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原以为必然会有一系列条条款款来刁难她,却不成想,他给她的是一份授权书,将花青永久全权授权给她,并且放弃颐辛堂的所有权。
“你看看有哪些地方不合适需要再修改,如果没什么问题,后续就去办理吧。”他眸色平静地说。
她手捏着文件的边缘,“倒也不必那么麻烦,不知道花青能不能做起来,颐辛堂也刚刚开始,你愿意授权那我就先做着,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吧。”
本想问一句:为什么突然这么爽快?
她分明记得上次在颐辛堂他还一副故意找茬的模样。
他却笑了,“是不是想问,我怎么突然大方了?”
她微微一愣,的确挺意外,这简直就不是粟融珵了,那个小霸王,何曾这么好说话?
“你猜?”他挑了挑眉。
果然还是粟融珵!
她哪里猜得着?现在的粟融珵还是当年那个咋咋呼呼一眼就被她看透的小子吗?
忽的,外面响起费悦的声音。
她想也没想,脱口而出,“是要结婚了吧?”
说完,她觉得这个理由很充分,要开始一段新的生活,必然要跟从前说再见。
他却笑了,好像这是个很好笑的笑话,笑得这气氛都有些尴尬了。
“如果我结婚,你会怎么想?”他笑完问她。
“我能怎么想?当然是祝福你了!”说完,她站起来,准备告辞。
他再度笑笑,低头,掩饰眼里那一抹荒凉,“辛老师,你可能忘了,我是我妈妈的儿子。”
不了解的人听了这话,自然是不懂的,没准还会笑,这不是废话吗?谁不是妈妈的儿子?
但懂的人,却是懂的。
辛绾什么都没说,和柳乘飞一起离开粟融珵办公室。
在外面的确遇到费悦了。费悦牵着个糯糯的小女孩。
她和费悦曾经也是好姐妹,但辛缇不是。所以,费悦只是停住脚步冲她笑。
她也笑了笑。
那小女孩笑嘻嘻地叫了她一声“阿姨”,又叫柳乘飞叔叔,便急不可耐地拉着费悦要走,嘴里嘟哝着,“姐姐,讲故事呢?”
“好的,芽芽。”费悦牵着小女孩走了。
芽芽?这便是施兰舟的小宝贝?这么大了!想当初她抱在怀里的时候完全就像个洋娃娃大小,而且还跟费悦处得很好?
一趟溯行之行,离开的时候,辛绾脑子里便装了无数的念头。
回颐辛堂后就忙碌起来,一时把那些念头都暂时搁置脑后,直到晚上,她回家晚了,想拿手机打个电话,才猛然发现,这一下午,她都没碰过手机,而她的手机,这会儿找不到了。
丢了吗?
她将自己这一天回顾了一遍,如果真的丢了,那也只可能丢在一个地方——溯行。
没办法,她只好借小蓝的手机打自己号码。
一打,倒是通的,只是没人接。
连续拨打三遍后,那边响起男人的声音,“喂?”
她能听出来,是桑子,同时也暗暗庆幸,幸好是桑子。
“喂,您好,请问您是哪位?这手机是我的,今天丢了……”
她正在纠结怎么假装不知道对方是谁,就听对方道,“是辛缇吗?我是孟桑子,这里是我们公司。”
“哦。”好吧,一切问题迎刃而解,“孟桑子啊,我手机丢了……”
“你过来取吧,我等你。”
“我……”她心里的小人儿交战了几番。不想去,让桑子送来?没道理!去?还是不想去!最终还是另一个声音说:真正的洒脱是不在乎!在乎就是放不下!
她这才下了决心:去!
这次没叫柳乘飞,她一个人去的,打了个车直奔溯行。
到溯行的时候已经九点多了,996的公司这会儿也下班了,但溯行还亮着灯。
她以为是孟桑子在刻意等着她,但当她进入公司后,却没在大开间见到孟桑子,她手里也没手机可以联系人家,只好往里走,按照从前的记忆,走去孟桑子办公室。
他们仨的办公室,除了施兰舟的在开间另一侧,另外俩都要经过会议室和实验室,而她在走廊上看见了孟桑子的身影,就在实验室外站着。
她刚想叫他,就见他直接冲进了实验室,在那大喊,“你想要干什么?”声音急迫而紧张。
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她也已近实验室了,一眼便看到里面还有一个人——粟融珵。
她下意识一躲,藏身于门外,却还是好奇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伸了个头进去看。
她其实是看不到什么的,但她听得见声音——里面传来的是她自己的声音。她的笑声、她训斥人的声音、她叫哭包、叫桑子的声音。
里面乒铃乓啷一阵乱响。
桑子大吼,“你疯了!你知不知道你干了什么?毁掉了!你全毁掉了!为什么?你凭什么?你给我起来!”
瞧这架势,两人又要打起来。
她往内再一看,只见孟桑子已经揪住了粟融珵的衣领,把他从椅子上拎了起来,眼看一拳头就要砸下去。
而粟融珵却任他摆布,完全没有躲的意思,更不打算还手。
孟桑子见他这样,只觉得一拳头砸在棉花上,气恨地将他扔下,吼道,“这不仅仅是属于你一个人的!是你,是你要复制妞妞的整个人生,好,我们把我们大家拥有的关于妞妞的一切都给了你,我们去找所有人,凡是跟妞妞相关的点滴都找来给你。你重建所有的场景,胡同、学校、我们一起玩耍过的空地,属于我们那个时候的BJ城。没错,所有的工作都是你做的,你有权处理,但是,这些记忆不仅仅属于你一个人,你凭什么一键就给毁了?你凭什么?”
“能一键就毁了的东西又有什么价值呢?”他悠悠的声音响起。
孟桑子愣了愣,“你说什么?”
“我曾经以为我们很强大,能帮人找回过去的时光,寻回一去不复返的故人。我以为,这是最强有力的怀念,所以,为了给奶奶和妞妞慰藉,我复原了一个爷爷给他们。那时候我觉得自己多聪明啊,现在想来,不过是投机取巧而已。用投机取巧的技术,给自己戴一顶深情的帽子,自以为是地去怀念,去想念,殊不知,这是最无用的粉饰。这跟那些父母在世时不好好孝顺,父母去了搞个盛大葬礼做给世人看顺便感动自己的行为有什么区别?”
孟桑子一时无言了。
“桑子,我们在努力打造一个所谓的永恒世界,但事实上,这世上的永恒是相对的。你看,我们把故宫放进我们的博物馆里,也许,我们的后人,世世代代,千年万年,他们还能看见这个不会消失的宫殿,可故宫里曾经生活过的人呢?他们的爱与恨,他们的难舍离和意难忘,早就在时光里烟消云散了,谁会记得?谁会在意?只有当时深爱的人才会啊……”
“桑子,我、你、她,放进这浩瀚历史长河,连颗沙都不是。桑子,我们能留住的只是文化遗产,我们留不住爱。”
“桑子,爱一个人,只有她在身边的时候好好爱她才有意义。”
“一个虚假的世界,毁了,也就毁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