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的手被滚水烫伤了。”玉盘带着哭音说道。
“哦。”柳郎中赶紧的走过来,抬起余雅蓝的手,细细的瞧了一下,方才起来的小水泡,已经消了一些。
“还好没有大碍,玉盘你去端些冷水过来,敷一敷,止止痛。”柳郎中轻声的吩咐道:“瞧着应该没有什么事,怕只怕好了之后,会留下疤。”
“那怎么办?”怜香赶紧的上前,担心的问道:“小姐的手万一留下疤了,小姐会很难过的。”
柳郎中微微想了一下,轻笑道:“我倒有一个法子,怜香,你去叫一个小厮挖几条蚯蚓过来。”
怜香愣了一下,这个天气哪里还有蚯蚓呢,她望望柳郎中,柳郎中捋着胡子,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怜香不敢再问,连忙的跑出去,吩咐小厮去挖蚯蚓了。
这边余雅蓝好奇的问道:“柳先生,这蚯蚓有何妙用呢?”
“蚯蚓性属凉,用一些白糖撒在它们的身上,便可化为水,将这水涂在这些水泡之上,两三日便可结疤脱落,再不留任何的痕迹。”
“这样的神奇啊。”余雅蓝不由得钦佩的说道。
“中药之学,博大精深,什么样的神奇之事,都会发生。”柳郎中又捋了捋胡子,这时,余雅蓝突然想到怜香说的,杨妈妈此时人不人,鬼不鬼的,只是哭嚎,连忙的问道:“柳先生,这人神智不清,只会哭嚎,却又是什么原因引起的,有什么方法可以治得吗?”
“有很多原因。”柳郎中慢慢的说道:“最大的可能便是受了极深的剌激,就如从前的那位倩儿一般,突然的变傻,又突然的恢复,这是不可预测的,只是用一些安神的药,至于好与不好,却不敢说。”
余雅蓝点点头,还想再问什么,玉盘端着凉水,怜香手中托着一片荷叶,慢慢的走过来,一脸的惊恐,看也不看手中的东西。
柳郎中呵呵一笑,吩咐怜香去拿一只小小的空碗,并一些白糖过来,如方才所讲的炮制,将那水涂在余雅蓝的手背之上,余雅蓝只觉得一阵的清凉,那种烫热感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余雅蓝连声的赞叹,连忙的站起来说道:“柳郎中,杨妈妈回来了,方才怜香她们瞧了,说是人不人,鬼不鬼的,不管她从前做了什么,好歹也在咱们府里做了那么久,柳郎中,就请您过去瞧一瞧罢,万一有得治呢。”
柳郎中微叹一声道:“我叨个大,叫你一声蓝姐儿,虽然你这个丫头,一张刀子嘴,那心却比豆腐还要柔软,口口声声的只说恨这杨妈妈,如今却又紧着要给她治病,若是她再不行人事,当真不是人了。”玉盘赶紧的替他背起药箱,那边怜香搀扶着余雅蓝,慢慢的向着同仁院而去。
还没有走到同仁院,就听着里面一个凄婉的哀嚎声,海祥林的声音高高的传出来:“我说杨妈妈,你能不能不要再嚎丧了,你这样哭下去,活活哭死,你儿子也活不过来!”
余雅蓝听着这句话,心中不由得一惊,脚步也加快了许多,只见那院子之中,杨妈妈披头散发的坐在房门的台阶那里,哭得眼睛红肿,海祥林站在她不远的方,急得走来走去,望着余雅蓝等人急步走进来,立刻冲着杨妈妈叫道:“瞧瞧,让你哭,把正主哭出来了吧,方才就劝过你,低声些,惹得蓝姐儿生气了,立刻将你撵出去,这会子,可不是我不让你住了。”
杨妈妈看到余雅蓝进来,赶紧的停止嚎哭,愣了半晌,方才一下子扑到余雅蓝的面前,砰砰的直磕头,余雅蓝赶紧的说道:“玉盘,扶起杨妈妈,这是怎么了,怎么成这个样子了?”
玉盘心中不情愿,又不敢违了余雅蓝的命令,一边上前,还没有走到杨妈妈的跟前,杨妈妈立刻站起来说道:“老奴这一身的埋汰,不敢劳动玉盘姑娘。”
玉盘连忙的退回来,将药箱放在院中的石桌上,余雅蓝低声问道:“柳先生,我知道这中医有望闻问切,不知道柳先生能不能看出来,这杨妈妈是何种症状?”
柳郎中正在一边细细的打量着杨妈妈,他依稀记得,两个月前,杨妈妈还是一幅中年妇人的模样,头发乌黑,脸上也是滋润,白净红晕。浑身的穿着,干练利落,此时的杨妈妈头发已经花白,那一张脸上,又黄又黑,眼睛浑浊,身上的衣服也不知道有多久没有换洗,散发出一股怪怪的味道,再看那一双手,枯干苍老,此时的杨妈妈再难与从前那个干净精明的主事妈妈连在一起了。
柳郎中轻轻的摇摇头道:“我虽然当了一辈子的郎中,看人的本事却不是太多精通,据我的看法,这杨妈妈似乎经历了大的变故,以致如此,俗话说,哀莫大于心死,我想着,这杨妈妈此时的情景就如从前少奶奶那一次般。”
“可有法子医治?”余雅蓝不由得问道。
“不敢说。”柳郎中轻轻上前,伸手就要搭那杨妈妈的脉搏,杨妈妈却是吓了一跳,立刻扑通一下又重新的跪倒在地,磕头如捣蒜:“少奶奶,少奶奶,老奴再不敢了,不要赶老奴走啊,少奶奶,少奶奶……”
听着她哀哀的请求,余雅蓝心中不忍,连忙的说道:“杨妈妈,咱们不是撵您走,只是瞧着您的精神不好,咱们请柳郎中给你瞧瞧,你不用害怕。”
杨妈妈听着余雅蓝的话,虽然不再挣扎,却是浑身发抖,柳郎中皱了皱眉头,轻轻的搭了一搭,脸色黑了一下,赶紧的走了过来,那杨妈妈方才平息下来。跪在地上,呆呆的望着余雅蓝。
那边玉盘瞧着余雅蓝站着,怕她累着,赶紧的从房中端出一张椅子来,又铺上毛毯,请余雅蓝坐下,余雅蓝赶紧的说道:“我还好,请柳先生坐下罢。”
柳郎中立刻摆摆手道:“少奶奶,您坐罢,您现在的身子,不宜久站。”海祥林赶紧的又搬出一个椅子道:“这玉盘就是不会做事,搬出来两张不就好了,做坐下吧你们两个,推来推去。”
余雅蓝,柳郎中不好意思的笑笑,余雅蓝望着海祥林道:“二哥,方才我听着您说什么,儿子再不能活了,是什么意思?”
海祥林刚要说话,那边柳郎中说道:“少奶奶,我搭了一下杨妈妈的脉搏,心脉已经细若悬丝,只怕也就这几天的日子。只是看她的精神倒不似将要去的人,我这会子心中奇怪,只是不知道她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余雅蓝心中大惊,连忙的问道:“二哥,你可知道事情的经过?”
“我……我哪里知道?”海祥林赶紧的说道:“方才玉盘她们离开的时候,我只听着她在那里哭,说什么儿子没有了,再没有人养老送终了,自己活着还有什么意思之类的,我所以才说了那句话,从她回来了,也就这会子安静了一下,方才哭得我恨不能一脚将她踹出去。”
“杨妈妈……”余雅蓝瞧瞧依旧跪坐在地上的杨妈妈,轻声道:“杨妈妈,您起来罢。”
“少奶奶,老奴也没有多少的日子,能回到府里来,我这心里也满足了。”杨妈妈自喃似的说着,一双眼睛突然变得血红起来,嘴角也慢慢的渗出了血丝。
余雅蓝吓了一跳,赶紧的说道:“柳先生,柳先生,快给杨妈妈瞧瞧,她这是怎么了,快啊,快……”
柳郎中一个箭步上前,再不顾杨妈妈的身形乱抖,伸手搭在脉上,急声摇头道:“少奶奶,快,快派人去置寿衣,杨妈妈……不行了……”
“啊!”余雅蓝听着这话,立刻只觉得眼中酸疼,一串串清泪便不由得落了下来,“柳先生,救救她啊,杨妈妈,您这是怎么了,杨妈妈……”
杨妈妈惨然一笑,“噗”的一声,便吐出了一口鲜血,余雅蓝一迭声的叫道:“玉盘,快去吩咐拿寿衣来,二哥,您快去铺子里,叫祥云来,来人,来人啊……”
院子中的赵妈金玲早都守在一边,望着杨妈妈此时的样子,虽然从前她那样的专制蛮横,此时却又如此的可怜,听着余雅蓝变了腔调的叫声,赶紧的围过来,“少奶奶,我们都在,少奶奶,您不要着急。”
“将杨妈妈抬到房中去,小心着些。”余雅蓝稳稳心神,此时的杨妈妈眼神已经开始无法聚焦了,手直直的伸着,赵妈等不敢怠慢,轻手轻脚的将杨妈妈抬起来,放在她从前睡的那张**,杨妈妈躺在那里,虚弱的只留下一口气,轻声的唤道:“少奶奶,少奶奶……”
余雅蓝在金玲的搀扶下,慢慢的走到床前,望着杨妈妈,强露笑颜安慰道:“杨妈妈,你不要说话了,好好的养着精神,等好了,再告诉我您发生的事情,若是您愿意,咱们便给您养老,您放安心罢。”
“少奶奶,老奴……老奴对不起……您和……少爷。我那……不争气的……财儿……辜负了您的期望……被人打死了……,我这些日子……去了岭南……替他收了……尸,看着他……下葬。我的心……死了,我……挣扎着……回来,只为……只为能回到府里,我……我要……叶落归根……”
“杨妈妈,您不要说了,您在这里,这府里依旧还是您管,杨妈妈,这里便是您的家了,杨妈妈,您不要说了,休息休息就好了。”余雅蓝听着杨妈妈那断断续续的话语,心中所有的怨恨全部化为了乌有,看着自己深深疼爱的儿子死在自己的前面,白发人送黑发人,那种伤痛,又是哪个父母可以承受得住的,杨妈妈能千里迢迢的回到这里来,她要用多大的意识啊。
“少奶奶……少奶奶,您是……好人,老奴……对不住……对不住您,请您……原谅老奴……少奶奶……”杨妈妈突然一把抓住余雅蓝的手,用尽全身的力气,眼睛中最后的精光死死的盯着余雅蓝,那一份期望,那一份哀求,余雅蓝只觉得自己的心要碎了,她忍不住的痛哭起来。
赵妈一边拭着眼泪,一边急声的提醒道:“少奶奶,您就说一句话罢,杨妈妈还在等着,只怕晚了,她就是走了,也不瞑目啊。”
余雅蓝不停的点着头,任由泪水冲刷着自己的脸颊,“杨妈妈,我再不会恨你的,杨妈妈,你会好起来的,我知道您还会帮着我主管这府里的,杨妈妈,杨妈妈……”
玉盘拿着寿衣急冲冲的跑进来,看着杨妈妈的样子,赶紧的将寿衣递过去,这边赵妈看着杨妈妈的脸色微微的变了一变,眼神渐渐的涣散起来,赶紧的吩咐道:“玉盘,金玲,快将少奶奶出去,杨妈妈这是不行了,快,这人的最后一口气,最是浑浊,少奶奶不能在这里。”
玉盘,金玲不敢怠慢,连忙搀扶起已经哭得身子发软的余雅蓝,就往外面走去,海祥云此时上气不接下气的跑进来,询问的望望余雅蓝,赶紧的走到床前,大声的叫道:“杨妈妈,杨妈妈……儿子回来了,您奶的儿子回来了,您快瞧瞧儿子一眼,杨妈妈,杨妈妈……”
杨妈妈似乎是眼珠转了一下,无神的瞧了海祥云一眼,嘴角慢慢的挑一个淡淡的笑意,一滴眼泪顺着眼角慢慢的流了下来。吉庆在一边,赶紧的搀着海祥云,就往外头走。赵妈瞧着杨妈妈似乎不舍的样子,连忙的说道:“杨妈妈,您放心罢,有少爷这句话,他认了你为娘了,您还有什么不放心的,走吧,走吧,不要再惦记了,到了那头,好好的保佑咱们少爷和少奶奶。”
杨妈妈此时脸色一缓,那满脸的皱纹渐渐的舒展开来,眼睛微微的闭上,头慢慢的歪到了一边。赵妈立刻指挥那些婆子们趁着杨妈妈身体还软,赶紧的为她擦洗,换上寿衣,这边收拾停当,那边赵妈立刻带着众位婆子跪在地上,开始大放悲声。
外头,余雅蓝已经哭得倒过气去,海祥云也是一眼圈通红,立刻指挥着玉盘,怜香搀扶着少奶奶回房去,一边赶紧的派人送信给杨家村的长老,又指挥着下人们搭灵棚,做孝衣。
杨妈妈虽然犯下那些错误的,余雅蓝却是想着她受的这些苦,心中着实的不忍,海祥云也是吃着杨妈妈的奶.水长大,心中再怨恨,此时也只念着她的好处,依着海祥云的想法,要做一个全子的行礼。
五老爷劝道:“我也明白你的心,吃了她的奶,便为她的儿子一般,虽然没有好好的孝顺,只是她毕竟身份在那里,若是你行了全子的礼,只怕她在那里也无福消受,倒让她不得转世了,不如行半子之礼吧,你也尽了孝道了,她在那边也安心。”
海祥云这才依了五老爷的话,海府里大办了三天丧事,那杨家村的人,瞧着海祥云与余雅蓝两口子伤心欲绝,形销骨立的模样,心中暗暗的赞叹,那些老人们,也是极羡慕杨妈妈有福气,虽然白发人送了黑发人,海祥云这两口子也算是补了她的遗憾了。
杨妈妈的事情办完之后,余雅蓝因为太过劳累,便躺倒在了**,浑身无力。柳郎中来瞧了几次,开了一些安神补气的药方,一边又吩咐着海祥云赶紧的请来稳婆,随时的侍候着。
余雅蓝斜靠在外间屋的炕上,屋内的暖炉点的旺旺的,今日便是年三十了,因为杨妈妈的缘故,府里也没有什么过年的气氛,海祥云,吉庆,怜香,玉盘几个坐在外间屋里守着岁,等着新年的到来。
余雅蓝突然微微叹了一声,玉盘赶紧的走过来,轻声问道:“小姐,可是感觉不舒服,要不要翻身啊?”
“不用了,我只是突然想着,这人生短暂,仿佛还没来及做什么,这人就没了。”余雅蓝轻声的说道,一边抚着肚子,此时她只觉得自己的肚子仿佛要绽开一般,她的腿脚已经全部浮肿起来。
“小姐,马上就是新年了,快不要想这些不开心的事情了。”玉盘安慰道:“等咱们小少爷生下来,小姐便会觉得人生有意义了。”
“呵呵,你有没有将咱们做的那些小衣裳拿出来瞧瞧,看还缺少什么不?”余雅蓝听着玉盘的话,不由微微一笑。
“呵呵,有我和怜香在,能让小少爷缺少衣裳吗?”玉盘调皮的一笑,望着余雅蓝的肚子轻声道:“小少爷,您快些来吧,玉盘和怜香给您做了许多好看的衣裳,还有你那月儿姑姑,天天在等着陪您玩呢,小少爷,您可是咱们府里的小太阳……”
玉盘的话还没有说完,只听着余雅蓝突然“哎哟”一声。将玉盘吓了一跳,连忙的看余雅蓝,余雅蓝笑道:“他仿佛听到你的话了,踢了我一脚,可真是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