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白雪红梅
第七十章白雪红梅
邺城事了。斛律光在京城逗留了几天。便又匆匆赶回了边关。他不是京城守将。此次虽然事出有因。但终究是擅离职守。即便高湛不怪罪。他也不能授人以柄。如今的斛律家尽管看起來风光依旧。但只有他们自己知道。有些事。终究是和以往不一样了。
因着斛律昌仪的去世。斛律恒伽和高府几位王爷在朝中是愈发的沉默。虽说亲自出手杀了贾德胄。可孝琬仍旧是难解心头之气。每每回府便扎个草人泄泄私愤。至于这草人是高湛还是和士开。恐怕连他自己都搞不清。对于他这种类似小孩子的幼稚行为。孝珩和长恭只是一笑置之。倒是清颜。在心有忧虑的同时出言劝告了几回。眼见效果不大也就不再多言。
时近深冬。天气越來越冷。连邺城都开始有雪花飘落。本该是瑞雪兆丰年的好年景。可清颜的心却是再难以恢复以往的平静。日复一日的焦虑越发明显。最后连长恭都察觉到了。
“颜儿。近來可是有什么心事么。”这一日大雪纷飞。长恭下朝归來。和着清颜在庭院中煮酒赏梅。凝视着热气氤氲中那张清美而飘渺的容颜。忍不住地开口询问。
“这样的天气。黄河可是又要结冰了呢。”为他斟上一杯暗香浮动的梅花酒。清颜叹息了一声。语意却不怎么分明。
眉梢轻扬。长恭接过杯盏。神情却有了一丝明悟:“你是在担心周国又要对齐国开战了。”
“是啊。”将自己面前的杯子同样斟满。清颜轻嗅着馥郁的酒香。眼神也是逐渐变得浓烈起來:“以往周国也只敢在黄河沿岸小打小闹。可今年。有了突厥这一大助力。恐怕他们不会止步于此呢。”说到周国。她的脑海中不期然地。便是浮现出那个人的脸孔。清冷无边。皓美似月。那个心若琉璃般剔透、实则满怀抱负的年轻帝王。宇文邕。他怎么可能。会不好好利用如此强大的盟友呢。
“突厥么。”忆起在突厥的那段日子。长恭心头也是忽地闪现出一双如大海般清澈湛蓝的眼眸。阿史那灵。她如今。该是周国的皇后了啊。如果木杆可汗真的心存远大的话。这样的阵容对阵齐国。也并非是不可能的事情。
“对了。近來朝中可有什么重大情况发生么。”挥去那个人的影子。清颜打起精神着力于从眼前的状况中寻找出蛛丝马迹。她知道周国不久就会对齐国开战。而这场战争的主角。会是自己的丈夫。因为不清楚具体日期。她需要有情报來辅助推理。
“重大情况。”不同于一般人认为女子不得干预政事的想法。在朝政上。长恭从來也沒想过要瞒清颜一丝一点。当下便是细细思索了一番。才认真地回答道:“要说重大。唯一沾得上边的。只怕也就我朝将宇文护母亲放归回周一事吧。”
“宇文护的母亲……”清颜想了好一会儿。才隐约记起是有这么一回事。因着北齐和北周之前多有战乱纠纷。不免各占胜场。似乎有一回。就是擒了宇文护的母亲为质。却不想而今竟是要将她放归了。
“嗯。”点了点头。长恭端起手边的杯盏轻抿了一口。继续道:“宇文护曾多次要求我朝归还其母。但之前文宣皇帝强势。一直未予理会。直到孝昭帝继位。这件事才重新放上台面。前几日。皇上和周国使臣彻底达成协议。因此才将她放归。”
“宇文护这是打算和我朝和解了。”黛眉轻皱。清颜总觉得这件事透着点诡异的味道。她是见识过宇文护的狠戾暴虐的。这样的人。会因为他母亲被放还就心存感激。然后和齐国冰释前嫌。
“使臣的意思就是这样的。”长恭偏了偏头。显然也对这件事心存不解:“宇文护已答应和我朝结下和约。从此以后不相侵扰。不过。我看着是有点悬。”
“皇上难道就沒有任何的异议么。”以高湛多疑的性子。沒道理这么轻易就答应了啊。难道说。这其中还有什么连她都不知道的隐情。
长恭苦笑着摇了摇头。面色却是不大好看了起來:“其实我们齐国现在的状况已是大不如前了。就算皇上不信任宇文护也无可奈何。我们如今。禁不起太多的战争消耗。这人。是不还也得还。还了。说不定还可保几年无虞。不还。那就是立刻开战的结局。”
清颜愣怔了片刻。倒也是领悟了过來。随即也只能抱以淡淡一笑。北齐最为强盛之时。当属高洋执政早期。横扫周边大小势力不说。就连国之境内也是四海升平、国富民安。那时候。放眼中原。只怕沒哪一方势力敢在北齐的铁蹄之下犯险。
可后來。高洋居功自傲。性情大变。不再勤政爱民。却转而沉溺于酒色。奢侈荒**。大兴土木。暴虐不堪。弄得百姓都是叫苦不迭。似乎。从那时起。原本蒸蒸日上的北齐便开始走起下坡路了。而紧接着。帝位又是接连易主。齐国不动荡便已是万幸。又怎能指望还有进一步的发展。时至今日。大概这北齐的国底都是被掏空了大半。若非还有着斛律光、段韶等忠勇悍将。恐怕连泱泱大国的虚架子都摆不起來了。
“宇文护此人野心之大可并非一朝一日。既归还了他母亲。只怕这战事便是要起了。”一个淡漠的嗓音突兀地自背后响起。在寂静的落雪之中显得格外清晰。倒让正沉浸在彼此思绪中的清颜和长恭骇了一跳。下意识地回头。却是孝珩。
“有这等好酒好景也不知道唤我同享。长恭。你和清颜可是越來越不厚道了。”身披黑色的裘皮大衣。孝珩缓步走近。待看清亭中围坐暖炉饮酒的二人之时。不由轻笑着调侃出声。
“二哥好兴致。这样的天气还愿意出门。”挪过一个位置。清颜一边招呼挽秋再拿一个杯盏。一边笑着回应他的话。
“孝琬在自己院里陪着娇妻稚儿。我怎么好打扰。想起你们院里的红梅该开了。索性就过來看看。不想却撞见了这么一幕。”在清颜放好的厚实皮毛软垫上坐好。孝珩接过挽秋递來的斟满酒的杯盏。语气幽怨:“唉。可怜我这孤家寡人啊。”
“二哥说笑了。我和颜儿也不过是一时兴起。”笑着与他对饮一杯。长恭显然沒有忘记他之前所说的那句话:“二哥如此说法。想必是知道点什么了。”
“呵呵。当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这家伙啊。”放下杯盏。孝珩也沒有多过卖弄。直接便是从袖中掏出了一封书信:“看看吧。这是恒伽刚刚派人送來的。说是斛律须达自突厥边境紧急传回。让我们早作准备。想必不日皇上那里就该收到正式公文了。”
两人一目十行地扫完信笺。面色却是逐渐变得凝重了起來:“木杆可汗调集了各部精兵。还派人去了周国。”
“沒错。”敛了笑意。同样是满脸沉重地点了点头。孝珩沉吟着开口:“突厥和周国在之前就有联手攻齐的迹象。因着宇文护母亲一事倒是耽搁了下來。而今这番动作算是在情理之中。只不知宇文护会如何决断。”是守约和齐国和平共处还是毁约与突厥联手。似乎。全只在宇文护的一念之间了啊。至于那素來静默无声的周国皇帝。倒是不在考虑之列。
“这样的话就当真是有些棘手了啊。”放下信笺。长恭陷入了沉思。逐渐盘算起周国和突厥联手可能采取的方式。早作防备总比打个措手不及要好得多。
“如果真要开战。规模波及三国。只怕皇上就要派你出战了。”再沒了心思饮酒。清颜看向长恭的眼神变得有些奇异。这大抵。就是邙山大捷的起源了。这一战。她的丈夫。眼前的这个男子。将会彻底绽放出属于他的光芒。历史也会因为他而添上浓墨重彩的一笔。这一仗。会让世人全都明白。战神高长恭。当之无愧。
“我怎么觉得你有点跃跃欲试呢。”看着那样的眼神。孝珩不禁打了个寒颤。然后满眼警惕地望向清颜:“如若开战。你不会也要参加吧。”
“怎么会呢。二哥你想太多了。”状似莫名地侧头看了看孝珩。清颜心中却是不经意地一动。如果可行的话。她还真想见识一下这史上著名的一战。毕竟。在家等候的日子太过煎熬。她不想一受再受。
“那就好。”这才放下一颗心。孝珩重又喝了一口酒。面色再度变得悠然起來:“偷得浮生半日闲。大战还未开始。我们该过的日子还是得过啊。”
“二哥说得对。”心下思量已定。清颜也是轻松了一口气。当下仰头干下杯中之酒。精致如玉的面容之上便晕染过一抹诱人的绯红。宛若雪地落梅。红白相加。无端地惑人心神。
“清雅果然爽快。”紧跟着一饮而尽。孝珩被她的豪气感染。当即也是有些狂放地笑出声來:“今朝有酒今朝醉。管他明夕是何夕。來。干杯。”
“干杯。”长恭和清颜笑着应声。三个杯盏顿时重重地撞在一起。发出清脆的鸣响。和着笑声在漫天飞雪中传得很远。
酒香醉人。梅香清幽。红梅白雪。交相辉映。在这方天地之下。似乎外界的一切纷争都已飘然远去。只要内心澄澈。人间何处都可成极乐仙境。
饮罢飞雪。茫然又一年岁。此情此景。斯人相伴。纵然前方刀山火海、万剑嶙峋。又怎挡得住人心的一往无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