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特地将电话放在桌子上,任它响了半分钟才接起来。
“宋如芸。”魏东河的声音很奇怪,好像有一团棉花堵在他的胸口,听起来沉闷而抑郁。
能让暴戾如魏东河发出这样声音的事情,我直觉不是好事,胳膊上的汗毛一根根立起来:“怎么了?”
“以沫醒了。”
我一下没有反应过来,还问了句什么。之后全身的血液上涌,仿佛要把头颅挤爆,耳边爆发剧烈的嗡鸣声,带着永不停歇的势头。
手机没握住从手里滑出去,悄无声息地落在地毯上。
魏以沫醒了。
时隔快要十年,真正的魏以沫,醒了?!
她知道当年和这些年都发生了什么事吗?
她会怎么看我,怎么看我对陆墨城的感情?
她会恨我吗?会把陆墨城抢走吗?会抢走我的身份让我一无所有吗?
如果她真的恨我,真的要抢走陆墨城和我拥有的一切,我有立场说不吗?
我的脑子里被各种各样的思绪塞满,连魏东河什么时候挂掉的电话,陆墨城什么时候走到我身边的都不知道。
“如芸,你想什么呢?”陆墨城轻轻握着我的肩膀来回摇晃。
我一回神看到他的脸吓了一跳,有秘密被窥破的感觉,感觉头皮都要掀开了,是露出天灵盖的慌张。
我的反应也吓了他一跳,陆墨城探究地看着我:“你到底怎么了?”
我在脑海中飞速计算,说没什么肯定是不可以,他起了疑心去探查,反而会把魏以沫醒了的事暴露出来。说些不痛不痒的不足以解释我为什么会有这么反常的举动,被他一个拍肩都能吓一跳。
“以前帮过我的一个朋友去世了。”我听见自己这样说。
不知道为什么,此时此刻,我脑海中下意识想到的事不是该怎么跟他说这件事,而是要怎么才能瞒住他。
我想做出伤心的表情,可是大脑过载,再也没有多余的精力去控制细微的面部肌肉动作。我面无表情地看着陆墨城。
电话响起来,俞风风三个字在屏幕上不停跳动。
我接起来。
“你没事吧?”俞风风问我。
“没事,我想静静。”
俞风风在电话里沉默了一下,说:“好吧,你不要太难过?”
陆墨城的表情果然就软下来,坐在沙发上抱住我。我把头搁在他的胸膛,心里想的却是魏以沫的事。
半晌过后,陆墨城把我从他胸口扯下来:“去吃饭吗?”
“嗯。”
我兴致缺缺。
午饭是我喜欢的,可我实在提不起胃口,草草吃了几口就上楼去了。
魏东河给我发短信,要我今天下午去一趟他家,魏以沫闹着要见我。
陆墨城的别墅里魏东河家实在不远,我磨磨蹭蹭到下午四点才出门。越是想到要见到魏以沫了,我心里就越难受。好像生活中有哪一部分就要被人夺走,且再也拿不回来那样。
我还没想好要怎么跟陆墨城说我要出去,司机已经等在门口,陆墨城穿戴整齐的走过来抱住我:“对不起,不能陪你。我要去洛杉矶和纽约待一星期,等我回来。”
说完,吧唧在我额头上亲了一口。
我伸手捂了捂额头,陆墨城抬腿上车。
黑色迈巴赫一溜烟走出去。
我赶到魏东河的别墅的时候,管家正翘首以待。魏东河脸色阴沉地质问我怎么才来。
我说:“陆墨城今天没出门,我没敢跟他说。”
魏东河嗤笑,压低声音道:“怎么,又对魏以沫的身份上瘾了是吗?”
我冷冷地看了他一眼:“你想告诉他就不要把以沫接到家里来。”
魏东河一甩衣袖走了。
管家引着我上楼,将我送到魏以沫房门口就走了。
我看着眼前的红木房门,迟迟不敢开门,仿佛我打开的不是一道简单的门,而是潘多拉的魔盒。
未知的祸害、灾难和瘟疫都藏身于这件房子里,我只要一打开,就有无尽的滔滔洪水将我淹没。
我深吸一口气,准备打开房门。
门把手突然微微转动,房门打开了一条狭小的缝隙,真正的魏以沫睁着一双小鹿般清澈的眼睛,轻轻问我:“是阿芸吗?”
“……是我。”
房门被从里面拉开,魏以沫拉着我的胳膊将我拖进去,兴奋地抱住我:“真的是你,阿芸,我好想你!”
我勉强地笑笑:“我也很想你。”
魏以沫已经二十五岁了,可是她的神态动作还是带着青春期少女独有的灵动。我坐在魏以沫给我的小毯子上,很轻易就能理解当年的陆墨城为什么会喜欢上她。
没有人会不喜欢十五岁的魏以沫。
她清纯可爱,生动活泼,善解人意,又娇憨娇蛮。偶尔会不讲理的撒娇,但大多数时刻都温温软软地看着你笑。
“阿芸,你知道吗?我爸爸说我十五岁的时候跌下楼梯,然后睡了十年才醒过来!”她的声音带着一点惊叹,“本来我是不相信的,可是看到你我就知道他说的是真的。你跟小时候长得好像啊!”
“就是变老了是吗?”不知道为什么,我有点介意。
“才没有。”魏以沫摇头,特地停顿半秒,卖了个关子,“变得更漂亮了!”
“嗯。”我笑着点头。
魏以沫如今对我的心情变化很敏锐,歪着头问我:“你不开心吗?”
我点头:“人长大了,难过的事情就变多了。”
魏以沫若有所思地点头,她说:“还好我忘了很多事情,所以现在才不会那么难过。”
“你不记得自己怎么摔下楼梯的了是吗?”
“嗯。”魏以沫点头,“还有好多跟爸爸有关的事我都记不起来了。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在挡着我看到脑子里的字。”
这样也挺好的。
至少安全。
可是这话我没法说,只能跟着她点头:“慢慢来就好了。”
“嗯。爸爸说不要急,能够忘记的都不是重要的事。”说着,她想拿放在脚边的矮几上的水杯。
手臂以怪异的姿势抬起,手指头颤抖着去捏被子的把手。我能看得出她很努力,但是她躺了太久,身上的肌肉都有不同程度的萎缩,用不上力。
我连忙把杯子和吸管递过去。
魏以沫一把打翻了它们,扑在柔软的地毯上放声大哭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