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8、楚姨娘
透过他头发的缝隙,若染看到暗色中一束亮光如闪电般划过,心一悸,随即便见他“噗”的一声,嘴中的半个肉包子就吐到了她跟前,几滴唾沫沾上了她裙子。
“馊的!”两个字,掷地有声。
若染一愣,拿起一个包子就塞到自己嘴里嚼了嚼……新鲜,香浓,哪来的馊味。
于是,她瞪住他,生气地嚷道:“大爷,你……你怎么能这样?要知道这是粮食,要知道我曾经……”声音蓦地哽了些,声量低缓,“我曾经与妹妹饿得走不动路,她为了我去倒剩饭剩菜,我为了她……”不说了,若染觉得这个乞讨老头太怪僻,可能精神上还有毛病,于是气呼呼地站起身,欲走了之。
“我饿,我胃口不好,”他又说话了,“你就给我买碗馄饨吧。”这一下,他的声音低沉了许多,透出了沧桑感。
若染停下了脚步,远远听到“卖馄饨”的吆喝声,这声音在夜色中格外地清脆响亮。
耳畔蓦然响起小莲忍受饥饿的声音:“小姐,你越说我越饿……”
她深吸一口气,转身,弯腰拿起他身边的碗,瞧着那满是污垢的大碗,她心头一酸,刚才满腔的怨怒如秋风扫落叶……飘飘悠悠随风而走。
“你老等着。”
她走了,他垂下的眼睑微翻,看见她脚步匆匆。
过了一会儿,若染捧着一碗热腾腾的馄饨过来,昏黄的光晕下,老人看到的不是那只黑碗,而是一只白色干净的瓷碗,氤氲着热气的汤面上浮着油,还有青绿的葱。
秋风一拂,香气扑鼻。
可能是真的很饿,他伸出颤微微的手,双手接过……“哐当”,若染松手的那刻,碗摔落到地,滚烫的馄饨汤打湿了若染的绣花鞋,灼烫了她的脚背。
“啊……”她蹦跳着脚,抖着裙子,脸上满是痛苦与纠结之色。
“我没拿住……”他的声音很平淡,听不出丝毫的内疚。
“大爷……”若染的声音无奈中透出烦躁,“我已帮你跑了三次,这个是新碗……”顿住,她突然看到他的手拿起了打狗棒。
她急忙站直了身子,退后两步:“你等着,我再去买。”
“把那只碗拿回来!”身后响起了浑重的声嗓,带着不容置喙的命令。
若染纠纠脸,轻咬了一下唇,心里嘀咕着:看来做好事也得看对人啊!自己的这个身子骨根本不是从前的自己,前两天她偷试了几下功夫,竟发现力不从心,难以施展,因此,面对这老人
的“打狗棒”她还是心有余悸啊。
若染在馄饨摊点找着了扔在地上的黑碗,又向老板买了一只新的,嘱他多放一份的量,一切好后,她放下几个铜币,小心地捧着碗回来。
两只碗叠着,这一下老人捧得稳当了,若染状似很累,不管他旁边的石头脏与不脏,她坐了下来,看着他慢慢吃完。
他抹了抹唇,放下碗,转头看了若染一眼,等若染想仔细地看看他时,他已起身朝前走了,动作是如此快捷,未说一句感激的话。
“等等!”善心大起的若染从袖袋里掏出最后一两银子,赶上他,不嫌弃地拿起他的手,把银子放在他碗里,“天冷了,大爷你买件衣袍……”
他没听完她的话,就侧过身继续走,碗里的银子随着他走动,发出了“窣窣”声……街上的灯笼依然亮着,他微佝的身子留下一抹长长的影子后,就慢慢消失在若染的视线里。
从那晚之后,若染每次出来寻找小莲,都会看看那屋角,只是,她再没看到过那邋遢的乞讨老人。
赵相府。
“老爷,今儿怎么有空过来?”楚姨娘从丫环手上接过茶杯递到赵正豪手上。
“过来看看,”赵正豪掀开杯盖轻轻拔了一下浮在上面的茶沫,丝丝馨香萦绕鼻尖,他吸了吸,“谷雨前茶吗?”
“是啊,上回老爷让大总管拿过来,妾身就一直存着,只等老爷过来泡着喝。”她笑盈盈,坐于他身侧,轻挥了下手让左右的丫环退下。
赵正豪微笑,啜了一口茶水,直感清甜,舒爽,让人神情气爽。
转头,他看着自己的三夫人楚姨娘,抚了一下黑黑的短须,一双炯眼透射出柔情:“秀儿此段日子女红学得如何?”
“专心着呢,会绣帕子,荷包,这几日还学着做鞋面,这孩子乖巧听话,”楚姨娘亲热地把头靠在赵正豪肩上,“老爷,明年秀儿就可及笄,你可得帮她寻个好夫君,最好品貌端正,不去烟花柳巷,会疼妻子的。”
虽然自己生的女儿只是庶出,可哪个做娘的不希望女儿嫁到男方是个正房?
“我记着,秀儿就像你,温顺贤淑,我定会帮她寻个好人家。”
楚姨娘一时高兴,面露欣喜,自然就携起男人的手来到内室,帮他脱去外袍之时,忽而想起前几日在大门口遇见若染之事,耐不住好奇性子,就对赵正豪说了出来。
“恩?”赵正豪听完凝了眸,“此事可是真的?”
“是真的,妾身不敢欺瞒老
爷。”虽说不欺瞒,可楚姨娘也不敢说大夫人打了那姑娘一巴掌,若是说了,赵正豪追究起来,她也没得好日子过。
“你亲眼所见?”赵正豪再次证实,眼里竟有了惊喜之色。
“是的,老爷,只是两位姑娘,说是寻你。”楚姨娘只挑主要的说。
“多大年纪?长得如何?”赵正豪眼前瞬然划过慧娘的容颜……十多年没见着她了,不知道她现在身体如何,最后一次见到她时,她说要回江北老家,日后定会与他再次相见,可是,他一直没等到她回来,只是今年两个多月前有人转交来一封书信,没有地址日期,信中提到她生了个女儿,取名赵若染,并注明了生辰八字,信很短,三言两语中透露出让他日后遇上了能好生待她……他预感到什么,遂马上派人去她老家寻找,回来的只禀报说根本没有慧娘。
“老爷,那小姐长得娇秀,是个小美人,芳龄多少没说……好像是落了难了,小姐头上还戴着孝花,许是娘亲没了,”楚姨娘依着他,轻声问道,“老爷,跟妾身说说,十多年前,你是否在外有了其他女子?”
赵正豪听罢,心头蓦然一阵疼痛,瞧着楚姨娘,眉宇慢慢染上愁绪哀伤:“只是一位红颜知己罢了。”
“可与她有过……”楚姨娘顿了一下,似乎难以启齿,更怕惹恼了赵正豪。
赵正豪也不理会她的问话,只顾着急地问:“姑娘她现在何处?”
“妾身也不知,因她没有说找你有何事,手中也无令牌,护卫自然未放她们进来。”
“那你也不问清楚点?”赵正豪脸上隐有不悦,扯了床档上的袍子下了地。
“老爷,你要走吗?”楚姨娘后悔了,这段日子他难得过来清秋园,却让自己多了一次嘴而砸了,这心里自然懊恼不已,想着补救,玉手扯住了赵正豪的衣襟,“妾身若是多话了,老爷你骂几句就是,今晚就留在这,让妾身好好侍候你吧。”
“不了,你早歇歇,过几日我再过来。”
赵正豪披上外袍,毫无留恋地就走了出去,大总管赵大富站在回廊处见他出来,忙示意身后的家佣提着灯笼上去,引着他走向前院松鹤楼的书房。
“老爷,是否来杯清神茶?”大总管与赵正豪年纪不相上下,都已年过四十,十岁时他就跟着赵正豪伴读玩耍,自然很忠心,主子的一言一颦他都能读懂几分,今晚见他进了清香园,没多时又出来,而脸上浮现出了抑郁痛苦之色,心想楚姨娘可能是触动他心中某块伤处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