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世民这一句简直是铁了心要说服他。萧竹垂目想了想,最后仍是平静微微笑着摇头。多说无益,李世民靠上椅背,两眼轻轻看着他。这时,一个捕快模样的人急步上来,找到萧竹拜身道:“萧县丞,县令喊你回去一趟。”
萧竹点头,随即起身向我们拜别,并应下有忙必助之言。看着他在楼道消失的背影,我笑问李世民:“他走了,你不继续留他吗?”
李世民不然笑着,取下回暖的手炉放在我膝上,叹息着,意态阑珊:“既然他现在不跟我们走,那么我就让他自己来。”
他站起身,我跟在他身旁出了茶楼。天色已暗,我们直接往了客栈。连日奔走还未好好休息,李世民从隔间浴室回来的时候,我已经铺好床被,沏好热水。他习惯在睡前喝水,以免早上起来口干舌燥。他坐在我的对面,看着杯中袅袅升起的热气,随意调荡了荡杯子后才饮下。
我开口:“周墨岚回宫复职,萧竹进宫当差只差时日,这一趟洛阳,收获真大。”
李世民盈盈笑着:“还不是多亏你在十几年前种下的善果,我这才有机会采摘。”
我静静看着他,似笑非笑:“周墨岚是自愿回宫,并继续在我身边当职。可萧竹……他本不愿,你又何必硬要说服他呢?”
李世民也定定看着我,眼里蒙纱,看不透底:“他是人才,我自是要他为朝廷效力的,当一个县丞实在埋没了他。”
他轻轻笑,一手把玩桌上的青瓷杯看,对此胜券在握。也对,谁会违抗一个封官的圣旨跑去杀头呢,李世民想要得到的,从来不会松手!可我总觉得事情并非如此,这一路先遇刺客,李世民并未立马追查,后遇萧竹,李世民只说单纯要他为朝廷出力。依我看来,刺客并不是李世民不想查,而是不想被众人皆知,而他对萧竹实是想据为己用。萧竹品德众人皆知,李世民也派薛万均调查了身份,他放心到一升便是从三品,看来他对那件不可告人之事早就暗暗作恨,决心一举灭之。
我想起遇刺客后李世民看我的眼神,其中意味深长,虽只一瞬,却已埋在我的心间。难不成此事与我有关,刺客的刀剑,李世民的眼神,都是那么不同寻常,那么李世民来洛阳的真实目的,只怕不仅仅是那口口声声说的:寻忆!
他拧起眉头打了哈欠,我扶请他坐上床榻,放下帘子,为他掖被。他靠在榻前枕上,看着我把睡前之事安顿好。随后我也卧好在榻,本已闭了眸子可又睁眼问他:“这次来洛阳,你可要去旧宫看看?”
旧宫就是已灭的郑国皇宫,当初囚我之地,也是李世民胜后所暂居之所。倘若李世民真有目的而来,那他唯一在洛阳歇停的地方便是旧宫!李世民将被褥往我肩上压了压实:“旧宫久不修建,破烂不堪,去那做甚。不过,明日我有事出去,你好生呆在客栈,切莫乱跑。”
我好笑说道:“这镇子方才都已经熟悉,我也不会走丢,你还要我硬呆在客栈?况且有周墨岚在身边护着,该不会有大碍,否则我便要一日闷得慌。”
他微一怒嗔,温热的呼吸靠近我的面颊:“天寒地冻,外面有什么好去的,你还是呆在客栈吧。”
我心间一晃嘲然,点头:“可以。那就让你安心吧。”
说完,一个翻身背过他。他无奈,只好从后拥着我入睡。
我们虽在洛阳城内,刺客并不会在大庭广众之下现身,可这客栈里面是独人房间,他肯放心将我安在客栈,分明是觉得就算来了刺客也不会冲着我。这一点,实在让我伤怀,更让我揪心。
第二次上午,李世民用过早膳便和薛万均出门了。我其实并无意上街,昨日那些话只不过是想顶顶李世民。待到日落之时、天黑之前,周墨岚敲开我的门,他压低声音告诉:“没错,他们的确去了旧宫,回到镇子后又找了几家画舫,现下已快回到客栈了。”
周墨岚是我派出去跟踪李世民的,他回禀的这些话让我惊愣,李世民的目的难道是旧宫里王世充保存的那幅画?当年他没有发现,如今又是从何得来的消息。可那幅画上的人并非是我也不是绮烟,我也不知道她是谁,难道只是因为相貌缘故,还是其中有什么将我们连接。李世民啊李世民,你心中到底藏了多深的秘密,你究竟是在隐藏销毁什么!
这日之后,李世民没有再丢下我出门,陪我在洛阳城中游了五日后,我自动请他备车回长安。虽说这次出行他已将朝事批完,出宫之日吩咐太子李承乾持政,处理各式中小之事,待他回宫后再听太子一一作报。可我在后宫时有听说李承乾心思懒散,已不似儿时那般勤快积极,我最担心他拖沓朝政,隐事不报。我一日内向李世民提了两次回宫,他答应下来,让薛万均着手去办先前商好之策。
回程之日,我向萧竹告别之后,随着李世民到了客栈后院。只见院子里站了三辆马车,马车前各骑着一身与薛万均差不多服饰的男子。我明白了,李世民是要调虎离山、以假乱真。他先让我上马车,稍会儿过后就听到外面一声马鸣,车轴的转动声向着大门方向驶去、消失,片刻后又同样响起一次,那是第二辆马车驶出了客栈。随后我车厢的帘子一动,李世民钻进来挨在我旁边,朝我微微一笑。
薛万均仍是在前面带路,周墨岚则一身便装坐在车厢前面赶车,马车移动起来,缓缓驶入喧闹的大街。李世民先前不喜坐车,今日怎么勉强起自己来了,我奇怪问他:“你不骑马了吗?”
哪知他邪魅一笑,说道:“银两不够,雇不起我的替身。”我不禁愣了愣眼,面情无语,他坐贴近我了些,在耳边轻叹,“说了是和你下洛阳散心,不想这行程日子比落脚日子还长,还是与你一同欣赏沿途风景来得实在。再说回了宫,又不能每日好好看你,若现下还不珍惜,岂不是一大损失?”
我柔柔含笑,有意损他:“是啊,你从来不做有损失之事。不过这次出宫,朝中大小诸事定是堆积如山,你得损失几个闲适的日子。”
他大笑拥过我,将我按在怀里:“闲杂小事太子会处理,如今还未有急报而来,表示长安平静安定。你倒想我多忙几日,好少去别的妃嫔那吗?”
他的国事是安定着,可我回宫后又不知到如何去受莺燕之语,还有那魏征之谏。想起就头疼,我在他怀里直起身子,撇嘴道:“这几年又不是没见过你宠幸别宫妃嫔,你的去处可是我等可干涉的。”
李世民魅惑一笑,靠近我,手指缓缓抚上我的面颊,从眉尖开始,一直到唇下。他的声音低沉又不失温柔,唇边的笑意渐渐敛了:“哦?是吗?我的去处你不敢干涉?那你又何为让你的好侍卫跟踪我!”
我心中大惊,还未从他的话中回神,他就已经捏住我的下巴,一手扣紧我的肩膀,逼我直视他。他的目光压迫,深邃至极,吐出的热气更是将我一身寒颤:“嗯?就算你是我最宠的女人,但有些东西谁也不得逾越。谁都有私人之事,最不希望的就是被人探查,好奇心不可太重,总会一天你会为你的好奇心感到后悔!你会懂的,对吗?”
“我知错了!”我艰难说话,下巴被他扣得很紧很疼,在他松手的那一刻,我撇过面嘴角忍不住自嘲。最宠的女人,我竟是他最宠的女人!
车外的喧嚣渐渐远了,马车已驶出洛阳城到了郊外。李世民闭目小憩,未再说话,我安静坐在他身边,手心捏出一层汗。方才的他让真真让我惧怕,他就算再忍我,也总会有忍无可忍的时候,况且我私自打探他的去向确实是我不对,既然他不想让我知道他做什么,我又何必硬碰硬呢。
路程又走了两个时辰,空气有些闷,我打开窗帘,看到天边漫起黑云,刮来的风愈发如刀割,好像快要下一场大雨。这时,前面的马儿一声长鸣,听到薛万均大叫:“来者何人!”
神经一下子被这句话挑紧,李世民也睁开眼睛,静静听着周围的动静。突然间,马车顶上一声碎响,一把利剑从上刺下,直直插在我的李世民之间的空位上。幸好因先前一事我与李世民坐远了些,否则后果不堪设想!又很快的,李世民折断利剑,用身体撞开车窗抱住我一跃而出。
脚才落地,耳边就听到刀剑的风声,那面的薛万均和周墨岚已经和黑衣人交打起来,这边李世民也拔剑而起。自头一次遇刺客后,李世民就备了一把剑随身,有了这把剑,抵御可说比先前强大许多,可黑衣人的数量却是多了两倍。这些人真是抓住机会穷追不舍啊!来人大多围着李世民打转,薛万均和周墨岚想办法往这边靠近,却被几个纠缠在原地。李世民护着我和几十个黑衣人交打起来,虽他曾独战沙场,可面对这几十人的几十刀剑还是有些寡不敌众。
他带着我边打边退,一直到了马车前,我碰到受惊不安的马儿顿时晃过神来。未来得及说开口,李世民就一手将我抬上马儿,用力一拍,马儿大鸣跃起,快速奔跑。我大惊大惶,回头眼睁睁看见那把尖刀划过略微失神的李世民的背部,鲜血顿时喷洒,渐红的脚下的泥土。李世民大喝一声,咬住牙回身一剑,将身后的黑衣人割破喉咙。我顾不了什么,身子一斜落马,重重翻滚几圈,再起来的时候浑身巨疼。李世民一定比我还要疼,我冲向前抱住他就要倾倒的身子,尽量不碰他的后背,吓得眼泪直掉:“世民,你怎么样,你不要有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