩媚妖娆。
她缓缓走近,她的脸……渐渐的,在白雾蒙蒙中,褪尽了高傲与浮艳,取而代之的是清美与哀伤。
是……芷蘅吗?
“芷蘅?”李昭南轻声呼唤,雾蒙蒙的眼前,那女子的脸越发难辨,只是她柔软的身子,柔若无骨,鼻息之间,香气浮绕,绕成心内一缕淡淡的情愫。
“昭南……”那声音娇柔细致。
是芷蘅!
这世上,只有芷蘅会叫他昭南,连江沄都不可以。
这世上,只有芷蘅的香,会如此令她流连不已。
他紧紧抱住她,火热自心内散在体外,气息急促:“芷蘅……”
怀中的女子似乎有无穷尽的温柔。
温腻的肌肤,如雪容颜,李昭南觉得这身子不是自己一般。
绮窗绣帘,牙签玉轴,香烟缭绕,馨闻数里。
李昭南身体不由控制,唯一的意识,就是抱紧怀中的女子,热烈的吻她,火热的手掌游走在她的身上,那柔滑细腻,便如丝绸的身子,令人心中灼灼烧起。
“昭南……”女子细弱的吟哦轻轻的拂过耳际。
“芷蘅……”李昭南意乱情迷,“你肯原谅我了吗?”
突地,殿外传来一声女子的娇喝:“让开,否则……你会后悔!”
“你不能进去,陛下正在里面。”是侍女翠林的声音。
“让开。”
一声之后,便听翠林呼痛:“啊,你……你不能进去,放开我。”
侍人也纷纷上来,再而传进来的便是打斗之声。
殿内,杨芷菡眉心一蹙,李昭南似乎有微微惊动,杨芷菡忙抱紧他的背,幽幽说:“昭南,吻我……”
好像是一种自心里来的力量催使着他,深深的吻上那嫣红唇瓣,柔软的唇,甜腻的香,李昭南心里如烧透了一般,急不可耐的撕开女子胸前衣襟。
“李昭南!”
女子的声音尖锐而清脆:“你清醒点。”
锦床之上,浮纱似云,飘飘浮浮,于冬夜寒风撩动一帐柔情。
李昭南被这一声叫住,他停下手中动作,回头看去,那身后的女子是谁?
怎么……她的样子亦是这般娇美,这般若谪仙临世?
那如云烟般的眸子看着他,似乎饱含深情。
那女子手里拿了什么向他走来,忽的,身上一冷,冷冰冰的水被兜头浇下,李昭南一个激灵,站起身来,凌乱的衣襟,湿淋淋的滴着水珠,发上亦流淌着冷水。
李昭南仿佛突然清醒一般。
他看看自己,又看看**衣衫不整的杨芷菡,杨芷菡目光愤恨,看着眼前突然闯进来的女子。
“你……你是谁?”这女人眼生的很。
殿外连忙跑进一众侍卫,纷纷跪倒:“陛下恕罪,此女……此女武艺高强。”
“下去吧。”李昭南抬眼看去,冰冷的水,已让他完全清醒,那适才亦是柔美万般的女子,一身素美的隐花水粉色棉裙,目光泠泠,正是江沄!
“江沄……”李昭南似乎明白了一些,看向床榻上愤愤不平的女子,冷声道,“你对朕用了什么?”
“迷花醉。”江沄的声音清淡,看着锦**的女子,“那天我便闻着那纸上的香气怪异的很,后来翻了书才查到了,这种香,但凡再混合上今儿个这殿里的茗花玉香,陛下,纵使您是铁人,也醉倒了,这种香,会令人意识不清,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还会让人情欲高烧,不管是谁,都会觉着是最爱的女子。”
“住口!”杨芷菡喝止她,她没想到,这世上还有人如此懂得北冥的香料。
“要住口的是你!”李昭南挥手一掌打在杨芷菡脸上。
杨芷菡向后倒去,脸上顿时火辣辣的,她大叫一声,攥紧**锦被,仰首看他,李昭南目光阴森如鬼,适才的片刻温柔,全然不见:“杨芷菡,你最好适可而止,朕对你,完全……没有一点兴趣!你是要锦衣玉食的活着、还是要死,你自己选择!”
说完,李昭南拂袖而去,看江沄一眼:“还不走?”
江沄鄙夷的望着凌乱锦**,紧紧咬唇不甘的女子,拂身而去。
“娘娘……”翠林上前欲要扶起芷菡,芷菡却一手甩开她,“走开!”
她望着殿门,望着两人消失的方向,夜色中,有浮香依旧浓郁,杨芷菡狠狠的看着殿外红梅如血,眼底亦是鲜红一片。
她攥紧双手:“江沄!原来……她就是江沄!”
她一把扯下锦**高挂的浮纱帐,满地锦绣、绫罗泻地,却是满眼的火,几乎将它们烧尽!
江沄,这个仇,我一定要报!
“谢谢。”
夜色下,雪地分外盈盈,李昭南与江沄并肩而行,江沄看看他,道:“你就这样纵容她?”
李昭南停住脚步,看江沄:“能如何?只有她可以配置出夫逑香。”
江沄亦垂了眸,不错,不然杨芷菡还能凭着什么呢?
“可是那样的女人,你还相信她会真心的配置出最好的夫逑香?”江沄凝眉说,她的担心并不是没有道理。
李昭南又何尝不知道,他叹息说:“那又能如何,她答应会以身试香,该是不敢下毒。”
“可是……”江沄一身纤瘦,有些瑟瑟的抖,“可是没有毒,就一定有效吗?”
江沄的一句话,令李昭南身子大震,他凝眉望向她,江沄笑道:“你没有想过吗?她的转变不嫌太快了吗?虽然说,她是为了得到你的临幸,可难道杨芷菡那样的女人,会真的单纯到什么都没有得到的情况下,配置出真正有效的夫逑香吗?而是否有效,我想……这天下亦无人知道,而你的皇后生下孩子之前,我想你也不可能会杀她,不是吗?”
关心则乱,李昭南到果真忽略了。
没有毒,不代表有效。
不错,江沄的话仿佛点醒了他,可是……此时此刻又能如何呢?
他看向江沄:“你可有法子?”
江沄看着他,目光在雪光彻地中,显得有几分暗淡,但依然有若有似无的笑,凝在唇边:“我果真……便要任你予取予求吗?”
李昭南一怔,面对江沄的眼神,他仿佛永远处于下风,从前,他会与她对峙,可如今不知为什么,她的眼神,总是令他莫名伤感。
“若你有法子,请你告诉我。”李昭南背过身,身后,却是许久的一阵沉默……
江沄惘然一笑:“我没有法子,我的法子,莫说是你,我自己都是不愿的。”
李昭南道:“说来听听。”
江沄望向夜空茫茫,夜色深得浓郁,仿佛要滴下墨来。
“你顺着她,你的女人一向不少,也不怕多她一个……”江沄话没说完,李昭南便道,“不可能,我与芷蘅说过,我们……要相爱。”
我们要相爱。
江沄心里莫名苦涩,眼眶微微一热,相爱,只是因为要相爱,所以一向声名狼藉、多情风流的李昭南变作了如此痴情的男子吗?
眼里的那一股热流无端寒了心头,她笑说:“没想到,你竟如此收了心性,可是……我却怎么听说你的皇后声明并不怎么好?”
她终究还是高傲的。
李昭南看着她:“江沄,流言止于智者。”
只是一句话而已,他了解她,她一向自命清高,自不会将自己归为愚蠢的人。
江沄看着雪地中两人身影孤凉,叹息道:“好,我不多说,只是这件事情,希望……你能早日想到法子。”
江沄缓步踏雪而去,雪地里留下她两行纤小脚印,那每一步似乎都沉重无比。
江沄唇角带笑,却忽然发觉,冰凉的泪,凝结在了夜色里。
栖霞殿,火光已烧尽了。
芷蘅总是昏昏欲睡,御医看过后,却暗自凝了眉。
“御医,我到底是何病症,您但说无妨。”芷蘅头沉沉的,她努力支撑,不令自己睡去。
御医看了看芷蘅,小心说:“皇后娘娘,您……是否经常服用安神茶?”
芷蘅略微思量,轻声道:“前些日子休息得不妥,便服用了一些,可近来早便停了,怎么?”
御医额上有豆大汗珠,想了想说:“可娘娘脉象却表明,您体内有过量的安神茶令体质虚软无力,常常昏昏欲睡。”
芷蘅一惊,纤眉微蹙:“怎么会?”
芷蘅看向云儿,与云儿目光一触,云儿慌忙低下头,芷蘅心一颤,云儿的样貌局促不安,故作镇静,却不敢看她。
她从来都是了解云儿的,云儿这种样子,一定是有事瞒她。
芷蘅看了她一忽,方道:“好了,我知道了,多谢您了,烦请您为我开些滋补的方子。”
御医连忙点头:“是,臣告退。”
见御医消失在内殿口,许久,芷蘅都没有言语。
冬日,栖霞殿的白梅怒放似雪,香溢千里。
殿内只开一个窗缝儿,便好像有丝丝缕缕的香,弥漫如烟。
只听见火盆中偶尔爆出的火星儿发出一点微弱无力的声响。
云儿手心冷汗涔涔,她道:“皇后,我……我去为您取方子来。”
“云儿……”芷蘅叫住她,“怎么回事?”
云儿背向芷蘅,却依然感觉背上凉丝丝的,手心亦是忽冷忽热:“皇后说什么……云儿不明白。”
芷蘅捻裙下床,一身细滑的丝质软缎料子,柔顺若一流细水,缓缓倾泻坠下,腰身纤细,婀娜如仙。
云儿缓缓转身,只看着她清影淡淡投在青砖地面上,她不敢抬头看她,芷蘅轻声说:“不明白?我的饮食只有你伺候,身边也只是你不离左右,安神茶我确实喝过,却只不过一天而已,为何御医还会说我饮用了过多的安神茶?云儿,其实,我早便发觉了,自从我回来,你与我便疏离了,我曾告诉自己这是错觉,可是云儿,你亲口告诉我,这是错觉吗?”
芷蘅望着她,目光如水却迫人,云儿只略略与她眸光一触,便迅速低下了头,她咬唇,许久不语。
芷蘅坐在桌案旁,她身子依然恹恹的,她失望说:“云儿,你与我之间何时这样避讳了?到底是因为什么?你告诉我,是我做错了什么?还是……你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你和我,是经历了重重苦难、艰难生死的,还有什么不能说呢?”
“皇后,我……”云儿眼里落下泪来,“我只是……只是见皇后忧心过甚,睡不安稳,所以自作主张,便将每日的冷香碧中加了些安神的……皇后我没有恶意,我只是……”
“云儿。”芷蘅撑着额头,凝眉说,“你不觉着你与我之间说起话来,越来越客套了?你竟……这般怕我将你怎样吗?从前的云儿说什么,都不会怕我不信,可是你现在……”
芷蘅没有说下去,云儿一怔,泪水凝在眼睫:“皇后……”
“云儿,你与我疏离了是不是?”芷蘅追问,“我要你亲口说。”
云儿怔在当地,看着芷蘅昏昏幽幽的样子,她的眼里满是疲惫与失望,那曾潋水清净的明眸,此时却幽沉得可怕。
“皇后……我……”云儿哽咽难言。
芷蘅实在支撑不住,起身说:“你暂时不想说便算了,只是云儿,我不希望我明日还是这样昏昏欲睡,你去吧。”
芷蘅心尖儿好像有尖锐、绵细的针一针针刺进去,疼得无声息,深入却不见血。
这样难言的痛楚,令她几乎忍不住掉泪。
云儿,你为何要这样做?
为什么……要用这样的手段对我?
脑中忽然有明光一闪,昏沉的思绪,忽的烁亮。
在这栖霞殿昏沉的日子,她几乎忘却了时间,云儿已走出去,芷蘅精神忽然一振,她向外喊道:“碧莲……”
碧莲是栖霞殿年纪最小的宫女,平日里少言寡语,看上去极是老实。
碧莲匆匆进来,栖霞殿内殿,她极少进来,有些惶然。
“皇后……”碧莲低身参礼。
见皇后虽面色憔悴,却仍旧绝艳不减分毫,她看着她,郑重问:“碧莲,这些日子,陛下有来过吗?”
碧莲显然面色一滞,她略微犹豫。
芷蘅没有放过她这一点点表情变化:“碧莲,怎么?我问话,你还要想想不成?”
“不,皇后。”碧莲吓得跪下身子,“陛下他……他这些日子每天都会来,有时在殿外,见娘娘内殿烛已灭了,便没有进来,有时进来,娘娘便睡下了……”
什么?
芷蘅心内如一块巨石重重砸下,她昏沉的思绪竟一时间清明不已,原来……是这样!
原来……竟会是这样!
云儿……难道你……
芷蘅不可思议的睁大双眼,身子陡然一软,难道……这就是云儿的目的吗?令她睡去,只是……为了不让她与李昭南相见?
或是减少他们的相见?
可是云儿……芷蘅不禁向内殿口看去,泪光碎了满眼——
云儿,你这样做?是受了谁的指使吗?还是……
心中的痛又深一层,她不敢想,她忽然发现,她竟然不敢去猜想云儿的心!
云儿,这一切的原因若如我的猜想,难道……会是因为……昭南吗?
她不经意的身子一抖,心中惘然一片——
云儿,若果真如此,我反而更加希望,你是受了别人的指使来加害我,也不愿你我之间,竟在无形中,互相伤害啊……
芷蘅怔愣在原处,半晌不得语……
芷蘅睡了很久,浑浑噩噩中,李昭南曾温柔的眼神频频入梦,那冷峻的脸,似这冷雪冬夜里一点温馨,他的冷,被融融眼神化作一脉温水,流淌过心里。
那暖意去一滴滴穿透了自己的心一般。
疼得窒息。
她猛然坐起身子,急促的喘息,夜茫茫,四周昏暗漆黑,芷蘅身上冷汗涔涔,冬日里入心的寒。
“来人。”芷蘅一声,进来的是碧莲,“皇后。”
芷蘅一怔:“云儿呢?”
碧莲道:“奴婢不知,云儿姑娘只是支会奴婢今夜要好生侍候皇后。”
芷蘅眉一蹙,她这才发觉,其她婢女称呼云儿都尊一声姑娘。
原来,她不曾在意,可今日却听起来别有深意。
芷蘅点头说:“好,陛下今晚来过吗?”
碧莲道:“尚不曾来。”
“好,你去吧。”芷蘅令碧莲退下,她缓缓靠在床柱上,闭目养神,今天没有喝云儿端来的茶,身上果然好多了,不再那般酸软。
可她的心里却隐隐的悲伤,梦里,她想到的皆是李昭南的好处,上次不欢而散,至今尚未曾再见。
昭南,你在忙些什么?是不是……即使我没有整日昏昏睡去,你亦不曾多来?
“皇后。”
正想着,碧莲的声音再次传来:“皇后,江沄姑娘求见。”
江沄?
芷蘅一怔,她怎么会来?
芷蘅起身下床,匆匆望一眼菱花铜镜,镜中样子,清素却整齐,精神看上去亦没有前些日子的恹恹。
“叫她进来说话吧。”芷蘅道。
碧莲应命去了。
一会儿,江沄徐徐走入内殿,她看着芷蘅,依然是清傲的眼神,那许是与生俱来的傲然,一身月色织裙,衬得她面若美玉,江沄终是微微低首,唤一句:“皇后娘娘。”
芷蘅亦端庄说:“江姑娘请坐吧,却不知今日为何深夜来到栖霞殿。”
江沄道:“本是不想来,但……犹豫之下,还是来了。”
“哦?”芷蘅看着她,她眉宇间似乎从不曾有半分牵动,看不出她一丝情绪。
江沄淡淡说:“皇后可知……近来陛下常往景林宫?”
芷蘅心一悸,随而缓缓垂首,掩去目光中的失落:“听说了些,怎么?”
江沄看向她:“皇后可知所为何事?”
芷蘅亦看向她,凝眉不语。
“作为北冥公主,皇后可听闻过夫逑香?”江沄目光转望向几乎燃尽的烛火。
芷蘅心一惊,随即说:“自然听过,夫逑香香气,据说可持久不散,乃北冥珍品。”
江沄目光一烁,挑唇一笑:“仅此而已?”
芷蘅一怔,略微思量,她轻轻攥住衣袖,她是在无尘宫长大的公主,对于这种香,所知只是这些而已。
江沄笑笑,淡淡目光忽然有几缕不易见的忧伤流过,只于瞬息,消隐在烛色里。
“夫逑香……其实,它最大的用处是……”江沄话未曾说完,只听得窗外一声巨响。
芷蘅与江沄一惊,只见一人翻窗而入,跃进大殿,手中钢刀烁亮,寒风随着那黑影扑窗而入,惊得烛火摇曳不定。
“小心……”江沄见那人面蒙黑纱,双目犀利,她一步上前,将芷蘅拉在身后。
芷蘅大声叫道:“刺客,来人……抓刺客!”
那人一刀挥向江沄,江沄伸手挡开:“你是什么人?如何有这样大的本事,可随意进入栖霞殿?”
那人不语,刀锋冷冽森寒,如同裹了窗外的寒霜。
芷蘅复又向外叫道:“来人……来人……”
跑进殿来的只有碧莲,碧莲只见那黑衣人一刀带着寒光,刺向江沄,顿时慌了神儿。
“去叫人……”芷蘅心知,定是那人早有防备,怕是栖霞殿的守卫皆已被他解决了!
黑衣人一刀直刺江沄心口,江沄向后退去,双手迎着刀刃而去,她身有武艺,虽不知对方虚实,可几招之内,他亦不能伤了自己。
“你快走……”江沄目光决然,看向芷蘅。
芷蘅一怔,那傲然的眉宇,在昏暗夜里,显得清明如镜,仿佛可以照彻这深夜里的漆黑。
“快走……”江沄分神,转眼之间,未能躲过那人犀利一刀。
只听一声皮肉撕裂的声音,断锦声声,她立时身中两刀。
“江姑娘……”芷蘅一声呼,江沄肩上鲜血顷刻染红衣襟,她秀眉微凝,望向黑衣人。
心里,忽然明白,他……是冲着自己而来!而非杨芷蘅!
“你是冲我来。”江沄捂住伤口,跃开他刀锋内。
黑衣人冷笑一声:“现在才知道?”
芷蘅怔忪,在栖霞殿中行刺,那人……竟是为了江沄?
芷蘅连忙转身而去,碧莲显然吓傻了,站着不动,正要走出内殿,却听见有脚步声纷纷而来。
霎时,一群宫卫已冲进内殿,芷蘅心中一宽,连忙说:“抓刺客。”
黑衣人见状,一个翻身,趁着宫卫未能将他围住之际,跃出窗外,宫卫统领林木低身说:“属下来迟,让皇后受惊了。”
芷蘅看他一眼:“还不追?”
林木连忙起身:“是。”
向后一招手,一众宫卫皆自窗子跃出去。
“追,追到……杀无赦!”林木高声说。
芷蘅连忙跑到江沄身边,江沄倒在地上,只觉得肩上的痛,如同千万只虫在啃噬,痛得钻心。
“你怎么样?”芷蘅抚上她肩上伤口,却大惊失色,只见那血水迅速的流淌,芷蘅看着手掌,那血的颜色……竟是乌黑的……
怎么会这样?
她连忙抱紧江沄:“来人,快……请御医,快……”
江沄面色迅速苍白,嘴唇渐渐发紫,她残存的意识,望着芷蘅焦灼的目光,艰难说:“不……不对……宫卫……故意……故意放走……”
她竟说不下去,一口气哽在喉咙间。
芷蘅知道,她中毒了!
“你万万不要再说话!”芷蘅赶忙向后吩咐,“快,将江姑娘扶到我的**。”
碧莲此时仍软倒在一边,芷蘅见指望不了她,大声呼道:“清子。”
清子是内侍,可是,亦是无人应声。
江沄眼皮渐渐沉重,芷蘅焦急万分:“不要睡,不要睡……”
她搀扶着江沄,此时,只见云儿自外殿跑进来,见状,亦是吃了一惊,随而连忙奔过去,芷蘅看她一眼,云儿亦望着她,瞬间的目光交汇,却好像潜藏了无数复杂的纠结。
芷蘅道:“云儿,快扶江姑娘到**去。”
云儿不多说,连忙与芷蘅一同架着江沄走到床边,如此时刻,云儿如从前一般镇静。
许是因与自己经历过了太多艰难跋涉,更惨烈的场面亦经历过了,这些算得上什么?
云儿将江沄放平:“清子去叫御医了,奴婢看见门口死了一地的宫卫,便去叫了人,奴婢这就去请陛下来。”
云儿说着转身而去,芷蘅叫住她:“云儿……”
云儿稍一停步,芷蘅却感觉话在口中,却说不出,云儿了然一笑,直向殿外而去……
已渐天明,宫中寂静无声。
栖霞殿如往常一般,灯火熄了大半,只余平静中潜藏蕴息的重重杀机。
这原本万籁俱静的冬夜,忽而有异样的血腥气息。
栖霞殿内外忙做一片,李昭南闻讯而来。
锦床之上,江沄面色惨白,早已昏厥过去,气息尚存,却是奄奄一息。
芷蘅焦急的站在床边,泪水在眼眶中流转,江沄,文武双全的清高女子,她的确是智慧绝伦的。
那样电光火石、生死一线之际,她竟然还能分辨出敌人的目的与宫卫们异常的举动。
经江沄一说,芷蘅方发觉了,林木该是先下令让人追出去,才向自己行礼,可林木却相反,他在宫中多年,该不会不知这规矩,那么,唯一可以解释的就是他是故意放走了刺客!
难怪刺客可以来去自如,视栖霞殿守卫于无形。
李昭南急声问御医:“怎样?救得了吗?”
年纪最长的段御医轻轻凝眉:“陛下,这……”
李昭南心冷下半截,江沄一动不动的躺在**,不发出一点声音,一众御医围着她,她似乎,永远都是这样,即使她醒着,即使……她没有这样沉重的伤势,李昭南亦知道,她绝不会喊痛或娇弱。
她总是这样,一切都自己承担着,这些……与自己有几分相似,只是自从遇见了芷蘅,他便感觉,他不再是一个人,可是江沄,多年的漂泊,她都是一个人承受了,他亲手杀了她的青梅竹马,亲手毁灭了她本该有的幸福。
这么多年了,她依然是一个人,依然独自承受下所有所有。
若当年,他放他们一马,放她与青梅竹马的恋人离去,老帮主许便不会死不瞑目,而江沄亦不会有如此凄凉的年头。
自从她回来,他似乎从未关问过,她是如何挨过了这些年。
只是一味的躲避她、疏远她、冷落她,甚至……怀疑她!
突然感觉,心,依然会痛。
毕竟是曾经爱过的女子,即使那爱只是蜻蜓点水,可那依然是年少时候,少有的温馨。
江沄该是心寒的吧?
心寒他的绝情与冷漠,他攥紧双拳,他不知道,他是否还来得及补偿她?
即使,他不能再给予她深爱,可他一定给她以亲人的照顾。
深深吸一口气,李昭南喉头滚动:“治好她,若治不好她……”
他眉目一肃,沉声说:“若治不好她,你们便准备陪葬吧!”
段御医身子大振,所有人都不禁面面相觑,御医们连声答道:“是,臣等一定尽力。”
段御医身上微微发抖,他年纪长,他认得江沄乃是当年的奕王妃,他知道,李昭南便定然说得出,做得到!
他颤巍巍的走到床边,以银针刺穴,额上豆大的汗珠淋淋而下,他依稀记得,他上一次听见李昭南这句话,还是在芷蘅生死垂危之时。
芷蘅望着,心内亦是疼痛不已,她望向李昭南,李昭南只是失神的站在一边,他看着浮纱**漾的锦床,目光中有满满的自责,他紧握的双手,指节微微作响。
自从进到栖霞殿,他一句话也没有与自己说,芷蘅走过去,望着他,那些梦里的美好,在此刻更加清晰,能够在一起,能够彼此相惜,是一件都么不容易的事情。
江沄与李昭南,毕竟亦曾有过那许多的美好,她又怎么能苛求,他们尽数忘却了,一丝一点都不剩下。
若是如此,便是不曾爱过,若是爱过,便必然相忆。
他们……只是因为一次错过,便成了一生……
而这样的重复……她,不要!
这夹杂着层出不穷的阴谋与算计的夜里,芷蘅似乎突然苏醒和成熟。
她走过去,轻轻搭住李昭南的肩,李昭南回眼望她,她眼里满溢温柔与安慰,李昭南心一惊,她该还在气他才对,芷蘅柔声道:“她一定会没事的,她的话……还没有说完,她是那么坚强的女子,一定会挺过去,那样骄傲的她,不会允许自己倒在阴谋下!”
李昭南心里顿时如同有滚热的火烫过,他身子一震,那委顿的眼神,立时充满光泽,他看着芷蘅,如同每一次般,仿佛,她的目光,便是希望……
他轻轻握住芷蘅的手,无需多言,彼此目光交汇,已将前尘旧事湮灭了,李昭南点点头:“不错,她一定会挺过去。”
“昭南,江姑娘还有意识时候说,宫卫是故意放走刺客的。”芷蘅看着李昭南,李昭南目光一沉,“你说什么?”
握着芷蘅的手忽然一紧,芷蘅点头说:“昭南,不管怎样,此事只怕没有那般简单,刺客于栖霞殿行刺,目的却是江姑娘,而江姑娘如此夜深来访,又有几人会知道?除非……”
“除非……有人一直在监视她!”李昭南打断芷蘅,眸光里怒火匆遽。
“不错,昭南,而如今,仍然能将宫卫俱都收买了的,又有谁呢?”芷蘅一语中的,亦是李昭南此时心中最大的疑惑!
原本,他以为早已肃清了身边奸佞。
会是谁呢?有这样大的本事?而此人,竟会因为江沄而暴露了自己?
忽然心惊不已,若是身边宫卫皆不可信任了,那么自己岂不是整天在刀口下生活?
目光肃厉,向外大声吩咐:“来人,令唐义公速速前来栖霞殿,不得耽搁。”
此时此刻,他管不得唐世言即将成为新郎官,如此凶险的后宫,如此阴寒的斗争,远远……没有结束,也许,才是刚刚开始……
唐世言得令匆匆来到栖霞殿,天色微明,容嫣非亦跟着来了,李昭南与芷蘅于外殿等待,见他二人进来,有微微一惊,容嫣非一身胭红色小披绒,身上裹紧一身棉丝绸锦缎子裙,秀容如玉、挽花流云髻衬得容颜俏丽,她,竟已换做一身大沅服饰。
然而此时,却无暇多说,李昭南只是望向唐世言:“听说了吗?”
唐世言点点头:“来时,已将宫卫支走,嫣儿令前些日子自阿那护送嫁妆而来的勇士守在栖霞殿四周了,只是不知……”
唐世言望望里面,李昭南道:“我们这边说话。”
李昭南知道,他顾忌御医中亦有不妥当之人。
四人来到栖霞殿偏堂,距离内殿有一厅之隔,该是不会有人听到。
“你果然了解朕的心思。”李昭南赞许的望着唐世言。
唐世言听说了行刺之事,便支走了宫卫,这样的默契,恐怕这世上,只有他与他才有。
唐世言一笑:“那是当然,我听闻栖霞殿闹了刺客,便觉得有内鬼,栖霞殿守卫如何森严?岂是人这样轻易便能进来的?”
李昭南点点头:“不错,可又会是谁……有什么阴谋,定要……江沄的命?!”
李昭南一字一字紧咬,眸光忽如冷剑锋利无比!
“江沄可得罪了何人吗?”唐世言问向李昭南。
“她得罪的人该不少吧?”容嫣非插口道,面色凉凉的,“她孤高清傲,在后宫里,全是女人的地方定会得罪不少人。”
李昭南略微思量,脑海中顿时浮现杨芷菡的脸,那晚,江沄阻止了杨芷菡的算计,以杨芷菡心性定是不能善罢甘休,可是,想想,杨芷菡又怎会有那样大的本事,调动的了宫中宫卫?
她又是用了什么方法?
见李昭南神情变化,芷蘅凝眉问:“可是想到了谁吗?”
李昭南微微怔愣,看着芷蘅,眼光幽深:“杨芷菡!”
“芷菡?”芷蘅亦是一惊非小,“不可能,芷菡才入宫多久?怎会有这样大的势力?”
忽的,芷蘅面色一变,突然想到,江沄未说完的话,却与夫逑香有关,她看向李昭南,疑惑说:“莫非与夫逑香有关吗?”
李昭南一怔,看着她:“你如何得知?”
果然!
芷蘅轻声回道:“江姑娘今日找我,便是问我一些奇奇怪怪的话,是关于夫逑香的,可是……话没说完,刺客便翻窗而入!”
“她问你什么?”李昭南目光幽凉,他似乎已有几分猜测。
芷蘅微微叹息,道:“她问我可知道夫逑香最大的用处。”
李昭南目色一点点沉下去,双手在背后暗自握紧,江沄,难道你来……就是为了说这些吗?
“夫逑香?”唐世言重复,李昭南久久沉默,忽的,偏殿外有人声轻微,李昭南连忙踱步出门,只见一众御医正一列站在堂上,见李昭南自偏殿出来,连忙拜倒:“参见陛下,参见皇后娘娘、参见唐义公……”
李昭南一挥手:“行了,情况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