赛莲说的时间久了,长长舒了一口气。
知羽只觉得满身的骨头都被抽掉了,向后一晃间几乎跌倒,还好瑶依过来扶住了他。知羽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竟对瑶依说,“你不在小棉他们那边?倒跑到这里来干什么……”
瑶依看他神态不对,也不敢多说话,心里正着急,抬眼看到赛莲,更是立刻低下头来。
血杀如梦初醒,“原来还有这些缘故在里面……想来这就是为什么我们在塔里收集不到唐主编的魂魄——”
那些沉默了很久的鬼魂也开始窃窃私语,却不知道是因为猜疑还是因为危险已过的轻松。
不知道被人忽略了多久的小棉忽然开口,“可是……我还是不懂……”
“你有什么不懂的?”知羽情绪有点失控,回头就呛她,“你终于能回家了,还有什么可这个那个的!”
小棉先是愣了,后也不知道是哪来的脾气,“我……我只是看这里面的事情还有些个不清楚的。难道帮你们除了除疑点,也是错么……”还说,“到时候因为你心里闹大了,忘了什么出了事,你就明白了……”
知羽嘴边全是难听的话,冲到脑子里竟不知道先说什么,只有脸色铁青地瞪着小棉。小棉渐渐的也不敢吭声了,不过仍是满脸的不服气。
瑶依简直不知道该顾哪头了。先前她主要是防范着赛莲的,此刻那股夹杂了嫉妒、不屑和敌对的情绪渐渐变成了一片迷雾,她感觉自己迷失其中,也不知道该对赛莲如何。不知道该怎么样倒还可以回避,而知羽此刻的急躁如果全然没人阻拦,还不知道要闹出什么故事来。偏偏这个时候小棉也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就来添乱。瑶依是顾了这个顾不了那个,一时间也要受不了了,一转头直冲着小棉就嚷嚷起来。
“你怎么了?知羽只和我说过你这一路闹了多少幺蛾子出来,我都不信,今日算是见识了!这个地方是你该来的吗?既然不该来也来了,就好生呆着罢,又闹出这么些个毛病来!这会儿好不容易有个头绪了,你也不看看这是什么情形,就知道来显摆你那点小聪明!你有多少能耐,就来揽这些事,倒不怕连累大家!你……”
“行了——”瓷娃娃幽幽说了一句,瑶依才停住话头,一时间也惊异自己说了这么多狠话,定在当地只管喘气。
瓷娃娃对瑶依说,“仙子也累了,何苦作践自己。这一路你费尽了心思,却不知道有的事情也实在强求不得,再糟的事又能怎么样?仙子是修道之人,自然最明白。”
瑶依听得伤心又惭愧,只有默默点头。
瓷娃娃又看向小棉,小棉脸上表情正青一块紫一块的。“你发现什么了?我看你这样子,不让你说你是不服气的,以后也不知道还要郁结出什么来。不如就说了吧,有什么不懂的我告诉你就是了。”
小棉说,“那个小铁,不是被炼成蛊了吗?她的尸体怎么还能在阵法里呢?她不在魔道里,难道她也经历了灵魂被剥离的仪式?难道她也在一片被物化了的魂魄里生存?你们不说我也能明白,赛莲的魂魄其实也在剥离后被物化了,所谓的囚禁也是红眼睛用了个什么方法来给她的魂魄牵了一条线来控制。实际上赛莲签订血盟是把自己的魂魄物化变成了僵尸……而她的躯体实际是在别处的,我不知道小铁也有这么样的一类经历。”
众人听了都吃了一惊,知羽冷眼看着她问,“你这个小丫头,怎么知道这么多?”
小棉一撇嘴,“我也不知道多少,只是这一路上你们说的多,我也就听着而已。”
“倒是我小看了你。”知羽慢慢道,“原来你这个小脑瓜子这一路上都没歇着,一直高速运转。看来你吓得要死要活的样子八成也是装出来的了。我倒不知道你要这么聪明干什么!”
小棉这话听得眼眶里湿了,“我知道,我聪明就是错,她聪明就是好……”
这个她指的自然是赛莲。知羽看向赛莲,赛莲靠着墙边慢慢坐了下来,似乎这里的事情和她已经无关。
又一阵寂静。
“你们只管折腾吧,”瓷娃娃沉思半晌“好歹在这个地方把事情全了了。要等出去了还攒着一身的难受,还不知道能不能好,如果一定要回到这个地方才能了却心结,你们就完了。”时间之塔的消失也不过是一会儿的事情,等这里的一切都消失了,还有什么可回来了结的。时间之塔是一颗结满了黑色果实的大树,每一个果实剖开了,都会流出紫色的血液,那些血液流淌在地,就是一个人心里无法排解的郁结。
所有走进时间之塔的人终究会变得心事重重。小棉原先的娇纵混闹变做一片近乎痴呆的沉默和执拗,瑶依原先的勇往直前变做无边的疲惫和迷茫,知羽、赛莲还有那些亡灵就更不用说了,全是心神皆乱,一个比一个严重……只是在无尽的跋涉和挣扎里,少有人还能彻底冷下眼来。
所有这些人里,只有瓷娃娃心里是清明的,只有她。
她知道这高塔是一座迷宫,而不同的人进入高塔时进入的却是不同的迷宫。在高塔里,人人都会为自己的心而迷失,这就象一个巨大的恶梦,就算太阳再次升起,梦醒之人也会为自己在梦中的遭遇而戚怀不已,甚至有可能因此落下一生的顽疾。这样的病无非“解铃还需系铃人”,可是如果高塔不在,如此独一无二的场景情景无法还原也无法模拟,这病只怕就没个治了。
瓷娃娃担心的就是这场梦醒来之后的情形。她也不知道这些人从这里走出去以后到底会如何,无非是尽力排解罢了,之后的事也全看这些人的造化了。
“小铁是被炼蛊了,但是这种蛊有一种少有人知道的特殊之处,就是再生。红眼睛照旧是在小铁被物化了的魂魄里炼的蛊,蛊炼成了,她就会有一种类似于蚯蚓一分为二的再生能力,只是这样的再生会慢些,所以常常是旁人觉得她完了,过个十几天的她又会出现。要真想灭了她,只怕很难。”
血杀和瑶依收集来的那些亡灵里正有小铁,她已经残破不堪却没有别销毁,只是纤柔而诡异地伏在一个地方,慢慢恢复。
焰湖边。
埙悄然走过的时候,只独自向水中央看一会儿。这时候周围安静得很,他也不想惊动什么人。事情过去了,他这样对自己说着,虽然仍是满心的沉重,却也只能这样了。而当他准备转身离开的时候,却发现神龙就在不远处看着自己。
“我只是……随处走走。”埙低声说。
“怎么,出去跟着跑了一遭,回来累成了这个样子?”神龙语气平和,“累了就去休息吧……或者还有什么要拿我来问的,都随你了——”
“你知道我没有那个意思。”埙忽然有些伤感,“我只是……”
“你只是放不下那些年月,还有那些突如其来的疑惑。”神龙定定地说,“你现在一切都明白了?”
埙看着神龙,点点头,又摇摇头。
神龙招手示意他和自己随意同行,“你还没了却,事情却已经成了定局……你已经没有什么可插手的了。我一看你这个样子,就知道你心里正乱着。当年,我也是这样。”
“是……翼蓝姑姑出走的时候?”
“那是一次,还有一次就是重月的事,也是我先前如何说你都不信的那一次。”
埙不知道如何作答。
神龙说,“我知道那些事让我们生疏了,你原先有好些事连问都不愿意问我,我知道我说了你也不信,还不如各自沉默。我们龙族的时间多的是,若命里该开解,自然有开解的时候。”
埙说,“我知道。我……”
“问吧,”神龙只说,“想问什么只管吧——”
埙点了点头,“那时候,重月姐姐出了事,如果不是我赶巧到了,你难不成真让他们把重月……”
“你有没有想过,他们把重月带了去,能如何处置?”
“他们不都定下罪来了么……”埙沉下声来,“一旦抓了就要往地狱深牢里送的,难道还有什么例外不成?”
“例外是没有的,我只告诉你我的办法。”神龙说,“当时情形,如果公然护着重月,就算是和天庭把脸撕破了。说实话,依咱们族中的尊贵,也不是不能和天庭闹上一闹的,只是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咱们如何把龙鳞鉴让天庭拿了去的,你难道忘了?”
埙低头沉思。
“你到底还是被宠大的,有的事情也只看得到眼前的一层。比如天庭怎么样,地府怎么样,你们不过是一心怨恨烦躁,哪知道这些地方背后的一二三四?重用了赤奴这样的败类,天庭定然是有问题的,但是扒拉着人头来算一个地方的优劣也难免看不到真相。我先问你,经过这些事,你是更怨赤奴还是更怨天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