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闲谈,直到东方泛起白光,朱焦才有放过仙人的意思。那仙人倒也不累,只是笑嘻的,告辞后便往东边去了。
朱焦还有点好奇,“怎么,你不回住处?”他知道这仙人其实就住在这片山坡上。
“我怎么见得一定要回去呢?”仙人反问。
朱焦听出什么门道来,“怎么?还有什么好玩的?”
“也不是什么好玩的,”仙人悠然道,“就是去看日出。”
朱焦不信,“日出什么时候不能看?你不就住在这里吗?”
谁想那仙人却说,“日出也不是每天都一样的,我赶的不是这个地点,而是这个时日。”
今天有什么特别的吗?朱焦还真不知道。“都听说过月相会随着时日的变化而变化,这个日出么……”他做出一副不信的样子,决心先探探虚实。
仙人摇头,“老朱,老朱,我看你是被渡云阁给榨干净了。这中间的奇妙我可是告诉过你的,你怎么就给忘了?”
朱焦似乎想起了什么,又似乎没有。
仙人看出他的窘样,“也罢,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
“如果去,那是怎么个路线?”
“下山,沿支流走,一直到焰湖的浅滩。”
如此说来,还是要往焰湖去的。朱焦知道,所谓的浅滩其实只是湖边一小片经常被打湿的地方。说起焰湖,实际上深不见底。到了这个浅滩,离焰湖的核心地带也不会太远。这样看来,和他通去也没什么,说不定还能有所收获。
朱焦对这个地方并不熟悉,有个人一同往焰湖去,倒是件难得的事。
“好啊,难得出来,也要多长点见识才好——那就一起去?”
“走吧——不过也不能白白让你跟着去。”
“怎么?你还要讲报酬?什么时候养成的习惯,高得这么市侩?”朱焦又好奇又觉得有点不可思议。
“报酬?你要非说这是报酬,那我也没什么好争辩的。”仙人倒是很大方,“我只是生性好奇,想多听听些新鲜事,反正从这里往焰湖走也还要一点时间,你就给我讲点有意思的事情。讲得好,新鲜事讲完了咱们就看日出,讲得不好,我就就地消失,不告诉你上哪看去!”
新鲜事?
朱焦早就知道了这位仙人的爱好,他们这一拨人,包括茗远真人在内,都喜欢收集各种奇闻。有一天他们聚在一起吹牛的时候,大约比的就是谁知道的怪事多。朱焦心里觉得好笑,都多大的人了,不去追求些个实在点的东西,一个个的都想当什么故事大王……
他想着想着,忍不住笑出了声。那仙人又说,“怎么?嫌太简单了,这时候就开始心里美了?那好,我来给你增加点难度。”
朱焦马上不笑了,“那个……别太难啊。最好就不要加什么难度了,我不就是笑了一声吗……其实也没有什么意思……”
仙人根本不理会,只说,“这样好了,你说的这件新鲜事,一定要和芙蓉眼有关——”
朱焦傻了。“这……这芙蓉眼我还是听你说的呢,现在反要我来说个新鲜事……”这个家伙,朱焦和他打过几年交道,知道他的脾气。有很多事本来是开玩笑的,到他那里说着说着就当真了,到后面还平白多出很多是非。
这家伙也是有点疯癫的,有点疯癫的人都是惹不起的人。朱焦心头暗自叫苦,忙说,“那……我想想,你别着急行不行?”
“行啊,什么时候想到什么时候说,我不催你。”
赶紧想赶紧想。朱焦一时间不言语了,开始飞速搜索自己的记忆,这个时候了,他只能把自己原先在地府关于三生石的见闻找一点出来糊弄,该胡说八道就胡说八道吧!
这么想着,倒真有一个传闻从记忆里隐约浮现。
朱焦几乎忘了,他还知道这么一件事。这个传闻来历不小,他刚知道的时候还很是自得了一段时间。谁知道没几天他就忘了自己知道这么个事了,要不是今天叫这仙人催促,他还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再想起来。
说起来,这个传闻还是他从审查组里挖出来的,而且还真的和那芙蓉眼有关。
“行,我想好了……不过咱们先说好了,这件事我也是听别人神神秘秘传的。到底是不是真的,我可不知道。你自己看这个分寸吧。”
仙人不置可否,算是默许了。
焰湖和雨花潭当然不是一个氛围。雨花潭的那种清新惬意到了焰湖是肯定找不到的。这是一片很安静的水域,这种安静透着一份特殊的肃然。这是纯粹的静水,连鱼虾都没有,连涟漪都荡漾得小心翼翼。水面不算特别开阔,但也小有气势,岸边一周也不生杂草,只有些个巨石冷冷地立在那里。
太安静了,杨雪舟觉得自己哼一声,湖底的神龙都能听到。
“杨司宁不必太紧张,这个地方并不是来不得的。”老者说。
“是哈……我还真是不知道……”杨雪舟小声说,“我以为这是个很……闲人免进的地方……”
“只要你不下水,不在水面上搅起太大的动静就好。”老者说,“神龙住在深水中,水面上一点小的波动不会太让他心烦的。”
杨雪舟看着深不见底的焰湖水,问“这……这里也有三生石……”想想不像话,忙解释,“我一直以为,三生石的碎片都集中在焰湖和忘川的交汇处,这湖太深了,就算有三生石,亡灵如何刻字呢?难道要……潜入……神龙的……住所……”
老者的手已经伸进了湖水中,在他的手腕周围渐渐浮起一层细碎的水雾,在波荡中发出私语声。
“你说的有些道理。大部分三生石还是在忘川和焰湖的交汇处,不过你要找的,恐怕不是一块普通的三生石。”
“难道说,有的三生石……被迁移到了这里?”杨雪舟似乎有点明白了,“那会是谁迁移的呢?”
“还能是谁呢?”老者耐着性子启发。
杨雪舟眼睛睁得跟铜铃一样大,嘴巴张开又闭上,到底没敢说出什么来。老者点了点头,“杨司宁猜对了,正是他。”
“那我们岂不是……要从他手里……拿?”杨雪舟真不知道该用哪个动词。
老者说,“那就看我们怎么拿了,如果招呼打对了,杨司宁担心的事情一概不会发生。”
杨雪舟钦佩地点了点头,不再多说话,只小心翼翼地跟在老者身后。他反正是什么都不懂的,与其丢人显眼,不如踏实点伺候着。
很快,焰湖上被一层薄薄的雾笼罩起来,水面上的涟漪则渐渐平息。老者的一只手还留在水中,他凝神看着水面,似乎要将湖底看穿。这个时候天边泛起了白光,寂静的焰湖在熹微的晨光里更显出不寻常的神圣。这平静的湖水下似乎涌动着神龙的鼻息,杨雪舟感觉神龙已经苏醒,时刻有可能冲破波澜,直上云霄……
老者思绪万千,有的事他觉得已经没有必要告诉杨雪舟了。这位杨司宁心思太浅,有的事情告诉了他,只怕还要把他给吓着。
老者把这件事情揽过来,并不仅仅是因为杨雪舟和齐安安,在冥冥中他觉得自己和这件事情只怕有着什么特殊的联系。多年以前,他是想躲开这样的是非,于是远走深山。这么多年过去,老者隐隐觉得他并没有真正躲开什么。这些年里,老者经常想起自己在地府工作时的事情,还有那些传闻。他总在不知不觉中分析起那些怪诞的事情,那些难以验证真假的说法。老者这个时候甚至觉得,他就是在等杨雪舟来,把这个棘手的任务交给他。
杨雪舟不知道的还有很多。
传闻发现芙蓉眼的时候,也不知道是从哪里钻出来另一番传言。这传言还很有点溯源的意思,把三生石破碎那件事也扯上了。不过这一次,传言的范围很小,只在审查组内,流传的时间也短,不过五六天左右就再听不到人说了。老者怀疑即便是在审查组内,也没有多少人真正完整地听到过这一套说法。
直到现在,老者也不明白事情为什么会是这样的。
首先,审查组和地府其它地方是不一样的。审查组内很少会出现什么传谣啊,盲目惶恐一类的事情。如果有人真的听到了什么有价值的事情,一定会坐下来正儿八经地和大家说明白,也听听大家是什么意见,有什么新的分析角度。审查组的工作很特殊,要求组内成员一定要抱团,如果四分五裂,那工作就没办法做了——岂止是工作没办法做了,搞不好还会出大什么无法收拾的大事。审查组向来是坐在风口浪尖上的,要是被什么外在力量渗透了,组内很多人只怕就要魂飞魄散了。
那个传言是从哪来的呢?怎么就会变成了一个传言,而不是信息呢?
老者望着起雾的湖面,一声不吭。
“就是在芙蓉眼被发现的那个传闻流传到了地府以后,这个说法也出现了,只是它没有那么气眼,只在一小部分人里传了几天就销声匿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