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柏镇本是个不大的小镇,只因地处官道边上,凡从东边来去桑榆郡的都要经过这里,因此不大的镇上倒也开了家中等的客栈,有二三十间客房。
这客栈的老板姓耿,在此地经营了三十多年,也赚下不少家私,渐渐年纪大了,精力不济,便将这店转给了侄子经营。他这位侄子年纪不过刚满三十,正是心比天高,志在做一番大买卖,便将老店里外翻新了一遍,客房扩大到五十间,准备雇些行动灵便,眼活手快的年轻伙计,也显得他这里新人新气象。
一朝天子一朝臣,小耿老板看着他叔叔留下来的那些老伙计,自然就不怎么顺眼。于是准备给发放了最后一月工钱就都打发了。
小耿老板把三个老伙计都叫过来,桌上摆了三串钱,假意说了几句店里周转的难处,言外之意就是养活不起闲人了,你们这些老家伙还是另谋出路吧。
有一个老伙计家里有儿有女,没了活做也有家可回,拿了钱便走了。
另一个却是家境十分贫寒,虽有儿女,却也是指着这份工钱养家糊口的,当下便好话说尽想留下来。小耿老板却是打心里觉得这些老东西都是只拿钱不动弹的,只是不松口,两人开始打嘴皮官司。
第三个老伙计老云头,一言不发地上前取了自己那串钱,数了十来个出来,将剩下的都塞进那家境贫寒的老伙计怀中,那正快要吵起来的两个人都是一愣,眼瞧着老云头一拐一拐地走出了店门,竟是头也不回地扬长而去。
老云头的腿受过伤,一到阴天下雨就犯痛,走起路来就一瘸一拐,他孤身一人,原先便是居住在客栈柴房里,现下没有了去处,想到怀中还有几个大钱,便拐进路边酒肆,寻了条凳坐下,准备先喝点烈酒压压腿痛再说。
“刘娘子,给来碗烧刀子。”
当垆卖酒的的大嫂四十许人,眉眼精企,脆声应了,便取了个粗瓷大碗过来,满满地给倒了一大碗。“不再来碟小菜?今儿有脆咸瓜和长生豆,才两文。”
老云头从怀里抓出来自己那工钱,都放在桌上,刚好够一碗酒钱加碟小菜的。便点点头,“来碟脆咸瓜。”
刘娘子又端上小菜,笑问,“今儿不上工啊?”
“被新东家撵了。”
老云头喝了口酒,浑然无事答了句。
刘娘子微愣了下,撇嘴道:“年轻人做事就是不稳重啊。”
心里倒是顶看不上那小耿老板的,不过自己这边生意多仰仗着客店,也不好多说什么难听的。
“那老云头你去哪儿?”
这孤老头子一个,也该有六十多了吧,这把年纪被赶走,也怪可怜的。可惜自己这小酒肆只是自己和老伴,用不着伙计,不然也能给他口饭吃,有个地儿落脚。
“师父,俺来接你啦!”
老云头还没回话,却听着一个清亮的童音在门外喊着,老云头对师父两字倒是心里涌起些甜酸,但对这一整句话却是毫无反应地继续喝酒。
弄得刘娘子四下里看看,不大的小酒肆里就是自己和老云头,难不成是叫自己?貌似自己就会做个小菜,还从来不舍得跟别人说,连亲表妹来问,她都没说过呢,更不可能是什么小童的师父了。
她正浮想连翩的时候,说话的小娃娃迈着小步子走了进来,看个头也不过四五岁,她一瞥之下登时移不开眼,好一个水灵灵,嫩生生的小人儿,那粉白的小脸小手,那黑亮清灵的大眼睛,…这般漂亮的小人儿可是怎么生出来的?莫非是雪做的,玉打的,…想着想着,刘娘子觉得自己的词儿都不够用了。
眼瞧着小娃娃来到了老云头面前,还不到老头子的膝头高,见老头子只顾喝酒都没看见她,便鼓起了腮帮子,气鼓鼓地抱住了老头子的膝头,“臭师父,都不理猫儿,猫儿来接你啦!”
老云头手一抖,半碗酒几乎都洒在了旧榆木的桌面上,却也不及看,转过头去瞧面前的小人儿。混浊的老眼上下打量着这清灵得过分的小女娃,眼角余光扫向四周,也没发现有可疑的人或物。
他这辈子,就收过一个徒弟。
挺清秀的丫头,却总是把自个儿打扮得各种丑,不爱多话,可兴致来的时候能象个小麻雀一样喳喳叨叨个不停,努力学武,为了给养活过她几年的可怜女人报仇。她还说过,她姓师父的姓,将来要给师父养老。
她去郡主府是偷着去的,等他出远门回来,已经传来了郡主郡马被刺和刺客落网的消息。他曾经夜探过天牢,却没找到小徒弟,那么多的捕快和大内高手,也许当时她早已经死去了吧?
这之后的十几年里他孤身一人,流浪江湖,仇人已死,他更是漫无目标,一日病倒在这小镇,老耿替他请医抓药,他病好之后就留在店里当杂役。一当就是五六年,本以为日子就这样平平淡淡混混沌沌地过了,现在居然冒出个四岁的女娃说她就是云猫?
一边瞧着稀罕的刘娘子已经不能忍住胸中熊熊的八卦之火了,插话道:“老云头,你倒是好生想想,说不定就是你远房亲戚家的娃娃呢?…哎呀,要是这么可爱的娃娃是我家的该有多好?”
老云头心念忽然一转,被这么一说,他倒是看出来这个娃娃的眼神还真是像云猫,见此处说话不便,就一把抱起女娃出了酒肆,朝镇外跑去。
一口气来到镇外的破庙,将小女娃放在地上,却不见有人追来,心想若是那大人藏身附近,见他这么一跑,总应该追来才是,谁知还是不见有动静。
云妙好象知道他在想什么,咧嘴而笑,露出一对小酒涡,“师父,别看啦,只有我一个。没有别人了。”
老云头皱着眉头盯着她看了一会,突然一拍脑袋,又惊又喜,抓住小云妙的双肩,看了又看,恍然大悟,激动万分,语音都有些颤抖,“我知道了,你,是云猫…”
云妙刚要点头夸下师父,却见老云头双目涌出老泪,语带哽咽着接下去,“…的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