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到腊月二十九的晚上杜星纬都还没回村。

　　陈辰晚上拿着手电筒没在杜星纬家看到人, 不得已又返程回家。

　　路上，陈辰想起杜星纬出发之前说的话，“价格这些我已经算好了, 一定在过年之前回来。”

　　算算时间，他也去了快二十天, 出发之前还做好了规划, 这都已经二十九了，可为什么还没回来？

　　出什么意外了？

　　陈辰倒也不是在责怪杜星纬回来的晚, 他就是怕他出什么意外有什么危险, 越接近过年越担心, 明明说好的时间算好的日子，可却临近了都没回来，就叫人不得不担心。

　　陈辰担忧的半夜才迷迷糊糊睡着。

　　第二天家里忙着贴春联, 等到中午吃过午饭就要去老大家那边，年三十的晚上全家人吃团圆饭，李氏老早就跟他们说好了, 都得提前过去帮忙。

　　杀鸡、炖鱼、剁肉馅、包饺子……

　　不到下午四点，年夜饭就已经做好了, 破四旧的心理阴影再大, 晚饭前陈向武还是奠基了一下祖先，当然, 就是准备了些饭菜，但没点香也没烧纸，就是象征性的拜了下。

　　等到这些做完了，全家开始吃团圆饭！

　　这顿饭的钱是两老出的, 桌上摆了一桌子的菜，鸡鸭鱼肉全都有, 白白胖胖的饺子盛在碗里，透过皮还能隐约看到里面的肉馅。

　　轻咬一口，就有稍烫的汁水流进嘴巴里，再咬一口，猪肉白菜调的馅极香，满满的幸福味。

　　“饺子真好吃！”

　　“粉蒸肉最好吃，嘴巴里都是油，可香可香啦！”

　　“我要吃烤鸭子！”

　　“多吃鱼，年年有余！”

　　“……”

　　往年日子不好过，过年是大人小孩最期待的事，所以每年全家吃年夜饭的时候都很开心，因为他们平时吃不到的肉在过年的时候一定会吃到。哪怕其实并没有多少肉，每个人夹到的很少，肉吃起来都要小口小口的轻轻咬，在嘴巴里一点都舍不得咽下去，得慢慢嚼着感受肉的美好，可那时候也是开心的。

　　今年他们挣了些钱，日子好过了，为了给家里人补身子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去买点肉来吃，但他们依旧没吃腻，就像今天这桌上的各种肉，往年他们哪儿有这个待遇啊，所以怎么会吃腻呢？

　　绝对吃不腻啊！

　　今时往昔不同的菜品，但却是同样的满屋欢声笑语，同样的幸福笑闹。

　　大家为过年而开心，为美食而高兴。

　　阖家欢，团圆饭。

　　那是人间烟火。

　　这顿年夜饭从下午四点一直吃到六点半，陈向武拉着几个儿子孙子陪他喝了不少，这会儿正满脸高兴的说着鼓励看重的话，叫他们明年再接再厉，说日子会越过越好；

　　女人们已经下了桌，几桌上的菜基本都吃干净了，就这么摆着实在看不过眼，得先把东西都收拾清洗好了才能坐下来聊天说话；

　　小孩们已经从屋里摸出了瓜子花生坚果糖果，李氏告诉他们说今天是过年，所以就不限制他们的糖了，想吃多少拿多少，几个小的闻言一阵欢呼，嘴里一个劲叭叭着说太奶奶最好，哄的他们太奶奶是眉开眼笑，眼中的慈爱抑制不住。

　　陈辰含着恰到好处的笑意跟大家聊了会儿天，心里却一个劲的惦记着杜星纬，说聊一会儿后就实在坚持不住了，加上有人出来串门、他们陈家这日子肉眼可见的是村里最好的，所以一群不知道是家长授意的还是自己想清楚的小孩打着找陈怀青陈怀策他们玩的由头过来，李氏人逢喜事精神爽，对他们也都笑眯眯的，全给了糖，院子里屋里一阵的闹腾。

　　当然，也有大人过来串门，堂屋里一屋子的人，不消片刻就坐满了，陈辰趁着这个机会就溜了。

　　他要去杜星纬那边看看，结果路上碰见了大队长陈胜利夫妇，周青荷就问：“陈辰，哪儿玩去啊？”

　　陈辰喊了人，才说：“我去杜星纬那边看看他回来了没。”

　　周青荷愣了下，“都说你们关系好，看来是真的好。”

　　陈辰笑了下，“他人好。”

　　周青荷倒是赞同的点点头。

　　陈胜利就说：“别去了，他中午些的时候我过去看了，他还没回来。”

　　陈辰脸上的情绪淡了两分，“我现在再去看看。”

　　陈胜利倒也没拦着他。

　　等两人说着话走远了，陈辰脸上的笑才彻底淡了下去，他眉宇拧着，抿着唇继续往杜星纬那边走。

　　路上他脑子里全是关于杜星纬的事，祈祷着他此行顺利没出任何岔子、期望着他现在已经回到了家，然而……

　　当陈辰走到能看见杜星纬那座房子的地段、见房屋黑漆漆连半点光没透出来时整个人心里头就涌上了一股强烈的不开心与担心。

　　杜星纬他，还没回来……

　　陈辰在原地僵着站了一分多钟，然后继续往那边过去。

　　年三十吃饭早、现在时间才七点，守岁都还要守五个小时，去别的地方他也没心情，干脆就在他家门口等算了。

　　天已经黑了，道路两旁有些干枯的杂草，在这寂静的夜晚间走起来还能听到清晰的声音，陈辰一手拿着手电筒，然后慢慢的往杜星纬家走。

　　等到了跟前，果然门户紧闭。

　　陈辰看着那扇门，一时间心里很不好受。

　　“一定在过年之前回来。”

　　杜星纬离开之前说的那句话在陈辰脑子里响起来。

　　陈辰深吸口气，寻了个能挡风的位置，直接席地坐下。

　　手电筒关闭，周围彻底没了光亮，望着远处村里家家户户难得开着的电灯，陈辰从之前就惦记担心到现在的心越发担忧和难受。

　　杜星纬不是那种不信守承诺的人，可他现在都还没回来，是不是真的出了什么事？

　　越想这种念头就越收不住，无数的担忧在心中蔓延，陈辰从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样想念手机。

　　如果有手机，就能立马知道他那边到底是什么情况了，就能知道他是不是安全的，就能知道他什么时候能回来……

　　陈辰祈祷着：要平安，一定要平安。

　　就这么干枯坐着胡思乱想了不知道多久，陈辰突然听到村那边有呼喊声，寂静的夜晚，他们在呼喊“车”“卡车”，陈辰反应了两秒，然后整个人眼睛都清明了，他猛地一下从地上站起来，遥遥的往道路那边张望，想知道是不是杜星纬开车回来了。

　　渴盼让时间显得越发漫长。

　　终于，陈辰看到了卡车的大灯在远处亮起，光亮还越来越近，渐渐的连卡车开动的声音也越来越清晰明了。

　　车子的确在往这边开，而且最后还停在了他旁边。

　　因为他站的地方不是正中间，所以卡车也不是停在他直面前。

　　车子停下，两人隔了条门前路对望着。

　　陈辰眼睛也不眨的看着车里的人。

　　杜星纬没关车灯，他迅速打开车门，动作矫健的从车上跳了下来，车门也来不及关，三步并作两步朝他过来。

　　前后不出三秒，人已经到了跟前。

　　杜星纬直接把人拉进怀里，抱人的力道也很紧。

　　陈辰下意识的环上杜星纬的腰。

　　熟悉的气息包裹周围，心里松了口气的同时鼻子也酸了起来。

　　“我回来了。”杜星纬沙哑着声音说。

　　陈辰一听就皱眉了，他从怀里起来，借着车灯散过来的那点光打量杜星纬的脸色，就见杜星纬的眼睛里都是红血丝，明显的疲惫至极。

　　“你多长时间没睡了？”陈辰问。

　　杜星纬：“没多久。”

　　陈辰皱眉，表情不悦。

　　杜星纬见他这样，到底是实话实说，“今早六点出发的，不到一天。”至于六点之前他就睡了四个小时的事他提都没提。

　　陈辰又问：“路上没休息？”

　　杜星纬回答说：“在老张家熄火停了十分钟。”顿了顿，他又说：“我不困也不累，天黑了后车开的也慢，不会出事。”

　　陈辰心知肚明他为什么要这么赶，又见他眉梢眼角的柔和，叹了口气，强调：“下次别干这么危险的事，晚一天回来就晚一天回来，只要你人没事就好。”

　　杜星纬应下：“好。”

　　纵然有再多的话想问想说，但这会儿都不是时候，两人放开彼此，杜星纬转身从车里拿出一包东西，然后关了车灯和车门开门进去。

　　院子里头黑漆漆的，幸好陈辰有手电筒能照明，“手上拿的什么？”

　　“饺子。”杜星纬说：“送老张回去的时候他妈塞给我的。”

　　陈辰惊讶：“这么多？”

　　“里面应该还有别的东西。”杜星纬边说边开了里边的门。

　　陈辰打开灯，屋里盖着布，两人把布揭了，桌凳上倒是没沾什么灰，所以那包东西就直接上了桌，打开来看里面果然不止饺子。

　　还有一饭盒的粉蒸肉以及一小布包的酥肉。酥肉挺大，还没切；粉蒸肉倒是已经蒸熟了，这会儿肉周边还凝固着一层油脂。

　　杜星纬自己都有些惊讶，“没想到这次给装了这么多。”

　　陈辰问：“以前也给你装东西？”

　　杜星纬嗯了声，拿着东西往厨房走，“老张跟我干之前他家日子也不好过，后来开始给我搬货挣钱。等买第二辆车的时候我缺司机，就问他愿意不愿意学开车，然后他就跟我学了开车，之后就一直跟我到处跑。可能是因为我给老张开的工资还可以吧，老张他妈对我挺好，每回老张从家里回来都会给我带些东西，说是他妈让他带着我的。”

　　杜星纬说这些话的时候脸上挂着轻轻浅浅的笑意，陈辰一看就知道这应该是杜星纬心里挺温暖的事。

　　陈辰真心实意的说：“感谢大娘。”

　　杜星纬赞同，“是，感谢她。”

　　杜星纬把灶里的火燃起来，陈辰把锅洗了，然后加水放蒸笼，又用大碗把铝饭盒里的粉蒸肉腾了一半出来，倒不是陈辰舍不得全蒸，主要是这铝饭盒里面的肉得是两碗的量，一半碗里就满了。

　　杜星纬把蒸笼拿出来，“下点饺子就行了，肉不蒸了。”

　　“今天好歹是过年，不能随便对付过去。”陈辰把蒸笼重新放回去，“你把另一个锅也烧上，在里面煮饺子，这样两边差不多同时能好。”

　　杜星纬深深的看了已经放上木锅盖去舀水洗锅的陈辰一眼，转身去把另一个锅烧上。

　　杜星纬出去二十多天，家里这会儿什么都没有，陈辰往锅里加了足够煮饺子的水之后，拿着手电筒去院子里掐了两根香菜进来。

　　杜星纬在屋里已经把大蒜剥好姜洗净了，这会儿正在切。

　　他们这十里八乡的吃饺子都是吃水饺，像干饺煎饺蒸饺这些都不流行吃。不过今晚什么汤都没炖，水饺的话陈辰觉得不够滋味，所以打算给做成干饺，然后用姜蒜香菜辣椒等调个蘸料，蘸着吃滋味更足。

　　对象忙碌着给自己准备年夜饭，杜星纬当然没有任何意见，只觉得心里头热乎乎的。

　　先烧上的锅里已经来气了，腾腾的蒸汽不断的往上冒；另一锅里头水马上就要开，陈辰一边加盐酱油醋调蘸料一边跟正在烧煤炉子的杜星纬说着话，询问他这回出去是否还顺利。

　　这回出去说顺利也顺利，说不顺利也有点不顺利。

　　生意上面正如杜星纬离开之前说的，怎么推广、价钱几何这些都是计划好的，实施起来也没什么问题，而这次之所以会这么晚匆匆赶回来，是因为他们回来的路上被大雪封路了。

　　如果不是遇到过年，他们可能就真的要在那里先停留几天，等到道路清理出来或者雪化了之后才开车。可架不住现在碰上过年。

　　离家的孩子，总是想回家团圆的。

　　所以不论是杜星纬，还是杜星纬手底下的几个司机全部都决定要回来，他们不嫌麻烦的重新绕了路，硬生生比原先多在路上耽搁了三天，然后才紧赶慢赶的在初一前赶回了家。

　　杜星纬和老张一个车，根据路线老张住的更近些，所以就先把老张送回了家，然后杜星纬一个人开着车回到了村里。

　　陈辰听到杜星纬说只是大雪原因造成的绕路、而不是遇到了什么抢劫之类的、更不是遇到危险受伤后才能松了口气，那颗心也终于落到了实处。

　　粉蒸肉的香味从蒸笼里面飘传出来，饺子在锅里煮的翻滚，瞧着熟了之后陈辰将饺子捞起来，然后蘸料粉蒸肉摆上桌，杜星纬夹着饺子大快朵颐，陈辰也拿着筷子陪他再吃了点。

　　杜星纬给陈辰夹了一片肉进碗里，“味道不错，你尝尝。”

　　“好。”

　　昏黄的电灯下，两个人的年夜饭吃的很温馨。