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莫雅雅十九岁的时候，有两个愿望，一是爱一个人，二是想纹身。

　　爱一个人是每个女人的梦，不奇怪，纹身是因为她觉得背后纹上一只很多脚的红蜘蛛一定很另类，很诡美，中间是一张美人脸，四周是密集的网和很多只脚，它的脚似乎会爬向她身体的每个方向，那么，她的身体就像一张地图供它流浪。

　　那时候，莫雅雅是很想到处流浪的。

　　可是，莫雅雅家里穷，高中没念完这停了学，她便南下打工，到了一个城市，她只想安心地在那里赚钱，很快地赚钱，她要去这座城市最好的纹身店，让红蜘蛛可以陪她一辈子，是的，一辈子的东西一定要最完美的。

　　那时候，她坐在简陋的车间里，一天做十天的工，只能赚二十块钱，却整天魂牵梦萦，做梦都会梦到那图案，直至有一天，她遇到了小古。那是三年后的事了。

　　那天，发了薪水后，没有寄回家，而是迫不及待地把自己改造一番，在这里都这么多年了，她觉得她一定要融入这个城市，这样，才能看得到未来，看得到刺青。

　　她像街上所有的非主流那样把头发弄得都往脑门上挤，再挂下小撮的头发，又买了三件套的上衣，超短百褶裙，裤袜，与短短的靴子，非常洛丽塔。

　　是的，现在不非主流，以后就没机会了，人家会骂她老大妈也装嫩。

　　那天走到街上，她发现竟然也有人愿意回头看她了，这是她到南方之后第一次心情那么好，就在那天，她遇上了跟别人在打架的小古，他把别人打倒在地，拉起在一边吓得浑身发抖的莫雅雅就走。

　　她之所以心甘情愿地跟小古走，并跟他睡觉是因为他身上的刺青，那么美那么美的刺青，从脖子到大腿，一条蛇盘踞于他的身体之上。

　　那天，莫雅雅像任何一个轻佻浅浮又娴熟的女子，吻遍那个刺身的每个部位，小古轻轻地说，小妖精，我身上的刺青像是为你而做的。

　　2．

　　那天起，莫雅雅与小古就粘在一起，小古说，“你知道，那天，我为什么跟人家打架吗？”

　　莫雅雅摇了摇头，他说，“因为那两个家伙一直跟你后面，老是蹲下来看你裙底的风光。”

　　莫雅雅笑着打小古，“你真坏。”

　　小古却很认真地说，“我说的是真的，你不相信我？”

　　莫雅雅说，“我信我信好啦。”

　　她搂着这个浑身刺青男人，突然觉得爱上了他，因为，他是第一个为她打架的男人，她没有理由不去爱他。

　　可是，她很快发现，他经常打架，并不是为了女人，因为他是帮放高利贷的人追债的，干这种活不是揍别人就是被人揍，莫雅雅说，你真的喜欢这样吗？

　　小古低着头说，“除了做这个，他找不到别的活来干了，没人肯收他，他一伸也胳膊也能把人吓跑，那条蛇，真逼真，会游动的一样。”

　　小古说，“我可以改变自己身上的任何部位，但是，我不会把纹身去掉，我爱它。”

　　这种偏执的执着令年少的莫雅雅突然就热泪盈眶，她说，“小古，我也爱你。”

　　她想，她终于实现了第一个愿望，就是，爱一个男人。

　　3．

　　那座城市留下了小古与莫雅雅的两个人的足迹，小古喜欢跟她说他在某个地方的所有经。

　　他说，“这样，哪天我失踪了你以后可以很好地找到我了，但是，这好象不可能，小古那么爱莫雅雅，怎么会玩失踪呢。”

　　莫雅雅在街上亲他的嘴，“如果你敢失踪，我就咬死你。”

　　小古说“，我不会，除非我死了。”

　　莫雅雅说，“哪天你想死的时候，一定带我走。”

　　小古把她搂上怀里，“又说瞎话，我带你去纹身店。”

　　跟小古一起去那家纹身店的时候，莫雅雅就决定实施自己想了很久的愿望，但是，她并没有告诉小古。

　　那家店的店主跟小古很熟，他的纹身也是店主张劲搞的，张劲的刺青比小古的还要美，他说，这是上海最好的纹身师纹的，他说，他的前身一定是神，只有神才有资格在肉体上刻上永恒的不朽的标记。

　　那一刻，莫雅雅真的相信他是神。这个男人看上去沧桑却又温雅，像神，底子却像兽，第一次看张劲的时候，莫雅雅是这么想的。

　　她突然想要他，她虽然爱着小古，但是，并不妨碍她想要这个男人的心。莫雅雅第一次发现，原来自己有多么贪婪，像个贪得无厌的女人一样，把情与欲可以分开两半，什么都想得到。

　　莫雅感觉自己很没脑，像任何一个没脑的非主流，可是，她却有点想得到刺青那样想得到那个人。

　　她想，如果这个男人在她的肌肤里渗入毒液她也认了。

　　后来，她偷偷地来找张劲，她褪下了上衣，要求刺青。

　　那是一片洁白的背，皎皎的浑圆就像一片很大的月亮，两块蝴蝶骨微微突兀。

　　可张劲说，“这是一块土地，世界上最肥沃的土地，它能开着最娇艳诡美的花来。”

　　说这句话的时候，张劲的纹器在莫雅雅的背部一针一针地扎下去，莫雅雅的眼影湿成一团紫色的浓雾，但是，她却没有哭出声来。

　　“你知道，这将会是我最完美的作品。”张劲在莫雅雅的耳边呵着气，把镜子递到了莫雅雅的面前，莫雅雅看着镜子里那只异常诡美的蜘蛛，中间，还有条小蛇，蜘蛛的脚与小蛇的身体奇妙地缠绕在一起。

　　“等痂掉了，会更美的小宝贝。”

　　莫雅雅有点颤抖，为了这个刺青，她想要了那么久，那么久，现在，终于可以实现了。

　　她喃喃地说，“我没有钱，如果你愿意——”

　　她揭开了一直档在胸前的小肚兜，就如春天初绽的花蕾，她说，“你就要了我吧，我不想欠谁的。”

　　张劲的指头划过她的脸，低低地说，其实，一看你的背，我就想你。

　　他把莫雅雅抱起来，俯放在案台上，他看着那只红蜘蛛，他感觉，他在跟一只蜘蛛精在亲昵，妖精是会吸精髓的。莫雅雅可能就是这样的妖精，为了一个刺青，她都可以出卖自己的身体。

　　莫雅雅的声音在轻泣。

　　张劲说，“你哭了。”

　　她却转过脸，笑，脸上挂着泪，“你知道吗，我一直想要这样的刺青，想了这么多年，所以，我哭了。”

　　他吻她的唇，有点茫然，实在不知道那个小小的脑袋里，想的是什么。

　　4．

　　有好几次，莫雅雅都害怕背部的红蜘蛛会从她的身体上爬走，并带走了那条小蛇。

　　对于小古，她的感情是复杂的，她总觉得他们是相似的，与其说是两个孩子，不如说是两只流浪狗，在城市的角落里不停地流蹿着，以一种沉默并自我摧残的方式对自己生活的现状不停地反抗着，爱情已经变成了他们对生活的唯一的希望。

　　有时候，从纷杂的梦里醒来，莫雅雅总是有一种身不知何处的感觉，看着身边这个奇怪的男人，她突然发现，其实，他跟她同样是怪胎。

　　但是，她却是那样迷恋着张劲、小古，其实骨子里还是个稚嫩的，他跟她一样还是个孩子，而张劲却不同，他霸道，狂野，成熟，却又专注。

　　如果说小古是可以刺激人味蕾的红椒，而张劲却是毒药，她怀疑，在给她刺青的时候，他就在她的身体里注入毒药。

　　可是，莫雅雅是知道后果的，可是她很恬不知耻地喜欢张劲所带给他的痛觉，她是那么迷恋着疼痛的感觉，那种针在她的肌肤之上，一下，一下，又一下，令她满脸都是泪，而张劲却用他那身体的张力令她抚平那种疼痛的感觉。

　　两个星期后，莫雅雅来加色。

　　张劲什么都没说，戴上手套，专注地工作，他喃喃地说，“有时候，我真想让你死。”

　　莫雅雅，“你如果真想我死，你就杀死我吧。”

　　在很小的时候，莫雅雅就觉得自己是个病孩子，心里阴暗的病孩子，病孩子总是会莫明其妙地渴望着死。

　　但是，她知道，如果她死在张劲的手上，她是喜欢的。

　　补色后的蜘蛛与蛇，真美。

　　莫雅雅说，“现在，我就可以永远与小古在一起了。”

　　那天，她突然想起了杜拉斯的一句话，有一种女人，天生就是婊子。

　　5．

　　可是，那天后，小古失踪了。

　　莫雅雅很害怕很害怕，小古不会这么离开她的，小古那么爱她，他说，你是一眼就让我拼命的女人，我真的很爱很爱你

　　他怎么会无缘无故地离开她呢，他说过，他不会离开她的，除非她死了。她哭着跑到张劲的店里，张劲说，“怎么会呢，可能他只是喝醉了酒，暂时没回来。”

　　“不，自从我们在一起后，他每天都会回来的。”莫雅雅的心里很不安很不安，是的，他的手机也一直关机，人都找不到。

　　他们找了整整一天，包括那家讨高利贷的人那里，那人说，他昨天就压根没来上班，他们也正想找他。

　　而莫雅雅最担心的事，发生了，有人在河里发现了小古的尸体，莫雅雅去警察局认尸的时候，小古的尸体被水泡得肥大肥大，身上的蛇像跟着臌胀，像一条龙。

　　莫雅雅哭着喊，“小古，你为什么不看看我正式完美的刺青你就走了，你一定会说，雅雅的蜘蛛真好看，雅雅真贪心，把你的蛇给抢了，雅雅与小古真恩爱，雅雅与小古不分离了。”

　　莫雅雅哭得撕心裂肺，她从来没像现在这么爱小古，也再也不会有人为了她而跟人打架，她想实现两种愿望，但是，就像是受了诅咒，当她得到男人的时候，她没有得到刺青，但是当她得到了梦昧以求的红蜘蛛，却失去了男人。

　　离开警察局的时候，她看了一眼张劲，这个以神自居的男人是不是给她下了咒。

　　6．

　　小古的案子破了后，莫雅雅就再也没去见张劲。

　　把小古打成重伤又掉下河的是当初因偷看莫雅雅裙底风水，被打后一直怀恨在心的小混混，可是，莫雅雅当时想不通，为什么刚好在那一天他被混混报复了，后来在那两个小混混的笔录中，她知道，那天跟她张劲欢爱的情景被他在窗口看见了，所以，他拿那两个混混出气，但是却没有打过他们。

　　他一度想杀了他们，但是，最终，他选择了杀自己，因为，他看到了她身上的刺青，听到她说，我可以永远与小古在一起了。但是，他又怎么能容忍在自己的好友与女友的欢爱间，他自己的地位在哪里。

　　那天，他喝了很多酒，碰上那两个小混混，说了这些女朋友跟哥们干上的事，并跟他们打起了架，他们便趁机报前仇之恨，所以，小古被打得挺惨的。

　　他掉进河里最后说的一句话是：“我那么爱她，她怎么跟我的好友上床，为了刺青？”那两个没跑几步的混混听到了。

　　莫雅雅无语噎咽，如果她告诉他，她只是想得到刺青而已，她不知道他会怎么想，如果性与爱可以那么独立，他是不是可以宽容对待自己。可是，自己能把性与爱独立，小古却只想得到她的全部。

　　爱，原来是一种那么重的占有。

　　那天起，她每天把自己喝醉，醉梦中，小古的笑容依稀，他说，我不想让别人看到你裙底风光，莫雅雅梦着梦着就笑了，笑了笑了又哭了。

　　在小古的墓碑上，她刻上了这么几个字：蜘蛛永远爱着蛇。

　　她不知道他的灵魂可不可以看到这几个字，但是，她的皮肉之上，有着他的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