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一声巨响,一片黑色的烟幕从头顶重重压了下来。众人只觉得心中一阵憋闷,无数闪烁着银光的碎屑便从上面倾泻下来,一时间整个空间被灌满了刺鼻的焦糊味和类似艾草的呛人味道……
知羽抬手挥去浮尘,向上看去,只见一个巨大的裂口连通着外面混浊的天空,就象这高塔张开了一张诡异的大嘴,这就是他们逃离的机会。
不知道为什么,这个通向新生的开口看上去竟很有几分狰狞。
“大约是因为这个开口是我搞出来的。”赛莲故作轻松地打趣着。
瑶依深吸了一口气,把住腰间佩剑。她告诉自己,这个时候应该照顾好小棉,而且更应该看住那个血杀。却说不清为什么,她的眼睛还是停留在知羽的身上。
小棉愣愣的,也不知道是受了什么刺激,总之很让人担心,而血杀则把那个装满了塔中亡灵的口袋死死压住,自己则死死看着那个巨大的天窟窿,不知道在想什么。
知羽在恍惚间看到一个纤细的人影倒吊在天窟窿边上,一阵阵冷风吹过,那个身影就如一片随时可能被撕碎的破布,疯了一样地舞动着。
“那是……唐主编……”瑶依敏锐地抓住了那个人影的特点,“我们……还是要救她的……”话已出口,瑶依才发现她根本不知道该救助于谁。血杀看上去已经神智模糊了,而赛莲和瓷娃娃则明摆着一副心灰意冷的样子。瑶依刚要把最后一点希望寄托在知羽身上,看到他的眼神以后却知道,只怕也是没影的事了。
这个时候,赛莲的冷笑在耳边响起。“你何必如此惊慌,他不会有事的。”
瑶依一开始没听明白。知羽搭话了,“我从来都是没事的,和从前一样。”
是了,瑶依也冷静下来。
她不惜忤逆师傅,千里迢迢的跑到这个地方来,无非是要救这个该死的陶知羽。赛莲如此聪慧如此**,她当然早就把一切看得清清楚楚。
只是瑶依下意识想到,这个欧阳赛莲,她怎么会知道知羽已经没事了?看她那个样子,似乎敢说知羽可以直接回地府而不会再有任何麻烦。
瑶依永远不知道赛莲心里到底装了多少东西,更不知道赛莲是从哪里搜罗来的这些奇怪的信息——没人能真正知道这一点,包括鬼谷箫。那个写故事的疯姑娘能做的只有运用她理科专业学生的逻辑思维来做一些生硬而苍白的推测。
真正的传奇是逻辑无法解释的,如果在时间之塔废墟里行走的赛莲知道了鬼谷箫为写故事而死的那些脑细胞,她大约会笑出来。
“不……”但是瑶依想到了另一件事,“如果有可能,我们还是应该救她……”她知道她的慈悲心在赛莲看来简直可笑,想到这里,白衣仙子竟有那么点难为情。“看着她消逝……这于我实在是看不过去的……”
赛莲一笑,“那好办。你应该还记得血杀告诉你的那个方法——”
瑶依一愣,却听赛莲又说,“你现在应该放心了吧,到了这里就不用你一个人来对付血杀了,再说他现在神智也不清楚了,你还担心他把你怎么样么?”
赛莲说这话的时候,余光一直落在知羽的身上。这算是一种暗示吗?知羽忽然间哭笑不得。
“我还有一个问题——”
这么快就只剩下一个问题了?神龙倒有几分意外,但他还是回应道,“你说。”
“陶知羽和赛莲在芙蓉眼上……到底刻的什么字啊?”
“这是一个问题吗?”神龙一眼看穿了埙的心思,看似简简单单的两行刻字,要解释清楚了难免不大费周章。
埙不吭声。
神龙叹了口气又说,“也罢,本也是些该告诉你的事……看来你是怕我嫌你烦了。其实不至于。”
埙说,“我只是怕你还为我担心。我想我就是万事同你直说,你也不见得真相信的。其实重月的事……我已经接受这个结局了。但是我不能让她这么潦草地消失——”
神龙是不信,埙这最后一句话说的也太过悲痛了。不接受就不接受吧,该交代的还是要交代的。
“还记得冥山上的那对鹰吗?”神龙问。
“你是说……”
“那个女人带着芙蓉眼离开了地府,但这并不意味着那对鹰从这件事里消失了,其实他们一直都在。”
熬刑而亡的雌鹰转世变成了那个带走芙蓉眼的女人,她有一世短暂而琐碎的生活。即便到了地府,她也不过是个普通的亡灵,但这个普通的亡灵却从水茉莉亭之下逃走了。神龙很久以后才知道,她在南天门外的昆山山涧里带过一段时间,后来被驻守在那里的剑仙发现了,最后还是被送到了地府。却不知为什么,地府的人对这个归案亡灵的出处没有追究,不过草草关了她几年,又放她到人间去了。
“这样说来……她还是从这件事里退出去了。”埙有点被骗的感觉,“既然都平静下来了,怎么能说还在其中呢?”
神龙神秘地笑了笑,“你先别急,我自有说法。”
那只雄鹰的经历就简单多了。跟着猎人四处流浪,最后也是和别的猎鹰一样衰老和死去。他的下一世也平淡无奇,但是这种平淡是带有欺骗性的,它隐藏着爆发前的积蓄。这个前世是雄鹰的人很长寿,他的晚年几乎成了一个奇迹,引得周围的人称奇不已。天知道他到底为什么活了那么大的岁数,也许是因为他精通养生之道,也许是因为他经常锻炼身体,也许只是因为上天在拖延时间。他在人间消磨的这段光阴,正是这个故事里其他重要人物为大事焦心的时候。终于,这个故事需要新的人物加入了,这个长寿的人也终于死掉了。
然后,他就变成了那个叫作陶知羽的人。
“可是……听你先前的意思,陶冥使似乎还是很有些个来头的,怎么会……”埙有几分不解。
神龙明白他的意思,“你觉得陶知羽既然如此与众不同,他背后应该还是有人的,对不对?”
埙点头,“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
“那我倒来问问你,陶知羽遇到了这么大的事,差一点被秦墨昭那些人给暗算了,他背后的那个人为什么始终都没出现呢?”
埙答不上来。是啊,如果知羽真有什么出处,怎么会一时间狼狈到那个地步?“也许是……他和那个人闹翻了,或者是那个人……去世了?”他只能拿这些不像样的说法来勉强应付。
那个人去世了,他总还有些朋友的吧?就不会“托孤”么?闹翻的话,就更不可能了。谁不知道谁呀,真有这么一出,早被人查出来了,何至于到这个时候还一点风声都没有。
神龙见埙若有所思,慢慢道,“你就不觉得整件事情里‘那个人’太安静了?”
埙说,“你不用奚落我,我知道‘那个人’根本不存在。”
“其实也不能这么说,”神龙却道,“这个人还是有的——”
“什么?”埙竟吓了一跳。
“是。”神龙很肯定地说,“是有一个人一直在暗中改变知羽,传授知羽各种知识。而且这个人也不象我们想像的那样沉默,她早就已经行动了。只不过我们都对这个人太过熟悉,我们都自以为清楚关于她的一切,却在不知不觉中忽略了很多事。”
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重月龙女。
唐主编的影子越拉越长,渐渐如一条白布在空中飘荡。瑶依的记忆就停留在这个瞬间,停留在唐主编古怪的身影上。这个时候她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不要怕,拔剑——”
这个声音沉稳而坚定,瑶依想都没想,就觉得手忽然有了力量,只在腰间一晃,如虹的剑影就跳了出来。知羽就在她身后,很近。
血杀的声音从远一点的地方传来,竟很有几分兴奋。
“是这个……是这个……你拿去!都拿去都拿去……”
知羽说,“你不用理他,我已经把他手里的铁砂给拿来了。”
瑶依点了点头,她手中的仙剑仍然明亮如极光。在这束极光里,知羽拿出了芙蓉眼,他在瑶依的背后举着它,那种特殊的温暖马上充满了整个空间。唐主编似乎被这种温暖灼烧到了,她慢慢向下飘了过来。瑶依的双眼死死地盯在她的身上,看着她一寸一寸向自己压来。
其实唐主编飘下来的速度是非常快的,整个时间之塔都在剧烈的摇撼中,周围的一切都开始飞速掉落,而唐主编的那条白影则穿越了飞行的走石,象一个巨大的口袋向瑶依和知羽兜头罩下——根本不能说什么象,那的确就是个巨大的口袋。血杀说的没错,巨大的震撼已经废掉了唐主编的眼睛,她身上唯一还有点生气的东西也消失了,只空有这一大片触目惊心的白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