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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_第40章

魅生:涅槃卷 楚惜刀 3760 2024-10-18 18:14

  

  “有。”

  不想他一口应下,太后反而愣了,呼吸顿乱,急急地问道:“是什么样的人?”

  “太后说了,面目全非的人。”

  “噢……不错,你的易容术可救得了这样的人?”

  “未能尽治,不过给一张俊俏的面皮却轻而易举。”

  “那这个人……这个人被你救活了?”

  “太后之言差矣,这些人不过是没一张世人能接纳的脸面,其余行止,与常人何异?谈不上救活,本就是好端端的大活人。”

  太后许久没有接话,再开口时语音里似浸了泪水,别有一番酸楚。

  “先生说得是,世人目光短浅,以皮相定善恶。若生了丑面,就与野兽无异,不容于这俗世。看来先生救过很多这样的人。”

  “太后,俗话说子不嫌母丑,我料反过来也是一样。纵然为世人所弃,倘若有个好母亲,或是好儿子,皮相妍媸又有何妨?”

  “先生曾遇过被毁了容貌的孩子吗?”

  “没有,除了那些火伤烫伤不幸毁容的,我只遇过一个面目全非的人。”

  “先生……先生所救这人,可是为世所弃?”

  “不错,他只是没个好母亲。”紫颜凝视因风而动的珠帘,语气疏淡地道,“他被人用毒汁毁了容,独自流浪了多年,我遇上时他年岁已不小,可怜半生孤苦,竟是多病多灾无知无识的一个废物。”

  “那个人……”太后几乎要说不出话,哽咽了半晌后精神大减,挣扎了问,“他如今在何处?”

  紫颜不答,望了不远处青玉案上陈设的青花白地观音瓶出神。

  “前日有神灵托梦,说有这样一个苦难孩儿须我照料,我想既是遭人损伤面目,你是天下最好的易容师,或许见过也未可知。”太后如是说道,“这是神灵要我积德的事,先生何妨直说?”

  “我确实知道他的下落,却不想说,除非……”

  太后掀开珊瑚珠帘,几步奔将出来,盯着紫颜。

  “太后若能把一个人交给我处置,我自当告诉太后这人的下落。”

  “你凭什么?”太后隐忍的悲伤在此刻挟了怒气爆发,高声质问。

  紫颜伸手入怀,缓缓摸出一块玉佩,龙嬉朱雀,欢喜的图样看得太后徒生寒意。

  “你……怎么会有……”她喃喃地问,心中似喜若狂,原来真的老天有眼。

  紫颜捏了玉佩,淡淡地问:“太后只须告诉我,做不做这个交易?”

  “你不怕死?”她冷笑,一瞬间矜贵的身份又回来了。

  紫颜轻抚玉佩,冰润坚硬,犹如一块逆生的骨。

  “我死很容易。”他眼神里有轻易可察觉的残戾之气,像是赌气,有自怨自艾的意味,“只怕再没人知道那人在何处,什么神灵庇佑,都没有用。更何况,太后焉知不会犯下不可弥补的大错?”

  太后的心一揪,想到抛下长子的那刻。浮生薄命,如今,竟容得再来一次。

  “你要谁?”她缓了语气。

  “照浪。”紫颜瑰眸流转,“我有几个亲友与他结怨颇深。”

  太后松了口气,道:“好,照浪任由你处置,快告诉我那人的下落。”

  紫颜轻轻地笑,“太后见过他,我特意为他恢复的容貌,难道不像某人么?”

  太后一抖,眼前黑了黑,忙扶住了墙,她疑心紫颜已尽知心事,也不多言,厉声厉色地道:“不论你知道什么,既做成了交易,你速速说出他在何处,我饶你不敬之过。”

  紫颜叹了口气,像是嘲笑太后毫无耐心,闲闲望了她道:“我收留那人在府里,更让他拜我为师学了一身本事,此后纵然我行差踏错叫人砍了脑袋,他也能自保脸面无伤,不再受世人歧视之苦。”

  太后怔了怔,螓首微低,微不可闻地叹息了一声。

  “我错怪了先生……能不能召那孩子进宫见我?”她双目殷红,低声下气地道。

  紫颜还待再呛声,蓦地瞥见她潘鬓淡霜微露,衣襟上泪迹初干,无言地点了点头。

  长生走进蓉寿宫时,被照浪瞧见,他想上前阻拦,英公公说了句“太后召见”,把他撵了开来。照浪不知紫颜打的什么主意,又急又气,在宫外团团转,深恨那人把他的劝告当成了耳旁风。

  长生犹疑地进了屋,看到紫颜悠然站立,立即愁眉舒展,乐呵呵地朝珠帘瞥了一眼,下跪道:“草民长生觐见太后。”

  他跪着,却没有听到只言片语,唯有帘子玲珑响过,视线所及处,杏黄的锦缎上有龙在飞舞。

  “这孩子真的有点像。”太后喃喃地道,“抬起头来。”

  长生抬头。

  到处是金灿灿的杏黄。他忽地搜出了鳞爪的记忆,想起烟云般渺茫的过往。玉勒金鞍,帘结彩绣,他从未见过这样的黄,却在初见时便泥足深陷。

  那个神仙般的女子伸过手来,令他无端地心慌。恍如此刻,殿阁上杏黄遍地,一张似曾相识的面容对了他说:“抬起头来。”

  如今他已不是从前的他,他记起了这张脸,那时忍心抛开他的她,一如当年般高高在上。

  “我不是……”长生犹有恐惧,在与太后对视时仓皇摇手,像是要推开过去。

  “是你!”太后抖着唇喊出这两字,目睹长生慌乱的模样,当日她的绝情顿时历历在目。

  她半站起身,张开两臂迎向长生,柔声道:“你莫怕,慢慢走过来。娘……”她吐出半个音,看见长生眼中的胆怯,受惊似的把这个字咽了回去,轻咳一声,“我只想看看你。”

  她不曾留意,此刻紫颜讥诮地遥望这一幕,那是宠辱皆忘的他罕见的神情。如果她的目光稍稍瞥转,或许能从眉尖眼底,望见他真实的心意。

  长生鼻子一酸,瞬间涌上心的旧怨令他有想大哭的冲动,他站起身,走到太后面前。

  “你的个子,远不及皇帝高。”她微笑着,滑落一串泪,见长生躲避她亲热的举动,轻唤道,“傻孩子,你一点也不记得了?你是五岁离宫的,那时你已懂得喊娘亲,懂得为我捏脊敲背,尽管你的小手……一点使不上力气。”

  长生拼命地摇头,他不记得,完全不记得这些。

  太后像是想起什么,慌慌忙忙地返回帘后,摸索着抱出一团郁香浓烈的皮毛,展开成一件华贵的裘衣。

  “祥云宝衣天下本只有一件,就藏在宫里,是先帝心爱之物。那件留给了当今皇帝,而这一件是娘特意寻来,想着有朝一日,我的明儿可以穿上。”她走过去,无视天气的凉暖,一心在他身上比划宝衣的大小。

  长生心颤地望着那件宝衣,他记得这是紫颜救下獍狖后,用玄狐裘衣改制成的衣裳。千姿的确是把它送给了太后。温暖柔软的皮毛令他想起困兽獍狖,浑身簌簌发抖,那会是他的下场吗?被圈养在这身华衣里不得动弹。

  他终于知道当年的自己,代替的竟是太后的长子。

  “我不是……”长生猛地推开太后的手,仓皇地跪下,“我记得太后,也记得娘亲的脸,她是贫苦百姓,绝不是太后这般尊崇的身份!我……不过是当年被那狠心的女人抓来冒充的替身。”

  “你说什么?”太后本已珠泪盈睫,闻言苍白的脸上鼓起了眼珠,厉声道,“你再说一遍!”

  “我记得……我原在林子里看热闹,皇家仪仗,是我从未见过的堂皇。”长生惨然说道,幼时的点滴快要记不清了,那抹夺命的黄色却总抹不去。天翻地覆的改变,神仙般的女子。他低头掩面,隐隐又要憋不住泪。

  “我被人毁了脸面,太后那时见了我,搂了我叫‘明儿’,我……我都记得……可是,我不是,我真的不是。我那时疼得不记得其他,只想有人来救我。”长生说着,想起幼年时的痛楚,浑身气力全无,几乎要瘫倒在地上。

  太后摸索着按住他,从他的脸、他的肩膀、手臂一一摸过去,纤瘦的手在抖。他不是,当年她搂在怀里下狠心抛弃的他,不是她亲生的儿。明儿去了何处?她恶声道:“你在容妃那里见着我的明儿了吗?你见到皇子打扮的一个孩子了吗?”

  长生缓缓摇头,太后心神俱碎,伸手想要拽住他,终落了空。她忽然想起紫颜,转头找寻他的踪迹,见他冷了一张冰雪玉面,遥遥地抱臂看着他们。

  银河霄汉,迢迢难渡。

  她忽想起和他的对话,什么神灵庇佑,都没有用。她原以为紫颜救了那个没脸面的少年,她的明儿就会回到身边,一切过错遗憾宛如没有发生。

  这是替她亲儿受难的孩子,难道说,她的明儿并没有被毁容?容妃究竟把他绑去了何处?

  她的心惊喜交集,熙王爷蒙骗她说容妃未死,此时她盼这句话是真的,否则,一旦那丧心病狂的女人死了,谁又能告诉她孩子的下落?

  “你果真不是……你去吧,我已经对不起你和明儿,不能再辜负你一回。”太后黯然挥了挥手,长生俯首拜了几拜,哭着站起了身。

  紫颜冷眼瞧着,道:“他这一生,早被这宫廷纷争毁了。”太后悚然,她一心怀念亲子,忘了长生所受之苦,闻言大是不忍,刚想吩咐赏赐,紫颜又冷笑,“任凭再多的封赏,也还不了他失去的这些日子。”

  长生掩面奔出宫去,紫颜再度俯身跪拜,起身后便欲往外头去。太后叫道:“等等。”紫颜停步,听她道,“你说过,会告诉我明儿的下落,长生既然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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