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知道么?那自己看吧。”司空无邪倒转葫芦,一滴酒从里面掉了出来,他左手中指一弹,那滴酒便飞到了蘅若面前,在空中化作了一面“水境”。那“水境”只存在了片刻便消散了,但蘅若却清清楚楚地看到了她额头上那道深红色的印记,她不由得一惊:“这是?……”
“是魔族的追魂印,魔用这个印记来确定受印者的位置,想必这个印记是你口中那只魔趁你不注意时下在你身上的,用来追踪你的位置。”
蘅若心头一跳,夜殇在自己身上下了魔印?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她蹙眉思索,忽然想起那日在魔宫醉倒。是了,定是那天夜殇发现了自己的伪装,趁自己醉得不省人事之时下的印。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蘅若怔然。
司空无邪叹了口气道:“丫头,你可知这魔族的追魂印是怎么来的?人兽由血肉之驱构成,魔则是天地间的恶念经千万年的聚集形成。魔虽不似人有血有肉,却也由一定的介质构成。这么跟你说吧,他在你身上下了追魂印,相当于将自己的‘血肉魂魄’分出了一小部分与你,通过感应自己的‘血肉’来感知你的所在。他为什么这么做,想必你心中比我清楚吧?”
蘅若的心似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她忆起近来发生的种种,这才发现原来一切并非偶然。遭到刑如风追杀的那天,他及时出现,在无极之境时,他又那么凑巧地在变幻莫测的虚空之中找到了她。原来并没有那么巧,他本来就能感应到她的所在!
“你说……他将‘血肉’分与了我,那他会不会有事?”蘅若紧张地看向司空无邪。
“放心吧,人缺胳膊少腿不还是照样活么?”见蘅若脸色一变,司空无邪赶忙道:“我不是说他缺胳膊少腿,没你想的那么严重,再说了,魔的再生能力是很强的,你完全不用担心。”
蘅若松了口气,想起这位酒鬼前辈的身份,疑惑道:“前辈,我以前也是重华派的弟子,怎么从没听说过有你这样一位师叔祖?”
司空无邪道:“你不知道也不奇怪,因为我早就不是重华的人了。我都被重华踢出去一千年了,哈哈,逍遥自在了一千年。”
蘅若有些吃惊:“前辈……”
司空无邪颇为不在意道:“其实我老早就等着他们把我逐出师门了,重华这地方实在不是人待的,你被赶出来其实也是件好事。只是他们一直不踢我,我就自己把自己逐出师门了。”他嘬了一口酒,笑道:“想不到咱俩竟都是重华的弃徒,看来咱俩还挺有缘的。”
蘅若有些哭笑不得,这算哪门子的缘分?
“只怕前辈和我不一样吧,我来到重华,可是人人喊打,前辈却是受到礼遇的呢。前辈自称已不是重华的人了,但旁的人未必这么想。”君谦恕亲自去招待他,定是受了掌门之命,依司空无邪放任不羁的性子,想必也是受人之邀才回到重华的。
想到太清真人让他做掌门的事,司空无邪一脸烦躁:“那太清小侄尽会给我添麻烦!”
蘅若扑哧一笑:“看来前辈的这个麻烦还不小呢,想要摆脱怕是不容易呢。”
司空无邪瞪她道:“小丫头,别乌鸦嘴!”
说话间只见太清真人的随侍弟子阿淮气喘吁吁地赶了过来,司空无邪心道不好,果真被这丫头说中了,却听阿淮对着蘅若道:“蘅若姑娘,总算……总算把你给找着了,掌门……掌门叫你过去呢。”
蘅若一怔:“掌门叫我过去?”
阿淮点点头:“这可不关我的事,我没向他禀报你和赤师姐的事,我也不知道他怎么知道的。你快些过去吧,掌门等你老半天了。”
一室檀香缭绕,清瘦的白发老者负手而立。蘅若望着那许久不见的熟悉背影,眼角有些湿润。她启了启唇,却不知如何开口。
“是若儿来了么?”老者的声音似乎苍老了许多。
蘅若喉头一哽:“师傅……”
太清真人身子一颤,转过身来,看着曾经钟爱的弟子,开口道:“你还肯叫我作师傅吗?”
蘅若鼻子一酸,笃定道:“一日为师,终生为师。不管师傅认不认我,在若儿心里,师傅永远都是我的师傅。”
太清真人安慰地笑了,他走到案前坐了下来,对蘅若道:“若儿啊,给为师沏壶茶吧。”
蘅若心中一动,直径走到梨花木柜前,打开右数第二个抽屉,将里面装有灵山绿雪的盒子取了出来。烫壶,置茶,温杯,高冲,低泡……一切那样熟练自然,室中一时间茶香四溢。蘅若将沏好的茶恭恭敬敬地递到太清真人面前,太清真人接过茶盏,拨了拨飘在水上的嫩叶,轻轻抿了一口。
“呵呵,还是若儿煮的茶香,阿淮跟了我这么多年,就是沏不出这个味道。”
蘅若扬起了嘴角,执起另一杯茶来,茶香入口,心中感到一阵暖意。太清真人闻了闻茶香,却将茶盏放了下来。“孩子,我不配喝你的这杯茶啊。”
蘅若一愣:“师傅?”
“为师,有罪啊。”太清站起身来,走到悬挂着的重华祖训下,背对着蘅若,开口说到:“当年方默的魂魄并未被夜殇完全蚕食,仍有一息尚存,我明知如此,却还是对他施以了三味真火。害死方默的人,不是夜殇,而是我啊。”
砰地一声,瓷杯碎裂。蘅若整个人僵住了:“师傅,你……莫要骗我……”
太清闭了闭眼睛,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睁开眼转向蘅若道:“孩子,贫道不配做你的师傅,不配做这重华的掌门啊。”
两行清泪滚滚而落,蘅若无助地开口道:“师傅,怎么会这样?……”
太清回头看向高悬着的“心正自持”四个大字,缓缓说到:“夜殇是杀罗暗不知从何处寻来的邪魔,数百年来他空有魔魂,却无实体,需不断地寻找宿体,以吸食他们的精魂为生,从而慢慢修炼出自己的形体。当年我们师兄弟三人发现潜伏于方默体内的夜殇时,方默的意识已经被他侵蚀的差不多了,我们知道必须要趁夜殇成形之前将其消灭,但如此一来就不得不伤害到方默。那时我也十分犹豫,可元觉师弟态度坚决,我又自知自己时日不多,恐放走邪魔给天下带来不尽的灾难,而自己却无力挽回。重华先祖将‘心正自持’四个大字悬于堂内,便是要告诫继任的掌门要始终怀有一颗仁慈正直之心,而我却因一念之私断送了一个无辜者的性命,我愧对先祖啊。”
“师傅……”蘅若心里很乱,却还是镇定了心神,说到:“师傅心中装的是天下苍生,考虑得东西自然要比常人多。若儿知道师傅当时做这个决定时定是十分痛苦的,师傅不必自责,真正对不起小默的人,是若儿。我明明早就知道夜殇的存在,可我却没有向师傅禀报,也没有让任何人知道这件事。我傻到以为凭自己的力量可以保全他们两个人,结果却害了小默。小默他那么信任我,我却害了他……”
蘅若的声音不由得颤抖起来,心上如千万根针扎过,眼泪漱漱地落下。一只枯槁的手按住了她颤抖的肩,太清真人以慈悲的口吻说到:“孩子,世人都会犯错,也都有悔恨,过去的事都已经过去了,方默那孩子也不愿看到你这样。”
蘅若闻言渐渐平静下来,却听太清又道:“若儿啊,为师就要不行了,所以才急着要见你啊。”
蘅若一惊:“师傅!”
太清抬手打断了她,继续说到:“人的寿命不过短短数十载,我修身成仙,已多活了许久,足够了。天地万物都有寂灭的一天,这不过是自然常理罢了,没有什么好难过的。四年前所犯下的罪孽一直缠绕我心,今日能说出来,心中也舒坦了许多。若儿,不要怪师兄和师弟,他们也只是不想看到百姓受难罢了。那罪孽就由老夫一人承担吧。”
蘅若拼命地摇头:“我不怪他们,也不怪师傅。师傅您不要这样说,小默的心很好,他一定可以理解师傅的苦衷,不会怨恨师傅的。师傅您要好好调养身体,重华上下还要仰仗着您呢。”说到最后,已成哭腔。
太清淡淡地摇摇头:“若儿啊,我走后,重华怕是要经历一段艰难的日子了。我知道你不想卷入是非之中,但我希望你多少能帮着点恕儿,他再强大,身上的担子也过重了些啊。”
蘅若听到此处,眼中一黯:“师傅,师兄……一定要如此吗?”
太清点点头:“恕儿和其他人不一样,这就是他的宿命啊。现在你或许还不明白,但听为师一句话,恕儿他生来就是要担负这样的责任的,将来会有一天你会明白为师的这番话的。”
蘅若心头一震,还要再问,却见太清真人闭上了双目,再无开口之意。蘅若压下心底的疑问,朝着太清真人跪拜了三下,起身退出了房间,轻轻阖上了房门。
“已经查清楚了,这些年来,那个人是唯一接触过崆峒印的人,他现在就住在白水镇。”房门敞开,峦瑛站在门外恭声禀报。
“白水镇?”夜殇的声音一如既往地冰冷,“即刻启程。”
“是。”峦瑛领命,转身退下。忽然想到了什么还需禀告,她又转过身来,却见此时的夜殇侧身而立,眼中的神色是她从未见过的柔软。峦瑛吃了一惊,不可思议地盯着夜殇的表情,确认自己的确没有看错。她顺着夜殇的目光看去,惊讶地发现一直摆放在他房间里的那一株枯木上竟多出了一朵淡绿色的花骨朵!
夜殇察觉到了门外的异样,转过身来看向峦瑛:“怎么还在?”
目光凌厉而冰冷,先前的温柔荡然无存,令峦瑛不禁以为自己方才看走了眼,那样的神情仿佛从来都没有出现过。她一时间竟忘了自己想说什么,慌慌张张地道了声“没,没什么……”,便逃也似地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