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女孩和米新几乎天天联系。这样的事有时候想想也好笑,一个刚报道的新生,最先熟悉的人不是同寝室的同学,不是同班同学,不是导员和直系的师兄师姐,而是另外一个学院另外一个年级的另外一个轨道里的人。
生活就是荒诞的,你永远不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对于一个承受了太多年一成不变的人来说,改变本身就是件难以置信的事情。
不管这一成不变,是好的,还是糟的。
不管这改变,是外来的,还是内里的。
不管这结果,指向何处。
米新和女孩就这样熟悉了,从那些繁杂而紧迫的筹划开始,不可避免地触及到两个完全不一样的灵魂。米新和女孩到底不是一种人,就算他们在工作中已经达到了一种默契,那终究只是一种技术层面的东西,实际上米新是女孩一直以来不愿意面对的一种人。相反,米新对女孩没有什么芥蒂,有的时候甚至很热衷于让女孩相信他们的“同病相怜。”
女孩不可避免地和米新说起自己的一些遭遇,当然都是象征性地说一说——即便是轻描淡写,也不会是欢天喜地地说,总会带出来些凄凉。
米新偏偏就一下子抓住了这凄凉的尾巴,摆着手连连说:
“都一样,都一样。脾气和大家不对付的,总要受些排斥的,吃亏也是正常。”
女孩不做声,米新接着说:“我上初三那年,物理成绩一落千丈。以前呢是数一数二,以后呢就是倒数一倒数二,你知道为什么吗?”
“恩——”
“当年我们的物理老师是个混蛋,走后门进的我们那所重点中学,来了也不会教,还到处整治学生。也不知道为什么,他第一眼就讨厌我,到处给我找茬。后来我受不了,在课堂上和他吵起来,我们闹到校长跟前,校长竟然专护着他,差点给我个处分……后来我还是照常学习和考试,但是分数一下子就不行了,全是这个混蛋捣的鬼。”
米新说完,等着女孩的反应,见女孩没有什么表示,又说:“这样的事还多着呢,说是说不完的,总之你不管走到哪,都会碰到些个不着调的人。他不着调,还觉得你碍眼,这样的人要是坐在了你上面,自然要整治你。我从小到大就一个感觉,就是不知道怎么了就把人得罪了,也许是一件事,也许是一句话,也许只是一个表情。有的人你就是不知道他怎么想的,就象他不可能知道你是怎么想的,偏偏这样的人位子还都很高,没办法的事情。”
女孩苦笑。
米新扬了扬眉毛说,“你看看,是这样的吧?”顿了顿又说,所以啊,你也不用愁了,愁不过来的,真的。
如此说下去,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算个完。女孩在心里叹了口气,“音乐节现在该做节目初审了吧?哪天是不是重新排一下日程,抓紧些?”
“恩?有那么着急吗?审节目还好啊,坐着看别人演就行。审完了才忙呢。”
“往常都是这样吧?审节目的时候所有人只坐着看,审完了就手忙脚乱地给节目编顺序,配衔接时候的舞台、音乐、串词。与其这样倒不如把分工匀开,有些事完全可以在审核的同时做,不用拖到那么晚。”
米新的眉头皱了起来,“不对吧,这往后数的,哪件事不要依照节目去做?节目还没有审核出来,怎么可能……”
女孩说:“我现在说也不见得能说明白,到审核当天我自然有办法解释。”
知羽原本不相信这是真的,但事实已经不容他不相信了。他确实低估了赛莲的掌握,这个地方出现的全是些不可能出现的东西,事实让知羽无从逃脱。
小棉还缠在那人的身边,全然是一副不知轻重的样子。
小棉说:“我知道你——我老师跟我们说的!”
小棉说:“我知道你学习成绩特别好,而且学校里好多活动都是你组织的!”
小棉说:“你不知道啊,你在我……们心里都是传奇人物呢……恩,长得有这么帅,呵呵!”
在这一小段时间里,那人已经突然消失又突然出现了四次。知羽的双眼紧紧地盯在他的身上,却连一次也没有看清楚。每次他稍有懈怠,那人就如融化在空气中一样,不见影踪。
而小棉则完全没有感觉到这其中的异样,一直抓着那人说个不停,完全把知羽扔到了一边,知羽知道小棉是什么样的人,他并不会因为这个而感到意外和惊慌——
让知羽没有想到的是,每次那个人一消失,小棉也会跟着消失,然后和那个人一起出现在一个知羽视野之内,却无从预计的地方。
秦墨昭的感觉是对的,知羽这个人太过特例独行,很多和他接触时间很长的人都不知道他的深浅。这个深浅绝不是查资料翻档案能够了解的,这也是为什么秦墨昭一直以来对知羽都有一种近乎天然的敌意。
实际上,自从到了地府,就没有人知道知羽这个人到底知道多少事情,到底有多大的能耐,到底掌握了多少珍奇的物件。
在相同的境遇下,也只有知羽能勉强想到,几百年前在一个遥远之国,有过一种叫做穹麻菊的空间巫术。
知道这个东西,于知羽来说,完全是偶然。
判断出这个东西,于知羽来说,完全是排除法。别的都不是,都不象,也只有这个东西才可能构架出他现在面对的一切。
这种巫术是从远古时代流传下来的,几百年前还有人用,后来就再没现身过。这是一个现在已经绝迹的民族留下的一种完全无从归类的秘术。这个古老而神秘的民族常年生活在地下,行踪诡秘,曾经几次全族消失,又全部出现。有这么一种说法,说地底实际暗藏着很多神秘的出入口,可以变化时间的坐标,可以扭曲时间的线条。有历史的民族都有过类似的传说,说一个人被什么吸引着进入了一个地洞,随便溜达了几圈,回来的时候却发现时过境迁,已然过了千百年。这并不是偶然,古人对地底世界的不同寻常都有过好奇和猜想,但真正破解了其中秘密的只有那些生活在地底的神秘族群。
而且从后来的迹象来看,他们破解的还不仅仅是时间的秘密。
就拿这穹麻菊来说,这是一种能够窥探人内心的秘术。这种秘术可以构架一个完全不存在的空间,空间里的事物会跟随身在其中之人的内心变化。知羽听闻穹麻菊的时候,这个东西完全是被当作一种刑罚来介绍的,被关在里面的人被说得象是服了慢药等死一样。知羽当时只作一笑置之,他知道有些东西已经无据可查,很容易被人说得神神道道的。
现在,知羽正面临着这个神神道道,知之则生,不知则死。
时间之塔里可以动用穹麻菊,这意味着什么呢?这意味着,这个地方的阵法和构造不仅仅是为了囚禁亡灵,也不仅仅是为了折磨他们。赛莲不需要动用这么复杂和生僻的东西,囚禁和折磨都不是太难的事情。
穹麻菊是很难控制的,毕竟。
她花费这么大的心思做什么?米新当然也得罪了她,但是并不比别人要过分太多。
汗珠不断从额头上滚落,知羽抬头看天,天空出现那种混沌之色,把他的双眼刺得生疼。就在这一会儿功夫,那人和小棉又不见了……
知羽一转身,两人就在他身后不过两米的地方。
那人完全是副踌躇满志,神清气爽的样子,小棉则嬉笑不止,两人聊得欢喜之至……他们的声音并不大,却重重叠叠,向野蜂一般扑来,让人目眩不止……
最后,知羽坐了下来,凝神屏息。
他一直盯着这两个人,把全部的神志都加在这两个人的身上,而他只要有一点不在意,只要他在一个瞬间想到了别的什么,周围就开始出现诡异的变化……
穹麻菊,何以做出一个不存在的世界,这已经让知羽无从了解,而这个不存在的世界还有一串奇特的机关,把一个人内心的细节暴露出来……
这中间的一切,可有规律可循?
这中间的一切,可有破解之法?
而小棉,小女生小棉,在这穹麻菊的世界里有被施加了怎样的角色?
为了让女孩坐进审核当天的评委席,米新算是费了牛劲了。
首先等着他的就是艺术团的老师,这为负责人长了双大牛眼,脾气也牛得很,米新想了半天,决定把他绕开。也不知道是哪个小喇叭,把事情先告诉了这位大牛,结果那一双牛眼睛即可瞪到了米新的身上。米新完全来不及想就一番解释,赌咒发誓个没完,算是把老师给哄了回去。
接下来,就是艺术团共事的同学。米新知道,这帮大仙比牛眼睛可难对付得多。牛眼睛人虽然尖酸刻板,但终究是个老师,说到底不用和他们这些学生争什么。共事的同学可就不一样了,平时大家和和气气,也不知道谁一转身就会给你一刀——奖学金就那么多,荣誉就那么多,有你没我,有我没他,谁不争谁是大傻瓜。事情还没个眉目,声讨就喷涌而来。
“她又不是艺术团的人,把她按过来,名正吗?言顺吗?”
“不是艺术团的人倒没什么,关键是不知道她是个什么。去各个学生组织问一问,哪个大一新生刚一来就和大三的部长平起平坐的?开玩笑呢吧!”
“米新的这是什么意思?你要想照顾谁也不是不行,现如今大一新生进哪个学生组织不要师兄师姐打招呼?不过这么一搞,你是不是也太离谱了?”
……
米新被这些声音灌得个面红耳赤。见米新不说话,众人的声音渐渐弱下去,米新问:“都说完了?”
底下有几处哼声,但终究没人再说什么。
米新站起来,“你们说完了,那我说——我是该说说了,咱们的学生组织太不成样子了!”一句话吼出来,吓得众人全是一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